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我有些疑惑,刚才邢鹏和郑佳妮上楼,各自回家的时候,邢鹏也是敲了门,然后有人开门他才走了进去。
当时我以为开门的是邢建文或者王巧芳。
这么看来并不是。
那给邢鹏开门的人是谁?
邢、王二人的敲门举动吸引了趴在窗前画画的郑佳妮,她跳下椅子,开门走了出去。
她天真地看着邢建文和王巧芳,他们也看了看她。
这时候,王巧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对着郑佳妮晃了晃,她像是受到了召唤一样,立刻跑了过去。
郑佳妮接过棒棒糖,开心地笑了。
这时候,门开了。
开门的是年幼的邢鹏,他看到邢建文和王巧芳的一刻,竟然开口问:“你们找谁?”
你们?
找谁?
这让我很意外,邢鹏不认识自己的父母吗?
这时候,王巧芳笑笑说:“小朋友,我们是你妈妈的朋友,请问她在家吗?”
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王巧芳竟然称呼邢鹏为小朋友,而她话中“我们是你妈妈的朋友”则指明了她的身份,她并非邢鹏的妈妈。
那邢鹏的妈妈就另有其人!
会是那个给邢鹏开门的人吗?
我看到邢建文和王巧芳走了进去,随后门就关上了,郑佳妮举着棒棒糖也回去了。
我想要跟随他们进去,看看在那场凶杀案出现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做不到,我的身体被迫跟随郑佳妮的视角回到了她家。
我和郑佳妮坐在窗前,她一边吃棒棒糖,一边画画。
我则死寂地盯着邢鹏家的门口,没多久,郑佳妮就画好了,还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就是我在第二次潜入邢鹏第二层次梦境时看到的那幅画。
随后,郑佳妮出了门,她敲开了邢鹏家的门,开门的正是王巧芳。
郑佳妮笑眯眯地说想要找邢鹏,还说给他画了一幅画,王巧芳说邢鹏睡觉了,然后接过画,给了郑佳妮一根棒棒糖就关上了门。
她无意中朝楼下看了看,大树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没错,就是冯继松。
这一刻,三个人的视角终于将这个故事串联到了一起!
接着,我感到脚下一空,坠落而下。
我和郑佳妮几乎同时醒了过来。
只是她在梦中经历着父亲的葬礼,我在她的梦中经历着那个她无意中记下来的场景。
醒来的一刻,我仍旧有些恍然,潜梦带来的身体负担也再次出现。
不过,郑佳妮的反应比我想象得要轻,她问我有没有在梦里找到想要的线索,我说找到了,并且感谢她的帮助。
离开之前,我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并称如果有需要的话,可能还会再来找她。
回程路上,Naomi问我在梦境里观察到了什么,我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视野里阳光碎落,脑海里却是大雪纷飞。
颠簸了一天,我回到咨询中心的时候,已是午夜。
虽然极为疲惫,但我还是尝试着梳理三人梦境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在初次潜入邢鹏的第二层次梦境时,通过他的视角记录下来的空间,我看到了一些片段,邢建文的虐待,王巧芳的漠视,深邃的地下室和那双从黑暗中冲出来的手,还有那个困扰他多年的凶杀场景。他父亲邢建文和母亲王巧芳将一个年轻女人勒死了,准确地说是勒昏了。随后,邢建文将年轻女人装进皮箱之中,带出门去。
这一次观察中,我忽略了一个小细节,就是邢建文和王巧芳行凶后,曾有人敲门,王巧芳去开过门,这个小细节也成为后来寻找线索的关键。
而在冯继松的第二层次梦境中,通过他的视角记录下来的空间,我看到了先是有一个小女孩去敲了邢鹏家的门,然后回家。邢鹏梦境中,有人敲门的细节也就对上了。没多久,邢建文带着大皮箱出门下楼,最后将皮箱塞进车里,驱车离开。冯继松随之跟上,最后看到邢建文将疑似装着尸体的大皮箱抛入民心河中,二人各自离开。
两个梦境场景通过两个人的视角进行了连接,也互为佐证,确定了梦境的真实性。
我通过冯继松的视角和视野,认定那个敲门小女孩的视角和视野之中也隐藏着线索。
在我第二次潜入邢鹏第二层次梦境时,观察到那个凶杀场景的同时,确定了敲门的小女孩就是郑佳妮,她同王巧芳的对话中提到了一个名字“小智”。当时,我并未在意,或许这个小智是邢鹏的小名,也可能是梦境记录出现了错误,但在郑佳妮的第二层次梦境中,我通过她的视角记录下的空间,看到了两个孩子在树下画画的场景,当时郑佳妮也在叫邢鹏为小智,这说明邢鹏确实有另外一个名字“小智”。
在此之前,我都认为凶杀案是发生在邢鹏的家中,他的父母邢建文和王巧芳行凶继而抛尸,但通过郑佳妮的视角和视野,我看到了邢建文和王巧芳敲开了门,王巧芳和邢鹏的对话中,显示出二人此前并不认识,而且王巧芳也用“小朋友”“你的妈妈”等信息证实了我的推测。
这么说来,邢建文和王巧芳应该不是邢鹏的父母,那里也不是邢建文和王巧芳的家,如果没有郑佳妮的补充视角,我就被惯性思维误导了。
所以,邢鹏的母亲很可能就是那个被他们二人勒死的年轻女人,而邢鹏也不是他的真实名字,他的名字叫作小智!
