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嫣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她总不能问:你家皇帝怕谁?
沉吟半晌,才道:“我明日入宫,该注意些什么?”
甄世宣嘴角始终含着笑:“舒姑娘入宫,当孝敬太后,伺奉皇上、皇后,与宫中各妃嫔和睦相处,待宫人慈和宽容。”
红嫣有些怒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不知是否还有命与甄大人再会,皇上亲口指点我来寻甄大人解惑,甄大人莫再说些官样文章!烦请说些要紧之处。”
甄世宣失笑,收敛神色,认真道:“当注意太后,柔贵妃,德郡王。”
红嫣皱着眉:“太后…是皇上的生母么?”
甄世宣见她一下便问到要点上,便微微摇了摇头。
红嫣哦了一声,暗道难怪。
又问道:“柔贵妃与太后有何关连?”
“她是太后娘家侄女,费家二房庶女。”
“德郡王呢?”
“德郡王是前先太子之遗腹子。”
红嫣心中一动:“先太子是太后所出?”
甄世宣点头,微笑着看她。
红嫣心中自串起了一条线,似懂非懂。
甄世宣提点道:“太后性格刚毅,不喜些柔柔弱弱之人,但若张扬过了度,稍不留神便会犯上。”
“…所以,即要讨太后喜欢,又要不犯了忌,这个度,要拿捏好?”
“是,红嫣姑娘实是聪颖过人。”
第 32 章
甄世宣派人送了丽娘去罗家。
又领了两名宫女来,让她们教红嫣宫中礼仪规矩,并日后近身服侍。
一名唤作融晴,年长一些,问答曰二十有三,再过两年便要放出宫去,一张鹅蛋脸,五官端丽,神情微肃,青丝绾得齐整,一丝不乱。看着行事沉稳,少言寡语。
一名唤作翩空,正与红嫣同年,今年十七岁。五官略平凡,身材圆润,但笑起来双眼如弯月,十分可爱。
翩空嘴上不停,与红嫣说些礼仪。
融晴却是默不作声,只替红嫣修甲染色,用香膏敷发,调水浸浴。
若说正经的礼仪规矩,仅凭这一时三刻的恶补,红嫣自是做不到位,现在也就是比划比划,大面上不出错,日后再让人在身边提点着也就是了。
第二日天刚微亮,融晴与翩空便服侍红嫣起身,替她在三重衣外套上湖色织花鸟纹的深衣,留了未婚少女发式,俏丽的珠花隐于发间。
装扮完成,翩空忍不住赞叹:“婢子看后宫无一人能及呢。”
话才出口,融晴便道:“慎言。”
翩空便抿了嘴,不再出声。
以往红嫣多穿了不及地的襦裙,此时穿上这样长不露脚的深服,颇觉行动不便,即便不太习惯,也不得不让融晴与翩空相扶,以免出丑。
屋外一路点起了火把,外头路上前后都是甲盔鲜明的侍卫,中间停着数辆马车,融晴与翩空两人扶着红嫣,一直送到停在路上的第一辆马车旁,便有人拿了个小凳给红嫣垫脚,将她搀上了马车。
红嫣才一进马车,抬眼一看,只见狄秋浔端坐于车内,便吓了一跳,想退不敢退。
狄秋浔惯常的面无表情中透着些阴郁,红嫣不敢多话,只好自我安慰:既是万千宠爱,出入同车,想也是必然。
便躬身前行,伏倒在地道:“红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狄秋浔道:“免礼,坐。”
红嫣依言跪坐。
狄秋浔对着车窗外道:“出发。”立即有人唱诺,不消片刻,车队缓缓启动,直往燕京去。
因天色还未大亮,车子里仍点着盏琉璃灯,狄秋浔拿了份文书在看。
红嫣跪坐着不敢动弹,窗外又无景致可观,不消片刻便觉无聊透顶,小腿发麻,终于忍不住稍挪动了些。
狄秋浔立即抬眼,静静的看着她。
红嫣不料他这般敏感,只好笑着找话:“皇上,车里晃来晃去的,看东西伤眼,今日又起得这般早,不如闭目养养神。”
狄秋浔嗯了一声:“许你自便。”
自己仍是低下头去继续看文书。
红嫣得了这句话,便调整了坐姿,不时的抬眼打量狄秋浔。
终于狄秋浔将文书搁在一旁的固定矮几上:“有什么要问?”
