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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秒钟,停顿了三秒钟,张凡双作了一个决定,她松开了手。我明显感觉到了轻松,速度快了起来,黄玉芬把我一把拽出了泥沼。我急忙拉过树枝,趴在岸边,把它递给张凡双,泥沼已经没到她的胸口。她刚刚接住树枝,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牢牢地定在我身边的树上。
沼泽的对面,李舒然站在那儿,拉开了弓弦。“别丢下我!”张凡双喊着。
“快走!”黄玉芬狠狠地把我拖进树林,在进入黑暗之前,我看到了张凡双绝望的表情。
我趴在地上,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面对眼前这个事实。张凡双最后的表情,就像一根针深深插在了我心里,灵魂抽离了我的身体,我只是一块肉木木地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心脏还在跳,可难以承受急促的呼吸,双腿不听使唤,软绵绵的,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想这就是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没有救张凡双。”这句话不停地在我耳边响起,是另一个“我”对我说的,来来回回就像是念叨一句经文,“你没有救张凡双!”这句话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黄玉芬拉住我的双脚,把躺在地上的我拖进了黑暗的树林之中,李舒然和张凡双都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她喘着粗气,刚刚过激的运动,加之她原本就有伤,体力一定消耗得不轻。
我转了一个身,在黄玉芬放开我的那一瞬间,第一个反应就是爬起来去救张凡双。
“你现在去是送死!”黄玉芬说了一句。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活埋了!”我压低着嗓子吼道。
“放心吧,”黄玉芬没有阻拦我,但是用回答拉住我重新回到那片空地的脚步,“他会把她从那泥潭子里拉出来的!”
“什么?”我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他!我了解李舒然。”黄玉芬回答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恨意。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境地,黄玉芬的这句话让我觉得一阵寒意。
我们来到这座城市就被李舒然绑到荒郊野外,在这个诡异的树林子里,遇到了一个有自己墓碑的奇怪女人,她来去无踪,受了伤,又救了我,现在还告诉我她了解李舒然,我被彻底搞晕了。
“你究竟是、是谁?”我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
“你脚上是什么东西?”黄玉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突然紧张地问道。我想起来了,在沼泽地里有玩意儿缠住了我的脚。
“别动!”黄玉芬似乎很紧张的样子,可这个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思去在乎脚上被什么玩意儿咬了一口?
“你究竟是谁?”我问黄玉芬。
“别吵!”黄玉芬严肃起来,我这才感觉到脚下黏糊糊的。她不由分说地按住了我的膝盖。
紧张也是会传染的,见她煞有介事地蹲在那里,我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抽动着。她用手指划过我的小腿,捏住脚踝,尝试着去触摸。
“什么玩意儿?”
“别吵!”这个神秘的女人,再次不由分说地命令着我,等她确认之后,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些烂树根。”
“你到底是谁?”我往后挪了两步。
黄玉芬还是轻声轻气地回答着:“你别管我是谁!”
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那么你是谁?”倒是她先开口了,“怎么会惹上他的?”
我想这是指李舒然。
“我——我们迷路了!”我撒了谎。
“迷路?”
“我们是来旅游的,没走主干道,走小路进了林子,结果迷路了!”
“然后遇上了他?”
“没错!”
黄玉芬似乎在琢磨我说的是真是假。在这当口,张凡双绝望的表情再次回到我的脑海,我奋力从地上爬起来,辨别着方向,要回到那片空地去。
“你去哪儿?”
“我要去救她!”
“我说过,他会把她拉上来的!”
我顿了顿:“我凭什么相信你?”
然后头也不回,径直凭着感觉加快脚步往空地走去。
到了之后,李舒然已经不见了。
“张凡双!”我压低着嗓子叫着她的名字。那片泥潭恢复了平静,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这么短的时间里,张凡双消失无踪。
“我说过,她一定会被他拉上去的!”
同样跟过来的黄玉芬笃定地回答着我心中的疑问。
可就算李舒然把张凡双救了起来,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难道你不打算救我,我救过你,现在你不打算救我?”黄玉芬的声音突然虚弱起来。
我回过头扶住了她。
“我们回家,回我家!”黄玉芬说,“你得救救我,咱们这是一命还一命!”
“那张凡双呢?”
