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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一曲奏毕,毗人见随巢子依然微闭两眼,缓缓说道:“听闻巨子精通音律,还请赐教!”
随巢子轻叹一声:“唉,音韵甚美,只是所奏非时而已!”
毗人忙问:“哦,所奏为何非时,在下愿闻巨子教诲?”
随巢子一语双关:“宫外赤日炎炎,宫内却是《阳春白雪》,怎能应时呢?”
毗人听他点出曲名,言语慈悲,思忖有顷,点头叹道:“巨子高论,在下敬服!若是此曲不合时节,就换一曲合时的!”说罢,再次击掌,音乐换成《下里巴人》,节律明显加快,不时伴有钟鼓声。紧随这种粗俗乐声的是十名巴女,披头散发,文身粉面,衣着怪异,半裸半掩,依序旋进厅中,和乐翩翩起舞。
随巢子发出一声长叹,再次闭上双眼,拧紧浓眉。音乐越响越狂,巴女越舞越劲,随巢子的眉头越拧越紧。
三曲舞毕,音乐戛然而止,巴女造型亮相。毗人眼望随巢子,轻声问道:“请问巨子,此曲可否应时?”
随巢子微微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此曲虽然应时,却是不祥!”
毗人略略一惊:“愿闻教诲!”
随巢子的声音里充满悲凉:“宫外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宫内丝竹杂响,巴女舒袖。怎能呈祥呢?”
随巢子闻声知乐,见舞识人,不仅具有大智慧,又能处处连通天下大爱,识出受人捉弄,亦无丝毫责怪。毗人深为所动,肃然起敬,正襟端坐,抱拳揖道:“巨子不愧是天下宗师,在下受教了!”
随巢子抱拳还礼,缓缓问道:“请问内宰,君上之香也该薰好了吧?”
毗人面呈难色:“这——巨子再请稍候片刻,我们欣赏一曲北地胡舞如何?”
随巢子凝视毗人,许久,长叹一声:“唉,为人君者当光明正大,大可不必煞费苦心,行此小儿之戏。敬请内宰转呈你家陛下,随巢子告辞了!”
毗人摆手,众巴女、乐手退下。
随巢子缓缓起身,朝毗人深揖一礼,转身走向院门。毗人还过一礼,陪送几步,不无同情地说:“巨子实意要走,在下只好恭送了!”
走出院门,随巢子顿住步子,回头凝视毗人,意味深长地说:“随巢子烦请内宰转呈君上,魏国大祸不日即至,随巢子此来,实为此事!”
毗人大是惊骇,疾走几步,转到随巢子前面,笑脸拦住:“巨子留步!想必陛下薰香已毕了!”
随巢子苦笑一声,轻轻摇头,迈步又走,毗人再次拦道:“巨子不远千里而来,无论如何,总该面见陛下才是!请巨子稍待片刻,在下这就迎接陛下!”
随巢子看到毗人语气诚恳,顿住脚步。毗人一个转身,疾步隐入屏风后面。不消一刻,一阵脚步声急,魏惠侯从屏风后面匆匆转出,只几步就已跨入院中,长揖至地:“有劳大师久等,魏罃失礼了!”
随巢子亦还一揖:“齐人随巢子见过君上!”
魏惠侯再次揖道:“魏罃欣闻巨子光临,备感荣幸。为聆听尊诲,魏罃沐浴薰香,洗耳以待!巨子请!”
“君上请!”
二人回到厅中,分宾主坐定。魏惠侯再次抱拳:“魏罃承蒙祖上荫佑,得居中原一隅之地,几欲振作,奈何才学疏浅,力不胜逮。先生此来,定有高论教我!”
经过此番折腾,随巢子心中早如寒冰,因而不再迂回,单刀直入道:“听闻君上逢泽会盟,南面称尊,可有此事?”
“唉,”魏惠侯长叹一声,“此非魏罃真心!列国苦苦相逼,魏罃也是勉为其难啊!”
“无论是否出自君上真心,随巢子以为,君上此举甚是不智!”
魏惠侯忖知老夫子要开训了,当即敛色屏息,缓缓说道:“魏罃愿闻其详!”