如果我的推测准确的话,那么这起凶杀案的背后或许隐藏着更多秘密?
邢建文和王巧芳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杀害那个年轻女人?
她又是谁?
行凶之后,他们为什么又要带走邢鹏?
为什么年轻女人和邢鹏失踪,没有人发现或报警呢?
那一晚的杀人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我将在梦中观察到的一切和想法告诉了吴岩,他听后也感觉匪夷所思,但我的推测仅仅是推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我仍旧很坚持:“不管怎样,邢建文和王巧芳的杀人行为是可以确定的,那具无名女尸就是最大的证据!”
吴岩摇摇头,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潜梦者,我可以相信你观察到的,但要让警方,甚至是老百姓相信,你就要拿出证据,懂吗?而且在你的观察之中,虽然集合了三个人的视角,其实仍旧是局限的。”
我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吴岩解释道:“邢建文和王巧芳进门后,你无法跟进去,你只是在邢鹏的梦境里看到了凶杀场景,所以你并不知道那段时间内,房间内真正发生了什么,他们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杀人,也可能是年轻女人先动手,他们正当防卫才跟着动手,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说,你的分析也是片面的,不完整的。”
我提出建议:“就算我关于凶杀的观察和分析是不完整的,但邢鹏确实不是他们的孩子,只要验证他们的DNA就可以!”
吴岩否定了我的话:“现阶段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向邢建文杀人抛尸,我们没有正当理由从他那里拿到检测样本,就算我们拿到了检测样本,如你推测的证实了邢建文和邢鹏不是父子关系,和那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母子,邢建文也可以找出理由,可以说是收养,也可以说是捡来的,而在没有其他证据指证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采纳。最重要的是,这根本没办法证明邢建文是杀人抛尸案的真凶!”
我有些激动:“那我们就这么放着杀人真凶逍遥法外吗?”
吴岩沉默了良久,回道:“证据,你必须拿出证据,否则,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民心河捞出无名尸骨的案件仅仅持续了十多天的热度,就迅速降温了。
吴岩联系了郝嘉峰,他说现在仍有警力在盯着这个案子,但如果没有新证据出现,他们也准备放弃了。
毕竟,人力和物力是有限的。
人们依旧正常地工作生活,那一具冰冷的尸骨对他们来说,仅仅是新闻里的图片而已,每天都有无数的新闻图片产生,那不过是普通的一张罢了。
就在此时,我接到吴岩的电话,他说邢鹏因为故意伤害而被刑警队拘留了。
我赶过去得知,自从我将推测告诉邢鹏后,他便一直耿耿于怀,直至和邢建文发生口角,他质问邢建文是不是杀人凶手,随后口角演变成冲突,邢鹏激动之下,将刀子扎入了邢建文的腹部,邢建文被送入医院抢救,现在仍在危险期。
在吴岩的安排下,我见到了一脸颓然的邢鹏。
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他突然就哭了:“我只想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我没想过要杀人,我没想过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坐在他对面的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一刻,面对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我突然感觉自己充满了罪恶。
如果当初拒绝了他的潜梦请求,或者我在第二次潜梦之后没有擅自做主进行调查,又或者没有告诉他我的推测,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吴岩说得对,不管梦境多么真实,它毕竟是梦境,纵然有那具无名女尸,有我缜密的推测和近乎真实的事件还原,但我没有证据。
最恐怖的是,我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将所有的信息告诉了邢鹏,告诉他,他的父亲邢建文就是杀人凶手!
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我的推论出现了错误,我要如何面对犯下故意伤害罪的邢鹏,以及生死未卜的邢建文。
离开看守所的时候,我问吴岩,邢鹏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他点了一根烟,说:“犯故意伤害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邢鹏都必须承担这个结局!”
我落寞地问:“老吴,我是不是做错了?”
吴岩摇摇头,说:“就算你不告诉他,他早晚也会知道的,只不过是将这个冲突推迟罢了,有些事情是避不开的。”
我叹了口气:“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确实害了他。”
吴岩侧眼看看我,说:“你可以自责,但不能消沉,因为你还没找到最后的真相。”
虽然我渴求真相,但此时此刻,我没有勇气继续追寻了。我决定就此停止调查,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全交给警方吧。
结果就在邢鹏被刑拘的次日,我接到了吴岩的电话,他激动地说:“王老师,我想我找到证据了!”
当时我正在家里休息,听到他这么说,也是一惊:“你在哪儿?”
吴岩说:“你来过的,邢建文的家!”
我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然后看到了吴岩和李曼荻。他见我来了,递给我一副手套,又将手里的一个彩色糖盒交给了我。
我疑惑地看着那盒子:“里面是什么?”
吴岩胸有成竹地说:“打开看看!”
我戴上手套,接过盒子,缓缓打开,那一刻,心脏被陡然揪了起来!
盒子里竟然装着十几根小骨头。
我追问道:“怎么……怎么都是骨头?”
吴岩问道:“你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摇摇头,说:“看不出什么端倪。”
李曼荻冷漠地说:“这是人的骨头,根据骨形判断,应该是右手的小指。”
我抬眼看看她:“右手的小指?”
吴岩点点头,说:“还记得吗?在金南警方打捞的那具女尸的尸骨上,唯一缺少的部分就是右手的小指!”
