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忽正色岔口道:“包朗,你怎么这样子贪功忘义?你忘掉了‘断指团’、‘黑地牢’那两案吗?这个人虽走在法律轨道之外,但不曾越过正义的界线。他的活动的对象,都是些社会上的压榨阶级,或是只知安享而不知劳力的人。说句原情略迹的话,他还不是我们目光中的非扑灭不可的死敌。现在信用信托公司的一案,在我完全没有责任。这猫儿眼的事,一方面我已经全了保管的责任,另一方面我又认识了他的面貌,而且以假代真,更把他戏弄了一次。所以除了那铁箱的小小损失以外,我们可算得到了全胜。你为什么还不知足…”
霍桑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丢了烟尾,侧耳静听。不一会施桂走进来,右手中拿着几件布衣和一条黑围巾一顶毡帽,左手中另有一个小纸包。
他说:“先生,车公司里已经打发一个人来。我向他说明了情由,那人已将衣裳和车子带回去。这衣帽也是他带来的。”他将围巾棉袄裤和一顶灰色毡帽放在椅子上,又将另一手中的小纸包送交霍桑。“这小纸包刚才有一个人送来,说要给你。那人个子相当高,穿一件黑绸袍于,说完了便走…”
霍桑不等他说完,不发一言,急急将纸包接过了折开来。纸包裹了好几层牛皮纸。内中有一张信笺,一个红丝缚扎的黄缎小包,另外还有一小卷纸印。霍桑已经展开那信笺。信笺上同样是矫健活泼的铅笔草书…那信道:
“霍桑先生,听说民众教育团里巴经收到徐守才的三万元捐款。此事想必是由你授意的。我的夙愿略偿,很感谢你的同情。那猫儿眼既然由你代为保管,我本不想再多事,不过我若不略略献些儿末技,不免有负雅爱。现在我将原物奉还,缄封都没开拆,一借以明我的心迹。另附纸钞若干,作为赔偿尊箱的费用,抱歉得很。贵友包君前,也望你代为道歉。后会有期,再图相见。
江南燕上二月十七日一时“
我们读完了这信,彼此默默地相视一会,都没有说话。施桂也带着惊异的眼光退出去。静寂中但听得窗外呼呼的风声和火炉中的必卜声。
一会霍桑立起身来,打了一个阿欠,又背负着手,目光凝注在地毯上面,连连点了几点头,仿佛一个艺术鉴赏家正在欣赏一件精工结撰的美术品。
他缓缓地说:“包朗,江南燕真是个好家伙!我们今天总可算遇到了一个劲敌!”他踱了几步,又说:“包朗,明天一早你打个电话给徐守才,叫他再送两万元到民众教育团去,把他们的收据来换取他的猫儿眼。”
我问道:“什么意思?再要他捐两万?”
“是。这是我的意思。那天我向他提议捐三万五万,他只挑选一个较小的数目。这个人我虽不知道他的底细,但料想起来,他的宦囊里不一定都是清白钱。我干这件事,当然不是为他。便宜了他,也不合我的夙愿。”
(完)

 

 

正文 矛盾圈
更新时间:2008-4-8 10:56:39 本章字数:92698

一、霍桑病了
的确,这一件案子是别开生面的。这可是件凶案吗?是的;但也许不是。我并不是故意发这种模棱两可的论调,实因这案子的性质和发展的步骤。在我的老友霍桑以往的数百件疑案之中,竟可说绝无仅有。这案中处处现着矛盾的事实。
我承认我委实始终陷在这矛盾圈里,没法自拔,并且我也不敢为朋友讳言…霍桑也不许我讳的…像霍桑这样的聪明干练,被矛盾的疑碍一层又一层地包围着,也险些儿跳不出这个圈子!