“凡事皆有因果。随巢子敢问君上,南面称王因由何在?”
魏惠侯思索有顷,决定反制随巢子,同时将话堵死,于是板起面孔,目视随巢子,侃侃言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周室一家之天下。王天下者,惟德惟威。方今周室既失德又失威,请问先生,魏罃为何不能南面而尊?”
随巢子沉声问道:“随巢子斗胆敢问,君上德、威,可及文侯?”
魏惠侯一怔,喃声说道:“不及先君!”
“文侯之时,诚拜高士卜子夏、段干木、田子方为师,文用李悝、翟璜、魏成子三位贤才,锐意改制,变法图强;武用乐羊、吴起两员名将,东灭中山,西败强秦,南却劲楚,拓地千里,插足中原——”
听到随巢子历数魏室先君功绩,魏惠侯心里甚是舒畅,眉开眼笑,朗声接道:“先生所言甚是,先君神武,天下无人可及!”
随巢子话锋一转:“文侯虽集德、威于一身,却九合诸侯,三朝天子,终其一生,可曾有一日称王?”
魏惠侯神色愠怒,但随巢子话及先君,所言又是事实,一时竟也无言以对。随巢子看在眼里,略略停住,以退为进:“随巢子粗鄙,冒犯尊驾了!”
魏惠侯有火发不出来,只好耐住性子:“魏罃愿听先生高论!”
“君上既然南面称尊,必有王者德、威。随巢子无知,愿听君上详陈!”
魏惠侯不好自言德威,嘴唇连动几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想是君上自谦,不愿自夸德威。随巢子不才,可否替君上言之?”
“魏罃愿闻!”
“古之天下,因德而威;今之天下,因威而德。文侯之时,天下皆弱,魏势一枝独秀,如鹤立鸡群,文侯也因之威服天下。及至君上,情势远非昔日可比。莫说大楚,单是中原列国,秦公有公孙鞅,齐公有邹忌,赵侯有奉阳君,韩侯有申不害。此四君,皆为当世明君,此四臣,皆为当今能臣。四君皆明,四臣皆能,四国因之大治,国力陡起,任何一国都可与大魏比肩。方今天下,魏势虽强,实已无力独占鳌头。恕随巢子直言,君上之威,早为强弩之末,何能与文侯相比?”
随巢子此番分析,字字见血,句句属实,将魏王的眼前危势一无遮掩地展露出来。惠侯大是尴尬,脸色涨红,口喘粗气,好半天,方才压住火气,不仅未使自己失态,嘴角里竟还挤出一笑:“魏罃已知不及先君,先生能否谈点别的?”
随巢子似也觉出自己说得重了,轻叹一声,点头说道:“不知君上想听什么?”
魏惠侯陡然注意到随巢子的满头银丝和额上的纹路,灵机一动:“寡人少时即闻先生大名,以为古人。今观先生相貌,似近古稀之年。请问先生高寿几何?”
随巢子应道:“随巢子老朽不堪,八十有六,早该就木了!”
魏惠侯大吃一惊,再视随巢子一眼,由衷叹道:“哦,先生年已耄耋,身体竟还这么硬朗。魏罃不及五旬,自觉身心大不如前,似成腐朽!唉!”
“君上不必自谦!”
魏惠侯身子趋前:“先生修此高龄,必得长寿之法。魏罃不才,还望先生指教!”
随巢子略一思忖,缓缓说道:“长寿之道,莫过于养德!”
魏惠侯眉头再皱:“先生是说,寡人之德,竟还不足以长寿?”
“以德立于世者,必怀怜悯之心,必以慈悲为念,必播仁爱于天下。君上无端而伐弱卫,纵容魏卒烧杀奸掠。平阳满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尽遭屠戕…”
魏惠侯脸色紫涨,不待听完,震几喝道:“不必说了!”
随巢子打住话头,双眼微微闭合。
魏惠侯忽地站起,拂袖而去,走至屏风前面,转身对毗人厉声喝道:“送客!”又一转身,扬长而去。
毗人心情复杂地望着随巢子,深深一揖,小声说道:“巨子——”
随巢子睁开眼睛,轻叹一声,对毗人道:“随巢子还有一言,请内宰转奏君上!”
