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丽站在楼顶上,穿着一件银灰色卡腰风衣,长长的黑发顺风飘拂,她正双手揣兜,静静地看着他。
与10年前的叶丽一样,她没有任何变化。时光经由她的身前,却绕开她而去,10年后的苏小河已经从一个孩子成长为美丽的青年,而她仍然是她。
“叶丽姐!”当时苏小河发出这样一声疯吼。
吼归吼,但苏小河却不认为自己真的看到了叶丽。只不过他心里对叶丽思念过深,想象中的影像叠映在视网膜上,于是他就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所以吼过那一声之后,苏小河并没有打消跳下去的念头。只不过他忽然感觉到有些羞愧,叶丽的美,已经超过了人类存在的本身,而他居然想到要为她设计时装,这听起来未免太过于好笑。
笑过之后,他居然很是淡定地向叶丽挥了挥手:“叶丽姐,等等我,我马上就来。”
叶丽略微皱了皱眉头:“苏小河,你人长大了,怎么脑子反倒不够用了呢?”
怎么?苏小河极是诧异,叶丽居然在指责他。
叶丽继续说:“苏小河,我在楼上站着,你却要跳到楼下去找我。你自己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苏小河腾地一下从护栏外跳了过来,疾冲到叶丽面前,仔细盯着叶丽看。叶丽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苏小河绕着她不停地转。最后,苏小河终于说了句:“叶丽姐,真的是你吗?”
叶丽叹息了一声:“唉,我倒很希望不是。”
苏小河发出一声狂喜的叫声,猛冲过去抱住叶丽,又赶紧松开:“叶丽姐,原谅我的冲动,我渴望再见到你,已经整整10年了。”
现在苏小河终于确信,他看到的叶丽不是一个幻影,更不是自己的想象,是千真万确的,他已经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嗅到了她的甜美呼吸。从这时刻起他就下了决心,发了宏誓,要永远永远和叶丽在一起,什么力量也无法阻止他。
在苏小河的内心中,他在回避这样一个问题:10年前,他见到叶丽的时候,叶丽就是这个样子,像一个美丽的大姐姐。10年后,叶丽仍然是这个样子,在他面前已经像个小妹妹。为什么她能够逃过岁月的洗劫与摧残?
苏小河毫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关心的只是:如何才能够和叶丽在一起。
当然,单从形体上来说,两人走在一起倒是非常的般配。但叶丽的身世,于他而言却是一个谜,他还记得她是在什么情形下出现的,也知道在现代商业社会中,如叶丽这种超越了想象的美丽女子,不可能悄寂无闻而不被人知。但是,的确是无人知道叶丽的存在,这个现实,将构成他和她在一起的最大障碍。
事情也正是这样。
那天,叶丽转身下了楼,苏小河紧追在叶丽的身后,不停地倾诉着,仿佛要把他这10年之久的思念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可是叶丽的脸色始终不见有什么变化,就好像她已经习惯于听到这样的倾诉与表达。在下楼途中的一个拐角处,苏小河突然大着胆子,猛地抓住她的双肩,强迫她背靠在墙壁上,然后他把自己的嘴唇,向着叶丽的唇角用力地压下去。
有几分甜丝丝的湿润,但叶丽的红唇始终保持着柔和冰冷。
突然之间苏小河发起狂来,他嘶吼着,用力想撕扯开叶丽的外衣。可是叶丽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苏小河,好好活着。”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了。
【少年迷情之恋】
叶丽的态度转变让苏小河悔恨莫及,他担心自己的粗鲁激怒了叶丽,不敢追上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指尖上仍然留着一种清甜的滑润。
等到叶丽走远了,苏小河这才吼叫一声,照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打了一拳。他犯了糊涂,不应该让叶丽走掉的。他应该拦住她,抓住她,甚至用刀子逼迫着她,把她带回家。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必然是后悔终生。
他疾冲下楼,跳上自己的华丽跑车,驱车追逐叶丽。可是叶丽已经消失了,他的车子在街上追来绕去,却再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此后整整一个星期,苏小河每天开着车在街上盲目地寻找着,但始终也没有见到叶丽走过。一个星期的徒劳寻找之后,他忽然灵机一动,直接把车开到了警局,去找他认识的一名女警官。女警官是苏小河的粉丝,对苏小河崇拜得五体投地,得知苏小河想查询一个人,当即应允。
查询的结果,让苏小河大吃一惊。
