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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你提供一份清单。”张叶转向物业经理,“业主的姓名和身份证复印件,这十户都要,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安排。”物业经理连连点头,一副巴不得早点离开的样子。
“孩子说不定还躲在小区里,阿义,你去找人。”
“好。我一个人去找?”阿义指着自己的鼻子。
“别啰嗦,我会再派人过来。顺便向前后楼的住户打听一下,有没有看到孩子爬窗户。”
张叶当即打电话回派出所请求增援。
陶芳决定跟着阿义一起去找,501表示赞同。
“等一下。”张叶匆匆挂掉电话拦住陶芳,“今天早上,孩子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
陶芳不太明朗地摇着头。
“特别兴奋或者特别沉默,都没有吗?”
“他早上精神都不太好,懒洋洋的,今天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孩子出门那会儿的准确时间,你有没有注意到?”
“准确时间?”
“或者这样说,你先生出门之后,隔了多久孩子再出门的?”
陶芳拨了拨额前乱蓬蓬的头发,一时答不上来。
“一分钟?”
“不,那肯定不止。他爸走的时候,他还在吃早饭。我给他削苹果,然后……他边吃苹果边戴红领巾,最后在门口穿鞋,我帮他系好鞋带……可能有三四分钟吧。”
“三四分钟……”张叶别过脑袋喃喃地重复。
“咦?那姑娘回来了!”靠近窗口的一位邻居忽然说。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北面两幢楼中间的石子小路上走来。
看到当前的景象,恩怀的脚步迟疑了,她抬头望向窗户,和杨远目光相接。
陶芳跑下楼去,她抓住恩怀的双臂,一边把她拉上楼梯,一边急切地问着什么。
恩怀缩着脖子一个劲地摇着头。周围的人们向她投来莫可名状的目光。她穿着鹅黄色的棉外套,像只受到惊吓的小鹿一般左顾右盼。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杨远在楼梯上问她。
“我忘记拿课本了。”
恩怀得知杨莫可能躲在她家里,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双脚被机器操控似的跨上台阶。
锁舌发出柔滑的金属摩擦声,门打开了。恩怀、杨远和陶芳先后进入室内。张叶站在玄关处,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向内窥视的邻居们。
室内陈设简约,干净整洁。客厅的窗帘高高束起,阳光在茶几前的地毯上投印出金色的四边形。厨房是半开放式,与餐厅、走廊及客厅组成一个一览无余的宽大空间。
两间卧室都关着门。书房和卫生间的门是打开的,但里面显然无处藏身。
恩怀推开主卧室的门,三人一起进入。一张箱式床,两个床头柜和一品靠墙安装的衣柜,房间里别无其他。恩怀拉开衣柜移门,里面只有垂挂的衣服和几个叠放的收纳
箱。箱式床没有床脚,四周都是封闭的木板,床尾有两个宽扁的大抽屉,里面放着两床棉被。谨慎起见,杨远蹲下身将抽屉整个拉出,床底下空空如也。整个卧室光线充足
,亮闪闪的尘屑在杨远周身漂浮。
陶芳回到走廊,尝试转动另一间卧室的门把,但门上锁了。恩怀慌忙取出钥匙开门。这是她自己的房间,和主卧相比,多了一张书桌,桌上放了一些女孩子喜欢的手工
艺品、文具及成堆的书籍。床上浅紫色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有淡淡的香味。搜寻的结果和刚才一样。陶芳瘫坐在松软的床沿,仿佛陷入一个泥潭。
杨远来到厨房,检查水槽下的橱柜,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和工具。卫生间同样如此。501和其他邻居不知不觉也都跨进客厅,帮忙一起检查各个角落。
还有哪里可以藏人?杨远站在走廊环视室内,马上注意到了客厅东南角的立式空调,斜侧的空调和墙角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空间,他走过去探头一望,里边只有两卷靠墙
竖立的凉席。
杨远一直紧收的心脏慢慢放大,如同瞬间遭遇黑暗的瞳孔一般扩散开来,眼前的焦点失去了,周围的一切变得茫茫无绪。
张叶从厨房的北窗探出上身,上下扫视外墙,然后转回身对杨远摇了摇头。
“恩怀。”杨远回到房间,清了清嗓子,“你的钥匙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学校里。”
推测完全错了。杨远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小莫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什么?”陶芳拉过恩怀的手,“想要离家出走这样的话说过吗?”
