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需要的光线角度出现变化,使得最佳的时机也需要重新调整。于是齐君元大呼小叫,与唐德胡搅蛮缠,说些把他们放出去再重新回来杀唐德的傻话。其用意是借助这几句傻话拖延时间,让他所需要的最佳时机出现。
而齐君元的威慑、穷唐的惊慑让唐德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点距离。这距离恰好是将他放在了山墙上前面一个万年青花格风窗的笼罩范围内。
“百步流影”配合最佳时机光线,让弩手看到一个纵身扑来的身影,一个正好和花格风窗在同一竖切面上的身影。
身影是模糊的,但给弩手们造成的恐惧却是真实的。所以他们想都没想就射出了弩箭,就算不期望一击毙敌,至少也要阻止那突袭的身影逼近。
几支扁平直立的大头箭射出,力道强劲。遇到花格风窗阻挡,轻易就将花格撞碎。而没有射在花格风窗范围内的,则撞碎墙砖,插入墙壁。
穿过风窗落入小楼阁里的一共有三支箭。由于弩箭的飞行轨迹是很大的一根抛物线,所以三支箭射中的都是比风窗低很多的东西。一支钉在支柱上,一支钉在座椅上,还有一支钉在花几上。
钉在支柱上的那支劲力最强,让柱子抖了三抖,楼阁颤了三颤。钉在椅子上的劲力弱了些,因为它在这之前从唐德背上削过,连衣服带皮肉剔下了一大块。钉在花几上的那支劲力最弱,就连那花几上放置的花瓶都未曾震落。这是因为它在落到花几上之前,扁平宽大的箭头已经将唐德脑袋的后面半边射落下来。这半边脑袋,有小部分是箭头刃口切削下来的,还有大部分竟然是被弩箭的劲道震裂开的。所以切面并不完全光滑。
没了半边脑袋的唐德往前扑倒,用剩下的半边脑袋撞开前面的木格窗,将他惨烈的死状呈现在窗台上。
“百步流影”只在院墙上来回疾驰了两趟,接着便踪迹全无了。这种器具是用凹面铜镜前加旋转的冻石人形,这样就能反射出疾速运动的幻影。但这种器具对光源的要求很高,稍微偏转一些,便会失去效果。虽然只是来回疾驰两趟的短暂时间,太阳光的偏移已经使得“百步流影”无法将幻影继续照射在院墙顶上。如果想继续产生效果的话,王炎霸必须重新找到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会和原来的位置相距较大一段距离,因为他是在旁边的山崖上,与投射点之间的距离也非常大。
王炎霸没有改换位置,既然效果已经达到,继续投射幻影便再没有任何意义。
齐君元他们也没有移动位置,擒贼先擒王的刺局已经成功,但实际的效果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东贤山庄布设的兜子依旧保持原有态势,他们依旧没有脱身而出的机会。
“上当了!”齐君元心中极为痛苦地暗叫一声,这一刻他又找到瀖州刺活失手的感受。“杀死的不是唐德,否则东贤山庄的人看到自己的主子死了不可能不乱。难怪他一直躲在楼阁中不出来,难怪他身边没有一个高手保护。如果五大高手中有一两个在他身边陪着,就算自己的刺局设计得绝妙无比,那也未必就能将他一举毙命。”
“喂!你们这帮没孝心的,没看到你们主子完了吗,还不赶紧去收尸报丧。”秦笙笙朝着半子德院方向喊一句,但是根本没人理会她。“齐大哥,不对呀,那些鬼卒没反应也就算了,怎么几个高手也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院墙上的弓箭手们反倒安定下来,张弓搭箭地地摆姿势,全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是不对,因为刚刚射死的不是唐德。”齐君元并不回避自己的失误。