他是富家子弟,年纪轻轻又功成名就,成为世界级的知名时装设计师,有着花不完的钱。为了躲避记者的追踪和女粉丝的骚扰,他买下了十几处房产,居无定所地东躲西藏。除非他自己想出来,否则别人很难找到他。
苏小河是名人,这样做有他自己的道理。可是叶丽居然比他更离谱,叶丽名下的房产,居然比他更多。这表明两个事实:第一,叶丽也许比他更有钱;第二,叶丽的行踪比他更神秘。
但这样一来,麻烦就大了,叶丽拥有如此之多的房产,她到底住在哪里呢?如果一家家找过去,这种寻人方式,苏小河有经验,是绝无可能找到的。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雇请私家侦探,对叶丽名下的每一处房产进行监视。不管她回哪个家,横竖逃不过苏小河的手掌心。
事实上,正是因为被苏小河这样搅闹过,导致了叶丽将多处房产抛出,换了种新的藏身方式,以至潘家帅高空失踪案发生之后,警方竟然追查不到叶丽本人。这是苏小河的介入对事件的后续影响,撂下不提。
苏小河在笔记中记述说:他将全市的私家商业调查公司全部找来,给每一家公司分配了几个地点,要求对方监视。然后他就坐在家里,守着电话耐心地等待着。
一直等到第三天,正当苏小河等得六神无主、内心焦灼之际,电话终于响了起来:叶丽出现了。
苏小河急如星火地赶到,发现叶丽住进了一幢高层的公寓楼,苏小河先去找到物业公司,要求联系叶丽家的对门,他要求立即买下那套房,无论对方出什么价,他都可以给到更高。
当天夜里,苏小河就住进了叶丽家的对门。
他先打电话通知自己的经纪人,吩咐他立即按照叶丽私有房产的地址,将每幢房屋的对门全部买下。他要为叶丽布下天罗地网,让她逃无可逃。然后他搬了张椅子,坐在猫眼前,紧盯着叶丽家门的动静。他一直盯到第二天早晨,叶丽推开门出来,他也若无其事地推门出去,见到叶丽,他装出意外惊喜的样子:“叶丽姐,真巧啊,居然在我家门口碰到你。”
当时叶丽的神色让苏小河大为满足。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那种惊讶的表情,如见鬼魅。
隔了几天,叶丽来到了她的另一个隐蔽居所,正在用钥匙开门,就见苏小河哼着歌,漫不经心地推门出来:“叶丽姐,真巧啊,又遇到你了,要不要到我家里喝杯咖啡?”
当时叶丽头也不回,飞快地打开门,逃进了屋子里。
又隔几日,叶丽出现在她的又一幢隐蔽居所前,钥匙还没掏出来,对门被推开,苏小河笑嘻嘻地探出头来:“叶丽姐,回来了?我刚刚炖了木瓜,要不要过来尝一尝。”
叶丽一声呻吟,无力地靠在了门上。
苏小河走过去,一只手扶住墙壁,逼视着叶丽的眼睛:“叶丽姐,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10年前,我就发过誓,这辈子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叶丽摇了摇头:“苏小河,这不可能。”
“不,这完全可以做到。”苏小河凶巴巴地望着叶丽,“叶丽姐,不要再逃避了,承认了吧,你是爱着我的,就像我爱着你一样。”
叶丽摇头:“苏小河,有些事你不知道,你不能…”
苏小河突兀地吼叫起来:“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而且我能,我可以!”他一边吼,一边不由分说,猛地抄起叶丽的腿,将叶丽拦腰抱了起来,掉头就往自己屋里走。叶丽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直将叶丽抱到卧室里,放在床上,苏小河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他顺手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柄刀拿起来,递给叶丽:“叶丽姐,你知道我别无选择,只能做我必须做的事情。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一刀杀了我…”说到这里,他顺手撩起衬衫,“没关系的,叶丽姐,喜欢哪个部位,你随意。”
看叶丽手拿利刃目瞪口呆的样子,苏小河大为满意,伸手去关灯。叶丽却阻止了他:“你等等,你先给我倒杯茶,我口渴…”
苏小河犹豫了一下,转身到客厅,倒了杯凉茶,然后拿起一个白纸包,想了又想,最后一咬牙,打开纸包,把里边的灰色粉末搅拌在茶水里,低声喃喃道:“叶丽姐,你知道我一定要这样做,必须的。”
他端着茶杯回来,忽然想到,叶丽其实可以趁他去客厅的时候,在里边把卧室的门锁上。可她似乎全无这种想法,这让他的手突然战抖起来。可是,叶丽却已经伸手接过了茶,拉着苏小河坐在床边,一边喝茶一边劝道:“苏小河,你不能这样的,这不像你…”然后她就软绵绵地倒在床上,“苏小河,你在茶里下了迷药,这更不像你了。”
苏小河关掉灯,轻声说道:“叶丽姐,这就是我,真的,骗你不是人。”
【美丽泉的传说】
那天夜里,苏小河被哗哗的水声惊醒了。醒后他往身边一摸,没有摸到叶丽,顿时紧张起来,失声叫道:“叶丽姐?”
