“艾琳!”克利桑德一边说,一边真挚地伸出双臂。
艾琳沿着台阶走上去,钻进他的怀抱里,艾琳娇小的身体几乎完全被克利桑德裹了起来。他放开艾琳,然后艾琳站到了克利桑德的身边,艾琳体内的热情之火一直向上蔓延到了脸上。约克西姆看着陶罐里的花朵,十级台阶的每级上都摆着这样一个陶罐,一直通向主门。
“嘿,你好吗?你就是那个还对她念念不忘的前任丈夫?这实在不难理解。”克利桑德说着笑了起来。
约克西姆想辩解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于是只好笑着耸了耸肩膀。
“你们来得最早,一会儿还有些人要来,你们的到访正好是我们小聚会的意外插曲。”克利桑德说着把约克西姆他们引向公寓。
里面没有玄关,直接就是个宽敞的房间,有厨房和客厅,书本和烤盘,还摆着酒架和写字桌,宽大的横梁裸露在外面,承载着上面一层的重量。一张用结实的船舷制成的桌子占据着房间的正中心,桌子四周摆着小巧的休闲沙发组合,配以图案精美的地毯和靠垫,在紧里面的角落里摆着一张巨大但没有整理好的床。
“这里也是你工作的地方吗?”艾琳好奇地问。
克利桑德再次对之报以响亮的笑声,他的嘴张得很大,就好像在大喘气,旁边的人都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随时随地都在工作啊。”克利桑德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我之前还天真地以为你是为了看我才来的,是为了照顾我这个可怜的老年人,结果你却只是为了我的艺术品才来这儿。”
约克西姆仔细打量着克利桑德,他轻松的话外还有别的什么,是某种脆弱感,也许他真的很孤独。
“我保证明天就带你看我的私人收藏室。不过工作与社交都是人生重要的部分,我们今晚就只社交,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可以了!抱歉,我刚才只是好奇那么一问。”艾琳说。
“我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和一大笔欧元才让这里的官员允许我在收藏室的天花板开一个窗户,我保证,这次一定让你们瞧瞧。”当克利桑德聊起自己独特的绘画手法时,约克西姆看着他。克利桑德说着自己画什么,就从实物中提取绘画颜料,今天他刚刚还萃取了山茶花。他一边说,一边伸出自己厚实的手掌给艾琳看,上面全是各种色彩,有粉色、黑色还有白色。约克西姆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他的独特之处,这与他高大的身材有关,不是随便就能见到一个大人物对鲜花萃取侃侃而谈的。克利桑德搂住艾琳,然后带他们来到一张已经摆放好餐具的桌旁,桌上的陶土盘里盛着意大利地方特产,碗里倒了黑色橄榄油,面包片上撒着食盐碎片,克利桑德往他们的酒杯里倒好酒,然后他们一起碰杯,第一次干杯时有那么一刻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透过酒杯相互看着彼此。葡萄酒有点微甜,口感细化,极易入口。克利桑德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这葡萄酒是由院子角落里种着的意大利普里米蒂沃葡萄新鲜制成的。克利桑德聊着葡萄从葡萄藤到装瓶的全过程,农民这个月刚刚在院子里晾晒葡萄,一串串葡萄就这样在西西里秋季温暖而柔和的空气中慢慢变成葡萄干,它们吸收了海风与非洲暖风的味道。克利桑德说从非洲吹往地中海的海风总是带着吸取大地精华的非洲沙砾,这种风会在葡萄、海枣、小豆蔻与山茶花里留下一种辛辣的味道,听罢他们都笑了。与此同时,约克西姆小心观察着四周。
“那么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儿来了?可是跨了一整个欧洲啊。”