“没有,没说过。”恩怀摇头。
“现在怎么办……”陶芳望着张叶眼泪直流。
“你先去派出所配合查监控。这里还有些问题,我需要跟你先生再核实一下。”张叶说完向501使了个眼色。
“哦!那、那我陪你去吧,反正我也闲着。”501像是突然打了个激灵,硕大的发髻颤动了几下,“走吧,没事的。上楼换件衣服,坐我车去。”
她搀起陶芳的胳膊走到门口,和正要进门的男人撞了个对脸。
恩怀的父亲许安正惊讶地半张着嘴,目光依次落在众人脸上,跨进门槛的脚步十分犹豫,好像这里反倒成了别人家。他身材高大,面庞白净斯文,脸上出了点汗,金框
眼镜滑落鼻翼。
“不好意思,因为事出紧急。”张叶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你女儿恰好回来拿东西,所以……”
恩怀从房里走出来,手里捧着课本。父女二人对视了一眼,并没有搭话。
“小莫这孩子怎么会跑这里来?刚才电话里听物业说……”许安正看了看杨远,“他拿了恩怀的钥匙?”
“不,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他可能是在楼梯间失踪的,我们正在排查所有住户。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张叶尴尬地摸了下耳垂。
许安正脸上的肌肉放松下来,点点头表示无妨。他穿着陈旧的淡蓝色工装服,袖口和肘部的位置还有些石膏粉没有掸去,翻毛的皮鞋在地砖上留下灰蒙蒙的脚印。应该
是正在工作的时候接到电话,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事不宜迟,你们赶紧出发。”张叶催促陶芳。
恩怀低头着,紧随陶芳和五零一离开。邻居们也自觉地跟着张叶退出门口。
“抱歉,耽误你工作了。”尽管心乱如麻,杨远还是习惯性地向许安正致歉,“家里翻得一团糟。”
“没事,打扫一下方便得很。”许安正露出释然的笑容,轻轻地关上了门。
***
杨远跟着张叶走到楼下,他的车仍停在原位。张叶让他解锁车门,一扭身坐进驾驶座。会集在楼下的邻居们一直以目光相随,此时以为她要开车,都向两边散开。她透
过车窗看着杨远,指了指副驾驶座。杨远打开右前门,也坐进了车里。
车头朝向西面的环形主干道,后面不远处就是围墙。驾驶座和楼梯口的距离不超过三米,也就是楼边花坛的宽度。
“这真是一件怪事啊……”张叶抱起双臂,捏着尖尖的下巴,“你的车一直停在这里吗?”
“是的。”
车里有股明显的烟味,连杨远自己都闻得出来,张叶却没有开窗的意思。比起烟味,她可能更难忍受寒冷。此刻阳光已经照耀大地,但他们所处的位置却一直处于阴影
之中,车里没有丝毫暖意。
“你先下楼把车开过来,然后等孩子下楼,每天早上都是这样的情形吗?”
“对,基本上是的,这样能节约一点时间。”
“是嘛。”张叶的口气有些不以为然。
杨远的车位其实就在楼前的空地上,只不过靠近围墙,对出行来说是反方向,提前下楼挪车确实能节约一点时间,但这点时间也就是倒杯水的功夫。杨远喜欢独自坐在
车里的感觉,哪怕就这么一小会儿。
“三四分钟……”张叶自言自语,转头看着后方的车位,“出门走下楼梯,走到车位上,怎么也不需要三分钟啊。”
“什么意思?”
“我在想,孩子溜走的时机,会不会是在你走出楼梯口到启动汽车之前。在这段时间里,你一直背对着住宅楼,他是有机会的。但是,这段时间太短了,他要得逞的话
,必须紧跟在你后面出门。这就跟你妻子所说的‘三四分钟’产生了矛盾。”
杨远倒没有想过这种情况。
“那个女孩儿跟你们家什么关系?”
“你说恩怀?就是邻居而已。她爸平时回家晚,就待在我家写作业。”
“她妈呢?”
“离婚了。”杨远耐着性子回答。
“她家里可打扫的真干净啊。”张叶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
“那怎么了?”
“嗯。你停好车之后等了一会儿,发现孩子一直没下来,然后给妻子打了电话。是这样?”
“对。”
“等了多久?”
“大概有六七分钟。”
“这期间有没有人出来过?”
“没有。”
“你当时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听了一会儿广播。”
“没打瞌睡吗?”
“绝对没有。”
“有没有看手机?”
“看了。不过……”
“怎么看的?”张叶拿出自己的手机,在胸前来回移动。
“手机还能怎么看!”杨远着急了,不知不觉吼了起来。
“这样吗?还是这样?”张叶先把手机放在肚子和方向盘之间,再以肘部支住方向盘,把手机高高举起。
杨远闭起眼揉捏眉心,呼出一大口气说:“从这个楼梯口出来,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要从车头旁边蹭过去,就算是低着头看手机,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不信试一下。
”
“不用试了。”张叶叹了口气,“真是没办法,走。”
“去哪儿?”
