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无人说话,红嫣心中害怕,悄悄的抬起头,只见狄秋浔眼珠如琉璃珠儿,被长长的睫毛遮住一半,许是因着动了情绪,他屈指握拳掩在唇前,轻咳了几声,苍白的面上涌起抹淡淡粉色。
红嫣心中莫名一动,又赶紧低下头去。
狄秋浔起身负手,意兴阑珊道:“舒姑娘好好想想,若拿定了主意,再同我说。”竟是无视她先前的拒绝,先行往外走。
甄世宣同老洪赶紧跟上,丁愚却落后半步,瞥了她一眼:“富贵险中求,总比你在这泥泞里过活要好。”
红嫣强笑:“多谢丁公子提点,不过,各人行事有别,您好兵行险招,奴家却惜命得很。”
丁愚欲言又止,赶紧跟了上去。
红嫣一路将几人送到楼下,眉媪和舒大正同几人在下头赌铜板,抬头一看,只觉这几人神色不对,素来最温和的甄公子都神色凝重,吓得赌钱的几人都压低了嗓门,不敢大呼小叫。
等狄秋浔一行上了马车,走得不见人影,眉媪才冷笑了一声:“怎么,哭丧着一张脸,得罪金主儿了?”
红嫣心中一紧,知道自己的失神被他们看在眼中。这两人被压制许久,万万不能被他们寻着机会再反欺过来。
她便横了眉媪一眼,鄙夷道:“你操的那门子心?”
虽没输了气势,但心乱如麻,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事情。
从这一日起,狄秋浔一行一连十多日不曾再来,就连先前料着要来寻事的费衍也不见人影,红嫣对于前来求官的人,照收银钱,只留下名帖,劝其静心等候。但自己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
果不期然,眉媪和舒大渐渐的又声大起来。舒大还只横来横去,眉媪却在家中指桑骂槐,扔东砸西,丽娘是个老实的,好容易养得气定了些,这会子又十分不安起来,红嫣只好对她多加安慰。
再过了十日,街坊四邻都晓得红嫣得罪了金主,因她先前风头无两,这时不免看热闹的人极多。风声传到外头,那些求官之人,虽不至索回先前所送之礼,但也止住了来求官的脚步。舒家一下门庭冷清起来。
红嫣趴在窗前看着外头人来人往,却没看到眼里去,心里正在寻思狄秋浔怕是有意做出这般局面,好教她低了头。
正在苦思,突然眼里见着个人,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竟是舒元!他从隔壁钟家出来做甚么?红嫣就不禁想起钟三娘那妖妖娆娆的样子,心中狐疑。
舒元这哥哥虽不靠谱,懦弱无担当,但还真没发现他喜好女|色这一项,至多喜好与酒肉朋友一起四处游荡,赌瘾也没舒大那般大,不然在临河街住了这般久,他要沦陷早都拉不回了,可此时见他慌慌张张的从钟三娘家出来,倒值得玩味。
因此她虽然心中愁苦,但仍分了些神注意舒元,果见他常鬼祟的往钟家跑。
红嫣偶尔与钟三娘对上,就发现钟三娘目含得意。
红嫣想来想去,猜了四、五种可能,最末想着,怕不是钟三娘勾了舒元,要他教着唱小戏吧?
这可不妙,她没了狄秋浔做财神,正想着要重操旧业,要被钟三娘抢了生意,还活不活啦?
第 28 章
八月间,炎热已消退了些,狄秋浔一行人似乎已遗忘了此处。
红嫣寻了旧年的秋衣出来清洗,却发现衣裙短了许多,这才想起她这身子,放到现代,还是个高中生,自然是还在生长发育的。
丽娘一边看着,一边笑:“红嫣长开了,要再做些新裙子。”
说完又有些讷讷的,显见是想起余银不多。
红嫣装成没看见,只道:“也不必做新的,拆了旧边,缝上宽边,还更好看。”幸好腰并没粗,加长些照旧能穿。
丽娘想着也是,翻出自己的一块料子:“就用这个。”
两人啰里啰嗦的商议,就听得下头砰砰作响。
红嫣只作没听见,就连丽娘也并不吭声。
已经有段时日了,眉媪似乎要将先前受了的气全都倒出来,每日在家中摔摔打打,骂骂咧咧,要不是看在红嫣银钱照样上缴的份上,只怕早都要发作出来。
这日子就似山雨欲来前的沉闷压抑。
红嫣长长的舒了口气给自己减压,一眼看见舒元在外头探头探脑的。
顿时心思一动,赶紧叫住了他:“哥!”