“这里实在太美了。”艾琳有些词不达意地说。
“这里,小偷、黑帮、骗子和行贿者与美食、艳阳天同在。意大利人还真是矛盾啊。”克利桑德说,“我实在无法理解他们,不过前几天我倒是有了不错的体悟。”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约克西姆,“他们其实也并不理解他们自己,意大利人对他们自己十分困惑,正因如此他们才总待在这里,没有动力探索外面的世界。”
“他们不出去旅行吗?”约克西姆说,但他开口只是为了说点什么,而不只是傻呆呆地坐在那里听。
“我跟你们说,在西西里岛只有不到百分之五的人有护照。”克利桑德说道,然后开始聊起他的管家。这令艾琳笑个不停,她就像聆听上帝说话一样入迷地听着克利桑德说的每一句话。
现在约克西姆知道自己的感受了,他很讨厌艾琳这样崇拜一个男人,这是约克西姆以前未能达成的成就,克利桑德曾放弃了爱情,放弃了小资产阶级温馨的家庭梦想,把所有赌注押在艺术上,现在终于得偿所愿。约克西姆喝了一大口清凉的红葡萄酒,想从中品出山茶花的味道。
其他客人陆陆续续到齐了,有三个女人,她们当中有个人十分年轻,还有个非常疲惫的年轻男人,他几乎可以算是个男孩。三个女人中的一个在西西里岛上开了一家贩卖莎草纸的商店。约克西姆想这种东西到处都能买到。欧洲南部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小玩意儿,广口瓶、芥末、瓷器、玩偶,所有游客都会买一两样带回北欧,把它们视作一项旅行必不可少的购物任务,这能给人一种玫瑰色人生的感觉。人们会在雨天带着莎草纸,还有其他什么稀奇古怪的纸,来到哈德维芙或者哈泽斯莱乌,约克西姆这样想,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她们纸张生产的话题中。对其中一个女人而言,商店也是开放式的工作间,她在那里制作羊皮纸。约克西姆自始至终也没搞清楚第三个女人是做什么的,就是那个十分年轻的女人。还是说这三个女人是姐妹?也许西西里岛上的所有女人都长这个样子,身材矮小,从某种程度上说,在她们的陪衬下,艾琳的身材头一回显得正常起来。她们很清瘦,留着及腰深色长发,指甲涂成了粉色,与她们薄而线条优美的嘴唇相得益彰。和艾琳一样,她们也被克利桑德的魅力迷倒了,对约克西姆无动于衷,约克西姆也因此得以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这一切,不会受到任何干扰。那个男孩名叫比利,不过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这只是大家称呼他的小名,艾琳很快便理解了他们谈话中的一个生僻的笑话,但约克西姆对此不知所云,能理解的只有这个男孩之前与家人分离,是克利桑德“收留”了他。男孩很快便有点醉了,开始断断续续地嘟囔,然后突然唱起歌来,他那尖细的嗓音令所有人停止了交谈,在场包括艾琳在内的四个女人组成了临时小集体,温和地倾听着。约克西姆看着她们,觉得自己或许是希腊神话中被美艳的海伦歌喉诱惑的狄修斯,还让他想起了神话中的半人半鸟的女海妖,这些希腊海妖出没在爱琴海,她们用歌喉诱惑过往船员,让他们如痴如醉,从而成为自己的猎物。约克西姆看着眼前安静倾听比利唱歌的女海妖——她们正在为合唱团选拔成员吗?艾琳就是约克西姆的女海妖吗?这可真荒唐,约克西姆已经醉了,但他又喝了一大口,看着克利桑德,想看清眼前这个世界知名的艺术家的背后是什么。克利桑德曾经去过那个阴森恐怖的地下室吗?是他杀害了露易斯吗?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克利桑德的目光突然撞上了约克西姆的,那是什么样的一瞥?好奇?怀疑?