客厅的灯亮了,叶丽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浴袍,赤脚走了进来。一边用毛巾擦着长发上的水,一边看着苏小河。朦胧的灯光映照下,她的身体宛如白玉雕琢的精美艺术品,身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色的釉光。
苏小河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叶丽姐,我…我突然想哭。”
然后他真的哭了起来。
叶丽一声不吭地爬到床上,捏了捏苏小河的鼻子:“小河,你终究是个孩子,终究。”
苏小河继续哭下去。
叶丽在他身边躺下,开口说道:“小河,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只不过,你必须倾注你的智慧,才能够分辨出这个世界的表象与本质。告诉我小河,你具备这个智慧吗?”
苏小河抽泣着说:“你说,我在听。”
叶丽问:“苏小河,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苏小河道:“因为我爱你。”
叶丽重复她的话:“我是在问,这是为什么呢?”
苏小河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知道早在10年前,我就发誓此生此世要和你在一起。这个愿望10年未曾改变,所以我坚信这就是爱情。”
叶丽侧过脸来:“苏小河,10年,抑或是更长时间,你行走于人世之间,每天见到的女人数不胜数,你为什么不爱她们?”
苏小河鼓起勇气,把话说出来:“我确信唯一的原因就是她们都不够完美。我可以一眼就看到她们身体上的残缺,这也是我事业成功的秘诀,我用华丽的时装遮掩住她们的残缺,因而获得了她们的欢迎。可是叶丽姐,爱所追求的绝非公正,你不能强迫我去爱那些身体上存在各种各样残缺的女人。”
“残缺?”叶丽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残缺或是完美,那么,苏小河,你认为这两者的关系,是如何界定的?是因为事物发展的确定性注定了残缺,还是事物发展的不确定性,注定了完美?”
苏小河鼻尖淌汗:“叶丽姐,你好有才,我…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
叶丽摇头:“苏小河,你不可以不考虑的。你提到女人都是残缺的,可如果你不清楚这种残缺源自确定性还是不确定性,那么,你的设计,是出自确定性还是出自不确定性,这岂不成了个大问题?”