我一惊:“你是怀疑,这里面有无名女尸丢失的右手小指?”
吴岩耸耸肩,说:“当然了,我只是推测,具体的核实还要交给我们亲爱的法医李曼荻小姐。”
我顺着吴岩的推测追问:“如果这其中确实有一根骨头是无名女尸的,那其他的骨头是谁的呢?”
吴岩没说话。
我抬眼看了看他,很显然,我们想到了同一个可能。
不,准确地说,吴岩早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
我话锋一转:“对了,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糖盒的呢?”
吴岩解释道:“其实,从我介入这个案子开始,就一直相信你的推论,怀疑邢建文和王巧芳是杀人案的凶手,只是我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就在我苦于找不到突破口的时候,发生了邢鹏故意伤害邢建文一案,这正好给了我搜查邢建文家的机会。而在邢鹏的笔录中提到,当时他捅伤邢建文的地方是地下室,而那里平常都是被邢建文锁死的,我感觉不太对劲,就让芮童他们来搜,结果真的找出了问题!”
这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或许,这就是改变案件走向的关键证据!”
吴岩低头看了看时间,说:“现在出发的话,我们还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金南市公安局。”
第二十六章
一盒指骨
出发之前,吴岩安排李曼荻对糖盒上以及盒内小指骨上的指纹进行了采集,同时让芮童前往医院,采集了仍在昏迷中的邢建文的指纹。
通过指纹比对,最终确定糖盒上以及盒内小指骨上的指纹系邢建文所有。
随后,我们一行三人匆匆赶往金南市公安局。
在路上,吴岩联系了郝嘉峰,让他抽调全局的法医力量,可能需要他们连夜工作。
为了尽快确定结果,李曼荻也加入了工作队伍。
经过细致的DNA比对,最终确定盒内的十八根小指骨中,有一根系无名女尸右手缺失的部分。
而另外十七根小指骨,基本也可以确定为女性手骨,或体格娇小的男性手骨。
等在鉴定室外的我和吴岩非常激动,我们的推测没错,连接邢建文和无名女尸的线索终于出现了!
吴岩松了口气:“看来,邢建文需要好好解释一下了。”
次日凌晨三点,守在医院的芮童打来电话:“师父,邢建文醒了!”
吴岩连夜开车赶回了东周市第二人民医院。
负责抢救邢建文的医生却说,虽然他醒了,但身体非常虚弱,吴岩害怕此时讯问出现意外,就将讯问日期推后了三天。
这三天内,他一直让芮童在医院盯着,暗中观察邢建文的一举一动。
邢建文苏醒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追问邢鹏的情况,而是请求护士联系他的一个同事,让对方去他家找东西。
电话这头的吴岩淡淡地说:“这家伙应该是让人去找那个糖盒子吧。”
那天下午,我随吴岩和芮童去了医院,吴岩还特意买了水果。
芮童有些不解:“师父,我们是去讯问,你还买什么水果?”
吴岩解释道:“虽然他是犯罪嫌疑人,但也是病人啊,看病人当然要买点水果了,期盼他早日康复出院。”
吴岩推门进入的时候,邢建文正靠在窗前发呆。
值班护士见我们来了,匆匆离开了病房。
邢建文看到我们,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吴岩坐到他床前,问道:“老邢,你感觉怎么样啊?”
邢建文礼貌地回道:“感觉好多了,谢谢你们还来看我。”
吴岩点点头,说:“我刚才问过医生了,他说再过一周,你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休养了,每天在这里,好人都被憋出病来了。”
我侧眼看了看吴岩,他刻意用“别的地方”替代了“回家”。
邢建文干涩地笑了笑。
吴岩解释道:“瞧我这记性,进门就只顾着聊天了,竟然忘记告诉你,我现在是邢鹏故意伤害案的负责人,今天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邢建文追问道:“警察同志,不知道小鹏怎么样了?”
芮童接话道:“邢鹏由于涉嫌故意伤害罪而被批捕,现在已经移交检察机关了。”
邢建文叹息道:“这孩子……”
吴岩又说:“我们在逮捕邢鹏的时候,你还处于昏迷状态,所以关于你的询问笔录一直空缺,现在你醒了,伤情也稳定了,我们还是要补一份询问笔录的。”
邢建文微微颔首:“好的。”
在询问了基本信息后,吴岩问道:“你能叙述一下,案发当天,你和邢鹏因为什么发生了冲突吗?”
邢建文语态柔弱地反问道:“这个……小鹏应该说了吧?”
吴岩回道:“他当然说了,但我们也需要你的说法。”
邢建文叹了口气:“我们吵架了,没想到他那么久没回家,回家后又和我吵了起来。”
吴岩顺势问道:“能说一下你们父子的关系吗?”
邢建文摇摇头,说:“我们的关系不太好,他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外打工,逢年过节才回来。后来他母亲去世,他一年都不会回来几次,即使偶尔回来见面,最后也会以争吵收场。”
吴岩引导着问题:“你们为什么争吵呢?”
邢建文回忆道:“那天小鹏突然回到家,说要和我聊聊,我当时正在忙,他拉着我不让我走,还说什么我曾经杀了一个女人,说我是杀人犯。我骂他胡说,然后我们动了手,拉扯起来,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用刀子捅了我……”
吴岩示意芮童做好记录:“当时,你没有问问他为什么说你杀了人吗?”