“比利会一直住在你家吗?”约克西姆赶忙问,有些分心。
“不,他会被送到他在阿伯丁的父母那里,不过我要确认这之间不会有任何问题。如果让他坐飞机回家,而他不久后却出现在附近一所大城市,如果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的悲剧在他身上重演,那我会心碎的。”克利桑德说,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
“但他现在住在这里吗?”约克西姆一边说,一边看了看那张没收拾的床。
约克西姆知道自己在曲意巴结克利桑德,不过主动问克利桑德一些私人问题总比克利桑德问询他要好。
克利桑德歪着嘴笑着说道:“不,他不住我家,他住在我管家的家里。其实我比你想象的要无聊多了,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工作,所以我需要周围的环境绝对的安静,这样才能潜下心来,也正因如此,这栋房子整个都归我一个人使用,如果在去往工作间的路上碰见个喋喋不休的邻居,那我全部的艺术灵感都会被毁掉的。”
“这一整个宅院都是你的?”约克西姆惊讶地说。
“既然我能够负担得起,那么为什么不把事情做到极致呢,这样我也能让自己最大限度地随心所欲。你会不会感到有些愤慨?其实每当有丹麦人听到我占了一整栋宅院却没有真正用到每一个房间时,总会表现得十分愤慨,可为什么不能这样呢?我在这里的人生是完美的,我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并能将其归在一栋房子里。我的管家会在我在工作间创作时打理好我的一切饮食起居,这样我就不会为除艺术之外的其他琐事分心了,如果我想见见其他人,我就出去找别人或者邀请客人到家里来。当然了,还会有一些主动上门的客人。”克利桑德说着,用温柔的目光瞥了一眼艾琳,此刻她正对克利桑德的行为表示称赞,脸上流露出幸福的微笑。
在场的女人们都安静了下来,专注地听着他说话。克利桑德在不经意间将丹麦语转化为英语,这样在场的所有人就都能听懂了。不久后饭桌的主题便被充满人生哲理的讨论占据了,大家聊着其他人总会对自己的人生提出各种要求,要求自己遵守社会规范,沿着约定俗成的家庭梦想前进,最终沦为庸俗之辈,这其实是作茧自缚。
“我觉得,正是由于在艺术领域的成就,我才赢得了自由自在生活的权利。”克利桑德说,“我跟你们说,现实就是这么可怕,直到你取得了成就,你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做事,才不用依照别人的意愿曲意逢迎地生活。”
比利对克利桑德所说的话表示了质疑,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嘟囔着在某某地方生活的所有人都处于和谐之中,克利桑德温和地拍了拍他的头,然后扬起眉毛,用问询的表情看向眼前这几个咬紧嘴唇,努力憋住不笑的女人。他们的交谈继续着,餐会继续着,但约克西姆感到自己被克利桑德刚才说的话打击了,他愿意用与海琳娜在一起的时光去交换更多的成就吗?
艾琳从洗手间回来了,这是这一层唯一可以把门关上的房间。约克西姆把头向后靠了靠,抬头看着天花板,天花板的木质横梁裸露在外面,它是多孔材质的,外面几个老树优美地靠在石头墙壁上,房间的另一头离床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巨大的白坯黄铜制独立浴缸。支撑横梁上每间隔一米便会挂一个铁钩子,一直延伸了整个横梁,约克西姆仔细观察着这些钩子,看了许久,一直想着那间阴森地下室里的钩子,在脑海里捕捉着当时的情境。也许艾琳说得对,约克西姆在自己主观的怀疑中徘徊了太久,以至于看这里的什么都是疑点,横梁上的这些钩子可能是很久以前,这栋房子还作他用的时候就在了,也许之前这里是一个谷仓,很多沉重的袋子要被挂起来,或者肉需要被挂起来晾干,这完全是说得通的。约克西姆叹了口气,被气馁的情绪打击了,艾琳已经喝多了,直勾勾地看着约克西姆的眼睛,眼里闪烁着光芒,约克西姆起身,起得稍微有点猛,椅子在他身后倒了下去,在砸到地上前,他及时精准地抓住了它。