“你说的是那个女孩?放心吧,我保证,在天亮之前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你凭什么保证?”我有些气愤。
黄玉芬看看我,随即甩甩手,离开了我的搀扶,独自蹒跚着朝丛林密处走去。
她就快要离开我的视线了。
我茫然不知所措,前方一片空白,张凡双不知所踪,最终——我还是小跑着赶了上去。
我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黄玉芬说得没错,一切犹如她预料的,在这诡异的林子里我别无选择!
我们在密密的林子里走了大概有20分钟,来到了她的家,黄玉芬打开了门。
“快进来吧!”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这一句是硬撑的。
进到屋里之后,黄玉芬窸窸窣窣地在摸索着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我问她。
“找火柴!”
“嚓”的一声,火柴冒出火苗,可不知为何又灭了。就这零点零几秒的光亮,还是让我看见这个黑屋子里,除了黄玉芬之外,还有别的东西。我看见一张桌子,旁边还坐着一个人,而且是个小孩!
黄玉芬又擦了一根火柴,这次没有灭,点燃两根蜡烛,整个屋子亮堂起来。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不轻。桌子靠墙正中央竖着一张黑框照片,上面挽着黑纱,照片前供着水果,照片里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而桌子旁同样也是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别怕,是我儿子!”黄玉芬解释道。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
黄玉芬走过去,把边上的小孩抱了起来,这孩子不哭也不闹,动也不动。
原来是个塑料娃娃!
黄玉芬把娃娃放在桌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呻吟了一声,血已经染透了半边衣裳。我赶紧走过去,用手紧紧地按在她的伤口上。
“你必须去医院,我不是医生!”我实话实说。
“别这样,把衣服撕开!”说完,我顺着箭插入的位置,撕破了她的衣服,露出血肉绽开的伤口,箭插得很深,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用棉花,按住伤口!”黄玉芬指了指挂在椅子上的一件旧棉袄。
“你必须去医院,我做不到,就算能够把箭拔出来,你的伤口也会感染的。”我一边按她的指示做,一边继续劝道。
“动手吧!”黄玉芬丝毫不带感情地说。
“我做不到!”我有些退缩了。
“你做得到!”黄玉芬继续鼓励我。
“我做不到,”我大喊着说,“我不是医生!”
“你做得到,因为我是医生!”
我愣了愣,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是医生?”
“曾经是。”她回答道。
“听我的,墙角那个箱子看到没有,拿过来,里面有酒精,还有缝合伤口的线!”
我照着她的吩咐,打开箱子,拿出要用的东西,这个女人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硬生生地让我把箭拔了出来。一股浓浓的黑血涌了出来,我急忙打开一个小药瓶,把上面的粉末倒了上去。她的伤口“嗤嗤”地发着声音,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
“没有绷带?”
“绷带在里面那个房间!”我这才发现,在左侧的墙上还有一扇小门。
“在哪里?我去拿!”
“不不,我去!”黄玉芬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往门那边走去,我木木地看着她进了那个小房间。
里屋传来了翻东西的声音。
我一个人站在外屋里,顿时没了方向。一切来得太快毫无铺垫,让我措手不及。我环顾四周,这是个简陋至极的家,墙角放着一个很小的煤油炉子,边上还有两颗不成样子的土豆,在蜡烛一明一暗的光照下,像两颗恶毒的肉瘤。
那个娃娃还在桌上,我顺带着拿起来看看。
它也正在看着我,太逼真了,看得我心里有点儿发毛,我把它转过身子,“啪嗒”一声,它的眼珠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我吓了一跳。
凑着火苗,掉到地上的眼珠摊成了一摊,天哪,嵌在这个娃娃眼眶里的分明就是人的眼珠!
我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我有点儿相信黄玉芬是个医生了,不过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实在让人觉得心里寒意乍起。
这是怎么回事?接下来怎么办?
里屋也像配合我思考似的突然安静下来。我紧张起来,慢慢走过去。“黄玉芬。”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这门没有锁,我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一道缝望了进去,微弱的烛光下,这屋子的房顶上吊挂着密密麻麻的塑料娃娃,就像一具具婴儿的尸体悬挂下来。
我心头发毛,门缝突然被拉开了,黄玉芬的脸就硬生生贴在我面前。
“我见你那么久没出来,以为你有什么意外!”我强作镇定地说。
黄玉芬看了看我,手上拿着一长条白色的绷带,然后指了指椅子。来到桌边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个眼珠子掉出来的娃娃。我分明见到她的身子颤了一颤,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对我说:“你过来帮我缠一下伤口!”
