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神气自若地答道:“好世兄,你的年纪轻,究竟还欠些阅历。这怎能说没有关系呢?他们所以怀疑你,要想把你当做控诉的主要对象,就在这一点上啊。
故而这事如果闹到法庭上去,这一点的确非常重要。你应得仔细想想,万不能随便认在自己身上。
他向书桌面上呆瞧了一回,似乎有些迷们的样子。接着他又瞧着地反问道:“这一点怎么重要?我不明白。
霍桑道:“唉,我来解释给你听。那播之海怀疑的起点,就在偷丧这件事上。
他们又调查得扛棺材的工人,并不是西门附近的六局里的人,却舍近就远,特地到大东门外关桥那边去雇的。这明明见得他们的丧礼有些蹊跷,才有这掩人耳目的举动。也许王家方面做成了圈套,利用着你做一个避嫌疑的幌子。你不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就累在自己身上。这样,你不是很危险的吗?
唐禹门的眼光再也格不起来。他的面颊上白得没有血色。他低声道:“这话太没有意思!完全没有这一回事!
我觉得他的语意异常含混,声调也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霍桑继续问道:“那末,你托人到关桥那边去雇扛夫,可是你自己的主意?”
唐禹门吞吐着道:“是…是的。
“那末,你又为什么这样子舍近就远?”
“这个…这个…我…我因为那方面熟悉些…除此外,他们还有没有别的话?”
正在这时,我忽听得一阵子门铃声音。唐禹门突然站起来听了一听,他忽张大了两目,发出一种惊讶的呼声。
“哎哟!家父回来了!”
八、一个头
唐禹门的惊呼声浪,立刻感应到我的身上。他父亲这时候回来,不但打断了我们刚才入港的谈话,连带还给我们一种揭破真相的恫吓。这自然不能不使我惊恐起来。因为我们的假冒的面具揭破以后,这僵局如何收拾,我委实不能想象!
但我瞧瞧霍桑,却仍声色不动,他也立起身来低声说话。
“唐科长回来了吗?那很好。我们就和他商量一个应付的办法,免得发作以后禹门兄吃他们的眼前亏。”
这时候我们听得有一个老妈子在里面答应的声音。那少年越发着急,咬紧了嘴唇开不出口。我明知霍桑的话只是一种反激,这时情势既很急迫,说不定会假戏真做,我不能不从中解围。
我道:“这件事唐科长既然还没有知道、不知道说破了对于高门见有没有妨碍?”
他连化低声答道。“我想暂时不和他说明的好。最好请你们不要和他见面,等一会我再和二位细细地讨论。”
他急忙开了次间的门,跨到客堂里去,向那个刚要走出客堂去开前门的老妈子用力摇手。霍桑就顺水推舟地跟着走进客堂,又低声向唐禹门说话。
他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从后门里走吧。停一会你如果要找我们谈话,请你到爱文路七十七号来。”
他向我把招手。我们便急步向客堂背后走去。那少年也送客似地跟在我们后面。他送到门口,又向霍桑叶咛了一句:“俞先生,那方面最好请你想个方法,暂时擦一下子。”
“好,好,一定道命。
我们走出了永安里,踏上了方板桥的马路,霍桑在人地道旁边的一根电线杆后面站住。地摸出纸烟匣来,先拿一支给我,含着笑容说:“包朗,今天你的边鼓打得很是合拍!我事前不曾和你接洽,你竟也能随机应变。
这一支烟就算是酬劳品吧。“
我接了纸烟,霍桑又擦火给我烧着。
我答道:“你的‘虚伪’的本领,我也着实佩服。这孩子竟被你骗得服服帖帖!
霍桑忽皱着眉峰,说道。“这不能说‘虚伪’,这是‘权变’。因为我们不是用假面具‘济恶’,却是‘制恶’。这里面应有一个分别。”
“哈,你又认真了!我原是笑话啊。不过你的权变功夫,为什么不运用到底?