“我觉得我们得走了。”约克西姆高声说。
“现在就走吗?”艾琳说。
“我们回去还有一些事。”约克西姆说。
艾琳耸了耸肩膀,不满地噘起了嘴。
“我们后面又没什么要紧事。”说着艾琳又朝自己在克利桑德旁边的位子挪动了几下。
在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前,约克西姆赶紧走到她旁边,用手臂搂住了艾琳。
“这当然很要紧了。你得为明天参观克利桑德的工作间做准备。”约克西姆说,脸上挂起了僵硬的笑容。
约克西姆朝艾琳靠过去,贴得很紧,用极小的声音耳语道:“走吧,艾琳,这非常非常重要。”
艾琳看了克利桑德最后一眼,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天能来看你的大作吗?”艾琳问,她沙哑的声音中毫不掩饰地带着欲望。
克利桑德回答的时候,眼睛看着约克西姆:“没人见过那幅《神秘女人》(本书原标题所指的《神秘女人》)。”克利桑德握住艾琳的手,温柔地吻了一下,这个过程中克利桑德一直坐在椅子上。
“神秘女人。”艾琳重复,“你可真会制造神秘感。”另外那三个女人站起来热情地亲吻了艾琳的脸颊,然后略微朝约克西姆点了点头,看来约克西姆并没有给她们留下什么好印象。当身后的门关上时,艾琳开始对他们这么早就离开表示抗议。
“有必要这么做吗?”当他们站在房外时,艾琳说。
“你该不会忘了我们为什么来这儿吧。”约克西姆严肃地说。
“什么?你还没放下你那奇葩的念头?你难道以为那个海琳娜没了你,她就……”艾琳并没有把话说完,现在她又是约克西姆曾经熟悉的那个艾琳了,充满着嫉妒心的艾琳。
“海琳娜生活得很自在,约克西姆。她是有钱人,那些有钱人都玩在一起,而且活得都很自在。”艾琳小声说,约克西姆能听出她已经醉了。
“你回家吧。”约克西姆说,“我去克利桑德的工作间看看,必须得赶快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觉得你能找出什么?”
“肯定找不出什么。”约克西姆说,然后他感到了绝望,“但我必须这么做。”他说,“如果怀疑一个人,你就要利用一切手段去调查,警察就是这么做的。”
艾琳打断他:“警察,哼,你是警察吗?”
约克西姆看着她,把艾琳的轻质罩衣向上提了提,裹住她的肩膀:“你能找到回酒店的路吗?”
“你别做梦了!”
“什么?”
“你别想当那个唯一看到他神秘作品的人。”
约克西姆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挽起艾琳的手臂,他其实更希望自己一个人去做,艾琳喝醉了,嗓门很大,好在客厅里的声音足够大能够掩盖艾琳的声音,那个男孩又在唱歌了,几个女人相互交谈着。约克西姆踏上了后墙边向上通往工作间的台阶,“把高跟鞋脱掉。”他小声说。艾琳听从了他的指挥,约克西姆思考了片刻,然后打开门,他最近几天都在做坏事,然而却并没有什么负罪感。门开了,只有一束月光顺着几扇巨大的天窗照进来,但这也足够了。艾琳安静地站着,约克西姆明白这是为什么,这里面的作品对她来说太震撼了,对约克西姆而言,这样的体验也如同和海明威交谈一般。工作室里面到处都是画作,一些在画架上,其他的沿着墙壁堆起来,它们处在不同的绘画阶段,但全部作品都带有克利桑德鲜明的、独有的创作特色——从自然中取材,木炭、鲜花中萃取的颜料,这些约克西姆都能闻出来。从一幅画旁走到另一幅画旁,约克西姆深陷其中,只能听到艾琳的脚步声。他体内有种无力感,就像被催眠了一样,还是说这些画有毒?也许这里的香味带着毒气,他们在一边走一边吸?