舒元见躲不过,只得进来。红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哥,这阵子总不见你人影,饭也不在家吃,在忙活些什么?”
自从收些求官中介银以来,红嫣就停了唱小戏,一则是唱小戏钱来得辛苦,二则每日迎来送往,夜路走多了总会遇着鬼,见的人多了也怕遇着滚刀肉。
因不唱小戏,竟是许久都未与舒元对面。反是娥眉机灵,红嫣倒留着她在狄秋浔来时唱个小曲,伺候茶水。
舒元微微垂着头,闷声道:“没忙活。”
红嫣:“哦——可我怎么见着你总往钟三娘家跑呢?”
舒元闻言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
看这情形,只怕和红嫣的猜测差不离了。
红嫣叹了口气:“哥,钟三娘让你教她唱小戏么?”
舒元一僵,红嫣又道:“你莫不是想趁着我不在,来寻抄着戏词的草纸?”
她看舒元神情,也知道自己猜中了,舒元不识字,钟三娘却粗识文墨,这也是她一直自以为与临河街一干粉子们不同的地方。
“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妹妹?你要不当我是你妹妹,我也就不当你是我哥哥了。”
舒元愣愣的:“…我们就是兄妹,什么当不当的?”
红嫣沉下脸:“前生有缘,今世才做了兄妹。爹娘伴得前半世,夫妻伴得后半世,唯有兄弟姊妹,是从幼相随到老。原该有事共商,有难共救,形同手足!哥哥但凡明白这一条,就该好生维护妹子,而不该处处懦弱退让,到如今,反倒吃里扒外起来!物以稀为贵,你教会了钟三娘,妹子还拿什么赚饭钱?哥哥若是铁了心如此,红嫣也无话可说,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有事不会求着你,你也莫想在我这占着便宜。”
舒元立在当场,讷讷的无话可说。
红嫣见他并无悔悟的神色,不过是尴尬而已,心道这真是烂泥糊不上墙,原本瞧在丽娘的份上,想慢慢掰正他,将来他也能多护着丽娘些,不料人性难改。
丽娘看着红嫣神情,忙上前拉着舒元:“元宝,你妹子说的是,你们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谁还亲得过你们?”
舒元看她一眼,脸上微有些红:“翠珠…也不是外人。”
翠珠,是钟三娘的小字。
丽娘倒抽了口冷气:“元宝,你与她,如何这般亲呢?她可比你大四岁!”
要说这时候的人,街坊四邻来往密切,走上十里大多数人也互相认得,就有一点不好,彼此间也瞒不住事,钟三娘今年二十有二,是众人早都知道了的。
红嫣不可思议的看了舒元一阵。
她原以为钟三娘是拿银子诱使舒元助她。
没想到这钟三娘是个厉害的,一文钱也不舍得,只大肆利用自身资本。
红嫣还不及说话,下头就传来钟三娘咯咯的笑声,十分轻佻勾人。
舒元知道这是钟三娘在催他,踌躇了一下,就道:“娘,红嫣,我,我先走了。”
说着扭头就出去了。
丽娘哎了一声,要上前去追他,却被红嫣拉住了:“娘,别管哥哥了。原本他也没多少孝心,现在又被女人迷了,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
丽娘呆呆的:“这,钟三娘,她不行啊。”
她不是瞧不起暗娼,也没资格去瞧不起旁人,只是瞧着钟三娘不像是个善的。
红嫣叹了口气:“行啦,往后等我搬出去,您就跟着我一块儿住,眼不见为净。”
丽娘瞧着钟三娘不入眼,眉媪和舒大却看着喜欢。
用眉媪的话来说,钟三娘就是:“生得好,又会来事,会赚钱!大四岁不算什么。” 对着钟三娘便十分热情。
