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要说话,他先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然后走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机翻过来看,再沿着墙角,顺溜摸了一遍,最后站到房间中央,环顾四周,压低着嗓子问我:“什么情况?”
我被周炳国的紧张兮兮弄得反而不淡定了,从裤袋里拿出那块铁牌,连同老李给我的那封信一块儿递给他。他拆开信看,然后又把铁牌拿在手上掂了掂,这是块类似于美国大兵身份牌的银色铁片,呈椭圆状,上面刻了一排钢印数字:960320ST1184。
他皱起了眉头,显然也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轮到我问他了:“你怎么看?”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我们很有可能进了人家的套。”周炳国表情严肃,他的分析比我的更加令人不安。他说得没错,如果真有隐情不想让我们知道,可为什么还要把我们邀请来呢?
“不管怎么说,”周炳国把铁片还给了我,“这牌子先别交给任何人,我们以静制动,在没有把握之前,还是什么都不要做的好,”他顿了顿,“不过,我估计即使我们想做什么,现在也并非那么容易了。”
果然,第二天当我问及老李的案子,无论旁敲侧击还是直抒胸臆,每个人都闭口不谈,理由是这是他们内部的问题。态度倒是很诚恳,说是调查出了结果之后自会给我们个交代,然后用毋庸置疑的口气暗示我们,来J市的目的只是为了抓住大悬案的凶手而已。
一听就是统一过意见的。周炳国的判断没错。只是想想都是很滑稽的事儿,我是警察因为查一件案子被卷入第二件案子中,作为第二件案子最主要的受害人,现在却告诉我这事不用我管。
中午时分,闫磊仿佛也看出来这样下去大家都尴尬,所以当我们坐下来,就过来接着谈大悬案的凶手,故意把话题岔了出去。“记者不是嫌疑人,”他说道,“接下去只剩下成人用品店这条线了,当初的店老板已经都找着了,接下去立即就可以展开排查工作。”
我们围成一圈,周炳国正在建议走访时应该注意的细节,聊了20多分钟,我发现闫磊每隔十几秒钟,肩膀就要上耸一下,周炳国也发现了。“怎么了?”他问道。
“偏头痛。”说话间闫磊又抽动了一下,痛苦烦躁的表情写在脸上。周炳国看了看四周,刑警队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因为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加之悬案的凶手至今没有线索,每个人的压力都几乎到了极限。
周炳国抬腕看了看表:“到饭点了,大家都先把手上的活儿停一停吧,都停下,吃过晚饭再弄。”
这句话让原本喧杂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闫磊先愣愣,明白了周炳国的意思,再绷下去,神经自己就断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家先吃饭。”
有了队长的命令,仿佛突然间松了下来,房间里的舒气声此起彼伏。
“队长,我就不去了,有就给我带一口,我上沙发那眯一会儿。”
“我也是,颈椎疼得要命,得躺会儿。”
众人七嘴八舌,闫磊刚想发作,周炳国打断了他:“算了,我们自己去吃吧,然后带点儿外卖回来。”
“我也不去了,手上还有些资料要整理。”张凡双憔悴地说道。
结果只有闫磊、我,还有周炳国三人出了门。闫磊左边的肩膀还在不停地向上耸着,这是疼的。
我们找到了一家饭馆,刚坐下,闫磊就掏出了芬必得酚咖,周炳国阻止道:“别回头成了顽固性的,就麻烦了。”
“知道。老板,先倒壶水来,”闫磊转头吼了一声,然后吞了两片药片,“去查过,查不出来,可能是最近累了,没睡好觉的缘故。”他把桌上的菜单打开,推给了周炳国。
“让马路看吧。”周炳国移给了我。我点了几个菜吩咐老板打包带走,为我们各要了一碗面条,然后掏出烟递过去。
“这样下去不行,案子还没破,人已经累垮了。”周炳国接过烟又说道。
“上面逼得紧,”闫磊无奈地说道,“再过五天破不了案,自上而下都得挨批,要是龙舟赛期间再弄出点儿啥事儿——听说这次省领导来了不少!你说这龟儿子怎么就一点儿影子都抓不着呢?”闫磊猛地吸了一口烟。
“不知道,”周炳国眉头也皱得紧,“不过总得想个法子,这人没准儿对我们很了解。”
我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听着,闫磊没理解周炳国的话外之音:“记者已经排除了,那么他还会有什么途径接触到冯天天,而不被怀疑呢?”
