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索索自己才发觉。
她猛地怪叫一声,忙伸出手,不断拍打自己的身体,想把那些光拍掉。然而,光不是灰尘,它静静散发,丝毫无损。
索索见拍不掉,拼命甩着手,大哭起来。
萨萨忙笑着安慰:“别怕,它不会伤害你。”
索索却像没听懂,或者不愿听,继续哭着不停拍打。
“你看我——”萨萨把衣襟掀开一道缝隙,光照向了索索,和她身上的光融合在一起,“你和我一样了。”
索索看到,忽然咧嘴笑起来:“姐姐光亮,我光亮!”
乌拉眼中露出羡慕,小心问:“我……光亮?”
萨萨迟疑起来:“我不知道……”
“丫丫?”
“我也不知道。”
“丫丫光亮!丫丫光亮!”乌拉忽然大声哀求起来。
萨萨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索索却忽然伸出手,想从自己身上抓些光给丫丫,见无法成功,有些恼恨,鼻子里发出一串怪哼。
乌拉眼里充满了羡慕和忧伤:“光,好……人怕、兽怕……我死,光保护丫丫……”她抱紧了丫丫,眼里闪出泪来。
萨萨看到那泪光,十分感动,忽然发现:黑森林里其实一直有光,看不见的光,在每一个妈妈的心里。
这时,乌拉身上忽然也发出光来。
光晕围绕着这个女人,让她的身形显出无比的慈爱……


第25章 暗人
山上又接连有几个少年被杀。
杀人的少年,全都被穆巴刺死。
泽恩屡次跟穆巴争执,却始终无法说服穆巴。
“光亮之神,我们如果饶恕他们,这山上很快就和黑森林没有分别了。”
“这些少年都是在睡梦中杀死同伴,没有一个是在清醒的时候行凶。真正的凶手,并不是这些少年,而是黑森林的本能。”
“黑森林的本能,光亮之神有,我也有,其他少年也都有,但我们都没有杀人。”
“有一天,我们可能都会……”
“但现在没有。”
“这些少年之前也没有。我们该清除的,不是这些少年。”
“黑森林的本能该怎么清除?”
“这……至少,我们可以先做一件事。”
“什么?”
“不能再让他们睡在同一个棚子里。”
“嗯……”
穆巴虽然有些犹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立即命令山上的少年们加盖棚子,每个人都单独一间。
同时,他也提出一个要求:为了避免危险,不能再让光亮之神住在这些少年中间,必须把光亮之神的棚子搬到黑牙石顶上。
泽恩当然不同意,但穆巴坚执不让,更带领着所有少年一起高呼“光亮之神,上黑牙石!”
泽恩又一次无法拒绝。
上百座新棚子很快就加盖好了,之后一段时间,果然再没有人被刺死。
穆巴极为赞叹,带领所有人,一起向黑牙石顶上高声赞颂。
泽恩独自住在黑牙石顶上新修的棚子里,越发孤独,只能抱着夜灵,默默俯视着下面。
他不止一次想悄悄离开,但身上这光芒越来越刺眼,怎么能躲得开下面这么多人的目光?而且,如穆巴所说,自己一旦离开,这些少年恐怕会十分失望,很难再像现在这样齐心。
黑森林的本能,随时都会冲溃脆弱的约定。
他们身上都有了光亮,一旦重回黑森林,那些无光的暗人,根本难以抵挡。原先的黑森林,现在的山顶,都将毁灭……
光亮,其实是利器。
它不只能照亮人心,也能刺伤人心。
想到这些,泽恩心里越来越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点亮这些少年,把他们聚集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好?
唯一能确定的是:一旦点亮,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少数人的光亮,对黑森林来说,是极大的不公平。既然不能回去,就只能尽力向前。为了公平,应该点亮所有的人类……
穆巴上来送食物时,泽恩忙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
穆巴听了,眼睛顿时闪亮:“对!光亮之神应该照亮整个黑森林!”