我确定黄玉芬发现我了解了这个娃娃里的秘密!
我接过绷带绕到她的身后,心里在寻思如何打开局面。里屋分明吊下来二十几个娃娃,难道它们也被嵌进了人眼?
我把绷带按顺时针的方向,绕过她的肩膀,贴牢在她的伤口上,思考了一会儿。
“我在那泥潭子边上看到了一个墓碑,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样。
“那坟是我自己为自己修的!”隔了一会儿,黄玉芬回答道,她的手摸在那娃娃的头上,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
“你给自己修坟?”我又开始了包扎,继续着我们的话题,“但我看见每年都有人在墓碑上刻你的卒年?”
“那也是我自己刻的!”
“你自己刻的?”黄玉芬回过头来看看我:“如果你意识到自己下一秒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会不会给自己修一座坟?”
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黄玉芬的意思。按这个说法,似乎她的生命并不能得到保证。
我强烈克制着心中的种种疑惑,继续和黄玉芬周旋着:“你说,张凡双还没有死?”
“看来你很关心她。”黄玉芬问道。
“当然,她是我未婚妻。”我继续撒着谎。
“你真的想救她?”
“当然!”
“不是,我是说你真的想救她!”
“当然!”我莫名其妙。
黄玉芬转过头,用极其不屑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意思是说,你要真想奋不顾身地救她,刚刚在泥潭子边上,就凭我一个受伤女人,怎么可能阻止得了你?”
这句话噎得我足足有半分钟说不出话来,我承认被这句话戳到心里面。是啊,我也这样想,当时我真的有那么勇敢,迫切地要去救张凡双?
我任凭黄玉芬把我拉进了树林子。扪心自问,当时我是不是有那么勇敢?黄玉芬把我拉进树林,脱离险境,却成为了我无法去救张凡双的一个借口。
就在那一瞬间,张凡双需要我的时候,我退缩了!
我原本想从气势上压住黄玉芬,没想到这句话反而让她将了我一军。
黄玉芬把脸转过去,背着我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都是凡人,都难免犯错!”
“所以你把人的眼珠子挖出来,嵌在这些娃娃的眼窝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火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她戳到我的短处,我禁不住说出了这个事实。
黄玉芬的身子又颤了一颤。
“为什么?”我说道,是为了纪念你儿子!”我指指照片。
“你不懂!”
“我不懂!”我冷笑。
“你不像是个旅游者!”黄玉芬突然转过身来,盯着我看。
“难道我就会信你真的是住在这儿的居民?在这个荒郊野外,林子里有那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你一个女人居然住在这儿?”
“我就知道你不是旅游者。迷路?你知道这儿离城区有多远,一百多公里,从森林公园一天之内根本不可能走到这里来。”她恶狠狠地说,“你是警察?来抓我的?”
我又愣了,有两个意外:第一,李舒然居然开车带我们走了一百多公里;第二,这个女人竟然以为我是来抓她的。黄玉芬恶狠狠的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毛。
既然我们已经彼此互不信任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得知道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错,我是警察!”我刚想这样回答,不料,有人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候敲了门。
“谁?”隔了一会儿,黄玉芬开口问道。门外是一对青年男女,他们回答说是旅游者,在这林子里迷路了。
我和黄玉芬对视着,这是一种奇怪的气场,就在敲门声之前,我们俩剑拔弩张。可此时,仿佛又来了需要共同对付的敌人。
过了一会儿,黄玉芬作了决定,她上前一把将门打开。
我站定了脚步,随时做好准备以应付不测。进来了两个小青年,穿着入时的衣服,身后背着大包,正如他们自己所说,还真像是一对迷路的小青年。
我保持着警惕,死死地盯着他们。然而,他们看到屋子里的一切,表现非常吃惊。桌子上放着带血的棉絮,边上是药瓶和镊子;一个脸色苍白,背后包着绷带的女人;还有一个狼狈的男人,也就是我,没有穿鞋,紧张地站在屋子中央。
那对小青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显然对眼下的情况更为困惑。
“你们好!”男青年说道。我相信他原来一定想问:“你们是谁?”
我们没有作答,四个人就尴尬地站在门口,貌似平静,但暗流涌动,谁也吃不准对方的身份。
“我们…迷路了,能进来休息会儿吗?”