毗人迟疑一下:“巨子请讲!”
随巢子沉思片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国大祸,不日即至!”说完,站起身子,朝毗人深揖一礼,“随巢子告辞!”
“巨子慢走!”
随巢子沉重的脚步声渐去渐远。毗人目送随巢子,直到望不见他,方才喃喃自语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在后——黄雀?”正吟之中,陡然意识到什么,心头一颤,疾步走入屏风,从侧门里追赶惠侯。
魏惠侯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向后花园的凉亭,陈轸早迎上来,见惠侯面色难看,宛如一个紫茄子,已知是在生随巢子的气,跪下叩道:“陛下——”
魏惠侯气呼呼走上凉亭,直盯盯地望着面前的几案。望有一时,惠侯忽地抬脚踹去。几案嗵地倒地,黑白棋子哗啦一声四散开去,滚得满地皆是。
待毗人赶过来时,魏惠侯已是一屁股坐在席上,胸脯一鼓一鼓地大声喘气。毗人看一眼陈轸,小心翼翼地拿起扇子扇风。
魏惠侯终于发出火来:“这个老不死的夫子,真该千刀万剐!”
陈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老夫子他——”
魏惠侯脸色愠怒,恨恨地说:“哼,寡人敬他是墨家巨子,望能听到一言教诲,不想却是听来一堆腐辞!什么秦、齐、赵、韩?什么四君皆贤,四臣皆能?寡人观四国,泼猴耳,视小卫,瘟鸡耳,何由他在这里聒噪?”
毗人突然停住扇子,扑哧一笑。
陈轸大吃一惊,不无诧异地望向毗人。魏惠侯发火,在场诸人最好一声不吭。似毗人这样深知惠侯之人,此时竟然笑出声来,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魏惠侯果然斜他一眼,不无恼怒地责斥道:“你——是在耻笑寡人吗?”
毗人叩拜于地:“老奴不敢!”
“既然不敢,为何发笑?”
毗人从容应道:“老奴想起一件趣事,一时忍俊不禁,方才笑出声来!”
陈轸一向捉摸不透惠侯身边的这个近臣,眼见这是巴结毗人的机会,赶忙圆场道:“内宰这件趣事,想必十分好笑了!”
魏惠侯的怒气渐也消退下来,但仍虎着脸道:“既是趣事,你就说来寡人听听!”
毗人起身,重又拿起扇子,一边扇风,一边侃侃说道:“是这样,前几日,老奴在后花园里遇到太后,向老人家问安,太后拉住老奴,大谈先君文侯礼贤下士之事,老奴争辩说,若论礼贤下士,陛下犹有过之,太后听了,大是不以为然。待会儿老奴若是得空,定将今日之事说予太后,看她有何话说。”
魏惠侯一怔,眼望毗人:“哦,今日何事?”
“礼贤呀!前番白相爷当廷顶撞陛下,陛下非但没有治罪,反而允准他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方才随巢子为卫公说情,出言不逊,数落陛下,陛下非但未加责难,反而沐浴薰香,待以宗师之礼。老奴斗胆放言,即使先君在世,礼贤之心也不过如此!”
经毗人这么一说,魏惠侯心里倒也大为触动,不无感叹地说:“唉,你个狗奴才,话算叫你说绝了!其实寡人心里明白,老夫子此来,无非是替卫公那条老狗说几句软话,化解眼前危难,心中并无歹意。这样吧,你代寡人送送老夫子,赏他百金,嗯,还有,再赏他御鞋两双。寡人方才看到,老夫子脚上穿的竟是一双草鞋。已是耄耋之人了,仍穿一双破草鞋奔来走去,真也难为他了!”
毗人伏地再拜:“老奴代巨子叩谢陛下隆恩!只是巨子早已走远,老奴怕是追不及了!”
魏惠侯多少有点遗憾,轻声叹道:“哦——”
“陛下,”毗人趁机进言,“临别之时,老奴送巨子一程,巨子赠予老奴一句闲话,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奴愚笨,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天文地理无所不晓,能否为老奴解说一下?”
