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家的窗户现在却是昏暗的。这并不表示家里没有人,我一打开大门,便对坐在起居室的父亲和母亲打招呼说:「我回来了。」
父亲和母亲没有开起居室的灯,他们各自坐在沙发上,呆滞的眼睛紧盯着电视,一言不发,只有电视机画面发出的微弱光线隐隐约约照亮屋子。我进屋后顺手开了起居室的灯,他们才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回来了。」声音依然是那么微弱。
「大门又没有上锁,这样可不行啊。」我这样说道。
「啊,是吗?」母亲点了点头。然后又把目光移向屏幕,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但又是那么的力不从心。
他们并不是在看电视,电视画面的任何色彩变化从来没有进入过他们的视网膜。皱巴巴的衣服包裹着他们两人瘦弱的身体,我不忍心再看到他们可怜的背影,于是离开了起居室,回到二楼那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我顾不了脱下校服,便慌忙地把书包扔在床上,只想尽快把那磁带放进录音机。我站在书架前深深吸了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姐姐的面容。那并不是姐姐在遇害前一段时期内对我冷淡的面孔,而是那张小时候拉着我的手和我并肩走在斜坡上,时不时露出两瓣犬齿开心微笑的脸庞。
* 2 (II) *
我用食指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立刻就听到录音机启动的声响,磁带开始转动起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扬声器。
在最初的几秒钟里,扬声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一会儿,就听见嘈杂的风声,我立刻紧张不安起来,心脏迅速地加快跳动。
那嘈杂的声响好像并不是风声,而是人对着麦克风急促地喘气的声音。
夏海……
突然,姐姐的声音传进我的鼓膜。简直是憔悴不堪、近乎微弱的声音,但这确实是我非常熟悉的姐姐的声音。那疲弱又急促的喘息声似乎也是姐姐的。那个少年并没有说谎,我深信这的确是姐姐留给我的录音。
夏海,不知道你会否听到我的声音…… 我是对着面前的麦克风对你讲话,但现在的我已不可能确认你是否真的可以听到……
姐姐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录下这盒磁带呢?那微弱的声音,就像快要消失一样。她那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分明夹杂着万般痛楚,就像嗓子被卡住似的。姐姐的声音总是那么地缓慢,期间还不时间隔着片刻的沉默,但这并不是姐姐在背台词,反倒让人觉得这是姐姐经过认真思考后,小心谨慎地逐字吐出来的话语。
夏海,你要仔细听好…… 他居然允许我留下遗言…… 他叫我随便说什么都行,把现在最想说的话对着这个麦克风全部讲出来…… 但是,这些话只能对某一个人说……
当我得到这样意外的恩赐时,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你,突然觉得好多话必须对你说……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个时候我脑里想到的不是赤木,而尽是些想对你说的话……
现在,我不能说有关把麦克风递给我的他……他的事情,我不能说…… 对不起。他说他以后会把这个录好音的带子转交给你…… 说在转交磁带时,他就可以亲眼看到收到这盒磁带的人的表情,他会为此而感到兴奋。虽然我也觉得他有些变态,但要是他真的把我的声音传达给你的话,即使他很变态,我也觉得无所谓……
我全身已经僵硬,根本无法动弹,只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不断地膨胀。大脑深处反复发出不能再继续听下去的危险讯号,恐怖的事情正等着我,我想,只要我开始听了,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内容,就无法再回头…… 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想到这里我便痛苦地重重的叹了口气。
但我并不打算关掉录音机。我全神贯注地仔细听着混了嘈杂声的姐姐的录音。
……夏海,现在,我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身体完全没法动弹…… 四周全是混凝土…… 很冷…… 我的手脚都被捆绑着,正横躺在一张长桌上……
我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强忍着尖叫,脑海里闪现正对着麦克风讲话的姐姐躺着的那个地方。
她的说话声中夹杂着哭声,还有鼻子抽噎的声音。
这里…… 好像是一座废墟……
她的声音异常地沉寂,就像回荡在冰冷而又黑暗的混凝土上一样,正叙述着无尽的悲哀。那凄凉的悲哀却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我的右手不知不觉地伸向扬声器,不停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扬声器的金属网面,想紧紧地抓住姐姐的声音。
……夏海,对不起。
这句话就在我的指尖响起,然后又消失。扬声器微微震动的余韵悄然传到我的手上,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抓住一小撮姐姐的声音。不一会儿,姐姐呼吸的声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扬声器里只传来嗡嗡的嘈杂声。录音似乎已经结束了,我急忙慌乱地把磁带换到B面,但这一面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一定是姐姐被杀害的前一刻录下的磁带,我立刻回想起在书店少年递给我磁带时的情景。
当时磁带是放在一个信封里面的,他在书店里叫我从信封里取出磁带,然后又叫我把信封还给他。
他一次也没碰过这盒带子,他一定是为了不在磁带上留下指纹才精心筹划这一连串的动作。难道他就是那个拿麦克风给姐姐并杀害了姐姐的凶手吗?