“还剩八家,从头到尾再查一遍。”她推开车门跨了出去,风衣下摆在皮质座椅上迅速划过。
第5章 雾中的海岸(一)①
傍晚,袁午走出“大友”门口,面对喧闹的车流,身体摇晃了一下。也可能没有摇晃,“摇晃”只是他自己的感觉。
街上照旧是白茫茫的一片。早上开始起了大雾,中午的时候稍好一些,路面上偶尔会泛出淡金色。到了傍晚,白白的云团又凭空涌现出来。车辆从左边的云团里冲出来
,拖着扰动的烟,在袁午面前匆匆经过,又钻进了右边的云团。雾很干净,没有参杂一丝灰色,大概只是异常的昼夜温差所致。
袁午觉得没有安全感,快步朝附近的公交车站走去。
“大友”是一家棋牌室,占了一栋老旧写字楼的整个底层,可以放下五十多张桌子。宽敞的大厅里只有一根根粗壮的柱子,一面隔断墙也没有,如果把桌椅全都撤去,
差不多就是个停车场。小红给客人倒水的时候很方便,径直来回即可,就像在院子里给排列整齐的盆栽浇水一样。
小红是老板雇的掌柜,看上去最多二十七八。她大概很喜欢袁午,常常给他提供免费的午餐。通常来说,这里不太欢迎陌生的年轻人。年轻人容易冲动,输红了眼就会
闹事。袁午不会,他瘦瘦高高不声不响,打牌的时候就像一头鹿。说他是年轻人,也只是相比其他常客而言,过完年他也三十五了。
“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呀?”
第一次来的时候,小红叫他老板。
袁午当时只打了两局麻将,就穿过大厅,摸索着推开了包厢的门。包厢里玩的是扑克,这和他搬家之前常去的那家馆子是一样的。扑克的玩法很多,但基本都是直接以
牌面大小定输赢,毫无技巧可言,因此钱的流转很快。能在这里坐下来的人,都是“老板”。
“我是做软件开发的。”袁午一字一顿地回答。
他一直以来都这么描述自己的职业,说完有些胆战心惊。这个描述只适用于四年之前。从那以后,他再没有工作过。
所以袁午不是“老板”,相反他非常拮据,玩扑克只是因为喜欢把左右输赢的因素交给运气。比起承受用尽全力最后却可能一败涂地的那种惶恐,运气真是让人倍感惬
意的东西。赢了就是惊喜,输了只是倒霉而已,倒霉是不会带给人挫折感的。
眼前的浓雾迫使他努力辨别原本熟悉的方向,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能抵达的车站变得比平时更远。他担心公交车会在这样的天气下停运,如果打车回去,剩下的钱是不
够买菜的。
父亲的膝关节已经磨损变形,走楼梯时,必须靠双手拽着栏杆把身体拉上去。四个月前搬进住宅楼之后,买菜的任务就由袁午承担。父亲把每周的食材写在一张纸条上
,按天细分,就像小时候的课程表一样。这张纸条就夹在袁午的钱包里,在“大友”前台兑换筹码时,小红无意间看到过。
“唉?你每天这么早回去就是为了买菜呀!”
小红很聪明,她由此猜测袁午仍是单身,并且和父母住在一起。而且,在袁午这个年纪每天混迹于棋牌室,单身的原因多半是离异。小红猜得八九不离十。
大雾天选择开私家车上路的人不多,公交车里显得特别拥挤,行驶速度大概只有平时的一半。袁午赶到菜场时已接近六点。
“今天有点晚呐,礼拜一是芹菜和金针菇吧。”蔬菜摊的大妈已经把袁午的菜单背熟了。
“金针菇不要了。”走进菜场前,袁午再次确认了皮夹里的钱,他正为明天的牌局发愁。
大妈受了打击似的,慢慢把刚放进塑料袋的一把金针菇又拿了出来。“那么换点啥?”