他立即下去安排,把人分作三伙:一伙寻食,一伙寻人,一伙建笼子。
很快,寻人的少年们就捉了十几个暗人,押到了山上。
穆巴把这些暗人全都一个个单独关在笼子里。
泽恩坐在黑牙石顶上俯瞰,那些笼子排列在下面的空地上。被关起来的暗人有成人,也有少年,全都很恐惧,有的不停吼叫,有的拼力撞着木笼,有的不停颤抖哭泣。
泽恩看着,心里有些不忍,默默说:“这是为了你们好……”
穆巴一个一个安慰那些暗人,派了三个少年给他们送食物。
年纪小的暗人,得了食物,立即停住了哭喊,抓过食物,缩在笼子里,飞快吃起来。年纪大的,却都不敢碰那些食物,等穆巴和少年们离开后,才小心抓起来吃。
吃过几顿后,所有暗人渐渐都安静了下来。
穆巴继续和他们说话谈笑,他们虽然并不回答,却都不再惧怕。
每当所有少年都回山后,穆巴让他们聚集在笼子前,给他们讲故事,和他们一起唱歌。
山上的少年们最近还开始跳舞,他们围成一个圈,不停地唱、跳、欢笑。
笼子里的暗人全都十分惊奇。
很快,其中一个暗少年开始和穆巴说话,脸上不时露出笑容。
在穆巴鼓励的目光下,这个暗少年被点亮了。
不但那个少年自己惊奇,其他暗人看到,也全都瞪大了眼睛。
穆巴打开笼子,放那个少年出来,让其他少年牵着他的手,加入舞蹈中。那少年先还有些害怕和拘谨,但很快就被其他少年的热情感染,跟着跳了起来。动作虽然生硬,脸上却越来越轻松,眼中不断闪着新奇和兴奋。他身上的光团,和其他人的连在一起,在黑暗中不断跃动流转。
泽恩在黑牙石上看到,大为欣慰。
夜灵也在他怀里发出一声低鸣,身子忍不住一跳一跳。
那个少年被点亮后,笼子里的其他暗人渐渐放松了戒备。
有的开始和穆巴说话,有的虽然不开口,却也愿意静静地听。
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暗人们逐一被点亮,走出了笼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亮人群中。
穆巴给他们分别指派了一个热情的少年做同伴,让他们渐渐融入新的生活里。
同时,他又命令少年们继续下山,去捉更多的暗人。


第26章 猎
摩辛站在树林中间。
夜兽群的奔跑声越来越近,浓臭的气味也已经充满他的嗅觉。他的身子剧烈颤抖,握刀的手由于抓得太紧,有些痉挛。
来了!奔在最前面的一头夜兽迅猛逼近。
只有几步远时,摩辛体内忽然腾起一股猛烈的力量,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吼叫。声音像一股黑色泥水,从沼泽深处喷出,暗沉而粗粝,浑厚而强劲,震得周边的塔奇树簌簌颤动。
那群夜兽听到这声吼叫,顿时一起刹住,并发出一阵惊惧的嘶叫。
摩辛立即又蓄了一股力量,再次发出一声吼叫,声音更加汹涌暴烈。
夜兽忽然全都迅即转身,疯狂逃窜。
摩辛攥紧骨刀,飞快追了上去,很快追到跑在最后的一头夜兽。他听声辨味,对准那头夜兽的臀部,一刀刺了过去。
刺中了!那头夜兽惨嗷一声,随即扑倒。
摩辛迅即拔刀,又在它咽喉处割了一刀,那头夜兽顿时毙命。
摩辛立即去追第二头,又很快追到。他仍对准夜兽臀部,一刀刺去,再次刺中!