苏小河感觉自己有种说不出来的狼狈:“这个…好像有点道理。”
叶丽坐了起来,解下包在头上的毛巾,让长发披散下来,用毛巾搓着,对苏小河讲了一个奇怪的故事。
在城市西南40公里外的深山中,有一个无名的寨子,村民依坡筑屋,世代生活在巨石耸立的斜坡上。没有水,没有土地,也没有公路,注定了这里的居民穷困不堪的生活。寨子里的年轻姑娘全都嫁到了外地,以逃离这被穷困所诅咒的地方。只有一个叫傻嫚的姑娘,她没有走,因为没有男人愿意娶她。
如你所知,傻嫚生下来就是个弱智,又患有小儿麻痹,两腿畸形,走不了路。家人就让她坐在炉灶边烧火,她烧了一大锅的开水,掀开盖,用开水洗脸,又把自己脸部烫得稀巴烂,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所以才嫁不出去。
可这里是个穷寨子,举凡穷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光棍男人多而年轻姑娘少。在这个寨子里,基本上看不到年轻的女性,只有成群结队的青壮男人,满脸呆滞麻木地走过。这种环境决定了最终的结果,从不出门的傻嫚有了身孕。
发现女儿怀上了孩子,傻嫚的父母在寨子里敲锣打鼓,想要找出那个应该为此事负责的男人,但终无结果,而傻嫚则在难产中死去。
傻嫚死了,却生下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儿,双腿残疾,脸上长满了溃烂的脓疮,肮脏的黄色汁水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流淌。人们确信,这又是一个傻嫚,但实际上她不是。
尽管小傻嫚承袭了母亲的丑陋,但却不是弱智。而这一点,恰恰是人们无意关注的。
小傻嫚知道自己丑陋,知道自己被人所厌憎。她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因为这种丑陋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当她像母亲一样坐在炉灶边烧火的时候,脑子里却在考虑:必须找到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不确定是谁把这样一个念头装入她的脑子里的,小傻嫚仿佛听人说起过,说是沙漠中有一池美丽泉,四周花木扶疏,驼羊在沙棘丛中奔跑。如果喝了美丽泉的泉水,人的形体就会发生变化,女人变得明艳照人,男人则是强健而英俊。小傻嫚坚信,这样一个地方应该是存在的,而且正期待着她的到来。
于是有一天,小傻嫚爬出了家门,顺着山坡一直往下爬,爬了三天爬下了山,然后再继续向西南方向爬行,又翻越了两座山。两个月后,她爬过了一片黑色的戈壁滩,进入了沙漠。
小傻嫚在沙漠里爬行着,狂风卷起漫天的黄沙,一次次地埋没了她。但没过多久,她又从金黄色的沙粒下钻出来,就像一只鼹鼠,她不停地向前爬行着。终于有一天,她爬到了一座高大的山丘上,停下来辨认方向,发现有一座城池正在北方的密云中熠熠生辉。
城池雄踞于高天之上,为七彩祥云所缭绕。城墙上有许多奇怪的东西来来回回地奔跑。它们的形状像是人,但和人有着明确的区别,头上有尖角,身上有鳞片,生有膜瓣的羽翼,还有尖利倒钩的细长尾部,所有的这一切,都将城池中的生物与人类远远地拉开了距离。
但是小傻嫚对此无动于衷,她像只野兽一样蹲伏在沙丘上,仰头望着飘浮于云端的城池,考虑如何才能够进入这座城。
美丽泉肯定就在这座城池里。
对此,小傻嫚确信不疑。
【精灵浮城】
高天上那座城池飘忽不定,随意东西。小傻嫚又因身体残疾,只能爬行而无法行走,是不可能追上那座城的。但是小傻嫚毫不泄气,她观察着城池飘浮的方向,耐心地寻找着其中的规律。
她发现,这座城池总是毫无缘由地出现在西北方向,于是,她立即顺着沙漠爬行而去。饥渴难忍的时候,她就在沙漠中刨一个深穴,钻进去躺在地上,张嘴接着洞顶凝结的水珠,再随便捉几只沙漠中的毒蝎,咬碎后咂食汁液。就这样她坚持不让自己死去。
于她而言,活着就是一切。她在,这世界就在。她死了,这世界也会死亡。
所以她不能死。
