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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确实有些不像话——”罗飞摇着头问,“你们这样欺负同学,老师和家长不管吗?”
“管啊。第二天涂连生的爸爸就找到学校了。老师把我们狠狠批评了一顿,然后又让我们叫家长。我爸把我领回去,狠狠地揍了我的屁股。我把这仇又算在涂连生身上,从此更加讨厌他。不过有一点倒是如了我们的意:涂连生不再缠着我们了。也许他是怕了我们,又也许是他的老头爸爸不准他再和我们玩了。”
“摆脱了涂连生,一开始大家还挺高兴的。可是过了一阵,又觉得有些无聊。好像少了一个假想敌,玩乐时便没了很多乐趣。我也有点蠢蠢欲动,总想再找个由头和这个丑八怪斗一斗。第二年春天,老师带我们去动物园春游,我看到了兔子,突然间又冒出一个主意。”
罗飞大概猜到:“你给他起了新外号?”
萧席枫点点头:“涂连生的上嘴唇裂开,不是像兔子一样吗?于是我就管他叫‘兔子’。其他同学觉得有趣,也跟着我一块叫。后来我们还编了故事,说涂连生是妖怪,是兔子精,所以才没有妈妈。涂连生还是不理我们。随便我们怎么叫,他都不答应。放学以后也独来独往的,不再和我们罗唆。他这样一来,我们倒觉得被他藐视了,心里很不爽。为了重振士气,我又想出了一个‘抓兔子’的游戏,我带着一帮男孩堵在涂连生放学回家的路上,等他一出现就把他围住,逼着他学兔子趴在地上吃草。当然也不是真吃,就是装个样子。一开始涂连生不肯配合,都是被我们强行按在草地上。几次下来之后,他知道反抗也没有用,就学乖了,只要被我们抓住,就主动把嘴凑在草上摆个造型。于是我们就一阵欢呼,说‘兔子吃草罗,兔子吃草罗’,然后各自散去。”
“后来有一天,我们又把涂连生按在草丛里。他正准备摆动作吃草呢,忽然间却说了句:‘有小猫。’我们静下来一听,果然听见了微弱的猫叫声。大家顾不上涂连生了,顺着声音寻找,在不远处的草垛里找到了一群小猫崽子。那些小猫都是刚出生不久的,但母猫却不知去了哪里,饿得小猫们直叫唤。我们童心大发,都想带一只可爱的小猫回去喂养。我记得那窝猫崽子一共有六只吧,其中五只很快就被分抢一空,只剩下最后一只无人搭理。因为那只小猫两条后腿都有残疾,它因此瘫坐着不会走路,只会呜哇呜哇地惨叫,叫人很不喜欢。”
罗飞忽地想起了被送往救助站的那些狗。好的纯种犬都被那些救助者分抢,而杂狗病狗则被遗弃在救助站,食不果腹。人类对待动物的所谓爱心,看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望,从孩童年代便是如此。
萧席枫还在继续讲述:“当时涂连生也想要一只小猫,但哪里能轮到他?分到小猫的几个人,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个也都是成绩又好又有人缘的小孩。后来就大家分成几拨,各自回家喂猫玩了。”
“此后的一段时间涂连生的行踪有些奇怪。放学后他一个人走得特别快,好像生怕被我们堵住似的。我们有两三个礼拜没玩到‘抓兔子’的游戏,都有些按捺不住。有一天我提议大家追到涂连生家里‘抓兔子’。大部分人嫌远不想去,但也有几个好事的家伙被我说动了,我们就一块去找涂连生。那时候都是平房,我们看见涂连生蹲在自家门外的空地上,一个人不知在玩什么呢。”
“大家悄悄地围过去,涂连生玩得非常专心,完全没有察觉。等我到了近前,喊出一声‘抓兔子罗!’,他才醒悟过来,然后他慌慌张张地抱起身前的一个纸盒。我们几个人很快把他按住。我抢过那个纸盒一看,里面竟然是那只残疾的小猫。十几天下来它长大了不少,但仍然拖着两条后腿,无法站立。”
“我知道涂连生这些天为什么着急回家了,原来他是在喂养这只小猫呢。他这个丑陋的怪物,连养的猫都是个残疾!我就拎着那只小猫的后腿,高高地举在空中喊道:‘看啊,怪物人养怪物猫啦!’旁边的同伴全都爆发出幸灾乐祸的哄笑声。”
“涂连生有些急了,挣扎着大喊:‘这是我的猫,你还给我。’他一大声说话,嘴唇便更加裂开,丑陋无比。我心里一阵厌恶,看着手里那只猫也觉得极丑。正好旁边有一条小河,于是我就一甩手,把那只小猫扔进了河里。涂连生大叫一声,突然发蛮力挣脱了按着他的那几个孩子。但是那只小猫早就沉到水里,不见踪影了。”
“涂连生用手捂着脸,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原来他哭了。我们几个孩子有些发愣,因为我们还从来没见涂连生哭过。以前不管我们怎么欺负他,羞辱他,甚至用石块把他打得鲜血直流,他都从来没有哭过。可是那天,为了一只残疾的小猫,他却哭了。”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涂连生突然又恶狠狠地向我扑了过来。我毫无提防,一下子就被他扑倒在地。涂连生骑在我的身上,他按住我的胳膊,用嘶哑的声音哭诉说:‘那只小猫是我的朋友…我只有这一个朋友!’他说话的时候有点点洒洒的液体落在我脸上,也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我顾不上恶心,因为我已经被吓坏了。我没想到涂连生会反抗,而且他的力气那么大,我一点都挣扎不了。跟我一块过来的那几个孩子也被涂连生的疯劲镇住了,全都怯怯地缩在一边。我以为涂连生肯定要打我,但他并没有动手。他只是这样按着我,和我对视着,脸上的表情悲痛无比。过了片刻,我稍稍回过些神,便用告饶般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其实傻子都知道这事就是故意的。不过涂连生还是放过了我,他站起身,独自哭着回家去了。”