我应当立刻把这盒磁带交给警方。毫无疑问,这才是我唯一正确的选择。
但我是绝对不可能把磁带交给警方的。那个少年曾经说过,要是我通知警方的话,就再也不会听到剩下的录音了。
更何况录音还没有完,我很想听姐姐那些没说完的话。
在听了磁带的第二天傍晚,我向学校请了假,单独一个人来到可以看到M高中校门的地方。
M高中是一所市立中学,离我们学校只有两站路程。校门位于车辆穿梭不息的大道旁,郁郁葱葱的树叶紧密地排列在校园四周,形成一堵绿色的围墙。树叶被修剪得格外漂亮整齐,看上去就像一块平整而光滑的绿色屏障。抬头望去,可以清楚看到绿色围墙上方有一个白色屋顶,那是位于操场最里边的校舍。
在学校正面的大道上,有很多便利店。要是站在卖报纸的便利店里,透过便利店的玻璃橱窗就可以观察校门的动静,于是我站在那里,假装阅读杂志的样子,斜眼注视校门。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终于见到放学的学生接二连三地走出校门。这时,太阳开始渐渐西落。
大多数学生走出校门都会穿过马路,来到便利店这一侧。或许是因为车站也位于这一边,而这边的行人道也比较宽敞的缘故吧。我站立的地方刚好可以方便确认每一张脸。
我一边注视从这里经过的无数张面孔,一边回想起姐姐的每一句录音。昨晚我已经反复听了好几遍那盒磁带,听着听着,我的心无法平静下来,根本无法入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我,望着天花板不断地冥思苦想。然而,却又无从想出个究竟。
现在我的身体轻飘飘的,几乎失去了重心,大概因为昨晚没有睡好。我胡乱地不停翻动手上的杂志,并瞅了店员一眼,因为我一直站在这里看杂志可能会让他感到厌恶。想到他可能觉得我可疑而过来盘问我,我就有些窘慌。
我再次瞭望玻璃橱窗外,这时看到一伙男生走过来,大概五六个人左右。他们似乎正愉快地谈论着什么,互相奇怪地笑着从我的面前走过。突然,他们其中一个男孩与我四目交投。
* 2 (III) *
只见他偏着脑袋停下了脚步,并对他前面的同伴说了些什么。我的面前隔了一层玻璃,所以我没有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想必是一些告别的话。果然他一个人留了下来,而其他四人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重新端正站姿。
他跑进了便利店,并来到我的面前。
「这不是北泽前辈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是我中学时代的朋友,名叫神山树,曾是学校篮球部的虚名队员,而当时的我则是篮球部的干事。他似乎变得开朗起来,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就像一只小狗。虽然他的个子比我高,但刚才跑过来的样子,与其说像一只普通的狗,倒不如说像一只狗崽子。
「怎么了?你还认得我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非常欣慰,差点儿哭了出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脆弱。
「笨蛋,当然记得呀。好久不见了,阿树……」
这令我回想起举行姐姐葬礼那天的事。那天,很多亲戚以及姐姐大学的同学都来悼念姐姐,他也穿着校服跑来了。那天他一直呆在我身边陪着我,虽然没有说什么安慰和鼓励的话,但仅仅呆在我旁边已经给于我很大的帮助了。
那时候我还特别留意他校服上的徽章,所以我才知道送磁带给我的少年就是和神山树念同一所学校——M高中。我根本不知道少年的姓名,因此也只有靠这唯一的线索来寻找他的下落。
「实在太凑巧了,居然在这里遇见你。你在等人吗?」
我当然不可以告诉他,我正在等那个可能就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从这个校门出来。我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是来这里等人的。不知道当时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总之,他看了看我的脸,紧锁着眉头对我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无限的关切。
「还因为你姐姐的事而难过?」