红嫣冷眼旁观,觉得只不过是舒家人一头热罢了,钟三娘有几分真心还要两说。
过了两日,钟三娘热热闹闹的唱起了小戏。
原先红嫣摆着架子,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足足吊起了众人胃口,此时钟三娘却并不顾这些,只管敞开了迎客。先前心中好奇的众人都涌入了钟家,钟家一时门庭若市,热闹之声从街头喧嚣到街尾。
眉媪喜滋滋的:“原还以为是甚么了不得的玩意儿,藏着捂着。”
红嫣知道在她面前忍让,只会助长了她的气焰,便在一旁凉凉的接口:“我好赖也每月交了你十两。钟三娘就算赚得盆满钵满,你可分得着一厘?再说了,她这好光景,也撑不过三日,你等着瞧好了。”
眉媪听她说得笃定,嘴里虽骂着:“你这小贱人,这是害了眼病!”但心里却有些没谱,到底消停了些。
果然没过得几日,钟家便冷清了下来。
只因这小戏,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十来个大钱,可请了人来唱曲、说书。小戏比之这些,虽新鲜些,但也不合贵上数十倍。
红嫣先前不过是故意抬了它的身价,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故弄玄虚。
像钟三娘这般,立即就褪了它的神秘之色,且钟三娘也写不出新本子,热潮消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红嫣并没幸灾乐祸,事前她无法阻止钟三娘与舒元,如今市场被钟三娘破坏至此,她也无法再从中牟利。
虽事前早有预料,但事情真发展至这一地步,红嫣也禁不住沉下脸来。
舒元一边扒着饭,一边惴惴的看她脸色。
红嫣哼笑了一声:“哥哥怎么今日有空回家吃饭?”
舒元一噎,头埋得更低。
眉媪尖着嗓子:“你阴阳怪气的作甚?”
红嫣撇了撇嘴:“我只是为哥哥可惜,他教会了钟三娘,她好歹也赚了一票银子,可曾从指缝里漏半个大子给哥哥?如今眼见着哥哥没用了,立马就翻了脸,不然,哥哥从早到晚也不见人影的,这会子又灰溜溜的回了家?”
眉媪本就是个精明人,听了心中一想,便来了气。就算她不将红嫣放在心上,舒元可是她的亲孙子,不能让人欺到头上。当即把筷子一扔,站到钟三娘家门前去骂街。
“…小贱人不要脸面,搬来就不停当…”虽没点人姓名,但话里话外都听得出是在骂钟三娘。
眉媪嘴利,钟三娘和钟婆子又岂是吃素的?一齐出来应战:“那来个多嘴贼鸭黄儿?”
两张嘴对着一张嘴,将眉媪倒骂了回来。
眉媪气得脸色发青,待要回来搬救兵,丽娘与红嫣明显与她不是一路,舒元对钟三娘还存了妄想,便是没存妄想,口舌上也笨拙。舒大虽是凶恶,但骂街一事上并无天赋。眉媪几番对战,皆落了下风,一时竟与钟三娘一家结下仇来,暂且没得心思理会红嫣。
红嫣得了这片刻的清闲,倒也好过许多。但心中仍不得安宁,苦思赚银的法子。
正想着这事,就见丽娘领了罗再荣进屋来。
罗再荣脸上满是笑意:“红嫣!”
红嫣心中一动:“表哥红光满面,莫不是有甚喜事?”
罗再荣哈哈一笑:“多得表妹指点,前回让娥眉送了信与我,得知鄂原颁了新农令,我贩了批新种子过去,全卖了个干净!”他一来一回花了一月有余,但本钱却翻了两番。
红嫣先是高兴,后头又有些郁闷——狄秋浔不来了,她再也听不到这些讯息。
不过好在罗再荣几番捣腾,如今本钱充足,开在东街的铺子已是铺满了货物,做得也有了些起色。罗再荣颇有些天赋,有了这么个好的开始,往后就算没有小道消息,他光守着这铺子,应该也能赚些稳当钱罢?