周炳国没有接下去,三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等着面条。在不说话的同时,我脑子一直在接着周炳国的思路往下想,是啊,他说得没错,要说线索,十几年来,凶手一直就在这座城市里,而且还有指纹锁定,他怎么可以像隐形人一样对付着专案组的民警,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当初已经细致缜密地调查过,让他跑了一次,现在又出来犯事儿,而且还是让警方一无所获,他的反侦查意识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当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排查掉之后,有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我的心里不是很踏实。
“12年前那些系列案发生之后,你们都有哪些收获?”我问闫磊。
“和现在的架势差不多,排查了上万人,所有有可能、没有可能的,只要是个人就被调查过,结果影子都没摸着。”
“查的时候,有没有查过公安系统里的人?”周炳国突然冒出来一句。
我木在那儿,尽管意料到周炳国一定是这个意思,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说。这种直捣黄龙的做法,让我吃了一惊。我赶紧转过头看闫磊的反应。他下眼皮紧绷,我看到更多的是他脸上那种不易觉察的惶恐。
周炳国一语点醒梦中人。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当年大悬案的凶手是系统内的人?因为包庇,所以才会导致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儿发生。如果这一点成立,那么所有奇怪的事情就能被解答了。
闫磊的脸色很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周炳国好。周炳国很淡定,像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件无关轻重的事儿,我倒反而紧张起来。
闫磊终于说话了:“那现在怎么办?”
“我就是提出一种可能而已,也没有什么证据支持,”周炳国用不经意的口气说着,“不过我建议可以留意一下,也别太过张扬,别回头造成心理上额外的负担。”
闫磊看看周炳国,再看看我,说:“明白了。”
老板把面条端了过来,周炳国率先拿起了筷子,说道:“先吃面,身体终归是最重要的。”
西南人爱吃辣,朝天椒、毛椒,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儿混在一起,辣味不轻。我对辣椒还是有点儿免疫力的,在我所在的江南城市属于吃辣高手,可是比起这边,连喝碗稀饭都要铺上半层辣油的风俗来说,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闫磊拼命往嘴里塞辣椒,这种吃法让我瞠目结舌。“这么吃对偏头痛不好吧,神经岂不是跳得更厉害?”我问道。他坐在我的右手边,餐桌不大,我们俩拿筷子的胳膊老是碰在一起,我这才发现他是个左撇子。
“不好意思,”他往那边靠了靠,“习惯了,没事,这样以毒攻毒反而舒服。”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继续埋头吃着面条。
我看出了他的心猿意马,真是饿了,否则可能连吃辣的欲望也会大打折扣。周炳国这个话题简直比案子本身更为沉重,系统内部的人,意思就是说,警察也都在怀疑范围之内。
我背对着饭店的大门,正对着一面做屏风用的落地玻璃,我吃一口面,抬一下头,把玻璃屏风作为屏幕,倒映着我所认识的那些J市警察模样。
小刘是个细长个,高鼻梁,中长发,就算把眼镜摘了,我也能够确认在此之前没见过他;王二是年轻人,刚从警校毕业,现在还在实习阶段,别看他个儿小,可是浑身的肌肉,一看就是那种爆发力超强的运动员;吴娜是个小姑娘,从政治部转过来的,脸上有些小雀斑;武警总队的政委,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圆脸,平头,肩膀厚得像一块铁板,我估计以一敌三不在话下…
这些人的模样在我面前的那面毛玻璃上一一浮现。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无聊的事儿。这些人为了此案,忙得不成人样了,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如果这样的话,那身边的闫磊岂不也是怀疑对象?
我又侧脸看看他,他继续嚼着辣椒吃面条,头上冒出的汗,更显示出他的疲惫。我仿佛也被闫磊传染似的,太阳穴开始一点一点地跳动抽搐,可思维的惯性依然让我的脑子停不下来,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还在那面毛玻璃上时隐时现。
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出现在了毛玻璃上,我愣了愣。正在疑惑的当口,她又出来了,来来回回反复了两次,当我反应过来这不是思维,而是真实的倒影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脑袋瞬间大了,猛然回头看着门外,已没有了她的踪影,我急忙跑到门外,马路上人来人往早已没有了她的行踪。
闫磊和周炳国也跟了出来。“怎么了?”闫磊问道。
我说:“有人在跟踪我们。”
便利店里那个女孩!没错,她戴着淡灰色发卡,还是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和半年前一模一样。就在她出现后的半年,再次回到了我的视野。
“你确定吗?”闫磊问道,“你确定在你们来J市之前,她就盯着你们了?”