这是个初秋的早晨,我因着要到市上去买几本书,顺便从公园中绕了一个圈子。秋令的公园景色_的确有显著的变化了。疏疏的村陈,挂着些半绿微黄的叶子,在一阵阵凉风中动荡。围墙上爬满了蔓条,那藤叶的尖上已在开始染红。色彩不一的丛菊,却仍留着露露。把一缕缕的清香播送到空气中去。高茎的芙蓉,也擎着浅排或白色的花苞。
准备渐渐儿舒展。不过那铺地的草茵,已从碧油油的嫩绿变成了黯黯的老翠,仿佛一个青春的少女已到了美人的迟暮境界,不久便兴“两鬓苍苍”之感了;秋天的公园,从一年间的时令上说,果然有显著的变化,但从气候的循环上看,却年年如此,不能说今年的秋天和往年有怎样特殊的不同。可是我一走出公园的门口,跳上了那条素称繁荣的民生路,那光景却真是特殊的不同了!
马路两旁固然还耸立着那些高大的巨厦,那些大公司和大商铺,固然还可以说林林总总,但他们都张着形形色色的“大减价”的旗子,几乎没有一家例外。
在这些大商销的隔邻,却挂着不少以前绝对找不到的“召企?”“召租”的广告片子,但靠着这些“大减价”“大赠送”旗帜的荫蔽,在近视眼的人们一时还瞧不出来。这些旗帜,当真把这条繁盛的马路装点得似乎比往日热闹得多,可是所谓热闹,却只寄托在这些“大赠送”“大减价”的旗子上面。假使你把眼光略略移到下面,瞧瞧那在商铺里进出的顾客,你决不会贸然加上“热闹”的评语。
如果你的神经敏锐些儿,你也许感觉到这些旗子后面,潜伏着一种恐怖,同时也会联想到如果这样子下去,没有补救的方法,这些鲜艳悦目的旗帜,不久也都会变成一方方毫无美术意味的“召盘”或“召租”的广告片子!
我在中华书店里买了一本《社会问题概论》走出来后,重新从公园里穿过,脑子里还是盘旋着那种民生前途的恐怖问题。我低着头从人行道上慢吞吞前进,想到我们在这贴危的年头事事落后,经济的衰颓,更是一天显著一天、大多数人围着失业和生活艰难的驱使,柔驯的趋于投机侥幸和行诈施泥的一途,强悍的铤而走险,干出种种不法的勾当。可是那一班享乐阶级,还是醉生梦死地自顾自纵乐寻欢。而且他们还有天生的奴性,到了这地步,还有勇气自认为舶来品的推销者。他们有钱挥霍,宁可恭恭敬敬孝子顺利、般地送给外人,却不愿和不屑遗留在本国境内,使一般人沾光些儿!我走出了公园,一壁低头缓步,一壁还在寻思这社会上的绝端的矛盾现象,假使没有意外的岔子,我的冥想的神思,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束拢来。
“包先生,往那里去?
这呼叫的声浪似发生在我的前面,不禁使我征了一怔,我抬头一瞧,在我前面不到五尺的距离,有一个穿黑绸棉饱和戴黑呢洞盆帽的胖子,正笑嘻嘻地向我走近。这人就是警察总署的侦探长汪银林。
我忙着应道:“银林兄,我刚才买了一本书,现在要回去了。你好早啊。
汪银林已走到我的面前,很亲热地和我握了握手。…“早?我还没有睡哩。
但刚才你在想什么?如果你在马路上结构小说,那是非常危险的。
我微微笑了一笑,并不把我的思想的过程告诉他、因为他的回答已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问道:“你昨夜没有睡?是不是办什么案子?
江银杯的肥圆得像皮球似的脸上又露出一丝笑容,同时点了点头。
“正是,我们破获了一个大赌窟,”整整地忙了大半夜。
“唉,原来如此!
汪银林似觉得我的语声中的好奇意味已减到零度。忽又自动地加上一句富于引诱力的说话。
他道:“现在的赌案固然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赌案的记载,每天的报上也差不多成了刻板的点缀。不过这件案子却很有趣,我怕有一部分实事。终于不会在报纸上发表出来。”
我的正在降落的好奇情绪,果真又被他的表示钩住了。我瞧着他发问:“怎样有趣?