“死尸撞出窗外时我没看清,但声音和昨晚的是一样的。”凭秦笙笙对声音的敏感度应该不会出错。
“或许真假唐德声音很像,或许昨晚出现的本来就不是真唐德。当时那样混乱的杀场,像他这样的身份应该是不会亲临的。我刚才还在指责范先生莽撞,看来今天我所犯的错误比他更加低劣。他之前不清楚庄内的情况闯入,最多是冒险而为。我是已经看到你们被困其中,却没有将情况思筹周全就自作聪明地行事了。”
“齐大哥,你不用太自责,不就被他们用个假唐德给骗了吗。我们之前都没见过唐德,所以他们用谁装唐德我们都无法看出来。”秦笙笙柔声安慰齐君元,毕竟齐君元是为了救自己才主动舍身陷入到死境之中。
“不,应该可以看出的。那唐德为楚主女婿,我一个草芥杀手叫嚣着要三日内刺他,他总不至于和我这种人斗气留在庄里等我吧。之前我看到此处围住你们的只有三大高手,却没想一下其余两个高手去哪里了?肯定是贴身保护真唐德去了。昨晚此处御外营兵将尽数到了,今天为何一个不见,只用鬼卒庄丁对付我们,那些兵将肯定也是去保护真唐德了。”齐君元此时才看透了一些真相,可惜太晚了。
“对!那些兵将不单是保护唐德,而且还要押送上德塬的人。昨晚三个国家的秘行组织一起攻庄,然后我们又叫明了要为上德塬的事情在三日内刺杀唐德。这异常情况应该会让他想到上德塬那些人的重要性,所以带官兵连夜将他们押解到其他更加安全的地方去了。”范啸天说话了,而且说的都在点子上。
“你怎么知道上德塬的人在庄子里?你不是说昨晚没有找到他们吗?还有,你应该很清楚上德塬那些人到底有什么重要性,那皮卷似乎是和这重要性有关系的。这几点能明告我们吗?或者把那皮卷给我们看看?”齐君元一下锁定范啸天,连续的问话让他无法快速想出妥当的托词。
“不能,你知道为什么。”范啸天虽然是满脸的慌乱,但他的回答很果断。这个没有任何理由的回答,却给了齐君元无法继续追问的理由。
“先不要说这些了,想想我们怎么脱身吧。”秦笙笙的话没有错,此时半子德院门口的迷雾中传来了经文的念诵声,“三瓣莲”的鬼卒开始以很奇怪的步伐往前逼近。这些动作有些像楚地的傩面舞,又像是南方异族祭祀鬼神的仪式。
“注意了,那经文是诸佛化身咒,‘三瓣莲’要行声形摄神技法。看来他们的意图是要活捉了我们。”范啸天赶紧提醒大家。他最为娴熟的就是“诡惊亭”技艺,所以对江湖上那些惑神摄魂的技法也都了如指掌。
“出浪滞空的蜂儿(3)听我说。锐凿,蜂芒儿转对大丽菊;妙音蜂芒儿应对大块头;飞星,先取风筝,再远对大傩师;氤氲用暗料对付‘三瓣莲’的鬼卒;立刻转位!”齐君元高喝的同时歪头用眼睛长长瞄了范啸天一下,这意思很明确:不要出声搅局,更不要阻止。
齐君元的高喝只是将声音提高了,语调却依旧平和。但他所说的话却立刻得到了别人的响应,那几个人立刻快速行动。以假动作摆脱对峙的对手,然后迅速移动身形交换位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下意识中已经把齐君元当成了主心骨,特别是像现在这样身处绝境的时候。
哑巴躲开了大丽菊,在奔跑之中就已经张弓射箭,将风筝线射断。风筝掉了下来,但诵经声却没有停止,而“三瓣莲”的鬼卒也没有停止行动。这是因为风筝就像夜间的孔明灯一样,是发出指令的介物。夜间哑巴射下孔明灯,是让其破损且燃烧掉,所以鬼卒一下失去了对意识的控制。而现在只是射断风筝线,风筝上的金字符文却未受损,那么至少前面一个已经发出的指令便会继续下去。这是个失误,却是个可以挽回的失误,因为所有的可能都已经在齐君元的料算之中。
齐君元是最优秀的刺客,之所以能成为最优秀的刺客首先一条就是可以保住自己性命,不做拿自己生命冒险的事情。离恨谷祖师要离的几大遗恨之中便有“自损是为遗恨”这一条。