女青年轻轻地拉了一下男青年的衣角。黄玉芬没回答,向后退了两步,用行动表示同意。男青年向里走了两步,女孩急忙跟进。
“屋里简陋,你们要休息的话,自己随便找地方坐!”黄玉芬面无表情地说着。
“谢谢,我们天亮就走!”男的又说道。他矜持地拉着女孩走到角落里,放下沉重的包。我还是不说话,时刻盯着他们。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显然是没话找话,男青年说了一个省会城市,然后又说了一通如何迷路的过程,一直“追溯”到是坐的几日几时几分的火车来到本市。
男青年有点儿不知所措,从包里拿出一个水壶,小心翼翼地问道:“能不能给我们一点儿水?”
黄玉芬看着他好几秒钟,看得男青年举起水壶的手都开始颤抖了,才指了指墙角煤油炉边上,那儿有一个白色的塑料桶。男青年过去装了水,和女人轮换着喝,但眼睛却时不时地看着桌上带血的棉絮。
黄玉芬转身过去把这些东西都拢成了一堆。
“需不需要帮忙?”男青年傻笑着说,然后走上前了两步。
“不用!”黄玉芬警惕地回过头来,直逼男青年的眼神。好一会儿,才再次转身,把那些东西捧起来,丢在了桌子下。
趁着黄玉芬转身时,那个男人不由分说往我的手里塞进了一张字条。我迅速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我一阵欣喜,再次看了看他们。算算时间,民航的登记簿上可以轻而易举地查到我们的抵达时间,从飞机降落到现在,起码过去四五个小时了,甚至更长。J市公安局一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机打不通,人见不到,他们一定会采取措施寻找我们。
可如果这两个真是警察,为什么不表明身份?
不管怎么说,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三对一,而且黄玉芬只是一个受伤的女人,现在重要的是找到张凡双。
“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来抓你的,我倒也希望有警察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想了一会儿,用直接的办法来打开局面。
我说着这话,看了一眼那对男女,我相信他们接受到我的信息,没错,我得让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个黄玉芬,对我或者对我们充满敌意,而警察的身份会让这种情绪雪上加霜。黄玉芬显然吃了一惊,她没有意料到我会突然间把这种难以言说的情况展现到那两个陌生人的面前。
“我们要共同去对付他!”我补充道,然后又看了看黄玉芬背后的伤口。没准儿正如我猜测的一样,黄玉芬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危险也同样来自李舒然。
黄玉芬不说话,看着我,但我相信她此时正在思考着问题。如果我的猜测准确,那么这样的“同盟”对她是很有吸引力的,尽管我并不知道,她和李舒然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我们能够相遇是因为巧合,还是李舒然原本就想把我们带到这儿。
黄玉芬又想了一会儿,我看见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但是很快就黯淡了,说:“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我,是我们!”我预料到她会这样说,指着屋里的所有人,“我们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黄玉芬眼中的那丝光又闪现了,但还是瞬间熄灭,我知道她的担忧,转过头来对着那对男女说:“现在,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确切地说我们是互相帮助,因为这个林子里还有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在跃跃欲试,要把我们都剁了!”
那对男女轻呼一声,做出吃惊的表情。
“怎、怎么帮?”男青年颤抖着说,表现很逼真,非常配合我的“剧本”。
聪明!
这也势必会打消黄玉芬的顾虑——我们现在都别无选择,因为李舒然,我们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黄玉芬依然在犹豫,这是很自然的事儿。
这太不合常理,但我依然觉得有可能。如果我是黄玉芬的话,我更愿意“将错就错”。她应该比我更了解,眼前的这对男女一定本来就不是“陌生人”。
黄玉芬终于抬起头,我不知道她是否想明白了这一点,但她最终冒出了一句话:“我们可以试试。”我舒了口气,一切顺利。
当一个人暂时脱离困境的时候,原先不成问题的问题就又回来了,我回头看了看那对男女,他们是否真的是J市的警察呢?