说到这里,邢建文仍旧很气愤:“我当然问了,你猜他说什么,他竟然说是在自己的梦里看到的,真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
吴岩突然笑了:“或许他在梦里看到的,是真的呢!”
邢建文倏地机警起来:“吴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岩仍旧笑着,那笑容阴郁而潮湿,让人看起来不舒服:“我是说啊,或许你真的杀了人,只是时间太久了,你忘记了呢!”
邢建文冷冷盯着吴岩,那眼神里藏着钩子,仿佛瞬间要把对方的五脏六腑钩出来:“吴警官,你这玩笑可不好笑呢!”
吴岩也收起了笑容:“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这时候,他示意芮童从包里取出红色糖盒:“你苏醒后,拜托护士联系你的同事回家取东西,就是为了这个糖盒吧。”
邢建文没说话。
芮童又出示了一沓照片,照片里是那些小指骨的特写:“邢建文,警方在你家的地下室里搜出了一个糖盒,盒内一共有十八根骨头,经法医鉴定,均系人的右手小指第一截骨。”
邢建文冷笑一声:“这……这不可能吧。”
虽然在极力掩饰,但我从他的笑声中可以判断,他已经慌了。
吴岩也笑了:“你不会说,这不是你的东西吧?”
邢建文阴鸷地看着吴岩,他没有轻易否认,那一刻,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鸿门宴,吴岩是有备而来!
吴岩淡淡地说:“我还想说你不会否认的,因为那样做实在太蠢了,这盒子和骨头上面都是你的指纹。”
邢建文保持缄默。
吴岩步步紧逼:“你知道邢鹏为什么会说你杀了人吗?那是因为你确实杀了人。你和你妻子王巧芳一起杀了人,你们杀人之后将尸体装进皮箱丢进了河里,但在丢弃之前,你拔掉了受害者右手的小指!”
邢建文面无表情地问:“既然你说我杀了人,那你有证据吗?”
吴岩笑笑说:“你要证据是吧?”
话落,他让芮童取来一份报告,丢给邢建文,邢建文只是瞄了一眼,并没拿起来。
此刻,他突然变得异常淡定。
吴岩质问道:“这是警方在金南市民心河内打捞上的一具无名女尸,尸骨右手的小指不见了,巧的是,那个消失的小指就在你家地下室搜出的糖盒子里,你做何解释呢?”
邢建文知道吴岩已经亮出底牌,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语气松缓下来,似乎完全不在意吴岩丢出来的证据:“吴警官,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侧眼看看吴岩,邢建文的反应也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淡定地回道:“当然可以。”
邢建文略显羞赧地说:“请问,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吗?就是见不得人的那种。”
听到他这么说,芮童直接呵斥道:“邢建文,注意你说的话。”
邢建文笑了,和刚才的机警戒备判若两人:“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想说我有一个特殊癖好,就是收集人的小指骨,尤其是那种骨型漂亮的。”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说:“我知道这不是什么见得光的癖好,但法律好像也没有规定不能这么做吧。”
吴岩意识到沉默之后的邢建文已经找到了开脱的借口,这头隐匿的野兽正在逐渐抛开伪装。
邢建文继续说:“你们在我家地下室找到的糖盒里的小指骨确实是我的,但我可不是什么杀人犯,那些小指骨是我这些年在一个叫朱四红的人手里陆续买到的。”
吴岩也轻蔑地笑了:“朱四红,专门卖人骨吗?”
邢建文解释道:“我和他也是很多年前认识的,大概有二十年了吧。那是我去成都打工的时候,在街头遇到了他,个子不高,很瘦,当地口音,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他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在他那里买了一根小指骨后,告诉他帮我收集一些小指骨。每年春天,我都会去一趟成都,从他手里买回来。不过五年前,我再去那里的时候,发现他不在了。再后来,我又去过几次,也没有再见过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吴岩知道邢建文在努力开脱:“你是说这些骨头是这个叫朱四红的男人弄来的,你只是买家,并不知道骨头的来历,对吗?”
邢建文微微颔首,说:“我确实不知道这些骨头的来历,我只是单纯地喜欢收藏而已,至于你说的,其中一根小指骨是什么金南市河里打捞上来的无名女尸身上的,我就更不知道了。我觉得你们应该找到这个朱四红,或许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芮童听后,也忍不住呵斥道:“邢建文,你哄傻子玩呢!”
邢建文连连摆手,语带嗔怪地说:“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不能仅凭这一根小指骨就认定我是杀人凶手吧。”
没错,虽然吴岩在邢建文家里发现了这一盒小指骨,也确定了其中一截来自无名女尸,但这也不能证明就是邢建文杀了人。
即便我们都知道这朱四红是邢建文编造出来推脱责任的,但一时间,我不知道吴岩要如何应对。
如果他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那么就只能采用邢建文的说法。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受了重伤的中年男人深邃而叵测,那是一种从骨子深处散发出来的寒意。
吴岩摆了摆手,示意芮童不要激动,他淡定自若地说:“既然你说你是从一个叫朱四红的人手中买来的小指骨,那我就暂且相信。”
邢建文冷漠地看着吴岩说:“吴警官,我有些累了,如果没有……”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吴岩打断了:“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吴岩不急不缓地说:“你去过东港市吗?”
邢建文不知道吴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我也忘了,或许去过,也或许没去过。”
吴岩如少女般嘟了嘟嘴:“那你知道2004年东港市发生的7·17杀人案吗?”