然而,这头夜兽猛然扭头,向他咬来,一口咬中了他的右臂。
一阵剧痛,摩辛却只闷哼了一声,左手的刀迅即挥出,向那夜兽脖颈处用力一划。血水喷出,夜兽松开嘴,倒毙在地上。
这时,其他夜兽已经全都逃远。
摩辛无比畅快,忍着臂痛,拖起两头夜兽的尸体,向南穿出黑森林,回到沼泽边。
沼泽里一片混乱嘈杂,他又从腹部聚集出一股力量,怒吼了一声,盲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他把两头夜兽用力丢进了沼泽,盲人们嗅出夜兽血气,全都惊住不敢动。
摩辛又高喊一声:“吃!”
盲人们才怪叫着纷纷去争食。
摩辛自己则踏进泥浆,游到沼泽深处,把身子深深浸在淤泥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右臂的伤口被泥水浸泡后,疼得越发剧烈,让他忍不住发出呻吟。他却丝毫不觉得难受,反倒无比痛快。
吓退兽群、连杀两头夜兽,这让他越发坚信:我是黑暗之神。
他仰躺在沼泽中,臂上的伤口越来越痛,痛过之后,伤口开始愈合,发起痒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蜕皮之痒了,没想到,这愈合之痒,比蜕皮更加钻心、更加剧烈。从伤口处向全身一波波扩散,让他战栗,让他痉挛,让他在死亡和新生的临界点上,享受到极致的快感。
他忍不住发出黑暗的呻吟。
这呻吟,混杂着痛、痒和欢快,比他吓退夜兽的吼叫更深、更暗、更迷狂,如同沼泽深处的暗水一样沸腾,让整个沼泽随之震颤。
当呻吟终于停止,他的身体变得极其虚弱,像一卷枯叶,浮在泥水上。同时又无比轻松舒畅,像一团暗雾,在黑暗中飘升。
远处那些盲人听到他的呻吟,先都惊恐怪叫,纷纷在淤泥中扑腾,争着要逃离沼泽。接着,他们又被这呻吟声蛊惑,倒在淤泥中,跟着一起呻吟起来。这时,他们也一起清醒,一起噤声,静卧在淤泥中,谁都不敢发出响动。
摩辛知道,自己已经能牵动这些盲人的心魂。
不过,这还不够。
必须震慑他们,让他们彻底信服。
等体力恢复,他从淤泥中站了起来,感到身体轻得像一团虚影,内在的力量却源源不绝,如同浸满沼泽的水。
他向那些盲人发出命令:“捉夜兽!”
他的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浑厚,像沼泽旋动泥浆。
那些盲人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全都怕得发抖,却不敢违抗,跟着他,离开沼泽,走进了黑森林。
他的感觉又敏锐了很多,远处细微的声响、气味都能分辨得出。他的脚步更是轻捷无比,几乎感觉不到双脚和地面的摩擦。身后的那群盲人快步奔跑,才能跟上他,不时有人被石块树枝绊倒。
这一回,摩辛很快就嗅到了夜兽的气息,只有十几头。
夜兽也嗅到了他们的气息,加速向他们奔来。
当夜兽群逼近时,他停住脚步。身后那群盲人也已嗅到夜兽的臭气,虽然没有发出声响,却能听见他们都在发抖,牙齿和骨骼不断发出一阵阵咯咯声。
夜兽嘶叫着狂奔过来!
身后有个盲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其他盲人跟着纷纷怪叫,全都转身,争着逃命。
摩辛猛然发出一声怒吼。
这吼声不再有恐惧,更增添了愤怒和威吓,无比震耳,无比威严。
身前的夜兽和身后盲人全都一起顿住。
他挥刀杀了过去,转眼之间,划破了两头夜兽的喉咙。其他夜兽慌忙转身逃命,他迅即追赶,在夜兽逃远之前,又连杀了三头。
等他转过身,听到那些盲人全都跪倒在地上,颤抖着声音,一起向他高呼:“摩辛!摩辛!摩辛!”