你最后的自露马脚,是不是因着仓卒间没有准备的缘故?“
“你可是说我无意中漏出了我的真地址?不是,不是,我故意告诉他的。你总知道这种权变的效用,只能在短时间中利用,何况他本来见过我们的像片?我即使不说破,他也许会推想出来。还有一点,我料想他真会来和我讨论善后的办法。我现在打算去瞧瞧汪银林。你不妨就直接到我寓所里去等着。我料想这孩子说不定不久就会来找我的。”
“你竟有这样的把握?”
“是,我相信他经过了一度回想,便要来找我了。”
“何以见得?”
“他已漏出了内幕中的要点。他为自身的安全起见,或为掩护他的情人起见,不能不来。”
“他漏出了什么要点?可是他承认了雇拉夫的事?”
“是啊,他舍近就远地到关桥那边去雇扛夫,明明是受了他情人的指使,大概就在那三子送去的第一封信中写明的。但保凤有这样的指示,也就是掩饰犯罪举动的明证。
刚才他虽含糊承认是自己的主意,却不能自圆其说。所以他对于他自身和对于他的情人,这一点都是一个不可补救的漏洞。“
“那末,他先说事前绝不曾到王家去过,你想这话可实在?”
“实在的。实际上他本人在这件事上或者当真没有直接关系,不过他一定是知情的。
所以他如果要掩护他的情人,补救这个漏洞,他也许会来找我。万一他不来,这条线路我也不肯就此抛掉。现在你姑且先回爱文路去。我不久也就可回来的。

我和霍桑分手以后,忽又想起广福寺里那几个和尚还没有去访问过。这里距离广福寺不远,不如乘空去弯一弯,说不定可以得到些补充的线索。因为我并不像霍桑这样确信那少年会立刻赶到霍桑的寓里去,与其我一个人到他的办公室里去枯坐,不如再去做一种切实的调查。
不料我的希望完全落空。我查得广福寺的主持叫做潭月,但那晚上王家的转殓功德,他自己并没有去,我自然无从开口。后来他去叫了一个那晚曾经到三家去过的小和一尚来,‘和我敷衍了几句。我发了好几个问句,却只换得了那小和尚的“不知道”和“没有”一类的答语。我碰了一鼻子灰,从寺里回出来时,却又出于意外地听得一清脆的呼叫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
“包先生,你到哪里去呀?”‘我回头一瞧,却是那润身坊第七号里的根弟。
伊仍穿着那件深青色白丝光线条布的夹旗袍,手中提着一只良条制的小篮。
我因站住了应道。“根弟,你可曾瞧见过菊香?”
伊摇头道:“没有。包先生。你究竟还是要找菊香,还是想查问王家的事情呀?”
我觉得这孩子既有一种见貌辨色的天才,我的掩饰实在也没有多大功效。我索性在街边上站住了,招招手叫伊走到我的近边。
我低声说道。“根弟,你真聪明,我当真要查问三家里的事情。你如果有什么话告诉我,我一定重重谢你。
伊的小眼睛又从眼角里向我瞟了一瞟,唇角上也露出微笑:“你可是要知道关于王家三小姐的事情?”
“不,你误会了。我要知道些关于王家太太出殡的事情。
“这个我已告诉过你了啊。那是在大前天二十三日清晨八点钟不到的样子,送丧的只有…”
“这个我知道了。那时候你有没有听得哭声?”
“没有,但在那天刚亮的时候,我和我家的少奶都是被隔壁一阵子仿佛敲针的声音惊醒的。
“敲钉声音?”
“大概是针棺材吧。
“唉,那末,那棺材莫非在上夜里就送去的?”
“是的,上夜里我去看和尚们转殓的时候,便看见那口黑漆的空棺材停在王家的天井里。”
我走神一想,觉得这一点也很重要。在这个时令,天刚亮的时候,大约在六点钟左右。我记得那老虎灶的三子说过,保凤在二十三日清早第一次叫他送信时,天刚才亮足,约在六点半钟。但六点钟时根弟就听得钉棺材声音,可见这钉棺材的工作并不是那扛棺材的扛夫们做的。因为六点半三子方出门送他,唐禹门接信后才打电话转雇扛夫,时间上有显然的差别。那末,究竟什么人钉棺材的呢?莫非就是倪氏母女或母子们自己动手的?