魏惠侯微闭双目,口中吟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连吟几遍,失声叫道:“老夫子此话不是送予你的,他是在提醒寡人呢!”
毗人佯作惊讶:“哦,随巢子提醒陛下何事?”
魏惠侯不无得意:“老夫子将卫公比作蝉,将寡人比作螳螂,将齐、韩、赵三国比作黄雀。哈哈哈哈,老夫子自以为料事如神,但他料想不到的是,寡人意不在蝉,候的就是几只黄雀!”
眼见惠侯执迷不悟,毗人暗自着急,眼睛一眨,佯作叹服道:“经陛下这么一说,老奴有点明白了。不瞒陛下,老奴方才一直以为,巨子所说的那只黄雀是——秦人呢!”
魏惠侯呵呵一笑,抬头望着毗人:“哦,你怎么想到会是秦人呢?”
毗人拍拍脑袋,憨笑几声:“呵呵呵,老奴这个脑袋,就跟榆木疙瘩似的!老奴原本以为随巢子指的是另一层意思,就是秦人趁我在卫境大战诸侯之时,出兵攻取河西!”
魏惠侯手指毗人,哈哈大笑着对陈轸道:“陈爱卿,你看看,还甭说,他这颗脑袋,真就是个榆木疙瘩,要想开窍,得拿斧头劈!”
陈轸亦大笑着附和:“陛下说的是,秦、魏今已亲如一家,何来偷袭河西之说?随巢子若是此意,无非是在危言耸听!”
毗人心里暗骂陈轸,面上却是笑道:“老奴在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陛下也该有个防备才是!”
魏惠侯又是一阵大笑,末了说道:“说你是个榆木疙瘩,你倒拧上劲儿了!好好好,寡人听你的,这就防备他个万一!”
毗人心中一喜,忙道:“陛下圣明!”
魏惠侯转向陈轸,敛神说道:“陈爱卿,经他这一搅和,寡人倒是想起一事!”
“微臣但听陛下吩咐!”
“这只小蝉眼看要被吃进螳螂腹中,那些黄雀也该出动了。若是不出寡人所料,齐、赵、韩三家兴许这阵儿已经出兵!”
“果真如此,我当早作准备才是!”
“不是果真如此,而是肯定如此!”魏惠侯转对毗人,把握十足地说,“密旨龙爱卿,令他三日之内亲率河西五万甲士移防大梁,无论哪只黄雀胆敢振翅,就让龙将军先把他的翅膀扭下来再说!”
毗人目瞪口呆,语不成声:“陛——陛下,您要调——调走河西甲——甲士?”
魏惠侯哈哈笑道:“是啊!你不是说防备万一吗?这就是万一!对付三个大国,若是没有龙将军的河西甲士,如何能行?拟旨去吧!”
毗人如同傻了一般,迟迟不肯动身。魏惠侯等得急了,眼睛一瞪:“还不快去?”
毗人打个愣怔:“老——老奴遵旨!”
毗人转身,刚要去书房里拟旨,在前殿守值的御史大夫领着公子卬的参军急走过来,在亭子台阶下叩道:“启奏陛下,上将军火急战报!”
毗人急走下去,接过战报呈予惠侯。惠侯拆开,略略一看,不无得意地将战报连抖几抖,塞予陈轸:“爱卿你看,寡人所料一丝儿不差,三只黄雀果真飞到卫境去了!”
陈轸接过战报,详细看过,拜道:“陛下料敌如神,微臣心服口服!”
魏惠侯转对毗人,声音斩钉截铁:“对龙将军的旨意修改一下,不是三日之内,而是即刻发兵;不是移防大梁,而是出征卫境!”
毗人答应一声,疾奔书房。
魏惠侯略想一会儿,转对陈轸:“陈爱卿,寡人南面称尊,列国颇多微词。此番三国救卫,无非是想投石问路,试探寡人虚实。寡人若是软了,他们必定强硬!此番不但要战,而且必须完胜!”
“陛下放心。依微臣之见,只要开战,陛下必胜!”
“哦,爱卿何说此话?”