邢建文没说话,他再次躲进黑暗中,不敢轻举妄动,他努力在吴岩的一字一句里寻找着回击的漏洞。
吴岩自顾自地点点头,说:“不管你有没有听过,我都给你简单说一下基本案情。2004年7月17日晚上,在东港市的某城中村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受害者叫张雅洁,女,26岁,四川凉山人,她是一个按摩店的按摩女,她的老板发现她一天没来店里,打小灵通也联系不上,就去了她的出租屋,发现她已经死去多时。老板报警后,警方确定张雅洁死于机械性窒息,凶器应该就是一根皮带。”
说到这里,吴岩停顿了一下:“对了,我说的这些可都是内部信息,并没有对外公布,所以你要帮我保密。”
邢建文仍旧保持沉默。
吴岩继续说:“由于张雅洁住在人员混乱的城中村,加之本身的人际关系很复杂,警方一时也难以抓住凶手。不过有目击者称,在案发那一晚,曾看到两个人敲开了张雅洁出租屋的门,从背影上分辨可能是一男一女,而目击者的证言也符合技术人员的现场勘验。技术人员根据现场情况得出分析,凶手应该是两人或两人以上,凶手在杀人之后,清理过现场,但清理得似乎并不彻底。技术人员在受害者张雅洁的衣服上提取到了两枚不属于受害者的指纹和血迹,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凶手留下的。虽然有指纹和血迹,但碍于资料库信息有限,最终也没能找到凶手,这案子也就成了悬案。”
话落,吴岩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女人的照片,展示给邢建文:“这就是张雅洁,你认识她吗?”
这时候,邢建文终于开口了,愤怒又克制:“我不认识她,这和我有关系吗?”
吴岩从包里取出一沓报告,再次丢到邢建文面前:“邢鹏捅伤你之后,作为涉案人,我们按惯例采集了你的指纹和血样,并且上传到了资料信息库,你猜怎么着?”
那一刻,邢建文的表情有了明显变化,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但还是极力忍耐,保持着镇定。
吴岩语态轻松地说:“你的指纹竟然和7·17杀人案现场采集到的指纹匹配成功。”
我抬眼看看吴岩,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果然还有撒手锏,只是对谁都没有透露,在邢建文将小指骨的事情撇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他用另一件杀人案成功掣住了对方。
邢建文嘴角掠过一抹冷笑:“吴警官,你的意思是……我是7·17杀人案中杀害这个张雅洁的凶手了?”
吴岩笑了笑:“既然你不认识张雅洁,如果你不是凶手,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指纹会在受害人张雅洁身上吗?”
邢建文想了想,说:“你自己也说了,她是按摩女,接触的人那么复杂,或许是真正的凶手将我的指纹和血迹带到了她身上,陷害我呢。”
吴岩点点头,说:“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也有这种可能。不过,当时技术人员在张雅洁的指甲内找到了血肉残留,巧的是,我们在采集了你的血液样本后,比对系同一人!”
邢建文再次沉默了,他知道吴岩来势汹汹,他就是来捕猎的!
吴岩不动声色地抛出了重磅炸弹。
这一次,他没有再给邢建文喘息的机会,步步追击:“如果你感觉这一项证据还不够的话,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邢建文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冷漠地看着吴岩,他不知道吴岩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他低估眼前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了。
吴岩淡定地说:“当年张雅洁被害之后,凶手带走了她右手的小指,而经过DNA比对,技术人员最终找到了这根失踪了多年的小指,就在你收集人骨的糖盒之中!”
邢建文突然就泄气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开脱的借口了。
指纹、血迹和遗失的小指骨彻底将邢建文钉死了!
他再也逃不掉了!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场讯问的重点从头至尾都不是民心河内发现的无名女尸。
吴岩知道仅凭借带有指纹的糖盒和小指骨不会让邢建文认罪,邢建文可以轻松地否认,既然他选择了和邢建文对峙,就表明他早已经掌握了其他证据,等待邢建文一步一步靠近。
话落,吴岩收起了笑意,表情冷酷严肃:“邢建文,现在我以涉嫌故意杀人罪逮捕你,你被捕了!”
第二十七章
夫妻杀手
面对铁证,邢建文再无反驳的余地,他也知道自己难逃法网,在吴岩的讯问下,他最终承认了自己的杀人行为。
同时,他也解开了吴岩的另一个疑惑,就是7·17杀人案中张雅洁身上的另一枚凶手留下的指纹,那是属于邢建文的妻子王巧芳的。
没错,邢建文和王巧芳正是不折不扣的夫妻杀手!
他不仅承认他们夫妇于1998年3月在金南市杀人抛尸河内的犯罪事实,也供述了2004年7月在东港市犯下的杀人罪行,张雅洁确系他们杀害。
在邢建文的供述中,这两起案件只是一个开始,我们掌握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恐怖细碎的杀人过往从时间的暗涌之中缓缓浮出。
在婚后的十五年里,他们夫妇先后在多省十几个城市疯狂作案,加之邢独身时所犯案件,他们作案多达二十起,受害人多达二十二人!