地板正中摆着个画架,画架背对着他们。他们走上前去,艾琳紧紧地握住约克西姆的手,他能感到艾琳的手在颤抖。这是幅小画,算不上什么杰作,艾琳拿起画,小心翼翼地把它翻过来。“神秘女人。”她小声说道。
这幅画非常简单,只画了一个女人的脸,没别的了,女人背过身去,但头在向后看,她的嘴唇……在微笑吗?她的眼睛里有种温柔的神情,周围的天空是红色的,也许是夕阳在地平面附近的光线。约克西姆很难找到合适的语言形容它,一方面这幅画看起来十分普通,可另一方面这幅画中似乎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艾琳小声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的。
“它实在太小了。”约克西姆说。
艾琳握住他的手,约克西姆感到有些空虚,就是这样了吗?似乎他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这幅画和露易斯的死没有任何关系,他失望地松开艾琳的手,眼睛看着她。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对她而言这幅画难道就这么了不起吗?约克西姆并不能理解她的激动之情,对艺术世界的那些事他一无所知。他又看了眼这个神秘女人,似乎有什么……对了,这幅画上的人似乎比现实中的人还要鲜活,可又是什么让这幅画如此特别?画法吗,还是那精美的红色夕阳?它看起来就像印上去的,而不是用画笔画上去的,但不仅仅是这些,画布看起来也有什么特别的,约克西姆离画更近了些。
“约克西姆。”当约克西姆伸出手,艾琳叫他。
“怎么了?”
艾琳摇了摇头,说:“你难道看不到吗?”
看到什么?约克西姆的指尖小心地在摊开的画布上滑动,画布很干,轻薄而透气,这不是普通的画布,这是莎草纸吗?约克西姆将整个头向前伸,仔细地研究着,不,这不是之前合成的植物纤维,绝对不是。这是种更柔软的材料,什么东西一开始便被加了进去,是动物皮吗?
约克西姆再次伸出手指,当他更加大胆地移动手指时,体内依然有那种沉重而疲惫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的心脏不能像平时那样快速运转,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约克西姆的手指停在了一个洞上,这个洞就潜藏在画上这个女人的红色嘴唇上,女人的瞳孔处还有另一个洞,然后在左耳廓处有第三个洞,这三个洞连在一起呈三角形状。
“约克西姆……”
艾琳并没有靠近画作,这令约克西姆感到很奇怪,就好像画中这个女人四周有一圈保护膜,令艾琳不愿破坏。三个洞,分别在耳朵、嘴巴和眼睛上,连在一起呈三角形。约克西姆一个接着一个地摸着这些洞,它们小而空洞,缺乏生气,无所谓了,这其实什么也说明不了,没什么有用的斩获。
“走吧。”艾琳拽着约克西姆来到门边,他们能听到克利桑德正要送其他客人走。等了一会儿,听到那几个女人走在石板路上,离开了,约克西姆他们才下楼。这次换艾琳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回到了房子外面。
“艾琳!”克利桑德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身后,她转过身。
“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克利桑德说道。
“我们刚刚想抽支烟,还想看看星星。”艾琳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欢快,约克西姆觉得艾琳很擅长做这个。克利桑德沿着台阶走下来几步,抬头看着夜空:“今天晚上真是太尽兴了,是只有我一个人喝醉了吗?”克利桑德笑着说,“啊!你知道我们今天忘了什么吗,我特制的意式柠檬水!”他兴奋地说。
约克西姆看着克利桑德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你们必须得给我这个机会。”克利桑德说道,“它的口感就好像一千颗柠檬在你的舌尖爆裂,美妙极了。”他提高了音量,“宇宙的精华就潜藏在柠檬里,来吧!很快就好的。”克利桑德走了进去,朝他们喊道。
艾琳看了看约克西姆,她看起来……怎么会?她有些害怕。
“你觉得我们要去吗?”艾琳问道。
“走吧。”约克西姆回答。