听到这里罗飞猜测着问道:“就是这事改变了你对涂连生的态度?”
“你是指和他做朋友?”萧席枫摇摇头,“不,还没有。但以后确实不再欺负他了。原因很简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发起疯来蛮力着实惊人,我可不想再招惹他。我和他的关系真正发生改变,那又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当时我们已经快要小学毕业。‘文革’开始了。”
萧席枫特别强调了“文革”的背景,罗飞立刻敏锐地问道:“你的家庭在‘文革’时遭到了冲击?”
“没错。”萧席枫露出一丝苦笑,“那会儿知识分子臭老九是要被打倒的,我家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后来运动搞起来了,我的父母经常被揪出去批斗。最长的一次被连续斗了五天,不让回家,晚上就关在牛棚里。这期间我成了没人管没人问的孤儿。那天我把家里的存粮都吃完了,实在饿得受不了,就跑去牛棚央求红卫兵把我父母放出来。可我得到的只是一通斥骂。我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又往家走。我饥肠辘辘,一路走一路哭,当走到一条小河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涂连生站在不远处。原来我不知不觉中经过了他家门前。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半大的孩子,知道好强争气,于是赶紧止住了哭声,不想叫这个丑八怪给笑话了。”
“可是涂连生看起来并不想轻易放过我。他迎着我走过来,堵住了我的去路。我躲不掉,只好怯然问了声:‘你要干什么?’我打是打不过他的,现在连地位也不如他,怎么敢和他发生冲突?只盼他能放我一马。”
“涂连生一直走到我面前,然后他翻起右手,手里捏着一只白白胖胖的馒头。”
“我愣住了,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直到听他开口说:‘给你吃的。’我才知道他是要把这个馒头送给我。上次他送我馒头是为了讨好我,这次又是为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出理由,只好忐忑地询问:‘为什么?’”
“涂连生看着我说:‘你没有朋友了,我想做你的朋友。’他说得非常坦诚,就好像以前的事情从来都没发生。顿时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是的,我确实没有朋友了。以前那些玩伴全都和我划清了界限,现在唯一肯和我接近的,竟然会是涂连生!我曾经那么看不起他,对他百般欺辱,我曾把他送来的馒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甚至把他最喜欢的小猫扔进了河里。可他却毫不记仇,现在他还是想和我做朋友,他的目光如此纯真,和多年前那个刚入学的孩子一模一样。”
“我接过了涂连生送给我的馒头,边吃边哭。涂连生站在一旁看着我,他憨憨地笑着,破裂的嘴唇如抽筋般翻起。可我不再觉得他丑陋,只是觉得很滑稽、很好笑。等那个馒头吃完,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之间一段长达数十年的友谊,就从这笑声中开始了。”
听到这里,罗飞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看着萧席枫说道:“能得到这样的朋友你应该庆幸。这是没有任何功利的、真正的友谊。”
“更重要的,”萧席枫补充道,“那时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的唯一的朋友。”
罗飞点点头,唯一的朋友才是最重要的朋友,这个道理对方早就说过了。