“不用了,上次买的还有。”袁午说完立刻感到脸颊发烫,上次买金针菇如果还有,已经隔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有……一点豆腐干。”
其实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说假话就会脸红,说不合适的话就会后悔。袁午常常这样告诫自己,但还是会无意识地陷入尴尬。他总会对陌生人说一些多余的蠢话,对熟
悉的人反而无话可说。
家里还有半斤咸肉,再买块豆腐一起蒸了,今天就这么对付吧。袁午走出菜场,小区就在马路对面。贴着围墙的几栋仅有五层高的住宅楼,在浓雾的映衬下仿佛高耸入
云。
“……就在家乐福门口。不过,对方的车尾基本上看不出被撞的痕迹,他心地不错,直接让我走了。”
袁午打开家门,听到一个年轻女人柔和的话语声,是他们的房东来了。
“这种天气还是不要自己开车出门了。”因为常年饮酒,父亲沙哑的嗓子像在风里抖动的麻布袋。
“是啊,车子交给修理店补漆了,一会只好儿打车回去了。”女房东听到声响,从客厅撤回一步,对着门口的袁午展开笑容,“是儿子买菜回来啦。”
她应该是过来收水电费的,每个月中旬都会来一次。袁午一边换鞋,一边低头看着自己提着的两个塑料袋。
“回来晚了吧,你爸有些着急,要不然,你还是给他配个手机吧。”女房东三十出头,穿着高领白毛衣,长发染成栗色,挂在肩上的小包只够放下一个手机。
“我哪会用那种东西。”父亲半躺在藤椅中,拒绝什么似的把脸别向一侧。
“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也该吃饭了。”她转过身,指着餐厅一角的水族箱,“对了,这个大家伙,放着碍事的话,我会尽快叫人搬走。”
水族箱的长度和西餐桌差不多,算上底下的橱柜有一人来高,已经闲置多时,里面既没有鱼也没有水。
“这无所谓,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碍事的,放着吧。我还想着将来也试试看,感受一下养鱼的乐趣。”父亲生硬地笑了起来。
“真的吗?那我就不担心了。”
“哦对了,那个……”父亲用手撑住藤椅的扶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淋浴器好像有点问题,点不着火了。”
女房东一脸惊讶地走到厨房,打开悬在墙角的橱柜门,歪着脑袋看向里面的淋浴器。
“现在天冷,我这腿脚,去公共浴室也不太方便。”父亲讪笑着。
“真的,连点火的声音也没有呀。”她打开水龙头试了试,“真难为情,这个我也不太懂,明天让我哥过来看看,要是修不好,就直接换一个。”
“应该用不着整个换掉,估计是里面的水气阀坏了。我现在是哪儿也去不了,换了以前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父亲不由自主地看向袁午,“修理的费用我们来出就好
了,说起来是我们用坏的。”
“那怎么可以?”女房东连连摆手,也跟随父亲的目光快速瞥了眼袁午,“你们才搬来四个月。我会解决的,你们就别操心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女房东走到玄关推开门。
“唔……要是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吃个便饭吧。”父亲吞吞吐吐地说。
女房东略显诧异地半张着嘴,然后突然像咳嗽一般笑了:“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太客气了。”
“也是……”父亲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六点多了啊。”
第6章 雾中的海岸(一)②
父亲的厨艺已经大不如前,无论什么菜,象征性地翻炒几下,最后总是倒入一大碗热水煮透了事,几乎没有煎炒的油香味。不过,也可能是袁午已经忘了从前的味道,
父亲的菜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究竟是哪一种情况,他说不清楚。小时候每天都吃什么菜?除了一顿不落的鲫鱼之外,其他完全想不起来了。因为母亲说过吃鱼健脑。童年的
记忆,与母亲无关的部分总是一片朦胧。
“咸肉应该先用水浸一下的,一粒盐都没放,还是有点咸。”父亲咂咂嘴说,“不过今天太晚了,也没时间。这豆腐吃着倒是正好。”
像这样的自说自话,袁午不知该如何搭理。他迟疑了一下,接着闷头吃饭。
父亲一直在努力尝试说点什么,然而每天都能说上几句的,也就是菜的味道。母亲去世之后,他试图填补一些空白,哪怕只是餐桌上的声音,不像以前总是自然而又惬
意地沉默着。
“芹菜这么光烧,味道还真是有点古怪啊。”
“金针菇卖完了,今天过去的时候没剩几个摊了。”
“嗯。”父亲喝下一口白酒,“下个月转正了吧。”
袁午点点头,从胸腔里发出微弱的闷响。
两个月前袁午告诉父亲,他在一家私企找到了工作,但对方的条件比较苛刻,三个月试用期内没有薪水。父亲只好继续提供他每月三千五百元的花销,其中的一千五百
元是家里的伙食费。剩余的两千元则是袁午的个人生活费,转正之后便会中断。
找到工作的事情倒没有说谎,那家私企也是真实存在的。不过袁午只上了九天班,就主动离职了。其实连离职也算不上,他没有知会任何人,更准确的说法是永久性旷
工。在其他同事看来,他就是毫无理由地忽然消失了。
第十天的上班路上,公交车在中途某一站停下,打开中间的下客车门。袁午刚好站在门口,于是他就跨了出去。秋天的风贯穿他敞开的夹克衫,随风摇摆的感觉真是舒
服。他走了一个多小时,走进“大友”那扇暗灰色的卷帘门。小红在柜台后面一边吃零食一遍看电视剧。
还是老样子啊,已经没办法好好工作了。双手搁在雪白的桌面上,眼前是黑色边框的显示器——或许跟颜色没有什么关系吧——只要被这样的环境包围,小腹间便会聚
集起一股寒意,紧接着阵阵绞痛袭来,一个上午要跑五六次厕所。他试过不吃早饭,但无济于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样的症状,袁午自己也弄不明白。妻子若玫却很明确的告诉医生:是在他母亲去世之后。
起初看的是消化科,吃了两个疗程的药也不见好转,只要一进单位大门,就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若玫一开始觉得难以置信,直到某天偷偷跟着他上班,看到他脸色煞
白,才果断搀着他去了医院。
“这个啊,就是神经官能症。”之后转到神经科,主治医生面无表情地定下了结论。
“那是什么?”