我又问根弟道:“当你们听得敲钉的时候,有没有听得哭声?”
根弟摇头道:“没有。我们只在上一夜上灯时分听得他们的哭声,我到隔壁去一瞧,才知王家太太已断气了。
我想了一想,觉得钉棺材时没有哭声,这一点也不能不加注意。我又道:“我还有一句话问你。当王家太太未死以前,你可曾见他们请过医生?”
那小使女沉吟了一下,摇头道:“我没有见什么医生,但我曾见菊香把药渣倒在前门外面,想必王太太总是吃过药的。”这时伊的脚站立不定,似乎要急于回去的样子。
我也知趣,又摸出一个银元放在伊提着的竹篮里面:“这个给你买点心吃。
我仍旧要见见菊香。你如果瞧见菊香,再打一个电话给我。再见吧。“
我坐了车子赶到爱文路时已经五点过了。霍桑还没有回寓,我问施桂,也没有什么陌生客人造访。我心中暗暗欢喜,霍桑指派我的职务既没有失误,无意中却又得到一种重要的证据。我一个人坐在他的办事室中,一壁吸烟,一壁寻思这疑案中的秘密。
我暗自忖度:这件事有着秘密的内幕,可算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不过这秘密的性质还待揭发。照我的主观,凭着我们所查明的种种事实,眼前就正式进行法律的手续,请求开棺检验,谅来也可得检察官的允准了。
太阳照到了朝西的墙脚跟下,渐渐儿隐下去了,天空中便充满了阴暗的夜气。
凋零的梧桐枝上,栖满了一群群的归鸟,酝酿出一种夜景。我仍不见霍桑期望中的唐禹门到来,霍桑本人也迟迟不见回来。
我的手表上指在六点一刻,电灯已经通明,烟灰盆中也积满了一小堆烟尾,我才见霍桑气喘险从外面回来。他坐定以后,先问我唐高门来过没有。我摇了摇头。他就告诉我分手以后的经过情形。他曾见过汪银林,查问关于五保荣和菊香的下落。据汪银林说,他曾派人到各旅馆里去查访保荣的踪迹。没有结果,又曾到各区的拥工介绍所去调查菊香,同样也没有消息。
霍桑说道:“据江银林的意见,这两个人都已离了本埠,故而他准备一方面派人到浦东去调查菊香的家乡,一方面又打算沿京沪线和沪杭线去找寻保荣。其实这见解未必与事实相合。据我猜想,这两人一定都留在本埠。
我道:“你有什么根据?”
“我们已知道菊香是在二十三日早播送殡时离开王家的。伊和唐离门和保凤一块儿出门,却不曾送到会馆。可见他们一定是为着防免泄漏秘密起见,将伊藏匿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我以为这女孩子的踪迹,也尽可从这姓唐的少年身上着手探索。他此刻不来见我,我少不得要移蹲就教。”
“那末,还有王保荣呢?”
“他出门时衣袋中一定已装满了。这种游手好闲的少年,一旦有了钱,他们的足迹总不外乎妓院赌场,何况五保荣是赌博学的专家?不过他在这件事上,兴许就是内幕中的主要角色,他既干过了犯法的举动,行动上当然要敛迹些。他也许在什么朋友家里暂时匿优。故而我虽指示江银林到赌场和私娼方面去调查,实际上我也没有多大把握。
“这样说,这两个重要的角色,还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发现。那岂不显缓不济急?”
霍桑吸着纸烟,点点头道:“原是啊。因此,我又到大东门方面去走了一趟。
“可是调查那扛夫阿四?”