“确切地说是盯上了我。”我说着,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肯定还是含糊其辞,那个淡灰色的发卡是如此特别。我感到浑身发冷,不可能一而再地用精神紧张来解释。
“你真的确定吗?哦,别介意,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会对一个发卡如此敏感,我就不会留什么印象。”
“肯定不会,”我有些急了,“因为、因为我的前女友就一直戴这个颜色的发卡。”
“什么?”这反而令闫磊更怀疑了。
我补充道:“但她已经死了。”
闫磊像被人点了穴似的,木在那儿不动弹。
闫磊对五家成人用品商店作了一次梳理。它们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彼此没有联系,进货渠道也不一样,有从广东的,有从沈阳的,各自发展的脉络也迥然不同。两家因此做大了规模,居然卖这玩意儿在省内也卖出了名堂,除了一些常规的东西,还有手铐之类特殊癖好者的喜好品;另外两家已经转了行,之一在从事服装生意,之二在批发水果;只有一家倒闭了,据说是因为当初卖过不合格的避孕套,被罚款之后一蹶不振。
闫磊逼着人家在这样的情境下——而且还是在十年前,回忆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顾客,实在勉为其难。店主被逼得不行,脸憋得跟猪腰子似的,才说出一件不算事儿的事儿。
也谈不上多新奇,但还是有些怪异。当年有个顾客几乎每周都要来一次,也不买东西,总是东看看西看看。做生意挺讨厌这样的人,看他穿着,比较朴素,像个农民工,在一连两个月之后,他还是什么都不买,店主终于发话了,软软地嘲讽一下,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所以店主对他多少有些印象。
当时闫磊还没有把这点往心里去,走到第二家的时候,店主居然说起了相似的人,也是一连一两个月,晃来晃去,临了还多了信息,这男人貌似每次都是蹬着三轮车来的。
再往后三家,话谈到三分之一,闫磊就开始往这上面引导着回忆,这下不得了,一连五家的走访,得出个结论:当年有个蹬着三轮车,穿着朴素,跟个农民工似的男人,曾经逛遍了J市所有的成人用品商店。
单木不成林,但要搁在一块儿就能说明问题了。讲到这儿,周炳国被触动了一下,敢情这闫磊前面说了那么多都是在铺垫呢,这才是重点。
闫磊说完之后,看着周炳国:“我是觉得有点儿问题,但又不知道问题在哪儿?”
周炳国想了一会儿:“凶手有一辆可以装运尸体的车,未必是机动车。”他顿了顿,我立即把话接了上去:“也有可能是人力三轮车。”
我们突然发现了当时的问题所在,凶手有一辆车,所以大家都往司机身上查,但还有更大基础的三轮车主人,从来没有进入过侦查员的视野。有着多年刑事经验的警察居然犯了这样一个低级错误。现在的问题是,虽然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但要找到他,几乎是难于登青天了。别说J市有多少辆三轮车,难以找到突破口,而且还要上溯十年,去找一个去成人店“只摸不玩”的普通男人,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更让周炳国感到沮丧的是,如果那个蹬三轮车的真是凶手,那么他和我们刚刚圈定的“系统内部人员”又有什么交集?
我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想起一件事儿来,于是说道:“李舒然说过,这凶手很有上进心,我们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难道十年前是个蹬三轮车的,因为上进心,摇身一变,努力成了系统内部的人?”
周炳国却觉得这些假设靠在屋子里纸上谈兵的推理,是得不出结论的。为了保险起见,当初的三轮车男人要查,系统内部的调查也不要停,着重在那些有特殊性癖好的人身上。
有了这样的一个思路指导,我们回去之后,又和当初的那个副局长谈了谈,副局长说这事儿你们找局长吧,他已经开会回来了,全权负责这个案子。
一下午的时间,我们在局长办公室聊着周炳国的看法,我一直担心局长会发飙。不过他倒是显得很克制,跟着我们分析了下案情,对话中我一直想把老李的案子也顺带提提,摸摸情况,可一到关键时刻,局长总是把话题岔开。
最后讨论的结果,由他亲自调查系统内部人员,首先就从刑警队开始,然后再辐射出去。
一干人等率先被叫出去问话,闫磊坐在门口的位置,一直闷头抽着烟,脸色凝重,所有的人都没有问题出来之后,他松了一口气。像松狮犬一样皱起的眉头,才算舒展开。
刑警队没问题,当然这也是在预料之中的事儿,即使有问题,但鉴于这案子另有隐情,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作秀?