红嫣摇了摇头。
狄秋浔便道:“别盯着朕看。”他还从没遇见过这般胆大,盯着他看的人,要不是对她知之甚详,早该斥责。
红嫣不知为何脸上有些发热,垂头老实的道:“是。”
狄秋浔沉吟片刻:“入了宫,可以看。”
“…是。”
狄秋浔抬了抬下巴:“壁橱里有吃食。”
红嫣只好回过头,见车壁上有对铜环,扣住铜环往两旁拉开,里头的横格上有一个一个的漆面食盒,她随意拿下来一个打开,里头是垒得整整齐齐的一盒梅花状糕点。
狄秋浔扫了一眼:“你吃些垫一垫。”
红嫣因面临未知,心中紧张,并不想进食,但皇上开了金口,她也勉强吃下了一块。见狄秋浔茶杯空了,赶紧借机盖上食盒去替他斟茶。
狄秋浔略扫了她一眼,并不言语。
他微垂着眼皮独自静坐,红嫣又紧张又难熬,好在此处离燕京并不太远,马车在侍卫奔跑开道下,迎着晨光,一路风驰电掣般奔入燕京城,途经朱雀街、玄武街,直入青龙街。青龙街正在皇宫前方,禁止平民百姓进入。
此时宫门大开,宫人跪了一地,马车不作停顿,直驰入内。
车窗口垂着帘子,光听得外面此起彼伏的“吾皇万岁”,却不能看一看情形,红嫣心中痒痒的。
很快马车停住,车门被打开,外头宫人齐声恭迎圣驾。
狄秋浔看了红嫣一眼,先行下了马车。
一旁的融晴欲上前伸出手去搀扶红嫣,狄秋浔却慢慢的伸出了手来。融晴微微一愣,不动声色的倒退了几步。
狄秋浔手心向上,指骨因其瘦削而十分分明。
红嫣见着,明知他不过做戏,甚至他眼中半丝情绪也无,但这种微有些宠溺的姿态,仍让她心中一紧,慢慢的伸出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中,他立即轻轻握住,牵引着她下马车。
狄秋浔偏过头去吩咐:“去慈宁宫。”
在他身后立着自称是老洪的中年男子,此刻他已经换上了宦官服饰,闻言道:“是。”
又向其他宫人吩咐:“摆驾慈宁宫。”
便有人抬上来两架步撵,狄秋浔执红嫣手微微向上一抬,红嫣不敢真让他扶着上去,立即顺势坐上后头这架步撵,狄秋浔才松开她的手,坐上前头步撵,微一摆手,抬撵的宫女起身前行,又有一群宫女拥簇而来,有的扶撵,有的举伞,有的打扇,一行浩浩荡荡的往慈宁宫去。
红嫣这时才能放眼看看这皇宫,只见繁花似景中殿脊雕龙,飞檐螭吻,碧瓦凝烟,不光只是华丽,更觉肃穆轩昂、清幽壮观,让人不觉生出卑怯之感来。
她凝了凝神,心道不能还未见人,先弱了气势,便挺直了脊背,竭力平心静气。
过得一阵,步撵停在一座巍峨宫殿前头,宫殿门匾上以金色书写着“慈宁宫”三个字。
狄秋浔先下了撵,又来扶红嫣,一回生,二回熟,红嫣十分淡然的扶住了他的手,果然慈宁宫外伺候的宫人,纵使再训练有素,也露出了些惊色。
皇帝刚回宫便要往慈宁宫来,早有人来报过信,只等步撵一落,从殿内就走出个年纪约摸二十岁左右的女子,一身装扮看着不显眼却让人无法轻视,难辨其是主是仆。
她微带着笑意走到狄秋浔面前,微微扫了红嫣一眼,便行了个蹲礼:“婢子月容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狄秋浔微微抬手:“免礼,朕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可在宫中?”
月容含着笑:“太后娘娘方才说了,皇上大了,万事可自个做主,往后,这慈宁宫,皇上就不必来了。”
狄秋浔神情不变,一撩下摆跪下,淡淡的道:“儿臣不孝,惹母后烦忧,只好长跪不起,母后何时消了气,再让儿臣起来。”
皇上都跪了,红嫣怎么敢站着,只好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满场的宫人都跟着跪了一地。
月容后退两步:“婢子这就去向太后请示。”甩着帕子入殿去了,再不见出来。
殿内深深,只见得到一截猩红的毯子。
狄秋浔脊背挺直的跪立不语。
红嫣跪在他身后一步,初时看他背影,不免莫名有些酸软,默默的陪他跪着。
直跪到日上中天,腹中饥肠辘辘,她才模糊的想起,狄秋浔只怕早知回宫将有这一遭,不然他怎么会提醒她吃些点心垫一垫?