萧席枫饮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又开始继续讲述:“成了朋友之后,我和涂连生父子的接触就多了。陆陆续续地,我开始了解涂连生的身世。原来涂连生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二十出头就参加了志愿军,结果牺牲在朝鲜战场。他哥哥死的那一年,涂连生的妈妈在四十五岁的高龄再次怀孕,老夫妻俩认为这是天意,是死去的儿子重新投胎来了。尽管医生说生产有危险,他们还是坚持要了这个孩子。于是就有了涂连生。可惜涂连生一点都不像他那个英俊的哥哥,他妈妈也在生他的过程中难产死了。所以涂连生的降生,实在是融进了太多的悲剧意味。尽管如此,涂连生的父亲还是把他当成了宝贝,他不指望这个儿子有多大的出息,只盼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罗飞若有所悟般说道:“难怪涂连生从不和人争执,被你那样欺负也不反抗。这一定和他父亲的影响有关。”
“也许吧…”萧席枫淡淡地说道,“但我觉得更重要的还是他的本质。他的外表有多丑陋,他的内心就有多善良。不管这个世界怎样对待他,他始终用一种不变的态度来回应这个世界。”
真有这样的人吗?罗飞似乎没有遇见过。不过他的工作就是和各色各样的罪犯打交道,恐怕因此会见到更多人性中负面的东西。罗飞知道有一种偏执型的人格,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善待他,他总是用一种仇恨的目光来打量这个世界。这种人正好和萧席枫口中的涂连生形成了鲜明反差。如果从阴阳两极的观点来分析,既然这种恶到极致的人是存在的,那涂连生这样善到极致的人也应该存在吧?
“好了,有点扯远了。”萧席枫挥手做了个中止的姿势,然后他拿起钱包对着夹页看了一会儿,又说,“讲讲这张照片吧,拍照片的时候我们都是二十岁,那一年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情。第一是涂连生的老父亲去世了,第二是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我第一个就跑去告诉涂连生,想要和他分享这份喜悦。可是涂连生却哭了。”
罗飞道:“他是舍不得你走吧?看来他不但善良,还是个情感很丰富的人。”
“确实如此。”萧席枫先是点点头,随后又道,“不过你可别以为他是个爱哭的人。其实我和他相识一辈子,只见他哭过三次。小猫淹死的时候是第一次,这回是第二次。他哭的原因正如你所说。当时他刚刚失去了父亲,听说我也要远赴北京了,他觉得自己即将成为世界上最孤单的人,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一个朋友。”
“于是我就劝慰他,告诉他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我们俩还特地跑到照相馆,拍下了这张照片。拿到照片之后涂连生的心情好了许多。他也把这张照片随身携带,一直到死都是。虽说后来我们又拍过很多合影,但只有这张是最重要的。这不仅仅是一张照片了,更是一份对友谊的承诺。”
“后来我去了北京,我们俩各自踏上崭新的人生之路。在三十年的时光里,我们的友谊一直如初。这期间太多的事情就不细说了,只讲讲我们各自的履历吧。”
“我在北京读了四年大学,毕业分配回龙州,先是在医院里干,后来又调到龙州大学。前几年从大学里出来,开了这家心理咨询中心。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也算是顺风顺水。我还娶了一个好太太,儿子也长大了,正在美国留学。可以说我这大半辈子走过来,老天爷并没有太多亏待我的地方。”
“涂连生可就坎坷多了。他只读到初中毕业,然后就开始找工作。因为他长得太丑,几乎所有的单位都把他拒之门外。后来他父亲拿着他哥哥的革命烈士证明书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才帮他当上了一名环卫工人。在环卫队涂连生被安排做着最脏最累的工作,比如说清理厕所粪便之类的。这样一干就是十多年。后来城市改造,公共厕所越来越少了,单位上就给涂连生安排了新的岗位。他的容貌肯定没办法进机关,就是在大街上扫马路也会遭人厌嫌。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分配他去开垃圾车。为此还特别公派他去学了驾驶。”
“那个年代会开车的人不多吧?”罗飞插话道,“这个工作还算不错的。”
“确实不错。那些年涂连生开着垃圾车去各个站点清理垃圾,虽然免不了脏累,但比以前拉大粪车的时候还是舒服多了。涂连生也很喜欢这份工作,第一是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第二是他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每次他把垃圾清理完,原本肮脏的环境就会变得清洁美好,这让他感觉到了存在的价值。可以说,在环卫队开垃圾车的这几年,算得上是涂连生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罗飞问:“那后来怎么又不做了?”
萧席枫苦笑了一下:“还能有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长得太丑,连环卫队也待不下去了。”
“不至于吧,开垃圾车丑不丑的有什么关系?”