让人感觉惊愕的是,这二十起命案中,有报案记录的只有五起,其中一起是7·17杀人案,另外四起均是失踪案,没有找到案发现场,也没有后续,警方的调查最终搁浅。
所以,他们能够堂而皇之地以真实的身份生活着。
案件的审讯是在医院的病房中进行的,我作为协助办案人员,坐在吴岩和芮童身后,听着邢建文的供述。
虽然是言语叙述,但我还是能够从他的一字一句中感到痛彻心骨的杀意。
根据邢建文供述,我们逐渐梳理出了他的犯罪编年史。
邢建文出生在河北省的一个小山村,他父亲在他七岁的那年上山摔死了,母亲刘惠茹带他改嫁到了邻村,但没多久,刘惠茹的第二任丈夫也死了,村里人都说她命硬克人。
后来,刘惠茹带他离开了河北,去了外地。
外出谋生,还带着一个孩子,刘惠茹的日子过得很苦,经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后来刘惠茹遇到了一个同乡,那个同乡生活得不错,每个月还能给家里寄钱,刘惠茹问她做什么工作,同乡说她是卖淫的。
为了生存,在同乡的介绍下,刘惠茹也开始了卖淫。
在邢建文的记忆里,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来到他们租住的小房子里面,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有胖的,也有瘦的,有时候甚至同时来两三个人。他躲在隔壁,听着破败不堪的墙体那面传来男人的喘息声,偶尔还有刘惠茹的呻吟声,他透过墙缝看到那些男人伏在她的身上,发泄之后将钱丢在她赤裸的身上。
有时候,刘惠茹也会碰到变态的顾客,朝她嘴里伸脚丫子的,在她下体里塞奇怪东西的,还有将她打得遍体鳞伤的。
但刘惠茹都忍了,只要对方付钱就行。
邢建文就是在这种日子里一天一天长大的,他变得自卑而敏感,上了几年学就早早地放弃了,十二三岁就去了一个厂子打工。他经常不回家,想着快点长大,脱离那个肮脏的女人。
后来有一次回家,他发现刘惠茹和一个男人躲在出租屋里吸食着什么,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毒品。毒品就是那个男人介绍给刘惠茹的,她吸食之后就不能自拔了,为了有钱吸毒,她开始疯狂接客。但对于昂贵的毒品来说,那些皮肉钱显得微不足道,她开始向邢建文要钱,很快,邢建文微薄的工资也被吸食一空。
为了让刘惠茹戒毒,邢建文将她锁在出租屋里,但这并不管用。在一个冰冷的寒夜里,邢建文将她勒死了,就用他自己的皮带,他在杀人的一刻竟然感到了一种释然的快感。
那一年,他十五岁。
刘惠茹就这么死了,死了就死了,甚至都没有人在意。
虽然她死了,但邢建文的憎恶没有因此减轻。刘惠茹留给他的阴影无处不在,他不敢与人交往,到了恋爱的年纪,也不敢向女人表白。每天夜里,他梦到的就是刘惠茹和男人交缠的可憎画面,然后就疯狂地自慰。
长期的性观念扭曲,也让他对于卖淫和妓女产生了仇视和憎恨。
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而杀人就成了他的不二选择。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了自己的杀戮人生。
他一边上班,一边寻找着卖淫女、站街女、按摩女等,她们和刘惠茹一样,生活在城市边缘,孤单孑然,无人关心。
在刘惠茹死后的第二年,邢建文就杀死了一个卖淫女。那个女人叫作汪静月,他将对方勒死之后拉到了偏僻的郊区,埋掉了。
不过,杀害汪静月的过程并不顺利,他不仅受了伤,还险些让对方跑掉。
杀人后,他还刻意地去打听了有关汪静月的信息。她的小姐妹说她回老家了,而他在杀死汪静月之前问过她,她说自己老家没有亲人了。
孤零零的,像一朵凄惨的花,凋败了,也就无人问津了。
虽然这些女人生活在边缘,但在同一地点连续作案势必会引起注意,增加风险。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邢建文开始四处打工,足迹遍布多省十多个城市,职业也都是毫不起眼的工作,比如餐厅服务员、保洁员、送货员等等。
每到一个地方,邢建文都会深入当地,寻找以皮肉生意为生的女人,伺机作案。杀人抛尸之后,他会在当地稍做停留,确定没有人报案,或者没有人注意到,再去别的地方。
他的目光越来越毒,手法也越来越娴熟。
每次杀人之后,邢建文都会习惯在案发现场坐一坐,他喜欢那种杀戮之后的安宁,就像小时候坐在家门口的感觉。
除此之外,邢建文还有一个习惯,他会将受害者右手的小指折断带走,留作纪念进行保存。
午夜梦回之际,他可以通过抚摸这些小指回忆那些杀人的过往。
1991年对于邢建文是非常特殊的一年,那年他二十一岁。
他在山西临汾一家饭店打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王巧芳的女孩。他是洗碗工,她是服务员。相处之中,他们对彼此萌生了好感,而在进一步的交往中,邢建文和王巧芳谈及了彼此的故事。没想到王巧芳和他的成长经历相似,心理也同样扭曲不堪,这让两个人走到了一起,登记结婚。
婚后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不到一年,邢建文便再次犯案,而犯案之后被王巧芳知晓,没想到她非但没有阻止,还加入了他。自此,邢建文和王巧芳成了杀人夫妻。
有了王巧芳的帮助,邢建文的犯案频率逐渐增加,他曾经在1997年一年内犯下三起命案,杀人抛尸是他惯用的手法。
其实,他和王巧芳的杀人方法毫无特殊之处,反侦察能力也并不强,只是由于受害者都是社会边缘的卖淫女等,无人关注,即使被人发现失踪了,也是在犯案后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他们可以一直逍遥法外。
至于2004年在东港市犯下的7·17杀人案,邢建文假装嫖客想要杀死张雅洁,厮打过程中被对方抓伤,杀人之后,他和王巧芳也计划处理现场并抛弃尸体的,只是由于突然有嫖客敲门,他们才慌忙夺窗而逃,留下了指纹和血肉残留。
由于当时破案条件有限,他们才一时逃脱。
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二十多年后,当年遗留的指纹和血肉残留也成了今天警方能够为他定罪的关键!