这念头一起,先前对狄秋浔的些许怜惜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不能将话说得明白些么?她也好在膝上缠上布条,好过现在隔着薄薄的衣衫跪在青石地上,膝盖都痛得没了知觉!
一时心中怨气从生,怨过之后,又在寻思,到底还有什么,是他说了半句的?
想着想着,突然声音娇颤颤的道:“皇上…”
喊完这一声,便咬着牙,放软身体,往后倒在地上。
狄秋浔回头一看,站起身来走近,半蹲下|身,扶起她搂在怀中:“传御医。”
他的怀抱不似看起来中单薄,淡淡的香气盈满鼻端。
红嫣听到旁边的宫人都起身忙碌起来,打扇、递水、擦汗,这一番动静,连慈宁宫也不能装着不知道。
月容走了出来:“太后娘娘道:因着她,令皇上入眼的人儿晕了过去,倒是罪过,快些将人抬进去歇着。”
狄秋浔似没听出弦外之意,一手搂着红嫣的肩,一手勾着她的膝弯,将她抱进了慈宁宫去。随着宫人的引路,将她放在了榻上。
红嫣不敢睁眼,只听得一个威严的女声道:“皇上,进来说话。”
狄秋浔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一阵悦耳的细碎撞击声响起后,狄秋浔仍是声音淡淡的:“儿臣见过母后。”
“皇上心里,可怨哀家?”
“儿臣知母后是为儿臣着想。”
“皇上知道就好。哀家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无谓贪恋权柄,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替先帝看着这江山,劝谏皇上。日后也有脸面去见先帝。”
“母后一片苦心,儿臣明白。”
太后叹了口气:“可皇上这做的叫什么事?为着讨个女人欢心,不惜鱼龙白服,混迹市井,拿着卖官鬻爵作耍,想是忘了昔日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是个什么下场了?”
狄秋浔沉默不语。
红嫣心中哀叹,真不知道狄秋浔怎么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到她头上的,这可好,入宫第一日,就被比作褒姒,不做奸妃都不行。
太后训过,便淡淡的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日后莫再犯便是。只这女子,听说是风尘中人,万不可入我皇家大门。”
第 33 章
红嫣听着太后斩钉截铁的将她拒之门外,虽然明知狄秋浔不会就此罢休,但心中也不免有些要落跑的愿望——是太后不让入宫,可不是她不守信。
却听狄秋浔淡淡的道:“母后,国事繁多,虽有母后分忧,儿臣仍颇觉吃力,惟有红嫣相伴,方能稍解愁绪。恳请母后怜悯儿臣不易。”
太后声音冷硬:“皇上想要美人,多少不得?各位臣工广献美人,满居永巷,皇上尽可挑选。偏沉迷一名风尘女子,此实乃有辱皇家颜面之事。”永巷居住着宫女,未入选为宫妃的美人也居住于此。
狄秋浔:“请母后明察,红嫣乃良藉,并非风尘女子。儿臣与她发乎情,止乎礼,不得母后允许,不敢妄动,她至今仍是完璧。”
太后:“…即便如此,自古为君王者,当雨露均沾,不可偏宠一人。此女尚未入宫,皇上就已两月不近女色。此等行事,势必寒了后宫诸妃嫔之心,不利后宫和睦。后宫尚且不平,皇上何以平天下?此女实为祸端,不可入宫。”
狄秋浔:“母后所说,儿臣心中明白,儿臣素来体虚不喜女色,唯有红嫣,令儿臣情不自禁。弱水三千,只愿取这一瓢。望母后成全,儿臣愿长跪不起。”
太后气极:“皇上…你!你让哀家如何去见狄家的列祖列宗!”
只这一句,便听出她有些妥协的意思。
红嫣心道:果然不是亲生母子,若是她亲生的,眼看着儿子要走上沉迷女色误国的这条路,一定宁死阻拦,怎么会只说几句场面话便轻轻放过?
正想着,就听月容禀道:“太后、皇上,林太医来了。”
狄秋浔抢先道:“宣。”
红嫣便听到一人走近,恭谨道:“臣林海云参见太后、皇上。”
狄秋浔道:“免礼,用心看诊。”
林海云诚惶诚恐道:“是。”
红嫣就觉着自己腕上一凉,像是被覆上了一层丝帕,拉着便有两指隔着丝帕搭在她腕上。
林海云沉吟许久,身在太医院,偶尔做戏,也是会的。
因此他便清咳一声:“回禀皇上、太后,这位…这位贵人乃是受了暑气,一时昏撅,臣给她嗅些寒香便会醒来。”
这也是林海云比较圆滑的地方,榻上躺着这位,虽然看着面生,但却是皇上都开了金口的,他一不敢扎针,二不敢掐人中,就让嗅嗅药:您听清楚了,就配合些醒来罢?