坦率地说,我没有把握。这对男女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我甚至都怀疑黄玉芬同意达成“同盟”,仅仅是缓兵之计,好找机会开溜。
但除了这么做,我还能怎么办呢?张凡双即使没死,也一定在李舒然的手上,人生地不熟,自己走出去都费劲儿,更别说救人了。
所以对眼前让我感到困惑的事情,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黄玉芬转身又进了那间挂满娃娃的房间,她没有解释,我不知道她去干吗。趁着这个当口,我本来想和那对男女说说话,更加了解一下情况,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男青年很识时务地把食指竖在嘴边。
我们沉默着等了一会儿,黄玉芬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多了一把猎枪,身上背了个包。
我吓了一跳!一个孤身女人在林子里有把猎枪并不稀奇,我只是心有余悸,如果黄玉芬真的想对我不利,那我的警惕性也太差了,她有的是机会举起猎枪轰我一炮。
我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看着她。黄玉芬说:“你们跟上我,看看能不能有运气在他找到我们之前,先给他来个措手不及!”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蹲下来,沿着墙角走!”她对我们说着,我没有理由不听。
一行四人,跟着她转到了屋后。
“我们如何才能找到他?”我问。
“不用我们去找,如果不出意外,他也正在找我们!”
对于这个回答,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即使黄玉芬现在告诉我她会飞,我也不会大惊小怪。
又过了一会儿,她猫起腰开始往前走。我想她是在用耳朵听,确认李舒然并不在附近。
我辨不清任何方向,集中精神跟着她,黄玉芬说李舒然也在找我们,我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碰面?
黑夜之中,突然撞在了一起,然后混战一团;还是他折断树枝的声音,被黄玉芬听到,紧接着揍他个措手不及;抑或我们现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正在瞄准我们中的一个?
我们继续在林子里转着,不知道转了多久,我想过一万种和李舒然相遇的方式,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寂静中,我听见一个女人在叫我的名字:“马路,你在哪儿?”
我悲喜交加,是张凡双的声音。
我猛然站了起来,仰着脖子像狸猫一样竖着耳朵听。
“马路,你在哪儿?”我确定是张凡双的声音,只是声音非常微弱。张凡双果然活着,我站直的身子被黄玉芬硬生生地压了下来,她伤得如此之重,也不知道哪来的这点儿力气,把我压到了地上,憋着嗓子说:“小心是圈套!”
“去你妈的!”如果我足够冷静,也许会意识到黄玉芬是为了我好,但我当时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张凡双的呼叫声像指南针一样,指挥着我在这黑暗的林子里前进。现在不是黄玉芬带着我们,而是我带着他们。根据分析,我觉得张凡双的呼叫声应该来自那片泥潭。
我兴奋之余,突然又冷静了下来。黄玉芬说得没错,这有可能是诱饵。
我弯着腰保持着进攻的姿势,尽快往那片空地而去。张凡双的求救声再次传了过来,然而奇怪的是,我在动,她似乎也在动,总是和我保持着距离,就像塞壬女妖的歌声似的,把我们引了过去。
白色的区域越来越大,眼前也渐渐地清晰,黄玉芬的墓碑在空地的那一头,有一个黑影趴在那儿,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我们从后面绕过去。”黄玉芬说。
我们在林子的边缘,蹲着身体,绕了一个圈,那个黑影还是没有动静。
黄玉芬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冲着那个方向丢去,小石子蹦了几下,停在了那个黑影的边上。四周一片寂静。
黄玉芬从包里掏出了一根绳子,前面带着钩,朝我努努嘴说:“用这个!”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瞄着往那个黑影掷去,第三下的时候,钩住了黑影的腰。
“一二三!”黄玉芬喊着口号,我们把那个黑糊糊的影子拉进了丛林。借着微弱的反光,我看清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这个黑糊糊的玩意儿依旧一动不动——居然是一具浑身上下都滚满泥浆的尸体,显然刚刚从那泥潭子里捞上来。
我吓了一跳,心中泛起不祥的预兆,双手把其脸上的泥巴撸下来,是个女人,但不是张凡双,更不可能是李舒然了,又是个陌生人。我把尸体凑到眼前要看个仔细,那具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血红的眼睛在黑夜里盯着我。
我脑门上顿时渗出一排汗珠,背上像针刺一样疼痛难忍,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觉得这回完了。我触电似的放开双手,双腿乱蹬着往后爬。
诈尸这玩意儿听说过没见过,谁也不想看到。更要命的是,那具尸体竟然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背着光,黑漆漆地竖在我面前。
我回过头去看另几个人,黑暗中脸部表情看不见,但我想一定也好不到哪儿去。黄玉芬明显也被吓着了,站在那不停地颤抖,有点儿像疾风中的小树苗,她的手牢牢地握着枪把,似乎连举起来的力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