这里面有什么不能宣布的秘密?“
汪银林淡淡地答道:“那也没有什么。我们一共捉住了七十六个赌客,二十八个是女子。内中有十一个是所谓社会上的交际花,两个是阔老的太太,五个是女学校里的学生。男的方面。大亨更多,…有机关里的课员,大学校的学生,还有几个在上海做寓公的遗老_最想不到的,这赌场的幕后的设计人,却是一个奖国留学生。这些大亨们的神通自然广大,报纸上当然不会把他们的姓名发表出来的。
我听了他的报告,又暗暗叹了一口气。我还没有答话,江银林又继续说:“那赠窟的位置利设备也可算是非常严密的。赌场的地点,在黄河路一家烟草公司隔邻的地底下面,一共有三条出路,从地面下去,经过了三层曲折方才达到。
我们守候了大半夜,直到天明方才攻进门去。我又在地窖中间了好几个钟头,弄得头昏脑涨,故而我此刻打算走到公园去松散一下,然后再回去睡。
“那末,这件案子可曾有流血的事实?
“我们虽开过几枪,幸亏没有流血。不过事情很险,若不是霍桑先生的指示,我们进这地窖里去,一定还不能这样容易,也决不能这样子一网打尽。”
我作惊异声道:“什么?这件事霍桑也有分?
汪银林摇头道:不,我昨天到他窝里去瞧他,顺便告诉他这大赌窟的地点已有了线索,他就告诉我利用女警察混进去做内应的方法。我们如法炮制,果然省了不少麻烦。…
唉,我想着了。包先生,你多少时候不见霍先生了?“
“约有两三个星期光景吧。”
“那末,你大概还不知道他这几天害着病呢。”
我微微吃了一惊,忙道:“唉,我当真不知道。他客的是什么病呀?”
江银杯的眉峰急而皱缩拢来,显得他对于霍类的病,有一种真挚的关切。
他答道:“我不很仔细。昨天下午三点钟时,我到他寓里去,他躺在楼上。
我问他有什么病,他却轻描淡写他只说身子上觉得懒惫,似乎不愿告诉我的样子。
但据我观察,他的左脱的举动有些木强,仿佛有什么隐疾。不过他既不愿多说,我也不便问什么底细。
我想你应得去瞧瞧他。
“不错,我在惦念着他。现在我打算立刻就去。”
“好。请你顺便告诉他一声,黄河路的赌窟已破获,晚上我再打电话给他。”
我在无意之中忽而得到霍桑患病的消息,不禁有些儿吃惊。一星期前,我曾出门过一次,和霍桑已三星期不曾见面。但他如果患病,也应给我一个信息。他怎么秘而不宣?
汪银林还说他有什么隐疾,这话越发蹊跷。况且下午三点钟时,他还躺在床上,那“懒惫‘:的说法。的确不能使人满意。因为霍桑是天性好动不好静的,他如果没病,决不会在床上消遣。因这一番思索,我的急于要见见霍桑的情绪,越觉得迫切。再不能一刻延迟。
我赶到爱文路七十七号的时候,他的旧仆施桂告诉我霍桑还在楼上。我正要奔上楼去,霍桑忽已听得我的声音,先隔着楼梯向我招呼。“包朗,你在办公室中坐一坐,我立即就来。”
这一着更使我怀疑起来。他为什么不让我上去?不是他当真害了病躺在床上?
但害了病为什么瞒人,并且连我也不例外?这种种都足以增加我的疑团。
他的办公室中,还是数年如一日的老样子。书桌上依旧不很整洁,那张靠窗的藤椅旁边,也照例排列了许多散乱的书籍和报纸。那枚因活尸案而得到的手榴弹,仍赫然供在书桌上面。这时办公室中的窗开着,早晨淡淡的阳光照满了半室,故而壁炉中虽还没有着火。却也觉得暖气融融。
我刚在那张藤椅对面的安乐椅上坐下,烧着了一支纸烟,霍桑也秦基地从楼梯上下来。我留心瞧他进门时的神气,却并不见显著的变异。他穿着一身章华出品的黑色细条花呢的西装,足上皮鞋和颈项间的硬领领带也都非常整齐,仿佛他为避疑起见,故意穿得这样子齐整。因为他向我点头时,他脸上虽带着微笑。可是他的面颊上和眼睛里,的确露着些憔悴的神气。
他先开口道:“包朗,你忙得怎样?你近来写些什么呀?”