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要好,死水微澜不如丢块石头进去,要更大规模地进行系统内部的调查,必须先得证明自己没有嫌疑。我相信这并不是周炳国的本意,他一定是在下个什么反套儿,再让他们钻进来,让真相离我们更近。
说实话,对于这点我还是有点儿兴奋的,在此之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现在又有周炳国撑腰,我相信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无法预知的事儿发生。
然而不知怎的,我太阳穴的抽动也越来越厉害,似乎这偏头痛还真的传染了。从下午一点多开始,这种疼痛愈演愈烈,原先每隔五分钟,紧接着频率越来越高,到了最后我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停下来专心应付。
在我的印象中,这样的疼痛好像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让我颇有些不知所措。它无从下手,既揉不到,也摸不着,用手指轻按痛处,却能够感觉大脑内部正在微微地抽搐。我心里默数着其间隔时间,几乎每隔五到六秒钟就会汹涌袭来。
我看了看四周,想用些什么东西捂在脑后,一无所获。人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儿。我起身走到门外,想去趟超市。我在超市买了瓶冰镇的矿泉水,敷在脑后,顿觉舒畅了不少。虽说依然疼痛,但因为沁入脑髓的冰凉,使得疼痛感没有那么强烈了。
回局里的路上,我改变了方向,走进值班室后的一个侧门,侧门后的小房间里有张床可以休息一会儿。进门的时候,正逢张凡双去洗手间,跟着我走了进来。
“你没事儿吧?”她问道。
“没事,就是有点儿头疼。”我笑笑。
她坐了下来,看看我,欲言又止,然后问了一句:“听说有人在跟踪你?”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和她提过我女友林慕的事儿,我抬起头来:“还不确定,但我觉得是。”
张凡双没说话,我其实知道她想问什么。
“有机会和你说吧!”
“什么?”
“有机会和你说说林慕的事儿吧,”我点了一根烟,“我想你应该多少听到过一点儿,我女朋友的死,是和我有点儿关系的。”
张凡双站起来:“你先休息会儿吧,别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
她走后,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淡灰色的发卡,它是如此的真实,如此地有质感。
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对付着脑袋上的疼痛,越是接近睡眠状态,疼痛感就越轻,我保持着放手的状态,一边想事,一边对抗。林慕的脸庞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她扎着小辫子,头上有个一模一样的淡灰色发卡,再接下来我自己也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
林慕孤独地躺在暴风雨中,凄惨寂寞,而我在一旁,就像与她隔了一层玻璃大墙,任凭我如何喊叫,她始终没有起来过…
我满头大汗地醒了过来,四周漆黑一片。我在黑暗中适应,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值班室的小床上,我摸索着墙,找到房间灯的开关。天已经黑了。
我翻看手机,上面竟有两个未接电话:闫磊和周炳国的,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了,我居然在这张床上睡了这么久。于是赶紧拨通了周炳国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接起来了,是周炳国的声音,第一句话就是:“又发现一名死者,已经死了12个小时了。”
死者叫何久安,40多岁,是中午在家睡觉的时候遇害的,之所以到了半夜才被发现,是因为他的老婆带着孩子回老家,半夜12点多的火车回来,然后就看到了坐在卧室床边椅子上的老公已经死了。这个现场和死者冯天天的死亡现场很相似,额骨左处有创口,照样用胶带绕在面部,绕了五圈,法医现场勘察证明死亡时间在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何久安的家也是两室一厅,格局与冯天天家差不多,凶手依然用木棍击倒受害者,绑上电线窒息致死,而且现场同样“干净”,凶手制伏受害者的范围只局限于卧室门口到床边一点儿狭小的面积。
这样看来,凶手也是作了准备的。
我到的时候,他们照惯例在调取小区的监控录像,我对此不抱太大希望。既然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露出马脚的可能性更低,他正在成为一个“熟练工”。果然,上次还采到一枚指纹,这次只提取到半枚。除此之外,在卧室的床单上,还有一滴类似墨汁的印记。
周炳国和一群搞勘察的继续在现场寻找痕迹,想必这案子太大,须他亲力亲为。他们穿着工作衣、戴着手套,照相、提取证物,忙得不亦乐乎。法医官杨静静正在卧室,我看见她弯腰在尸体旁观察。
凌晨三点了,因为一辆接着一辆的警车开进小区,对面楼里的灯亮了很多盏,即使那些没亮灯的房间,我怀疑在窗户后面也贴着一张张看热闹的脸。
这边的邻居更不在话下,警察一家家敲开门一边作着解释,一边面无表情地做着询问工作。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何久安的身份。何久安是个下岗工人,现在在家附近的印刷厂里做搬运工。其实也就是个临时工,按件取酬,把一捆捆印刷包装好的书和报纸搬上卡车。
这活儿无须坐班,在家等电话就行,遇害当天他搬完将近一吨重的书刊之后,一身臭汗,所以回家洗澡睡觉,凶手就是在这个时候钻进来的。
这身份似乎和案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事到如今,死了N个人,从高知女性到医生,从刚刚牙牙学语的婴儿,到公安局宣传科的副科长,何久安的社会地位和离奇程度,貌似是最没有含金量的。
然而,毋庸置疑的是,凶手把案子推向又一个高潮的关键点是。死者和那个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公安局局长同名,都叫何久安。
这问题就又大了,简直是“连升三级”。谁要认为这事和局长无关,那这个人肯定脑子有病。反正我没那么傻,第一反应就是凶手的目标是何久安,因为何久安的保卫措施、反抗能力显然要比眼前这个瘦了吧唧、头发就快秃光的下岗工人强得多,所以才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我想得知消息后的局长何久安,比死去的何久安脸色一定不会好到哪儿去。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简直是无法无天。
我走上去,先和周炳国、闫磊打了招呼:“你们怎么也不叫我?”