正想着罗再荣就掏了十两银子出来:“才将回来,就听人说你如今在银钱上十分艰难,你只管安心,也不必重操了旧业,我每月送十两银子来给你使。”
红嫣微微一愣:“…如今还不到分红的时候,怕还要累积些本钱才好。”
罗再荣道:“本来赚银子,也是为着让你脱了苦海,没得有了起色,还让你苦捱。我心中有数,你安心,耽搁不了事。”
红嫣低头看了好一阵,不再推拒,笑着收下了:“表哥比我亲哥还好。”这确实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要真断了眉媪舒大的银子,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一时她心中暖洋洋的,多时以来的霉运算是到了头。
罗再荣爽朗的笑:“你和我亲妹子也没有两样。”
红嫣送了罗再荣出去,娥眉却端着盘子走了进来:“红嫣姐,我娘烙的饼,你尝尝。”
红嫣应了一声,突然怔了一会子:“怎的没听下边有声响了?”
眉媪和钟三娘对战,越战越勇,只觉着比出去看戏唠嗑还来劲,那是半刻也不愿停歇。
娥眉嗯了一声:“才将来时,见着洪泽那王八到了钟三娘家里,眉媪也不敢这时去招惹。”洪泽这变态,阴森森的,寻常人都要避退三舍。
红嫣有些讶异:“钟三娘不像是愿意为了银子,去受这般折磨的人呀。”
娥眉愣了愣,想着也是:“她将自己看得娇气得很…我去听听她叫没叫疼。”
丽娘一边拉也拉不住:“你一个小姑娘,听这些没得脏了耳朵!”
娥眉一脸兴奋就冲了下去,过了好一阵跑了回来:“怪事,钟三娘笑着送了洪泽出门,瞧着没伤没病的!”
几人苦思不解,照洪泽这王八的残虐,钟三娘不死也要脱层皮,不料竟是毫发无伤。
红嫣想了一阵也就丢开了:“下去用晚饭罢。”
几人一齐下去,到了下头楼梯拐角处,才听得有人说话,显见得先前声音是压得极低的。且一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就噤了声。
红嫣一眼看见钟三娘与眉媪、舒大、舒元坐在一桌,脸上都还带着些残存的笑意。
心中怪异感顿生,一个时辰前还对骂得寸步不让,这会子又亲亲热热的坐在一块,怎么看都是有问题。她一番扫视琢磨,舒元偏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钟三娘则是古怪的对着她笑:“红嫣,这阵子你不见出来走动,也没接客,感情躲在上头绣花呢?”
红嫣莫名的觉得心中发紧——这事有古怪,且直觉与她脱不了干系——她的霉运还没算完…!
第 29 章
红嫣满是警惕,闭口不言,仔细看着几人脸上神情,但心中慌乱,沉不住神。
娥眉仗着年纪小些,笑嘻嘻的道:“先前还听你们吵得热闹,怎么这会子钟姐姐又来窜门了?”
眉媪哟了一声:“这邻里邻居的,磕磕碰碰也是难免,难不成还一辈子顶着?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
红嫣用右手按住自己莫名其妙微微有些发抖的左手,勉强自己冷静,但她实在难以一时分析出状况。心中一动,分析不出,就试探一下罢?
当下拉了丽娘的手:“娘,咱们去再挑几尺布,我想做件短襦。”
丽娘答应一声,随红嫣拉着往外走。
眉媪一下站起来:“去什么去?咱们家的规矩都忘啦?丽娘同红嫣,不能一道出门,得留一个在家里头。”
红嫣一僵,这个规定确实有,不过中途红嫣仗了狄秋浔的势,倒没人敢将这话提到面上来,后头便有些被人忽略了。
眉媪此时反应如此迅速,足以证明他们确实是要针对她,怕她带着丽娘跑了。
丽娘不知就里,忙道:“你去便成了,娘在家呆得住。”
红嫣手脚发僵的同娥眉出了门。
没有红嫣在,丽娘照例是不敢同眉媪舒大对面的,便讷讷的回了楼上,听得下边低低沉沉的细语,一时又有些激烈的相争,虽有些纳闷,到底没放在心上。
红嫣出了门,便拉着娥眉绕到了屋后,从临河的后门摸进了厨房,悄悄的贴着墙根听屋里几人的动静。
眉媪正在发气:“你跟洪泽说,就凭红嫣这样貌,少了两千两不成!”
钟三娘冷笑:“哎哟,我的娘哎,谁家一次拿得出两千两?他要有两千两,直接同你们把人接走便了,还要我来同你们磨嘴皮?再说了,买个顶好的丫鬟,也不过五十两顶了天,妓馆里买个色艺双全的姐们儿,也不过是一百两了事。也亏你们张得开嘴,两千两!哎哟,今儿真真儿见识了什么叫狮子大开口!”