我答道:“我不写什么。我曾到汉口去过一次,那是为了一个亲戚的应以。
你近来怎么样呀?“
他一墨从书桌上的烟罐中抽出了一支白金龙纸烟,擦着火柴,一壁旋转来向我答话。
“我闲得很,竟像书呆子一般地整天把书本来消遣。”
他竟绝不提起急病。为什么呢?他越是不说,我越觉得有查究的必要。
我道:“你不是才起床吗?”
他在那藤椅上坐下,摇头说道:“不,我的日常的早操已做完回来。今天的报纸也瞧过了。”他说时他的眼光向旁边地板上散开的报纸瞧了一瞧。
他举出这种种反证,分明要掩饰他的有病。我觉得我若要揭穿他的秘密,而且要希望有效,那就不能不采取单刀直入的办法。
“霍桑,你不是曾患病吗?”
他呼了一口烟,眼光凝住在我的脸上。一回儿,他的唇角上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你要诅咒我?”
“我早知道了!你何必瞒我?”
一谁造的语?你瞧,我是不是一个病夫?“
“那末,昨天你为什么题了一天?这不是你平日的习惯啊。”
地呆了一呆,接着点头应这。“唉,那是汪银林弄的嘴舌。我没有病,你不要信他。
我最恨那一班无病装病的人,扭捏作态,看了真是难受!还有人往往把小病自认为大病,这在心理上也有影响。我都是绝对反对的。我认为历史上的那些多愁多病的典型美人和才子,现时代都应打倒了!“
我微微笑了一笑,答道:“你的议论果然是很积极而合乎时代性的。不过有病而讳病,那也许过度积极些了吧?”
霍桑点头道:“不过我并没有病,何尝讳病?”
“但你昨天为什么躺了一天呢?”
“那是偶然的。前夜里我在确一本英国河勃克的《奇案纪闻》,看得出神忘了时刻,直到上午三点钟才睡。昨天早晨我又照例一早出去散步,回来时就有些头痛,所以在午饭过后,便睡下去休息。汪银林来时,我懒得下楼,请他到楼上去谈,他就认为我有病。
你想这可能算得病?
我暗忖他的理由虽也说得动听,但据江银林告诉我,他觉得霍桑的手臂木强,似有什么隐疾,现在霍桑却绝不提起。莫非江银林的观察错误?这对我的眼光不禁自然而然地注射到霍桑的左臂上去。外表上果然瞧不出什么,但他的左手动作很少,的确有些不自然的表现。
我突然问道:“霍桑,你的左臂怎样?…我的问询还没有说完,霍桑的神态突然变异了,他的身子分明也在微微震动。他的头猛然旋了转来,眼光在我脸上凝视了一下,额骨上略略泛出一丝红色。我倒反觉得有些不安。分明霍桑有什么秘密,被我无意间揭穿了!
他呼了一口烟,恢复了他的镇静的神气,缓缓说道:“唉,我想不到汪银林的眼力,竟到这样子惊人的进步。包朗,这的确是我的一个小小的秘密,此刻却给你揭穿了。不过你用不着向我抱歉的。”他立起身来,走到书桌面前,把纸烟放在烟灰盆的边上,随即将他身上的那件立色花呢短褂脱了下来。他又将白衬衫的左袖口的纽子解开,将里面的一件锦纶内衣的袖子向上卷起。
他把左臂送到我的面前,说道:“‘包朗,你索性瞧瞧仔细。”
我依旧处在不安状态之中。因为霍桑的面容和声调,都显得非常严冷。我见他的左臂的近肘骨的部分,贴着一小块棉花。外面用橡皮胶粘住。分明里面掩护着什么伤痕。
我低声问道。“你受过伤?”
霍桑点点头,沉着脸地缓缓将内衣的袖子重新舒展下来。
我又道。“什么伤?刀伤?还是…一”
霍桑接嘴道:“那是手枪伤的。”
唉,霍桑竟受过枪伤,我却丝毫不知!而且他又明明守着秘密!这事实怎能不引起我的注意?