她走在前面,约克西姆迟疑了片刻,他依然不理解艾琳刚刚在工作间里的举动。当约克西姆再次来到客厅,克利桑德正要往几个小杯子里倒柠檬水,“百分百家庭手工制作。”克利桑德说,“我下辈子想当个农民。”艾琳接过杯子,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给你的,约克西姆。”克利桑德说着递给他一个杯子,他们安静地喝着。这柠檬水很凉,尝起来又甜又刺激,就如同克利桑德说的那样,好像用了一千颗柠檬。
“这很不错,不是吗?再来一杯吗?”约克西姆看着艾琳。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看起来艾琳好像在摇头,但她其实接过了盛着柠檬水的杯子。
“这是最后一杯了啊。”约克西姆说,“不然明天我们可起不来了。”约克西姆喝第二杯时,像喝第一杯一样一口闷,他能感受到酒精的作用,这感觉和喝醉酒的感觉一样,地面开始快速地旋转。约克西姆坐了下来,想着就坐一会儿。“我能要一杯水吗?”艾琳看起来也累极了,克利桑德仍然在说话,他的声音从厨房的洗手槽传来,谈笑风生。约克西姆闭上眼睛,然后看到了那个……三角,那个钩子……钩子上有个三角!那间阴森地下室的钩子有同样的结构,与那个女人皮肤上的伤痕一模一样,就是那个约克西姆花了一大笔钱才能虐待的地下室里的女人,她的身体上有着相同结构的鞭打痕迹,就在她的大腿根部。
“艾琳……”约克西姆站起身,眼前变得一片黑,同时一种想睡去的欲望扑面而来,他的判断没错,现在他明白了。警察曾经说过,露易斯的尸体上没有皮肤,他们曾以为是海琳娜撕去了露易斯的皮肤,为了掩盖露易斯的身份,但其实是克利桑德。那个神秘女人就是露易斯。那是露易斯的皮肤,克利桑德残忍地扒下了她的皮肤。
“艾琳……”约克西姆试图去扶艾琳,他的双腿……有种软绵绵的感觉,约克西姆抬起头,看到克利桑德站在自己面前,脸上不再有微笑。约克西姆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时,发现克利桑德的脸上浮现出得意扬扬的神情,他们刚刚喝了……什么?
“艾琳!”约克西姆叫道,还想去扶起艾琳,但克利桑德抓住了他。克利桑德的动作温和,却带着十拿九稳的感觉。他要死了吗?他刚刚被下毒了吗?眼前的一切都变黑了,约克西姆想要叫喊,想要站起来,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海豹,想从冰窟窿里钻出来呼吸,就好像一只不知道前路在何方的海豹,也许迎接它的是凶残的北极熊或捕猎船。黑暗快速占据了约克西姆的视线,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到头部遭到重重一击,他觉得这就和捕猎海豹一样。意识逐渐模糊,约克西姆伸出手护住头部,然而故事就停在了这里,他向前倒下了,倒下了。
倒下了。


Chapter 59
警察驱车带着海琳娜直奔维堡,一路上,警车里安静极了,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呢?毕竟海琳娜闯入了私人公司,还被抓了个现行。警察并没有铐起海琳娜的手腕,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警察们一点都没让她感到不适,她觉得自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自由?当初在基督岛上是自由的吗?与约克西姆在一起时?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但那会儿每当她回忆过往,总有某种奇怪的感觉,某种黑暗的感觉压抑着她,那是现实给她带来的压力。
警局的楼十分低矮,整栋楼都是深棕色的,甚至包括门口的那几扇巨大的玻璃门。海琳娜被安置在地下室的一个单间里,里面有一张僵硬的沙发床还有一个洗手槽,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别的了,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这样的陈设。
“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警官在门口停了下来:“根据相关法规,你会在24小时之内上法庭。”
“这么说就是在这儿待一天了?”
“见法官的时间总是在早上。”警官说。
“我饿了。”海琳娜说。
警官看了看她,然后摇了摇头。“你按这个就好了。”警官说着指了一个按钮,“然后就会有人给你提供餐食服务。在这个点,通常只有鱼子酱和香槟了。”
海琳娜看着警官,觉得他有些瞧不起自己,苏贝格夫人,有钱得令人嫉妒。海琳娜非常轻地摇了摇头,多想让他明白,其实她很想抛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