“三国之兵,以齐国人数最多。然而,齐兵向来怯弱,不足为惧!赵兵、韩兵虽说强悍,却也难敌我大魏武卒!三国出兵必是三条心,各有各的打算,是一群乌合之众。再说,对三国来说,除去与陛下作对之外,他们并无实际好处,因而未必真为卫公卖命!”
魏惠侯沉思有顷,缓缓说道:“爱卿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齐兵虽怯,齐将田忌却善用兵!三国虽说不能从卫公那儿得到实际益处,但卫是肥肉,寡人若是一口吞吃,齐公、韩侯、赵侯如何能依?况且战场又在卫境,离韩、齐、赵咫尺之近,援兵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可至,万一三国与寡人死战,寡人并无十足胜算呐!”
魏惠侯的分析老辣精辟,陈轸大是叹服:“陛下圣明,微臣想得浅了!”
“陈爱卿,”魏惠侯思忖有顷,断然说道,“若想完胜,还得辛苦爱卿一趟!”
“微臣但凭陛下差遣!”
“你带上虎符,先至河西龙将军府中宣读寡人旨意,限令龙贾即刻发兵赶赴卫境,然后立即出使秦国,照会秦公,要他出兵三万,候命伐逆!”
“微臣领旨!”
陈轸当即领了御旨,拿好调兵虎符,一行人马星夜启程,浩浩荡荡,赶赴河西少梁。
少梁城中,公孙衍等数骑驰至河西郡府前,翻身下马,径直走进府中。郡守龙贾看到是前往边境巡查的公孙衍,起身迎至府中,急急问道:“边境有何动静?”
公孙衍走到一边,脱去甲衣,喃声说道:“真是怪了!”
“何事怪了?”
公孙衍走到一个军用沙盘前,沉思有顷,指沙盘自语:“龙将军,您看,从这儿到这儿,三百里边境线,纵深二十里内,秦军非但没有守备,甚至连原有的军营也全部撤走。还有,我派数百人易装访探,秦界百里之内,也未发现任何秦军!”
龙贾思忖有顷:“难道秦人是真心结盟?”
“欲盖弥彰!”公孙衍轻轻摇头,“秦人越是这样,越说明心中有鬼。龙将军,除去各邑城防将士,河西尚有多少可战之士?”
“五万!另有新兵两万,是在下用白相捐赠的重金新近招募的,眼下正在训练。”
公孙衍大喜,急道:“何时可以投入战场?”
龙贾略想一下:“最快也要三个月!”
“三个月?”公孙衍沉思一会儿,抬头问道,“可否让他们一月之内学会厮杀?”
龙贾不无疑惑地望着公孙衍:“一月之内?”
公孙衍点了点头:“若是不出在下所料,一个月怕也迟了!”
龙贾思忖有顷,急使参将传来一位将军,吩咐他加紧训练新军,然后即与公孙衍密议布防之事。
向晚时分,二人正在谋议,府前喧闹声起,报说陈轸奉王命驾到。公孙衍因无朝廷正式任命的职衔,只能暂避侧室。龙贾大开中门,亲率河西诸将迎接陈轸一行进府。
一进府中,陈轸不及寒暄,当即宣读魏惠侯诏书。宣诏过后,陈轸出示虎符,命令龙贾即刻率领河西五万甲士征伐卫国。
龙贾此惊非同小可,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轸等候有顷,见龙贾没有任何反应,大声问道:“请问龙将军,大军何时出征?”
龙贾恍过神来,仔细验过虎符,见确实无疑,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回上卿的话,五万大军如此调动,最迟也需三日!”
“太迟了!临行之时,陛下特别吩咐,要将军接到虎符,即刻出征!”
龙贾扫他一眼,冷冷说道:“陈上卿,三军出征不是儿戏,说走就能走的!五万将士分布在河西各地,纵使通知他们,也需一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准备给养,至少又需一日。还有——”
陈轸极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在下不懂军务,龙将军莫要扯东扯西!是陛下要将军连夜出征,在下不过传旨而已!将军若是遵旨,就请马上通知部属,至迟凌晨出发!将军若要抗旨,在下也就无话可说了!”