“正是。阿四住在关桥市魏二十九号里,不过我还没有瞧见他。我已托汪银林派两个探伙在那边守候。我想他也许能供给些补充的证据。
我想了一想,忙着问道:“你希望他说些什么?可是关于死者下棺材的情形?
霍桑忽移转目光瞧在我的脸上,点了点头。
我又道:“那末,你不免又要失望了。阿四只担任了把棺材从王家送到河南会馆去的工作,别的一定不知道什么。
于是我不等霍桑的追问,就把我刚才无意中遇见根弟的一回事向他说了一遍。
霍桑听了这一番话,张大了眼睛,神气上非常震动。一会儿,他丢了烟尾立起身来,背负着两手在室中踱着。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根弟所听得的声音并不错,那末,我们不必再等待什么,尽可就直接进行…”他忽而站住,目光一转,鼻梁间忽起了几条皱纹,仿佛霎时间想起了什么难题。他又叹道:“矛盾还是矛盾!这一个超越了常情的矛盾点,多么困人的脑筋啊!
我不知道霍桑所说的矛盾又是指什么说的。在我看来,这件案子真像春云乍展,已步步趋向光明。他怎么反有这种沉闷的表示?可是这时候我已没有机会发问,电话的铃声忽而琅琅震耳。霍桑忙站起来走到电话机前去。他一握着电话的听筒,神气上就立刻变异。我觉得这电话的来历一定有些奇怪,便也把耳朵凑到听筒的近边。
“你那边可是爱文路七十七号私家侦探霍桑事务所?
“是。你哪里?
“我要找霍先生谈话。
“鄙人就是。你哪里?
“这里是沪江旅社二0 八号。我是许邦英。
“唉,有什么见教?”
“我知道你受了我表外甥王保盛的委托,正在进行一件莫须有的事件。对不对?
“唉…是的。不过这只是一种非正式的求情。许先生,你有什么意见?
“我的意思,特地好意地通知你一声。这一回事完全是一种因隔膜而生的误会。要是你要正式进行的话,那末,一切谈判请向鄙人接洽。表妹和表甥女都是女流,他们已完全委托我了。”
“好,那一定遵命。许先生在上海大概还有几天耽搁吧?”
“是,我想霍先生如果有什么见教,请在这三天内接洽。”
“可以,可以。”
“唉,还有一点,还有那个年幼无智的唐禹门,他是绝对不负责任的,请你不要和他啥赚。你无论有什么话,请和我面谈。”
“好,好,一定遵命。再谈。”
“再会。”
霍桑把电话听筒挂好以后,神色上静穆没有表示。他回到靠窗的那张藤椅子上。他坐下来时,把两支肘骨支在他的膝头上,他的身子便像蹲蛙式的向前偻着。
他的头沉得很低,目光注视在那条奇地白花的地毯上面。我知道他在运用他的脑思,不得不暂时保守静默。
一会,他的唇角上现着微笑,自言自语地说道:“怪不得这孩子使我失望,至今不来见我。他已找着了靠山哩!”他又摸出了纸烟,开始打火。
我接嘴道:“这个人当真厉害,他竟已知道了你受王保盛的委托。你方才和唐禹门谈话的时候,不是假托着潘之梅的名义的吗?”
霍桑呼了一口烟,答道:“这个并不难知。王保盛的神经既然丧失了健全的控制,他请我援助的事,说不定会自己吐露出来。我想他到我这里来,行动上也未必会有严格的秘密。何况此刻唐禹门已和他会面,我的真相,已从我的地址上公开显露?我料想今天清平保凤写信叫他去,大概就告诉他,许邦英到上海来准备应付的事。今天午后我们到永安里时,唐高门刚要出外,一定就是到沪江旅馆去的。现在他们既已接洽妥当,自然就来找我。故而这一点实在不足惊奇的。”
他又低头吸他的纸烟,他的嘴唇上忽露出一种苦笑。“这个人的确是有能耐的,可惜他迟来了一血的嘴唇张着,露出两行白齿,一阵阵急促的喘息从齿缝中透送出来。不多一会,他的喘息声中忽进出了一种刺耳的惨呼。”一个头!…一个头!…“
九、殡舍中
在我的意识之中,认为王保盛的神经性的病态又发作了。因为他的声浪态度,和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说话,处处都给我这样的印象。但霍桑所得到的印象,一定和我的不同。
他的神态也顿时紧张起来,他的眼睛里似在发光,脸上的肌肉紧板板地毫不牵动,嘴唇也紧紧闭着。一会,霍桑又用手捉住了王保盛的肩膊,发一种勉强镇静的声音。
“唉!一个头?