他知道我和姐姐关系不好的事。葬礼那天,我告诉了一直呆在我旁边的他,或许因为当时看到葬礼上用来悼念的照片是姐姐死前不久才拍的,于是我就想找一个人倾诉心里的不快。姐姐那张从胸口到头部的照片的确很漂亮,但那个时候她却和我有些隔膜。
「姐姐的事,我已经不再多想了……」
「可是,那个时候你不是很苦恼吗?还说想要和姐姐说清楚……」
「嗯。但现在已经没什么了…… 葬礼的那天,真是不好意思,我那时竟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阿树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在看一件楚楚可怜的东西似的。
「警方有没有发现什么杀害你姐姐凶手的线索?」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我总觉得你现在有些怪怪的……」
他真的是一个感觉灵敏的人!我摇了摇头。
「警方什么也没有发现……」
「哦,是这样啊……」
他叹了口气轻轻说道。这时,我的目光扫射到我要找的人。就在我和阿树谈话之际,太阳已经完全沉落下去,外面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即使天色有些昏暗,但我依然隔着玻璃看到走出校门正在过马路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并不一定就是杀害姐姐的真凶,但他一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就会觉得仿佛被推下万丈深渊,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他和一个女学生走在一起。那是一个留着一头长发,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他俩都是面无表情。
我隔着放满杂志的杂志架和便利店的橱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他俩的侧面正好对着我,并从我的眼前走了过去。也许因为我突然不说话的缘故,阿树觉得很奇怪,也朝着我的视线望了过去。
「森野……」
阿树这样小声地嘀咕道。
「是那个男孩子的名字?」
「不,是那个女孩子叫森野。她可是一个名人啊,大家都对她议论纷纷,据说她曾经报复想占她便宜的老师。」
阿树还说他俩同样是M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你知道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吗?」
我以一种近乎逼问的口吻问道,阿叔有些惊讶。
「哦…… 知道,他叫……」
阿树说出了他的名字。我牢牢地把这个名字刻进了脑海里。
我放下手中的杂志,随后便走出便利店。外面的冷空气混杂着汽车废气的味道,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站在便利店门前,朝他们走的方向望去,看着他们往车站渐渐远去的背影。
也许感觉到被人盯着的关系,那个叫森野的女孩回头看一看,好像看到了我,但又转过身去了。
便利店的门打开了,阿树也走了出来。
「我和那个家伙一年级时还曾经是同班同学呢。」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阿树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耸了耸肩说道:
「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家伙……」
我有点不知所措。我现在应该立刻追赶上去,但阿树还在旁边,而那个叫森野的女孩也和他在一起。这样我根本没办法和他谈有关录有姐姐声音磁带的事。
我只好打消追上去的念头。
「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我和阿树也朝着他俩远去的车站方向走去,他俩的背影已渐渐消失在前方。
道路两旁商店的招牌以及自动贩卖机等闪烁着的霓虹灯,发出了明亮耀眼的七彩光。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冬天的寒气也愈来愈浓烈,只有那些霓虹灯在黑暗中显得明亮耀眼。