“有一年龙州不是要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吗?当时省里的工作组下来检查,在参观城北垃圾站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涂连生。有个省里来的领导说了句:‘你们这个员工长得有点吓人啊。’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市里的陪同人员可就当成圣旨了。第二天,环卫队的负责人就找涂连生谈话,说他这么多年很辛苦,不如提前办个内退回家休息。涂连生那么老实的人,还能说什么?只好照着领导的意思办。于是就办了离职,拿到几万块钱的内退金,算是买断了工龄。此后生老病死,一切再与单位无关。”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他这样的弱势群体被单位一脚踢开,以后怎么生存?”
“有什么办法?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萧席枫唏嘘着说道,“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涂连生离职后不久,他父亲留下来的一套老宅子拆迁,不但置换了一套小户型的楼房,还拿到十几万的补偿款。涂连生用补偿款和内退金买了辆二手卡车,跑起个体运输。他为人厚道,能吃苦,倒是不愁生意。只是那些雇主看他老实,压价压得狠,所以也没赚什么大钱。但无论如何,生计总算能维持下去。”
罗飞关心另一个问题:“他成家了没有?”
萧席枫反问:“哪个女人会嫁给他?”
是啊…这样一个男人,又矮又丑,无权无势,收入微薄仅能糊口,女人凭什么嫁给他呢?孤单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把另一个人也拖进痛苦的泥淖。
罗飞看着萧席枫默叹道:“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他唯一的伙伴。”
“是的。只有我了解他,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好人。而他也最信任我,他知道只有我才能排解他的心结。”
“哦?”罗飞问道,“什么样的心结?”
“涂连生很善良,很老实,但他并不傻。你以为他体会不到人生的痛苦吗?其实他比普通人更加敏感,因为他的一生都被世人冷眼包围,他享受不到任何赞美和关爱,而厌恶和歧视却无处不在。他曾经对我说过: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这么说他有过厌世的情绪?”
萧席枫点头道:“有一段时间非常严重。他觉得活着不仅自己痛苦,而且还招别人讨厌,所以他不知道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那你是怎么开导他的?”
萧席枫道:“我利用了他在工作中获得的快乐。”
“工作中的快乐?你是指当垃圾车司机的那个工作吗?”
“是的。他喜欢那个工作,因为清理垃圾的同时能创造美好的环境,这个过程让他感受到自己的价值。我就利用他的这个心理体验来开导他。我说:‘那些羞辱你的人,他们其实积攒了太多的负面情绪,所以要在你身上发泄出来。你就像是一辆垃圾车,带走了人们心中的垃圾。所以你的存在是牺牲了自己,但是美化了这个世界。’”
“你用这种方法让他找到生存的价值…”罗飞沉吟了一会儿,说,“这让我想到另一个人。”
“谁?”
“凌明鼎。他提倡一种‘心桥治疗术’,和你用的方法异曲同工。”
“没错。凌明鼎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催眠大师,他的心桥理论让我非常钦佩。”萧席枫竖起大拇指衷心夸赞,“我还专门参加过他主办的培训班,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原来萧席枫也是心桥理论的忠实拥趸。罗飞想起心桥治疗术曾造成的可怕后果,只觉得脑壳间一阵酸疼。他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把自己从某种痛苦的记忆中拉脱出来。然后他振作精神说道:“好了,你刚才讲了那么多,试图说明你和涂连生之间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友谊。我愿意相信这些都是真的。我也可以理解,如果涂连生要指定一个遗产继承人的话,你会是他的第一选择。因为除了你之外,他再也没有其他亲人和朋友。可是,为什么他会突然写下遗嘱呢?而且恰好就在那场诡异的车祸之前?”
“这还不清楚吗?”萧席枫回视着罗飞,“涂连生的死根本就不是意外,他是自杀的。”
自杀?罗飞微微皱起眉头。如果是自杀,那提前写遗嘱这事就说得通了。不过有些事还得问问明白:“他为什么会自杀,你不是说能排解他的心结吗?”
“以前的心结我确实可以排解,可半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我再也无能为力。”萧席枫垂下头轻叹一声,黯然神伤。
03
所谓“半年前那件事”自然就是那场拦车救狗的争端。罗飞本不知道涂连生在那次冲突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因为前几个受访者,不管是林瑞麟、朱思俊,还是石泉男,在各自的陈述中都没有提及涂连生之事。此刻细加思量之后,他忽地有了几分猜测,便试探着问萧席枫:“当时是不是有狗死在了涂连生车上,所以涂连生受到了狗主人的欺辱?”