“是!头…人的头…一个人的头!
霍桑注视着他:“保盛兄,你是不是发现了一个头…一一个人头?
“正是!
“谁的头?
“是我母亲的头!
这委实太奇怪了!这少年会不会发疯?可是他又声色俱厉地补充。
“是…是的…一定是的!”
霍桑把两手缩回,交叉地抱着。他的凝定的眼光瞧着那扇开着的门。他忽而旋过头来,瞧着我摇头叹息。
“唉,太矛盾了!包朗,我们是不是还在这现实的世界中?或是竟在做梦?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我的神经似已麻木,只向霍桑呆瞧。那少年也气息毗然地瞧着霍桑。霍桑又低头沉吟了一回,忽突的抬起了目光向王保盛发问:“你可曾瞧清楚?会不会弄错?
“不…不会的。那是一个灰色头发的妇人头,面部却完全被石灰涂满了。
我实在不敢动手!
“那可是一个新鲜的人头?…或是一个骷髅?
“新鲜的!
“颈项上有血没有?
“那也被石灰涂没,我不敢细瞧。霍先生,那一定是我母亲的头!
霍桑定一定神,便走前一步,轻轻地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又伸手把王保盛扶到椅子上去。
“你坐一坐。告诉我,这头你怎样发现的?
王保盛刚才坐下,忽又站了起来,似乎他的肢体的行动,已不受他的脑府的控制。
他一壁喘着,一壁把眼镜推一推,说道:“霍先生,我坐不住,你让我站起了说吧。”
霍桑点头道:“那也好。你在什么地方发现这头?你说得仔细些。”
王保盛顿了一顿,才道:“刚才上灯的时候,我照样拿了热水瓶,亲自到老虎灶上去买水。我是开了后门出来的,出门时也曾把后门拉上。不料我买了热水回来时,后门忽已开着。我向里面一望,黑漆没光。我问了一声‘谁在里面?’却没有答应。我以为后门也许是被风吹开的,便轻轻跨进门去,想不到我的脚刚才跨进门槛,脚尖上忽接触一种东西。我因此顿时止步,摸着了门框边上的电灯机钮,扳亮了一瞧,忽见我的脚面前放着一只放肥皂的小板箱。”
“那头就放在这小板箱中?”
“是啊。我把那极箱提了一提,觉得很重,一时还不敢开动。但我仔细一瞧,忽见板箱盖的隙缝中,还露出些灰白色的头发。我才用手把板扳开,就发现了一个人头!”
“唉,那时候厨房中有没有异象?
“没有什么,他们母女俩都在前面房里,连客堂中都没有灯光。
“那江北老妈子呢?”
“伊比我先出去,奉了我姨母的命到酒馆里去叫菜的。原来我的表母舅许邦英在中饭时候已来过一次,约定在晚上来吃夜饭的。”
我因他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无量的希望。我问道:“那末,你相信他此刻出场,在我们的侦查上不致有什么阻碍吗?”
霍桑笑道:“我已经说过了,他已来得迟些。我们的侦查,到眼前已获得了相当的进展。假使能再进一步,加一番证实,我们的工作便可以全部结束。许邦某虽靠法律吃饭,善于玩弄法律,但我不相信他会有变更法律的魔力。”
“这话你的确有把握吗?”
“何止把握?差不多已成事实。”
“那末,许邦英三天的约期,你想可来得及?”