其实齐君元以“百步流影”制造混乱刺杀唐德这件事,本身就是件非常冒险的事情。首先是要将自己投身到险境中诱唐德出现,然后还要确定位置、时间上的准确,除了这些自己可控制的方面,另外,还要求东贤山庄的射手心理素质较差,但反应动作较快,而且箭手之间没有相互的配合。这些条件差一个就造成计划的满盘皆输,特别是这最后的条件,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对于这样一个理论上很难成功的刺局计划,齐君元敢于实施,这说明他已经想好了后手,万一不成功,依旧有脱出生天的办法。
现在刺局虽然成功,但看情形应该只是刺杀了一个赝品,所以之前早就准备好的后手招可以付诸实施了。
这时候裴盛已经按齐君元的布置转移到位了,迎面对住大丽菊。秦笙笙则从侧面截住试图追赶裴盛的大块头。哑巴站定一个位置,他可以在这个位置直接将箭矢射入半子德院的院门内,就算那人是躲在门楼砖墙后面,他的铁弹子也依旧可以破砖击敌。唐三娘没有在任何位置站定,而是在那些阴兵鬼卒面前走来走去。虽然“三瓣莲”的功用渐渐产生,让她感觉心悸难安,头昏脑涨。但她来回走动时从袖中袅袅飘出的轻烟,也让那些鬼卒阴兵的生理状态迅速起着变化。
“接下来现在在东贤山庄做主的人该听我唠叨两句了,如果没有做主的人,那么你们当中想活命的都应该来听我说两句。”齐君元这次的声音更加高,但语调也更加平和,显得很默然、很淡定。
变则胜
“大丽菊,你的大力绝镖确实猛不可当,按理说‘石破天惊’不是你的对手。”齐君元的态度很诚恳。
“这不用你说,昨天夜间就已经见分晓了。但你还让他来与我对决,摆明了是想让他送死呀。”大丽菊很自信地回应,很难想象一个出手如此厉害的女人说话的声音会这样好听。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有件事情要提前告诉你一下,今天的‘石破天惊’是反旋射出的。”
齐君元只说了这么多,那大丽菊立刻便眼露惶恐、气息微显起伏。的确,“石破天惊”的机栝是可以随意改动的,按自己需要确定正旋或反旋。只不过这杀器一般使用时都是很习惯地设为正旋,所以大家都知道“天惊牌”旋杀力道极为威猛,却从没想过在正旋和反旋上还会存在什么区别。
齐君元是妙器阁的高手,当然知道“石破天惊”可正可反的旋射方式。
大丽菊虽然不是非常清楚“天惊牌”可正可反进行旋转射杀,但她却知道这两种方式的区别和窍要。特别是针对她自己的大力绝重镖而言,因为她的大力绝重镖也是旋转射出的。
大力绝重镖和“石破天惊”的区别是在射出的动力上。大力绝重镖是以手的劲力射出,加上镖叶的二次加速加力,其势威猛无比。如此威猛的力道是天长日久才能修炼而成的,而且根据镖叶弧形,很自然地练成唯一一种旋转方向。但是“石破天惊”却不同,它是完全靠机栝发出,可以随时调节“天惊牌”的正反旋方向。
昨夜的对决确实是“石破天惊”落了下风,当时两边都是以正旋发射武器。大力相撞后,大力绝的二次加速加力,还有镖叶飞散的双重攻击,在力道、途径,以及后续杀着上会更加优越。但如果“天惊牌”是反旋的话,同向的旋劲就会卸掉重镖的冲击力,甚至会将镖体顺势反推。而那几片镖叶在顺向的劲道作用下,会顺势旋转到最尾端才散开,这样飞射的方向就会是往后斜方的,反而会危及到射出重镖的大丽菊,而且在双重力道下,那些镖叶的速度和杀伤力会成倍增加。
所以“石破天惊”只需连续反旋射出“天惊牌”,大丽菊重镖回击。回击的力道越大,危及大丽菊自己的镖叶也越多,而且这些镖叶回射的力道和速度都是原来的倍数。
“大块头,你的技艺是在速度和力量上见长。力量方面还算是正常,但速度快对于你这样的体型实属不易,也是可以让敌手出乎意料的。”
大块头听着齐君元的话,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用鼻腔骄狂地“哼”了一声。