萧席枫点头赞许道:“罗警官,你的思维好快。”
在之前的调查中,林瑞麟、朱思俊、石泉男三人的陈述都能够互相印证,真实性基本可以保证。但是萧席枫之前又说,朱思俊向罗飞隐瞒了某些“重要的事情”。罗飞由此确信,这些“重要的事情”一定发生在林瑞麟和石泉男离去之后,否则是瞒不住的。
要追查林瑞麟和石泉男离去之后的事,最值得注意的当然就是赵丽丽和姚舒瀚二人的到来。那天姚赵二人前往涂连生的车上寻找丢失的爱犬,如果那只狗真的死在了车上,以这两人的秉性决不能善罢甘休。当时林瑞麟已经离去,他们要想发飙的话,矛头便只有指向开车的涂连生。
所以说涂连生如果因为半年前的事情自杀,那么对他造成心理重创的人很可能就是赵丽丽和姚舒瀚。
进一步分析,朱思俊应该见证了姚赵二人对涂连生的欺辱,当时身为警察的他并没有主持公道。朱思俊是交警,早知道涂连生因车祸死亡,现在赵丽丽和姚舒瀚也死了,他认为欺辱事件的知情者就只剩自己一人。所以朱思俊刻意向罗飞隐瞒了这一段情节,以免自己会承担失职之责。
昨天晚上小刘打电话给朱思俊,询问姚赵二人去涂连生车上找狗的结果。朱思俊推脱不知的同时,心中也产生了隐忧。他知道罗飞很快就会找到涂连生的关系人展开查访,所以就提前到萧席枫处探听虚实。
以上这些就是罗飞在瞬间作出的分析。只是再强大的逻辑推理也无法还原姚赵二人和涂连生发生纠葛的具体细节,罗飞只能继续向萧席枫询问:“说说吧,那天在涂连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席枫沉默着,眉头先是纠缠在一起,随后又竖立起来,像是一对利剑。半晌之后他才愤怒地说道:“他们逼着他给一条死狗下跪!”
罗飞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但他还是要确认一下:“你是说赵丽丽和姚舒瀚吗?”
“没错,就是刚刚被杀的那对贱人!”萧席枫咬着牙骂出一句脏话,全然不顾自己应有的身份和气质。
罗飞能够理解萧席枫的愤怒。
一个人,不管他再丑陋,再卑微,但他终究也是一个人。他也有作为人的尊严,哪怕这尊严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每个人都可以肆意践踏。
一个活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贱过一条死狗。让活人给死狗下跪,这简直是罗飞听闻过的最荒诞无礼的要求。
罗飞的眉头也竖立起来,在愤怒过后,他心头又涌起另一股复杂的情绪,于是他颇有些担忧地问道:“涂连生…他不会真的跪了吧?”
萧席枫重重地长叹一声。他虽然没有回答,但这态度显然就是默认。
“凭什么?”罗飞难以理解。从萧席枫先前的讲述中,罗飞已经知道涂连生是个老实卑微的男人,但罗飞也知道,这个男人并不懦弱!当涂连生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曾经为了一只小猫怒发冲冠,那股气势震慑得好几个男孩都不敢动弹。这个人愿意承受别人的欺辱,甚至从不反抗,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怯懦,而是因为他的善良。
可是他为什么屈从于赵丽丽和姚舒瀚的淫威,做出那种丧尽人格的举动呢?
“凭什么?我也不知道凭什么…我只知道这件事撕毁了涂连生仅存的那一丝尊严,他心中的价值体系彻底崩塌了,我再也没有能力帮他重建…”萧席枫喃喃地说着,思绪似又进入了回忆的状态,“那天我去涂连生家中探访,我看到他在哭。我说过的,我这辈子只看见他哭过三次,这就是最后一次。他向我讲述了自己的遭遇,然后他问我:‘我为这个世界承受了这么多,可是在那些人的眼中,我怎么连一条死狗都不如?’我没有办法回答他,只能劝他看开一点,不要太在意这些事。可是这样的劝慰实在太无力了。我记得当时涂连生直直地看着我,脸上满是绝望的神色。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个男人心底的创伤再也无法缝合。”
“他的心穴崩塌了,”罗飞用凌明鼎所创建的催眠术语说道,“连你之前建立的心桥也被一起吞没。”
萧席枫再次发出深沉的叹息。
罗飞又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他向萧席枫提了出来:“涂连生给狗下跪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可他的死亡是在两个月之前。如果说是因为那件事自杀的话,这期间的间隔是不是太长了一点?”
萧席枫看着罗飞摇了摇头:“罗警官,你这个问题问得就不太专业了。事实上这种受刺激而自杀的案例,大部分人都不会在事发后立即自杀。当事人会经历一个反复思量的过程,而他的痛苦则会在这个过程中渐渐累积,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当这种负面的情绪突破心理临界点之后,当事人才会最终产生自杀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