龙贾气结:“陈轸,你——”
陈轸两手微拱:“龙将军,在下王命在身,还要连夜出使秦国,这就告辞了!”说完,大步走出。
陈轸前脚出门,公孙衍随即转出,与龙贾一样,呆呆地凝视几案上的虎符和盖有王玺的诏书。
龙贾将拳头狠狠砸在几上:“咦!”
公孙衍的眉头渐渐拧成两个疙瘩。
两人闷坐有顷,龙贾抬头说道:“你看这样行不?河西守将中,善战者莫过于张猛、吕甲二将。在下留下二人,同时带走两万新兵,换下两万武卒,全部予你!”
以区区两万武卒抗击强大的秦军,连龙贾自己也底气不足,说话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公孙衍沉默许久,点头说道:“谢将军了!”
龙贾转对参军道:“速传吕、张两位将军!”
不一会儿,吕甲、张猛急进府中,龙贾指着公孙衍道:“陛下诏命本将东征卫境,河西防务,一切听从公孙将军安排!”
吕甲、张猛互望一眼,朗声道:“末将遵命!”
翌日拂晓,全身披挂的河西武卒一队接一队地离开少梁。将军府前,龙贾步履沉重地走出府门,凝视前往送行的公孙衍、张猛、吕甲和其他留守将官。
有顷,龙贾从腰间取下佩剑,连同河西帅印、令牌等物,一同交予公孙衍手中,环视众将一眼,斩钉截铁:“此剑在,就是本将在!公孙将军,无论何人,只要不听号令,杀无赦!”
公孙衍双手接过佩剑,点了点头。
“公孙将军,白相临终之时,将河西七百里江山托附老夫,不想老夫——唉,啥都不说了,河西,老夫——托付你了!”龙贾说完,在公孙衍面前缓缓跪下。
公孙衍也跪下来,声音哽咽:“龙将军——”
望着龙贾的战车渐渐远去,公孙衍一下子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让他几乎承受不了。对他来说,肩上压的不仅是白相国和龙贾的重托,而且还有史家记载。成者王侯败者寇,河西是吴起打下来的,今日若在他的手中让秦人夺回,那么,他的名字就会与吴起一道留在史册上。唯一的不同是,吴起是征服者,而他公孙衍,只能是失败者。
公孙衍一直在内心深处自比吴起,今日情势将他推至这般境地,是他做梦也未想到的。若有龙将军和他的五万武卒在,与秦人尚可一战。而眼下,公孙衍不寒而栗。
除敌我力量相差悬殊外,公孙衍的最大担忧是,他既无君上任命,也无任何职衔,唯有龙贾留予他的一柄仅具象征意义的宝剑。可以说,他初来乍到,一无所有,仅留下来的两万武卒愿否听从调遣,实难预知。大兵压境,众心不服,这是用兵大忌。
然而,事已至此,纵使天塌下来,他也只能撑住。公孙衍回到府中,面对沙盘思索有顷,使人传来众将,布置防务。
两个时辰之后,众将陆续抵达。公孙衍端坐于主位,将龙贾的佩剑摆在几案上。在他的下首,顺溜儿坐着两排将军,打首二人,左是张猛,右是吕甲。
公孙衍重重咳嗽一声,朗声说道:“诸位将军,龙将军奉诏东征,临行之际,将守备河西的重任托付在下。在下初来乍到,还望诸位将军配合!”
众将面面相觑,半晌无人应声。面对冷场,公孙衍又是一声咳嗽,正欲开口,坐在吕甲下首的将军甲大声说道:“末将请问,我们是该称呼您先生呢还是将军?”
这样发问显然带有挑衅性质。公孙衍冷峻的目光直扫过来,盯在此人脸上,有顷,伸出一只手,从几案下摸出帅印,啪地震在几案上,目光逐个扫过众将,语气虽缓,分量却重:“诸位将军,你们可以称呼在下先生,也可以称呼在下将军,不过——”缓缓抽出龙贾的宝剑,手拭剑锋,陡然加重语气,“如果有谁不听军令,贻误战机,在下断不轻饶!不瞒诸位,龙将军临行之时,授予在下先斩后奏之权!有谁不信,可问吕甲、张猛两位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