“现在阻住你的小丫头速度没你快,力量也没你强,但是她身上却有无数坚韧不断的丝线。速度快的人最怕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最害怕被纠缠、被拖绊,害怕被自己的力量伤害到自己。所以对付你不能用大刀大枪,而一些缠绕难断的丝线却正为合适。知道一种食鸟蛛吗?一只蜘蛛吐些丝,就能将飞行速度极快、力量也极大的鸟雀给捉住。”
“你又怎么确定我就是个无法撞破丝网的鸟雀。”大块头很傲然地回问一句,眼中露出的是不屑和不信。
“这一点我还真可以确定,因为我知道她挟带的那些都是可以断骨割肉的丝线。所以你没有撞破丝网的机会,一旦撞上去,你自己的力道和速度会将你这大块头变成很多的小块块。”
大块头昂起的头微微缩了下,肩头也不自然地抖晃了下。而高手的状态只需出现一点点微小的变化,就说明他已彻底崩溃。
齐君元看到了大块头的反应,所以他心中确定这个高手已被自己搞定了。
“大傩师,你的嘟囔可以停了。到现在才和你说话,就是想让你能够看清一些形势。”齐君元是猛然将声音提高的,因为大傩师是在半子德院大门处,离得较远,声音低了他会听不清。
“什么?……”大傩师念诵经文的声音戛然而止。也许他之前只是躲在院墙内认真地念诵经文,根本不曾有时间理会外面的情况。此时被齐君元喝叫后一看,才发现情形完全不是自己预料的那样。
“三瓣莲”的那些鬼卒依旧还是在按指令行动,以怪异的动作舞动刀剑慢慢逼近被围困住的那几个人。但问题是这些鬼卒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幅度也越来越小。最靠前面的身体似乎已经瘫软无力,看样子随时都可能倒下。
鬼卒的意志可以被控制,杀伤之中可以不知疼痛、不畏生死。但他们实质的身体机能却未改变,毒药、迷药对他们依旧可以产生效果。而且他们的意识被控制后,反倒不能正确判断别人施放烟雾中所含的物质。唐三娘施放的迷药其实很招摇、很猛烈,一般江湖人一见之后便会掩息防护。但是鬼卒们没有正常的防护意识,所以那些迷药很顺利地入了他们的气息,进入了他们的血液。
“我知道你的底细,你的本事就只能是驱动鬼卒,自己本身不具备实际的攻杀能力。所以到紧要关头,还需要别人以功力、气势帮助你一起念诵经文。现在可操控的鬼卒阴兵已经不行了,你还能有何作为?你那主子为何不带你走,而带走大悲咒、大天目?就是因为大悲咒可直接以声取敌,大天目可以以目光取敌。而你没了可操控的鬼卒阴兵就什么都不是了。不信你探个头试试,我的兄弟保证可以给你七窍再添一两窍。”大傩师的脸色此刻变得死灰死灰的。
齐君元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很用力地摇了摇头:“唉,不知道你们自己有没有想过,今天的场面为何会如此混乱,你们为何不能像昨夜那样有御外营的兵将作为外援。一招落了下风便再没有还招能力。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是用来牺牲的,只需要替唐德拖延我们的时间,不让我们及时追上他而已。至于我们的死活,你们的死活,你们的主子并不在意。可怜啊可怜!我们还知道为什么而为、为什么而死,你们却连死了都不知道所为何事。”
大部分的鬼卒已经瘫软在地,没有倒地的也摇摇欲坠。东贤山庄中一片静谧,只偶然有鬼卒拿握不住的刀剑掉落在地发出“当啷”声。
齐君元环视了一下混乱破败了的东贤山庄,然后挥挥手,率先往庄口走去。没人阻挡,或许庄子的隐秘处、地道中还藏有许多人马,但真的没一个人出来阻挡。