第27章 陌生人
萨萨很快乐。
不但索索和乌拉身上都发出了光,连小丫丫也很快被点亮。
小丫丫先是念出了萨萨的名字,接着,当萨萨递给她食物时,她竟然学着她妈妈说了声“谢谢”。
在萨萨惊喜的目光里,小丫丫身上散出了微光。她不停转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光,连连发出呀呀声。乌拉激动得流出泪来。
她们很快都习惯了光,同住在这间小棚子里,通过比画,她们的言语也越来越通畅,彼此不停地谈笑。
然而,萨萨很快就发觉:陌生人毕竟是陌生人。
她们正开心说着话,小丫丫忽然发出吭吭的憋气声。乌拉放下她,让她蹲了下来。萨萨正在纳闷,哗的一声,小丫丫竟拉出了稀屎。好在没有多臭,而且毕竟幼小,萨萨并没有太介意。她见小丫丫已经拉完,从墙角取过一张蔫软的塔奇叶递给乌拉。
这是萨萨的妈妈想到的办法,她们住在棚子里,虽然都是去外面排泄,回来后,身上依然有臭气。她妈妈便去采了些鲜叶子,放在湿土上,蔫软后再揉皱,每次排泄完,就拿一片来擦拭干净。
乌拉却满眼诧异,不知道拿来做什么。
萨萨这才意识到,黑森林里,恐怕只有她们一家人用过这种叶子。她忙笑着解释:“替丫丫擦干净。”
乌拉仍很纳闷,根本不明白。
萨萨只得自己过去替小丫丫擦净。又取过两片叶子,去擦地板上的屎。正擦着,忽然噗啦啦一声巨响。萨萨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乌拉。
乌拉竟也蹲在一边,拉了起来,拉的也是稀屎。
萨萨不由得惊叫一声,几乎哭了起来。
乌拉却一边抬头惊望过来,一边仍在继续拉,棚子里顿时散出一股恶臭。
“不能在这里!”萨萨大叫。
“为什么?”乌拉又满眼诧异。
“脏!臭!”
乌拉却瞪大眼,丝毫不懂,仍在继续拉。
萨萨再说不出一个字,头嗡嗡乱响。
这时,旁边又一声大响,哗——噗——
索索蹲在另一边,竟也拉了起来。
棚子已被恶臭充满。
萨萨再忍不住,顿时哭了出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边哭,边收拾起自己的皮袋、骨刀、绳索,把乌拉和索索的骨刀分别丢给她们,套上皮衣,遮住光,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纵身跳下树,蹚进溪水,走进那间浴棚,遮好皮帘,把身体浸在水中,又大声哭了起来,并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和任何人有任何连接,任何!
不过,哭完之后,平静下来,她想到:除了自己,黑森林里的人可能全都不知道什么是脏。排泄时,除了安全,也从来不会去想其他。
她心里不再恼恨,但想到除了排泄,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难以接受的事等着她,她便再也不愿回到那间棚子。
把身上的臭气冲洗干净后,她蹚到对岸,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便坐到了溪边。那间棚子完全隐没在对岸的黑暗中,也听不到什么声响。她不愿去想棚子里的索索和乌拉母女,便扭头向四处张望。
黑森林依旧无比寂静,满眼尽是黑暗。
这黑暗和寂静让她忽然觉得十分亲切。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家吧,永远都离不开,终究要归于它。
黑暗是外面无边的大家,让人存身;孤独是里面宁静的小家,让人安心。
我却总想着用棚子隔开黑暗,又用他人来关闭孤独,其实哪里都去不了,始终都在这里,得到的也只有心烦意乱。
她静静想着,心渐渐重归安宁。由于和乌拉、索索谈笑,一直没有睡,这时她困乏起来,不由得把头垂在膝盖上,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一声吼叫惊醒。
她从来没听到过这种吼叫,听着应该是人类的声音,但极其粗粝可怖,像是从黑暗深处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