她爬啊爬,爬啊爬,不知爬行了几多时日,终于到达了一片怪石林立的地方。这里竖立着不计其数的石柱,是远古时候宏伟建筑的柱石。如今古城被湮没,沙漠上只露出一个个的柱尖,宛如石凳石椅。曾经出没于浮城中的怪异生物,就聚集在这里,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小傻嫚爬近了,才发现那些东西正在沙漠中挖掘,挖出许多坛坛罐罐,堆放在一起,再装入袋子里,然后那些东西背负着袋子,向着空中的浮城飞去。
小傻嫚爬了过来,趁装袋子的东西没注意,飞快地钻进一只袋子中,然后耐心地等待着。过不多久,又有一只东西飞落下来,背起装着小傻嫚的袋子,向高空飞去。小傻嫚感觉自己越飞越高,越飞越高,过了好长时间,袋子才被放下,她已经进入了空中城池。
背袋子的东西将袋子打开,小傻嫚钻出来,做了个鬼脸,冲那东西怪叫一声,吓得那东西嗖的一声逃得远远的。小傻嫚趁机爬出袋子,找地方躲藏。
前面有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树,上面生长着大朵大朵的鲜花。树干虬须百结,树根处布满了一个个的窟洞。小傻嫚迅速地爬进一个树洞中,避免让那些东西发现。
爬进洞时,小傻嫚的肩膀在树干上碰了一下,火辣辣地疼。她这才发现,这株树干是生铁铸成的,表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铁锈。
小傻嫚明白了,这里是铁树开花的地方。
在树洞里躲藏了几日后,小傻嫚慢慢知道了,这是一座精灵浮城,城中那些披鳞带刺、翅膀上生着膜瓣的怪东西,就是精灵。
城池里到处挤满了精灵,吵吵闹闹地做生意,精灵集市上最抢手的就是古代废墟中挖掘出来的文物。而小傻嫚,正是由一只飞出城池去寻找古物的精灵给带回来的。
小傻嫚大着胆子,开始在城池里四处活动,寻找美丽泉。起初精灵们见到她,无不大吃一惊,但过了几天,精灵们就慢慢习惯了她的存在。于是小傻嫚的胆子越来越大,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小傻嫚发现,这座城池里没有房屋,到处生长着参天的铁树,铁树上布满了一个个的小窝,那就是精灵们的家。许多精灵趴伏在自己的窝里,只把脑袋露在外边,一动也不动。
精灵们的窝,是用一种粉色的草搭成的,精灵们到处乱飞,去采撷粉色草。小傻嫚沿着精灵们的方向朝前爬,一直爬到了城墙根下,发现这些粉色草是从城墙根处的岩石表面上生长出来的。但粉色草并不是每块岩石上都能生长,产量稀少,而且不到成熟期不能采摘。所以精灵们四处搜寻,一旦发现粉色草,就耐心地守在一旁,不管等多久都要等下去,直等到粉色草成熟,这才采摘下来。
采到粉色草的精灵会欢天喜地,急不可耐地飞回巢穴,将粉色草铺在自己的小窝里,然后钻进去,只露着脑袋在外边,一动也不动。
精灵们钻进窝里,为什么一动不动了呢?
小傻嫚对此极为好奇。她坐在一株铁树下,看着树枝小窝里的精灵,一直看了三天。终于见到精灵钻出巢穴,手捧一枚粉色的卵,兴奋不已地高叫着。
明白了,原来精灵躲在窝里是在下蛋。
精灵下的蛋,一定非常好吃。
小傻嫚心里突然涌出这个冲动。
实际上,这个冲动在小傻嫚心里,已经好久好久了。她在这座空中城池中,一直在苦苦寻找食物,可是这里只有铁树石花,全是靠了舔舐石头上凝结的露珠,她才没有渴死,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弄到点吃的,至于是精灵下的蛋,还是神仙生下的娃,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精灵下蛋之后,都会捧着蛋四处炫耀一番,显然在这个精灵世界,能够把蛋生出来是很荣耀的事情。炫耀过后,精灵就会小心翼翼地将蛋放回到窝里,用粉色草轻轻地盖上,然后飞走去寻找吃的。
原来精灵也需要吃饭,不晓得这些怪东西吃些什么。而小傻嫚对此漠不关心,她关心的只是精灵何时离开自己的窝。
她爬到铁树的高处,俯窥着下面窝里的一只精灵,这只精灵已经几天没动静了。小傻嫚估计,这东西的蛋多半就快要生出来了。