邢建文和王巧芳的杀害对象固定,即卖淫女、按摩女或足疗女等以皮肉生意为生的边缘女性,他或者他们伪装成嫖客,在被害人居住的出租屋内杀人后抛尸、埋尸或沉尸。
在夫妻二人的组合中,邢建文是杀人者,王巧芳则为帮凶。
1986年3月,邢建文在洛邱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卖淫女汪静月,随后抛尸;
1988年9月,邢建文在商岛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站街女李二妹,随后抛尸;
1989年11月,邢建文因为盗窃被判刑一年,1990年10月出狱;
1991年10月,邢建文在山西临汾遇到了王巧芳,1992年2月,二人结婚;
1992年7月,邢建文在阳城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卖淫女阿芬,王巧芳帮忙抛尸,夫妻杀手初步成形;
1993年12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乌贝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卖淫女卢蓓蓓,随后,夫妻二人埋尸而逃;
1995年1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聊通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按摩女张友婷,随后,夫妻二人抛尸而逃;
1997年1月、4月和8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分别在鹤北市、汉同市和留古市三地杀害三名卖淫女,具体姓名不详,分别抛弃掩埋;
1998年3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金南的一出租屋内杀害卖淫女周晓蕾,随后,邢建文沉尸河中,夫妻二人带走了周晓蕾的儿子周智;
1999年2月,邢建文被人撞伤,伤及腰部和腿部,一直到2001年4月,夫妻二人并未犯案;
2002年5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林谷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按摩小姐姚贝儿,随后,夫妻二人埋尸而逃;
2003年4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海呈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了卖淫女李纯,随后,夫妻二人将尸体分解,携带至外地抛尸;
2004年7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东港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了足疗女张雅洁,由于突然出现嫖客,二人跳窗而逃,尸体留在了案发现场;
2006年3月,邢建文和王巧芳在鲁南市的一出租屋内杀害了按摩小姐田文雅,随后,夫妻二人抛尸而逃;2007年1月,王巧芳在外出时出了意外,被一辆卡车当场碾死,而同年9月,邢建文也被查出了尿毒症。
至此,夫妻杀手解体,他也没有再单独犯案。
之后,邢建文一边打工,一边进行透析,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纵然如此,他还是会时常拿出那些他在每起杀人案现场带走的受害者右手的小指,回想着一幕一幕的杀人场景。
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多久生命了,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和妻子的罪行会在有生之年被揭露出来,而揭露他们的竟然是自己的“孩子”邢鹏!
邢建文和王巧芳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流窜多省作案,却始终未被警方注意,除了因为他俩以夫妻的形象为掩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邢鹏。
在将邢建文整个杀人回忆梳理清晰之后,吴岩问了他一个问题:“据我所知,你和王巧芳在金南犯案的地方是有名的混乱区,人员信息复杂,也有很多卖淫女和按摩女,为什么偏偏选中周晓蕾呢?”
邢建文解释说:“最初我选中的是另一个按摩女,但在我和我老婆准备杀人的时候,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将目标变成周晓蕾,但我说周晓蕾有一个孩子,我们从来不杀孩子的,她说可以留着孩子,并且带走,所以我们在杀人后带走了周智,后来让他跟随我姓,改叫邢鹏。”
吴岩问道:“为什么呢?”
邢建文的回答让我感到了无尽的寒意:“夫妻虽然是一个很好的掩饰,但过了三十岁,夫妻二人没有孩子,也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我老婆不能生育,所以我们带走了那个孩子,对我们来说,他是我们的护身符。”
邢鹏就只是一个护身符而已吗?
听到这里,吴岩沉默片刻,问道:“这么多年,你们就没有对他产生一点点感情吗?”
邢建文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他唯一的作用就是掩护我和我老婆,让我们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家庭。”
这真是一个让人毫无招架之力的回答。
那一刻,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邢建文毁掉了。
我忽然想到之前潜入邢鹏的第二层次梦境中时,那些破碎的片段,邢建文的虐待,王巧芳的漠视,地下室隐藏的冰冷秘密,无不透露着对于邢鹏的残酷。
或许他早早地就在梦境里给了我提示,只是我没有看透罢了。
就像邢鹏所说的,他的父母根本不像父母,而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都要残忍冷酷,那是一种对于生命本身的轻贱和蔑视。
与此同时,吴岩联系了鉴定单位,对在民心河中打捞出来的无名女尸、邢建文和邢鹏进行了样本采样。
鉴定结果是,邢建文和邢鹏无生物学意义上的父子关系,而无名女尸和邢鹏则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母子关系。
至此,无名女尸的身份彻底被验证,她就是当年失踪的卖淫女周晓蕾。
而经过在公安网上比对和筛查,最终确定了她的身份。
当我看到电脑屏幕上那张照片的时候,平行的现实和梦境终于交汇,她就是我在邢鹏梦中看到的被勒死的女人。
这一刻,她再也不是无名女尸了。
她叫周晓蕾。
鉴于案情重大,吴岩向局长做出汇报后,立刻上报了省里,这也引起了省厅的重视,立刻下派了专案组。
接下来,特案科和专案组的同事根据邢建文的供述,一一联系了案发地所在的公安局,请求协助进行尸源寻找和现场辨认。
第二十八章
永不止步
就在警方寻找尸源的同时,我通过吴岩见到了被羁押的邢鹏。
其实,在此之前,我也一直犹豫要不要将这一切告诉他,我害怕他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但最后我还是决定告知他真相。
他是这个事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有权利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和他来找我的那天一样,让人莫名地焦躁。
邢鹏似乎也预料到了我的到来,他激动地说:“王老师,是不是调查有进展了?”