范啸天始终紧跟着齐君元,他脸上的慌乱始终没有消失过,这时候往外走的过程中又增加了几分迷茫,就像还没完全从梦中醒来。其他人也开始从自己的位置上谨慎后撤,跟随着齐君元慢慢退出了东贤山庄。
刚出庄口,齐君元便开始狂奔:“快跑,等他们回过味儿来,发动全庄的人手剿杀我们,那就没机会逃了。”
齐君元这句话和紧接着的狂奔让那几个人再次吓得个心惊胆战。于是个个拔足发力一路狂奔,直往旁边的山岭上逃去。
其实齐君元他们走后,东贤山庄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追出来。因为齐君元的一番话戳中了人性的薄弱处、敏感处:不要送死,不要毫无理由地送死,更不要被欺骗了、抛弃了,还要为着别人的理由和利益去送死。
周世宗柴荣回到圣京已经是双宝山之战后一月有余。虽然沿途已经见到民间粮食短缺、物价飞涨的情况,虽然代表朝臣在城外迎接他的宰相范质也已经将一些情况对他说了。但进了圣京城之后,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不由地大吃一惊。此时已是炎夏,但柴荣的心中竟仿佛有种寒意流过。想当初自己离开时,京城之中是多繁华热闹,商户如林,路人如织。而现在却变得极为萧条,店铺关门,招幌蒙尘,苔草侵路,少有行人。只有很少的店铺依旧开张,但小二伙计完全没了以往招揽客人的劲头,都有气无力地蹲缩在门槛前,用漠然无神的目光看着征战归来的军队走过。
柴荣催马直奔皇宫,宫门口众多大臣都列队迎接。柴荣下马之后没有先回后宫歇息更衣,而是带一众大臣直奔宸薇殿。到了殿上,他只是将身上的黄龙披风扯掉,扔给旁边的太监,然后也不坐进龙椅,而是挺直身板站在八方龙阶上,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阶下的大臣。这目光看得那一众大臣们心中直发毛,本来个个都想好了恭贺世宗凯旋的奉承话,现在没一个敢说出半句来。
整个大殿沉寂了好一会儿,柴荣这才缓缓吐声:“我征战北汉、大辽,已到完胜之际,却被迫回兵。回途之上所见萧落仓惶,我想尔等重臣就算不见也有耳闻。今日我们且不提何因所致如此境地,也不加尔等不修如此境地之罪,我只问有何良策应对!”
没人做声,非常寂静。在这样的环境中,殿上的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并且一个个都极力控制因为紧张而变得颤抖、断续的呼吸声,不敢出一口大气。
“看来此良策是要我自己去想了。这征战外强我自去,安内解困也要我来,那还要你们这帮大臣干什么?”柴荣的声音不高,语气却是很严厉,就像重锤砸在这些大臣的心上,让他们心中难受至极。而大殿中的侍卫、太监,虽然只是旁观者,但身处如此环境,也都觉得非常压抑,气息难顺。
“要不这样吧,我自留京处理内困,你们这些人替我去大辽征战一番,换位而行或许会有意外之获。”柴荣不是开玩笑,他真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君王。
殿上的大臣们差点没瘫软在地上,如果真这样做的话,那么就不是意外之获而是意料之祸了。这所谓的换位而行,比将他们往苦寒之地发配还要狠。这些个京官文臣,不要说征辽了,一路风霜颠簸,就能要了他们半条命。然后等不到上战场,辽兵的凶悍气势就能将他们剩下的半条命给吓没了。
“皇上,其实你未回来时我等已经针对国内目前的窘迫多次商议对策。也并非没有应对良策,只是此次冲击真不只是因为内困,外强干扰太严重。”终于有人说话了,此时还能如此镇定与柴荣对话的也就只有范质了。
“你这一个外强干扰便推去你们未能安内之责吗?”
“不,皇上。我所说的意思是外强干扰,则需内补外修同时下手,才能从容应对。”范质回道。
“那你说说,怎样才能内外同时下手?”