霍桑突然抬起头来,他的眼光中平射在书桌上的那个当做点缀品的手榴弹上,(读者们如果读过《活尸案》的,当然还记得这手榴弹的来历。)忽发出一种坚决的声调。
“用不到三天。我想三个钟头也就够了!
“当真?”
“自然!
“那末,你刚才怎么还说什么矛盾不矛盾?”
霍桑的视线突然像电光般地射到我的脸上,凝视着不动。一刹那间,他的眉峰忽渐渐儿皱缩弄来,他的目光也渐渐地垂下来了。
“唉!这案子从开场到现在,矛盾依旧是一个矛盾!这矛盾的谜团,我此刻实在还没法打破。我想只能在最近的将来,等它自己打破了!
我暗忖他刚才说三小时内就可结束,此刻却又说没法打破谜团,那才是真正的矛盾!
不过这矛盾的谜团到底没有打破。原来这时候发生了一种意外的转变,使霍桑办公室中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霍桑惊讶道:“唉!王保盛又来了!他不是又送什么消息来吗?”
一分钟后,那少年果真一蹩一重地冲进办公室来。他的那顶呢帽仍戴在头上,电灯光下照见他的脸色白里泛青。他见了我们,一双近视小眼无目的似地向前直瞪,失“唉,唉,真太奇怪!…你发现了头以后又怎样处置?”
“我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便悄悄把木箱拿到楼上,藏在我的房里,随即赶到这里来报告。唉,霍先生,他们竟这样子忍心!现在我怎么办呢?”
霍桑把两只手交叉抱在他的胸口,似正在寻思什么疑难的问题,没有听得王保盛的问句。
他又自顾自地问道:“当你发现那极箱的时候,厨房里的境没有任何人吗?”
“我仔细瞧过,完全没有。”
“你可确信当你出门买水时,板箱还不在厨房里面?”
“当然如此。”
霍桑咬紧了嘴唇,兀自摇头。他又问:“你发现以后,还不曾把发现头的事向任何人宣布过吗?”
“完全没有。
“那末,你刚才出来时曾否关照你家里的人?”
“没有。我仍悄悄从后门里出来的,没有一个人瞧见我。”
“那藏头的板箱呢?”
“在我的床底下。
“你的房门怎样?”
“锁着的,钥匙还在这里。”他随即用手在衣袋外面拍了一拍。
霍桑用手抚摸着他自己的下饭,又经过了一度考虑,忽点点头,表示他内心中已构成了一种决断。
他拍着那少年的肩膊,作坚决声道:“好,你先回去吧。我们随后就来。不过最要紧的,你现在应自己定一定神,依旧不露声色,决不可这样子慌张。须知这件事,今夜里就可以结束,你母亲的冤恨也同时可以伸雪。现在你尽安心吧。”
霍桑送王保盛出去以后,一回进来,就赶紧打一个电话到龙大车行里去叫一辆汽车。
接着,他匆匆奔上楼去,我不知他忙些什么。
我一个人坐在楼下办公室中,呆呆地寻思。这一件疑案的转变,的确出人意料。那倪氏母子竟这样狠心,会把刘氏的头斩割下来!但他们既有这样的阴谋,现在为什么又将刘氏的头交在王保盛手里?这委实是太矛盾了I 难道那同谋人中间,有一个人闹了意见,因而自动出卖他们的阴谋?我转念一想,不禁又疑惑起来。莫非这是另一个人头?
会不会因着事机的凑巧,把两件不相干的事情牵合在一起,才造成这一种惊人的发展?
不过这样的凑巧,未免太觉离奇,我又不敢轻信。
一会,霍桑已急匆匆赶下楼来。他已罩上一件百色国产华达呢的外衣,脚上也换上一双陈嘉庚的篮球鞋,故而他下楼梯时足声很轻。他手中又提着一双同样的篮球鞋,他的外衣袋向外突出,分明已藏着什么东西。
他向我说道:“包朗,你把这双篮球鞋快换上了,汽车已等在门外哩。
我问道:“我们既乘汽车,为什么还要换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