我和阿树边走边聊着各自的近况,我随便说了一些自己无关紧要的琐事,譬如说临近大学升学考试等;而他却一直高谈阔论他在学校的一些逸闻趣事,例如和同学玩了什么游戏呀,到哪里去玩等……
阿树尽量找些适合十七岁高中生的趣事来温暖我那冰冷了许久的心,并且还刻意说些能够使我打起精神来的话。
那些亮着前灯的汽车络绎不绝地来来往往,照亮了我们,然后又从我们身边嗖地一跃而过。
「我们到里面坐一会吧。」
阿树指着车站前家庭餐厅的招牌对我说道。从窗外望去,可以看到餐厅里亮着白色的银光灯,里面看上去是多么温馨。
* 2 (IV) *
餐厅里洋溢着用餐的人们相互之间柔和的谈话声。服务生把我们领到靠里的一张餐桌前,餐桌上的餐布以及周围墙上的装饰都是银白色的,反射得令灯光更加耀眼夺目。
「叔叔和阿姨身体还好吗?」
点了咖啡后,阿树这样问我。我摇了摇头:
「不太好,每天都关在家里不出门……」
我跟他谈起姐姐去世后家里的状况,包括屋子角落的灰尘,父亲和母亲不开灯一直在起居室看电视等等,还有老是忘记锁大门的事情。
「哎,还在为博子的事情……」
「嗯,特别是父亲和母亲,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看到了姐姐的尸体……」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曾经在姐姐的葬礼上告诉过他,姐姐的遗体比电视上报道的要惨得多。
「哎,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振作起来……」
我喃喃地这样说道,脑海里浮现了父亲和母亲的身影,我没法想象他们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浮现在我脑海的,只是他们那已经完全熄灭了激情与火焰、蜷曲着身体的背影。
「那赤木又怎样呢?」
「在葬礼之后,他也来过我们家几次,但现在已经没有再来了……」
赤木,他是我姐姐的男朋友,也是因姐姐遇害受到沉重打击的人之一。他和姐姐就读同一所大学,虽然没有听姐姐坦白地说过,但我想他们应该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因为姐姐常带他到我们家里来玩,所以他和我之间谈话也比较投机。在葬礼上,赤木一直伴随在父亲和母亲的身旁搀扶着他们。
「杀死博子的,或许就是我……」
他在葬礼后向我坦白道。
「就在她被杀害的前一天我们吵了架…… 所以她才冲出我的房间……」
第二天中午,在废墟里有人发现了姐姐。他是最后一个见过姐姐的人。
或许,如果那天他们不吵架,姐姐就不会碰到凶手,也就不会遇害了。赤木说到这里,便用双手捂住了脸。
「我得走了……」
阿树站了起来。好像到了该乘坐火车的时间。
「我还想再多呆一会儿,想在这里思考些事再回家。」
「那好吧,我就先走了……」
于是,他起身要离去,突然,他又回头对我说:
「……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尽管找我啊。」
我感激地望着他走出店门的背影。我独自一人坐在桌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打量坐在通道对面的一家人。因为不好过分直接地盯着看,所以只能有所节制地斜眼打量他们。
他们好像是来这里吃晚饭的,并且是一个有小孩子的家庭。他们是由一对年轻夫妇和两个小姐妹组成的家庭,这与我以前那个家庭有些类似。两姐妹当中,妹妹大概还不到说话的年龄,她常常把手指放到嘴里吧嗒吧嗒地不停吮吸,一对透明清澈的黑眼睛忽闪忽闪地四处张望。正用斜眼瞅着他们的我忽然和小女孩四目相对。
我突然回想起姐姐。
那时我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我们姐妹俩一起步行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由于正是初春时期,所以那还是一个比较暖和的季节。那时的我刚升上小学,所以在我的眼里,防护栏、栅栏、邮筒等都非常高大。
我和姐姐沿着住宅的坡道一直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了尽头的树林。我们并排在树荫下眺望下面的小镇,看到远处街上排列着许多变小了的房屋。
高空中有小鸟飞过,那是一种翅膀笔直的白色小鸟。在我们所住的地区上有一条大河流过,我以为它们是住在那条河里的。