范质迟疑了下,然后才缓缓说道:“恐怕皇上要失望,因为无论是内还是外,恐都难顺理此次窘迫之境地。”
灭佛折
对于这样的回答柴世宗并没有厉声训斥,而是在无言地等待。因为有时候知道自己所处的绝境,才能够激发更大的求生欲。
见柴世宗没有说话,范质便继续解释自己的见解:“所谓内补,是要以国库储金救急,从邻国高价取粮,然后低价入市,补贴国民生计所需。这样只要坚持到我国秋粮下来,就能稍作缓解。到明年冬麦入库,则可再解困窘。问题是我国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所余储金不要说补贴民生至秋粮收获,能维持十天半月已然不易。所谓外修,就是与南唐或商讨或强求,让其修正提税之策。哪怕不用其降低出境粮税,只是将其过境税率降下来,便可让吴越往我国内运送大批低价的粮食。问题是南唐也是几番征战在前,又未能从征战中得取利益,此时已是抢食恶犬般,肉入口后是绝不会松齿的。另外,南唐畏惧腹背受制,所以吴越与我国的交好他肯定会横加干预。降低过境粮税,让吴越与我国互通有无,他们绝不会愿意的。”
“那我们可否也提高一些货品的税率,从而弥补损失?”柴荣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到这一招。
“大周现依旧为众国宗主,无端提税有损威信。再则我们虽盛产火炭、牛马,但并非南方各国必需之物。而北方的北汉、大辽为我敌国,不通商贾,无法从这两国获利。”范质只一句话便将柴荣之前的想法给否定了。
“内补外修都不成,提税也不成。那不是要迫使我大周破败吗?”柴荣眉头不由地紧皱。
“现下还不只是破败,恐怕还会有战事临头。而目前我国所有储备均不足以再兴战事。”这次说话的是东京留守副使王朴。此人不但胸怀治国大略,而且还精通天文卜算之道。他曾多次向柴荣提出“先南后北”的战略方针,但柴荣没有予以采纳,始终是将北汉、大辽作为第一重敌。所以王朴觉得目前的局势应该是个让柴荣正确认识“先南后北”战略方针的绝好机会。
“范相是说北汉和大辽会趁我国窘困之时发兵攻袭吗?”
“不是北汉和大辽,而是南唐、西蜀。南唐陡增税率,已经从民心、民生上予以我国重击。此种举措的险恶目的不言而喻。而蜀地虽然富庶,但蜀人不会就此自足自安,始终垂涎中原之地。当初孟知祥在时,就几次三番要北伐,最终让其取了凤、池等四洲方才安定。时下孟昶其志不让父辈,从种种迹象推断,大有借此时机侵袭我国之意图。由此看来,那真正的外强干扰还未来。不过幸好是九重将军定下数重谋略,可暂时拖延住西蜀的行动。”
“对,赵九重呢,怎么没见到我这兄弟呀?本来有他在京城,总不会让我再多操心的。”提到赵匡胤,柴荣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在这般大臣中看到他。
“九重将军入南唐界,想办法解决粮食窘迫之事。”范质回道。
“怎么,他已有施外修之法的把握?”
“不,他是去借路偷粮,是要利用一江三湖十八山的黑道偷运粮食,然后将这种无税的低价粮投入大周市场,可减缓粮食危机。”
“这倒是个办法,但并非英雄所为,而且其效未知几何,也不能解决根源。”柴荣英雄一世,光明磊落,对这种方法并不完全认可。“只可惜不能给我三月粮草,否则我将那南唐的淮南十四州取了,有了这盛产粮、盐的地域,可就轮到我提税向他南唐要钱了。”
“对了,九重将军临走时给皇上留下一份秘折,说是有个解困的好办法。只是牵涉太多,不敢做主,留下等皇上回来定夺。”范质说完,赶忙命人从待朝房封折密锁铁柜中将赵匡胤留下的秘折取来。
柴荣的内管大太监亲自从待朝房将秘折取来,交到柴荣手里。柴荣打开,定睛一看,不由地也发出一声轻叹:“啊,灭佛取财!”
是的,很奇怪的一件事情。赵匡胤当初在密折上只写下两个字,那两字是竖写的“佛财”二字。但是现在却变成了四个字,在“佛财”两字的前面赫然多出了两个字:“灭取”。于是原来的“佛财”便成了“灭佛取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