我微微颔首,随后将警方的调查情况一一告诉了他,包括邢建文和王巧芳的杀人真相,以及他梦境中凶杀案的受害者,也就是他的母亲周晓蕾。
没想到邢鹏听后,表现却异常冷静。
我问道:“你还好吗?”
良久,他才开口道:“其实,我早就猜测过这一切了,只是没想到我并不是邢建文和王巧芳的孩子,我的母亲是梦中被他们杀害的可怜女人,我竟然将杀害自己母亲的畜生认作爹娘,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我安慰道:“这些年,你并不知情,所以别这么折磨自己。”
邢鹏无奈地笑了笑:“我感觉自己活得就像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笑着笑着,他还是哭了出来,是那种放肆的大哭。
哭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他将这些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憎恶和仇恨全部发泄了出来,也缓冲着残酷真相带给他的无尽压力。
我和吴岩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听着他痛哭。
离开之前,邢鹏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他想要看看这个只存在于梦中的女人,然后吴岩将周晓蕾的常住人口照片展示给了他。
邢鹏看了看,若有所思,然后低声道:“妈……妈妈……”
离开之前,我问邢鹏:“你后悔吗,后悔找到我,后悔让我潜入你的梦境寻找线索,最终得到了这个残酷的结果吗?”
邢鹏摇摇头,说:“我不后悔,我要谢谢你,王老师。”
我落寞地说:“谢我什么,谢我打破了你的平静生活吗?”
邢鹏淡淡地说:“谢谢你让我的母亲得以瞑目,也让那些被邢建文和王巧芳残杀的受害者得以瞑目。”
我探望邢鹏的第二天,就根据周晓蕾的常住人口登记信息,来到了江西省宜春市铜鼓县的大段镇。
通过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我辗转找到了一个和周晓蕾有亲属关系的老婆婆。
在她口中,我得到了有关周晓蕾的些许信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那孩子命苦,和一个男人有了孩子,对方却跑了,当时她爹娘都说要打掉孩子,她坚持留下,后来月份大了,做引产很危险,这孩子也就跟着生下来了。因为生孩子,她爹都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那时候,没结婚就生孩子的在村里是被人看不起的,后来就看不到她了,听说带着孩子去了外地,也没人知道去了哪儿,估计在外地嫁人了。”
我蓦然感觉有些伤感:“她爹娘呢,也都去世了吗?”
老婆婆摇摇头,说:“她去外地没几年,她娘就病死了。隔年,他爹也死了。她爹娘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回来参加葬礼,真是不孝顺。”
我感慨地说:“如果她活着的话,肯定会回来参加自己爹娘的葬礼,只不过她在爹娘去世前就死了。”
老婆婆点点头,说:“原来她不在了啊,怪不得,怪不得……”
开车回东周市的路上,我接到了吴岩的电话。
他说案件进展很快,多地警方根据邢建文的供述,已经开始了搜找尸源的工作。
同时,他也感谢我,通过连接三个人的梦境,揭开了一场长达二十年的罪恶杀戮。
最后,他还不忘说道:“王老师,我之前跟你说的建议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特案科想要聘请你为特别顾问。”
我笑笑,说:“顾问就算了,不过只要你们有需要,我保证随叫随到。”
挂断了吴岩的电话,我和远在美国的宝叔取得了联系。
清晨的高速公路上安静且视野开阔。
我问宝叔:“如果当时邢鹏来找我委托的时候,我已经去开会了,或者我没有将在他梦中看到的一切告诉他,又或者我看到了那一切,没有去擅自寻找真相该多好,那样就不会打扰他的人生,也不会让他陷入无尽的痛苦。”
宝叔却说:“邢鹏是委托人,你要做的就是帮助客户寻找梦境中透露的真相,你只是完成了你的工作,没有必要因此自责。你不应该自责,应该自豪,因为如果不是你,那个杀人犯仍旧逍遥法外,仍旧隐藏在普通人身边伺机而动,而那么多受害者也不会得以瞑目。”
我感慨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
宝叔回道:“也正因为如此,你拥有了比普通人更广阔的视野,观察自己,观察他人,观察这个世界,而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游走,注定了你也会经历很多常人不会经历的,体会常人不能体会的,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喜怒哀乐,但我相信你不会就此止步,加油吧!”
挂断电话,我的心情蓦然舒畅了很多。
远处的乌云之下突然透出一束光,光芒越来越大,逐渐撕开了密密匝匝的包裹。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