“你怎样会受枪伤?莫非作新近曾经历过剧烈的案子?
霍桑忽又紧绷着双眉,摇了摇头。他将短褂穿上,重新坐到藤椅上面去。
“这是一件小小不幸的事,说出来也有些惭愧,故而我绝对不曾向任何人提起。不料昨天江银杯来,竟被他瞧破。今天我的手臂已经松得多了。若不是汪银林告诉你,我想你未必瞧得出。对不对?
我点头应道:“是的,但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莫非你得罪什么仇人?”
霍桑又摇头道:“也不是。事情是很简单的。今天是九月二十四日,星期四了。在上星期二,九月中五日的清早。我照常出去散步,走到柳荫路的转角,忽瞧见一件意外事情。我一时不忍,冒险上前去干涉,就受着了一粒枪弹报酬。”
一什么事?
“那是一幕绑票的把戏。那时我见转角上停着一辆汽车,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被一个中年的文件领着,从柳荫路松柏里出来。不料弄回有两个绑票匪伏着,突然上前抢夺那孩子,那女仆便大声呼叫、正在这时,我恰巧走到转角。那时我身上并不曾携带武器,但在这紧急关头,我也不顾利害,便凑到那匪徒的背后,用力在他的脑后打了一举。那人的身子晃了几晃,几乎站立不住,他的手顿时松了。还有一个匪徒,一见这种情状,也立即放手,先自拔脚飞逃。那被击的一匪旋转来向我瞧瞧,也急忙逃到停着的汽车前去。我当时正在自己庆幸,这样一件危险的勾当,竟想不到如此容易、可是在这一刹那间,骤然间一声枪响,那子弹早已飞到我的面前。原来那匪徒在开车的当地。从车厢中发了一枪,目的是在报仇出出气的。幸亏我的身子偏向一面,并不直对汽车。那枪弹只在我左臂擦过,伤了些肌肉和破裂了几根小血管。否则,我此刻也许不能见老朋友的面了。”
他说了这番话,脸色依旧沉着,仿佛对这件事,他绝不愿回忆的样子。
我顿了一顿,又遭:“那匪徒当时就乘汽车逃走了?”
霍桑点点头,并不答话。他仍自顾自的吸烟。
我这:“你可曾瞧清那汽车的号数?”
霍桑忽放了纸烟,向我谛视了一会。
“这又何必追究?那孩子当时既安全无恙,我也只受了微伤。况且这班人所以铤而走险,或许也是因着生活的压迫。因此,我故意把这一页小小的不幸史轻轻翻过,不愿意再多生枝节。况且…”他说到这里,忽公然而止,把身子靠藤椅的背继续吸烟。
我等不耐,又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呀?”
霍桑皱着眉毛,答道:“这回事也不能不算是我的失着。当时我委实太轻意疏忽了。
这里面确含有一种“骄必败”的教训。总而言之,这一页不幸史,也就是我的失败史。
我所以不愿提起,这也是原因之一。“
“那末,那孩子是哪一家的,你可曾查明?”
霍桑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反问我道:“这也有查问的必要吗?我从中干涉,完全是为了尽一个市民应有的义务。我既不想报酬,又何必去调查这孩子姓张姓李?老实告诉你,连这手臂上的枪伤,也是我自己回来包扎的。我在这件事上牺牲了一件哗叽短捞,却换得了”轻教必夜“的教训,此外便绝对不值回忆和称道。
现在我问你,你什么时候遇见江银林的?他的赌宏案结束了没有?“
我答道:“我刚才在公园外面遇见他的。他说那黄河路的赌徽日照了你的计划胜利了。他本叫我通知你一声,停一会他自己会来报告你。我觉得这件赌案足以暴露社会的病态和教育的失败,并且…”
霍桑突的从藤椅上坐直了身子,停着目光向外面倾听,接着,他丢了烟尾,向我摇了摇手。
他低声道:“外面有什么陌生人来哩。你不听得施桂正在向他要名片吗7 ”
我定神一听,‘门口果真有一种粮难声音。施桂在向来客要名片,那来客却似拒绝不给,因此,才引起了争执。不多一会,郑争执的声浪,跟着难乱的脚步声,直送到霍桑办公室的门外。转瞬间,那来客竟毫无礼貌地破门而入。
二、唉!我怎能敌得过这些魔鬼?