果然,盯了没多久,就听那精灵发出尖厉而喜悦的怪叫声,捧出一枚冒着袅袅热气的蛋,向四面炫耀起来。其他的精灵无动于衷,仍然专注于下自己的蛋,但这丝毫也没有减弱这只精灵的兴奋。很显然,炫耀自己刚刚下出来的蛋,是精灵界一桩很重要的仪式。
炫耀过后,精灵跳下树,半飞半跑地去找吃的。小傻嫚则趁此机会,猛然一跳,跃入精灵的巢穴中,抱起那只蛋,先放在耳边听了听,然后在铁树枝上重重一磕,就听咔吧一声,厚厚的蛋壳裂开,从里边淌出米黄色的汁液。小傻嫚不顾一切地把头伏在蛋壳裂缝上,用力地吮吸起来。
眨眼工夫就吃掉一枚精灵蛋,小傻嫚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指头,还想再找第二枚蛋。忽听远处一声愤怒的吼叫,扭头一看,却是下蛋的精灵正怒不可遏地向这边冲过来。
小傻嫚丝毫也不犹豫,掉头飞逃。精灵发出伤痛至极的惨叫,在后面穷追不舍。小傻嫚不顾一切地向着前面的城墙狂奔,她冲到城堞上,放眼望去,但见下面风岚如聚,沙漠无垠,沙涛无际。再回头望时,正见那只精灵两眼血赤,向着她抓攫过来。
小傻嫚纵身一跃,跳下了城堞。
【回复你青春美丽的容颜】
那座城池飘浮的高度不知有几千米,单是城墙就有数百米高。小傻嫚从高空跌下,眼见得那只精灵仍然是穷追不舍,振起了羽翼,张开利爪,于半空中向小傻嫚扑了过来。忽然一道强气流卷过,将小傻嫚吹拂得呈斜线下坠,那精灵一抓扑了空,处于惊恐慌乱中的小傻嫚,半空中两只手盲目地乱抓乱搔,却一把抓住了精灵展开在空中的膜瓣羽翼。
手中抓到了东西,小傻嫚立即死死抱住,再也不肯松手。
精灵愤怒地尖叫着,激烈地扑动着翅膀,想把小傻嫚拍落。可是小傻嫚死也不肯放手,他们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就听轰的一声巨响,重重地砸在沙漠之中。
精灵鼓动的翅膀,就像是降落伞,有效地阻减了小傻嫚落地时的冲击力量。但当时的小傻嫚对这件事还没有准确的认知,她仍然沉浸在被失去蛋的精灵追杀的恐怖之中,一落在沙地上,她的手立即飞速地刨起来,眨眼工夫刨出一个坑,钻进去后继续往前刨,生怕被精灵捉住。
她拼命地向前刨动,鼹鼠般打洞前行,听到后面精灵愤怒的尖叫声越来越微弱,她这才松了口气,放慢了刨洞的动作。
突然间前面哗啦啦一声,犹如水银泻地,挡在前面的沙子顷刻间塌陷开来,现出满天的星光。
她已经在沙漠的地下打洞前行整整一天了,直到从一座沙丘的斜坡上打出个通道口,这才顺着流沙慢慢滑落,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发现身体已经被流沙掩埋了一半。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忽然想到自己两腿残疾,无法走路,身体一软,又瘫倒了。
躺在地上,她慢慢地抬高自己的腿,仔细地看着。这是自己的腿吗?精美的弧形曲线,尽管沾满尘沙,可摸起来却仍然感觉到轻软滑润的肌肤。躺在这无边的沙漠中的人,到底是谁呢?是小傻嫚吗?
她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她觉得自己就像沙漠中的一条船,在无边的瀚海上缓慢地行驶着。船上的甲板一旦出现了腐烂,就立即换掉。就这样换啊换,一直换到今天,船体上的每一块甲板都换掉了。船仍然在浩瀚的沙漠中航行,只是她再也找不回自己了。
她猜这或许是因为那枚精灵蛋的缘故,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愧疚。看那些精灵们的模样,拖着笨重的羽翼跑来跑去,下个蛋一定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可却被她几口就吸干了。
如果说自己是一条船,那么,她从精灵蛋中所获取的,应该是最勤奋的“水手”吧?这些“水手”在她的身体里机械而勤奋地劳作着,将她身体上每一个残缺的部件全部换掉,于是就得到了一个全新的她。
这些“水手”是什么呢?或许是一种活力四射的细胞吧?又或是一些肉眼看不到的菌类。它们仍然在工作中,以维持她这条船的精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