眉媪一拍桌子:“红嫣一月交十两,一年便是一百二十两,不到五年,五百两便能赚了回来,我如何要同他做这蚀本买卖?”
钟三娘哼哼了两声:“她这入行还不到一年罢?中间攀上了位官老爷,眼里可还有你们?多赚的银钱,可让你们沾过光?我瞧着你们险些儿都制不住她。可千万别算得太长久,别说五年,只怕两年不到,凭她的样貌,迟早得再攀个势大的主,一脚蹬了你们,说不准恨上心来,还要回头整治整治你们。”
舒大吼了一声:“她敢!”
眉媪忙扇了他一巴掌:“鬼吼什么?”语气已有些动摇。
钟三娘搡了舒元一把:“她先前赚了多少?”
舒元结结巴巴道:“怕,怕有两千多两…”
“你们瞧瞧,瞧瞧,她银子是赚了,你们却摸不上边!真要去讨要,她又是个厉害的,一则不认,二则倒闹将起来。依我看,这卖她为妾的五百两不算什么,她私藏的银子才是重头戏,你们拿了,下半辈子也不用发愁了。”
一番话说得眉媪和舒大意动。
眉媪喃喃的道:“这小贱人竟藏了这般多的银两?黑心肝的,见天做出副穷样!”
舒大站了起来:“我去搜!”
钟三娘道:“一人藏匿,十人难寻!只怕反倒惊了这丫头,她狠起心来,扔河里也不给你。洪泽说了,派两家丁来,趁她不备,直接将她扛到府里,净身入府,她人都走了,之前她私藏的银钱,你们还怕寻不出来?”
钟三娘哄惯了男人,一张巧嘴说得出花来,眉媪和舒大心中已有几分肯了。
眉媪到底还有几分精明:“洪泽给你什么好处,这样费心费力撮合?”
钟三娘哟了一声:“你们只管发财,我跟着喝两口汤也不成?再说了,我就算得了便宜,只怕到了最末,仍旧便宜了你们家。”
说着就拿眼去看舒元。
舒元听了她话里的暗示,心中喜滋滋的。他早被钟三娘拢络住,迷了心智,虽然觉着有些对不住红嫣,但照钟三娘说的,洪泽的正房太太是个纸片样的病秧子,又一无所出,红嫣过去,就是洪家后院里第一人,洪泽虽然有些怪毛病,那是对着旁人。照红嫣的品貌,他只有疼她的。就算皮肉上吃些苦头,只等生下一儿半女,也就好了,再熬到正房太太归了西,红嫣一扶正,也是正经的富家太太。
舒元便一边帮腔:“奶奶,爹,翠珠不是外人,害不了咱们。”
几人议到后头,将红嫣卖给洪泽这王八做妾,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红嫣身在一旁,听得身上发冷,站也站不起来。
这一番密谋,唬杀了娥眉,虽她年纪小,到底知道要紧,不敢吭声,只慢慢儿使力,扶起红嫣来。
两人悄悄的又从后门溜了出去。
红嫣由娥眉扶着一直沿着河走出了临河街,才勉强能转动头脑。心中思量,罗再荣将银子全投到了铺子里,一时也拿不出五百两。就算拿得出五百两,眉媪他们还等着要寻个两千两出来,如何肯甘休?想与他们交易,必是不成。
这一刻她倒觉得若是狄秋浔就在眼前,她必是一口应下去替他做幌子,虽是瞧着危险,但其中危险也未必不能化解,总好过立时就被个变态抬入府中去折磨。
可就算她愿意了,又到何处去寻他?