那来客是一个少年,身材和我相仿,穿一件暗青色布的薄棉袍子,左臂缠着一块黑布,脚上穿上一双黑纹皮的皮鞋,襟角上扣着一支镀金箍的墨水笔,模样儿像一个学生。
他的年纪在二十二三,长方形的脸儿,皮色苍黑,一副白金边的眼镜,罩着一双小眼,近视的程度似已很深。从他的外表上看,很像是一个用功的学生,原没有什么可疑之点。
但我仔细观察他的行动,却发现了几种不近情处。第一,他进门时太觉自莽。
第二,他既受过教育,应有相当的礼貌。但他进门以后、那顶颜色不甚调匀…估量起来至少戴过两年以上…的棕色呢帽,还依旧套在头上,没有除下。
第三,举动更觉奇特。他把目光在霍桑和我的脸上瞅了一瞅,忽而连连点着头。
接着,就把那办公室的门用力推上,并且把门上的小铁闩闩住,仿佛防什么人追踪进来的样子。
这时理桑也像我一般默默地向他端详,并无表示。我从观察上所得的结果,料想这少年一定怀着什么严重的问题,因此影响了他的神经。等到他开口以后,我的料想果真得到的明证。
他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把背心贴在门上,似乎还防有人推进门来的样子。他的眼睛仍在我们两人的脸上瞟来瞟去。他的头依旧不住的点动,嘴里还在自言自语的咕哈着:“我认识你们…我认识你们!这位是没先生…这位是包先生!”
他这种模样,在胆小些的人的眼中,也许要把他认做是刚从疯人院中逃出来的人物。
他突然提高了声浪,说到:“霍先生,我妈死了…被人谋杀了!”
他的声浪由高而低,说到“谋杀”二字,忽把他的右手掩在嘴上。他的头颈也缩短了些,两只眼睛却仍灼灼地凝视着霍桑。
霍桑也沉着脸色点了点头,端重地说:“唉I 这事情很严重。请坐下来谈…
…我还没有请教…“
那少年仍站在门口,摇摇头说道:“我没有片子。你们太贵族化了!”他的手又掩到嘴上,忙着改口:“唉,对不起,我叫王保盛。在南京中华大学三年级读书。现在我的母亲已被人谋死了,我自己的性命也有危险!霍先生,你必须给我解决一下。你不能推辞的!你若使推辞,那我一切都完了…霍先生,你能答应我吗?”
我暗忖他的变态的来由,就因着他母亲的被害。如果实在,他倒是一个孝子。
因此,他的种种特异的动作,不但都能可原,而且还引起了我的深切的同情。
我抢着答道:“王先生,你请坐下来。你既然认识我们,应当知道霍先生的为人。
你无论有什么困难,只要他能力所及,一定不会拒绝你的。“
霍桑缓缓走到那少年的面前,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同时发出一种父亲抚慰孩子般的声音向他说:“你尽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尽力,这地方更绝对安全,你用不着顾忌什么。来,来,到这里来。”
霍桑拉着他的手臂,送到那只藤椅对面的安乐椅的面前,又扶着他坐下。接着他投去了办公室门上的铁闩,向施桂吩咐了一声,然后回过来,自己也坐到藤椅上去。那少年因着霍桑温婉的语调。似已引起了少许信仰,不过他的忧惧和紧张的神气,和进来时仍没有多大变异。他直僵僵地坐着,他的眼睛仍从眼镜背后钉着霍桑的脸。
“霍先生,你当真能给我妈伸冤吗?”
霍桑仍用温婉的语声当道:“当真,我一定给你尽力。但你现在须定定神,好好地给我谈一谈。”
王保盛仍答非所向地自言自语说:“我一定要给我的慈爱的母亲报仇!…我不能放弃这个责任!不过我现在已做了世界上无亲无友的孤零人了!我一定敌不过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