只见小鸟们展开双翅,没拍动几下翅膀就乘着春风悠然滑向碧蓝的天空。我总是毫不厌倦地遥望它们。
姐姐看着我笑了,从她的嘴角我悄悄地偷窥到那露出来的犬齿。虽然姐姐长大了,也换了新牙,但是那两瓣犬齿依然保留下来。我们常常玩吸血鬼的游戏,但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姐姐露出犬齿的笑脸了。
不久前姐姐染了头发,于是我也嚷着要和姐姐染成同样的颜色。
「夏海,这可不行,这根本就不适合你。」
姐姐这样说。然而我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做姐姐温柔的劝告,或许因为姐姐当时的口吻过分地粗暴。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总会觉得姐姐已经不再喜欢我了。
为什么姐姐被杀死呢?我不相信有人会讨厌她至要杀死她的地步。姐姐在被害之前想对我说的又是什么话呢?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黑影落在餐桌上。我抬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色校服的男孩站在桌前正低头望着我。他就是那个跟名叫森野的女生一起从便利店门前经过的少年。
「北泽小姐,你可是一直监视着我走出校门的啊?」
我并没有太惊讶他的出现,反倒认为他出现在我面前是件意料之内的事。我趴在桌上,抬眼瞪着他问道:
「……就是你杀了我姐姐吧?」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冷静地张开嘴唇,吐出了几个字。
是的,是我杀的。
他那冷静的声音,一下子就把洋溢在整个餐厅里的恬静谈笑声从我耳边夺走了。
* 3 (I) *
少年在我正对面、刚才阿树一直坐着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像被注射了麻醉剂似的,身体丝毫不能动弹,只是默默地注视他的一切行为。但我想,即使我的身体可以活动自如,我也不会拒绝他在我的对面坐下,更不会悲愤地大声吼叫吧。
是我杀的……
少年这句话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回荡,我想凶手或许真的就是他吧!但进入了耳鼓的这一句话却无法那么容易地渗进我的大脑。如同突然往盆栽里一口气灌入大量的水一样,他的声音充溢在我的头盖骨与大脑之间,大部分没来得及被大脑吸收。
少年看了看我的脸,稍微皱了皱眉头,然后把身体微微朝餐桌前靠了过来,嘴里说了些什么。你不要紧吧?他似乎是这样说道。嘴唇好像的确是这样动了几下。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来,越过桌子想摸我的肩膀。就在他指尖快要碰到我的衣服时,我失声叫了出来。
「不要碰我!」
我立刻把身体尽量向后往墙壁的方向靠,就连沙发的靠背也快被我压弯过去似的。这并不是我有意识的动作,而是我在瞬间里做出的条件反射。
就在这时,餐厅里所有明朗的谈话声都回来了。不,说它们回来了并不准确,实际上店里的音乐以及顾客们的谈话声从没有间断过,一直都沸沸扬扬。只是这一切都没有再进入我耳朵里而已。但是,不一会儿,我脑子停止的时间又开始起来。
我的叫声似乎惊动了坐在通道旁的一家人。那夫妇惊奇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因为担心碰上我的视线会尴尬,于是他们又转过头去和家人继续聊天。
「你不要紧吧?夏海小姐?」
少年把伸向我的那双手缩了回去,又重重地坐在沙发上问我。我也重新坐好,并摇了摇头说:
「怎么会不要紧呢……」
我很激动。虽然没哭,但挤出来的却是呜咽声。
「我浑身都不舒服……」
我的脑子里一片燥热,我不知道是应该对他感到恐惧,还是应该对他感到愤慨。我只是感觉到坐在自己面前这个少年身上那种超乎寻常的气息。
不管我在他面前如何惊慌失措,他依旧像在观察生物似的,永远摆出一副异常沉着冷静的面孔。而我,仿佛成了正在被人用显微镜观察的昆虫。
「夏海小姐,我可不想听到你凄惨的叫声。」
他的说话中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仿佛就像没有了心肝似的。
我顿时感觉到自己正与一个极其恐怖的家伙隔着餐桌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