“我听张凡双说你病了,干脆让你休息会儿。”闫磊说完,转头继续自己的工作。我有点儿尴尬,只好把话题转到案子上来,问:“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门没有损坏的迹象,窗户也是好的,但有个气窗开着。”闫磊指指厨房的上方。那里有个窗户开着,不大,但能够勉强钻进来一个身材不算太胖的人。
何久安家是一梯多户,环绕式的,所以厨房窗外是个天井,从天台爬下来,外面根本看不见。凶手就是利用这个视觉盲点,在大白天钻进何久安的家伏击他的。
“在这个时候弄出这么些事儿来,妈了个巴子,让我逮着他,非弄死他不可!”闫磊骂骂咧咧地说道,“龙舟赛倒计时临近尾声,案子不仅没破,反倒又出了一条人命!”
闫磊说这话的时候嗓音很高,貌似是说给大家听的,是啊,局长危在旦夕,你个刑警队长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周炳国不说话,他听着闫磊抱怨,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光芒,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闫磊吓了一跳:“我说非弄死他不可,我是说着玩儿的。”
“不是,后面那句。”
“我说什么了,”闫磊迷茫着双眼,“我说又出了一条人命。”
“前面一句,前面一句你说龙舟赛倒计时临近尾声了?”
周炳国迅速转身,走进卧室跟杨静静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对大家说:“我知道这个神经病要跟我们说什么了。”
周炳国一字一句地把自己的答案公布出来:“他正在用龙舟赛的倒计时进行谋杀!”
我和闫磊都吓了一跳。一时半会儿还没明白过来,不知道周炳国这个推理从何而来,他接着解释道:“冯天天的面部被绕了九层胶带,作为个子、体力、性别都比冯天天更为抗击打的何久安,面部却只绕了五层,这和他们遇害时的倒计时正好符合,难道只是巧合?”
周炳国的分析有道理,虽说听上去不可理喻。是啊,难道只是巧合?
警察办案可不能都用巧合来解释,必须有科学的论证。大胆假设,小心推理,犯罪分子无论强奸、抢劫、谋杀还是偷窃,都有其内心的动机,即使是精神病人也会有其一套自有的奇怪逻辑。
“那他想对我们说什么呢?”我们抛开所有刑侦学学到的知识,在这里分析一个精神病的心理。
“我不知道。”周炳国说道。
每个人都在埋头苦思,最显而易见的答案其实大家都清楚,是在对抗政府,但是谁都没有说出来,一来太大,即使说出来也无从下手;二来这个反社会人格的变态,再离奇的作案手法现在也只是单个刑案,一旦上升到政治角度,破坏重大赛事那就要另说了。我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如果凶手真的是按照龙舟赛的倒计时在杀人,那么显而易见这事肯定还没有结束,还有倒数四天,这四天他会做什么不知道,在哪儿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但如果我胆子大一点儿去猜测结局,高潮部分一定会放在开幕的那一天。
鬼知道他接下去会弄出多少骇人听闻的事情来,这就要上升到反恐行动了。
在这个当口,没有十足的证据,谁也不敢往自己的身上揽这个活儿。就在我们继续想的当口,杨静静走了出来,说:“我有些自己的推测。”所有人都把眼睛望向了她,等着她给出一个明晰的方向线索来。
“凶手是个左撇子,身高在一米七四到一米七八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