“一旦发病,患者就会感到不能控制的自认为应该加以控制的心理活动。”医生绕口令般重复了两遍,为自己的流利表达感到心满意足。
若玫呆呆地望着对方。
“你看,肚子痛不能控制对吧?但是他却认为需要控制,越是这么认为,越是会感到肚子痛,肚子痛了就要上厕所。当然,上厕所的感觉是真的,但肚子痛是假的,明
白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
“成因有很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
袁午对着妻子咧嘴笑了:“不需要明白,总之就是心理有病吧。我们回去吧。”
若玫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倒酒的声音中断了袁午的回忆,袁午看着自己的掌心,多年前的触感已经模糊了。
“转正之后,能拿多少薪水,老板还会找你再谈一次吧。可别姿态太低了,这里离老家远,你以前赌钱的事没人知道的。”
“试用期到了,会有一次测试。”袁午觉得要给自己找条后路。
“测试?”父亲的筷子停在空中。
“嗯,通过了才能留下来。”
“怎么搞的像学生考试一样?你,应该没问题吧?”
袁午原本打算利用三个月的缓冲期再找一份工作,现在看来已经全无希望。他用手抹了一把脸,表示对这个话题很疲惫。他担心脸又会不由自主地红起来,早知道刚才
也应该喝点酒。父亲好像打算对此深究下去,袁午决定扯开话题。
“刚才为什么留她吃饭?”
“嗯?噢,你说小林啊。没啥,我就是顺嘴一说。”父亲连喝了几口酒,他平时只喝一杯,这会儿颧骨的位置开始泛红了,“你觉得小林这个人怎么样?”
袁午吃了一惊:“不、不知道。我都没怎么跟她说过话。”
父亲默默点头,好像是在考虑如何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袁午望着水族箱上的玻璃鱼缸。饲养观赏鱼应该是女房东的一个爱好,但这个庞然大物显然轻易无法移动,把它留下来也是迫于无奈。他回想女房东的面容,确实算得
上美丽,但不知为何,温婉的笑容里总夹杂着一丝倦意。
鱼缸里只剩下一层底沙和结满灰的装饰物,他们搬进来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袁午想象着女房东凝视鱼缸的最后一眼。原本那些鱼,不知她是如何处理的。
父亲喝了一阵又开口了:“她这个人,对老人家还挺关心的。这点看着像若玫。”
“她过来跟你收钱,不能冷冰冰的不说话,一看你腿不好,就会聊跟这个有关的话题,这个不代表什么。”
“说得倒也没错。不过,我觉得,她看你的眼神,挺温柔的。”
四个月以来,父亲几乎没有出过门。日常两顿烧酒,都是喝完就睡,除了上午那几个小时,一直都是醉醺醺的。每个月来收水电费的女房东是他唯一接触的外人。或许
是这种定期的仪式般的造访,使他产生了奇异的念想。温柔?年轻女人的眼神,父亲真的懂吗?
“你说没人知道我的事,但她至少知道我们没房子,我们租的还是她的房子,她有房子,而且不止一套。”
女房东会看上自己的话,简直跟少奶奶和长工谈情说爱一样。
“你现在有工作了,我们也没那么差。再攒点钱,首付买套房子,我的退休金可以还贷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