一时害怕得发起抖来,从前她认为自己不是没受过人情冷暖,已经足够坚强,此时方知有些无法想象的可怕事,让人软弱得不堪一击。
娥眉见她脸色吓人,不由低声道:“红嫣姐,你跑了罢,跑到山里去,我替你送吃的。”
红嫣一怔,又想起来丽娘:“我娘怎么办?他们定会要了她的命。”
她前世父母早早离异,父亲极为不负责任,是母亲一手将她拉扯大,虽然母亲脾气暴躁,易迁怒,但是她真是用尽全部心力来爱女儿,以至于心力交瘁早早辞世。
所以她见着丽娘这么位真心疼爱女儿的母亲,就像见着自己前世的母亲一般,后头相处甚久,也自生出了真情,实在是无法甩手不顾她。
娥眉被她问住,也十分为难起来。
红嫣远远的望着舒家窗口,心道自己真是个榆木脑袋,何必堂堂正正从门口出来?最好偷偷摸摸从窗口下来,拉了娥眉的手:“你再到我家去,正正经经的上楼,就说替我回去取条帕子。到了上头,悄悄儿同我娘说这事,教她撕了床单子,吊着从二楼窗口下来,我同她先到山里去躲一躲。洪泽知道我们跑了,明摆着要蚀本,便也不会急着来办买妾文书。拖得一时算一时,另外再想旁的主意去。”
娥眉自是应下,转身就走,红嫣忙拉住她:“你小心些!让我娘带个火折子。”
娥眉点了点头:“红嫣姐,我省得!”
转身便走了。
红嫣蹲下|身,躲在河边一丛芦苇里,静静的等候起来。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临山临水的,蚊虫特别多,像片乌云似的聚集在红嫣头顶,红嫣也不敢乱动,免得让人见着生疑,生生的硬扛着喂了蚊子。
就在她等心急如焚,不知情形如何时,就见着夜色里,有两人猫着腰,沿河贴着人家屋檐下,一路碎步小跑而来。看身形就是娥眉和丽娘!
红嫣起身迎了两人,压低了嗓子:“走!”拉着丽娘的手,一路避着人奔走。
几人奔向了临河街后山,到了山脚,才敢停下来说话。
红嫣望着娥眉:“你是从窗子下来,还是从正门出来的?”
娥眉道:“红嫣姐,你放心,我是下了楼梯,正经从大门出来的。他们就算找我,我也一问三不知,咬定我走时丽姨还好端端的在上头,与我没什么相干。”这丫头也有几分机灵,从根上来说,资质不错。
红嫣点了点头:“那便好,莫牵连到你。你快回去罢。”
娥眉道:“明日你们在后山上的西枫坡等我,我给你们送吃食。”
红嫣摇头:“不必,他们必是要盯着你的,你莫来给他们带了路,我自会想些旁的法子裹腹,饿上一两日的,也死不了。只是你再去与我表哥送个口信,让他防着我爹和眉媪上门闹事。”
娥眉点头应下,红嫣再三叮嘱两句,这才两下分开。
红嫣扶着丽娘一路往山上走,丽娘体虚气喘,慢吞吞的道:“红嫣,这夜里山上怕是有些蛇蚁猛兽,不留神撞上了可如何是好?。”
红嫣对这山上的事,并没丽娘清楚,闻言住了脚,思忖半日:“那就在山脚下猫一夜。”两人离山道远了些,绕到背风面坐了下来。
丽娘急匆匆的,也带了些细软来,只是她房里也没吃食,两人都没用上晚饭,一时都肚饿起来。
红嫣安抚道:“娘,忍一忍,明日再去寻些吃食。”
丽娘自是忍得住,只是心里难过:“红嫣,都是我害了你,不该将你生出来。当年就该吃碗避子汤,只是当时舍不得…”
红嫣见她心中总挂着这事,不由叹了口气:“莫想了,我不怨你,能来世间一遭比什么都强。”细细的安慰着她。
月亮爬上了树梢,虫声响成一片,渐渐的使人心神宁静下来。幸好这天不凉不热的,除了蚊虫多些,在野外倒也呆得住。
红嫣默默的寻思,待天亮了,要去找了狄秋浔,求他庇护才好。
第 30 章
红嫣与丽娘偎依着眯了一夜,不见舒大寻来,料想他怕是先寻到罗家去闹了,又或是在县中客栈去找人。
等到天将露出些微白,红嫣便扯了丽娘起身,寻着山间的小道,一路前行,路上见着条小溪,红嫣此时又渴又饿,顾不得去想这溪水干不干净,与丽娘两人伏下|身来,捧着水喝了个饱,走起路来都似听到肚里有水声,红嫣又左右寻了根树枝给丽娘做拐杖,丽娘接着试了试手,有些忧心道:“你想去何处寻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