果然红嫣只觉一股辛辣味直冲鼻腔,都隐隐有些泪意,便适时的轻哼一声,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先就看到一位儒雅的青年男子,目中带着笑意看着她,想来便是太医林海云。一旁立着月容。
月容笑着道:“禀皇上、太后,这位姑娘果然是醒了。”
红嫣慢慢坐起,转头一看,只见这富丽堂皇的屋子极大,往左边去有细密如雨的珠帘隔断,隐隐见着里边有人影。
太后的声音便从中传来:“既然醒了,林太医就先退下罢。”
林海云应喏退出,太后又道:“哀家倒要看看,这位红嫣姑娘生成个什么样儿,将皇上迷成这般。”
月容闻言,忙上前去,撩起了珠帘。
红嫣便看见里边宝座上端坐着一位年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一身凤凰团飞织绵,胸前一串鸽子蛋大小的长珠链压着,满头珠翠,长眉上挑入鬓,凤目凌厉,下颌略方,紧抿双唇,威严无比。
而狄秋浔却跪在她座前。
红嫣忙下了榻,快步走近,跪到狄秋浔身旁:“民女舒红嫣,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怔怔的看着她,并不说话。
虽这屋里铺着毯子,但跪伤了的膝仍觉难捱,红嫣禁不住蹙眉。
太后恍惚中一惊,随口便道:“都起来坐罢,跪着作甚么?”
月容得了话,便同立在太后一旁伺候的玲珑一道,上前要扶红嫣与狄秋浔。
狄秋浔抬手一阻,月容便不敢近身,红嫣也只好面色幽怨的跪着。
一时众人都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太后终又开口:“舒姑娘果真是良藉?”
狄秋浔道:“果真是良藉。”
太后便叹了口气:“皇上既以‘长跪不起’来要胁哀家这老婆子,哀家也不能不顾皇上御体,只要舒姑娘验身为完璧,哀家便许她入宫,只是日后皇上切勿独宠,还需广撒雨露,延绵子嗣。”
狄秋浔微微勾起唇角:“儿臣必当谨遵母后教诲。”
玲珑便上前挽起了红嫣:“请随婢子来。”
红嫣无奈,只能随她前往偏殿,由个老嬷嬷验身,再回返太后面前。
狄秋浔已落座饮茶,见她进来,眼如深潭般沉沉的看着她,若有所思。
玲珑低声向太后回禀,太后便缓缓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哀家便不再多话,后事如何,皇上自去同皇后商议。”一旦决定松口,便极为爽快。
狄秋浔谢毕领着红嫣一道出了慈宁宫。
红嫣跟在他身后,走到外头,只觉身上一轻,长长的吁了口气。
狄秋浔闻声回过头来,红嫣便冲他笑笑,笑容轻快释然:本以为是场硬仗,不料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狄秋浔移开目光,吩咐洪公公:“令人去碧梅轩铺宫。”
洪公公领命而去,狄秋浔与红嫣坐上步撵,前往皇后所在的坤宁宫。
皇后领着宫人迎出宫外。
红嫣偷眼打量,皇后神情冷清肃穆,不苟言笑,满身重绣彩凤后服,像是要将她单薄的身子压垮了一般。她并不正眼去看皇上,只是微垂着目,皇上吩咐一句,她便恭谨的应一句“是”。
红嫣心道,两个热情外向的人,极容易志同道合,然两个同样冷清的人,只怕就极容易如南北极般遥遥相望了。
只是皇上说到欲封舒红嫣为昭仪,皇后终是抬起头来:“皇上,这恐怕于礼不合,舒红嫣一介民女,父兄未曾为国立功,她亦无侍奉皇上经年之劳,岂可一入宫便为九嫔之首?依臣妾看,封其为才人,方才恰当。”
狄秋浔淡淡的道:“令朕心悦,便是大功,皇后依言行事便是。”
“请皇上恕臣妾不能从命。皇上既将后宫交予臣妾之手,臣妾便事事要依着规矩来。若皇上欲一意孤行,不如掳去臣妾皇后之职。”声音坚如玉石。
狄秋浔看了她好一阵,沉默不语,气氛凝滞。
红嫣赶紧上前,当着众人之面,握住狄秋浔的手掌:“皇上,您待红嫣的一片心意,红嫣都心中明白。位份原不是要紧事,才人也没什么不好。”
狄秋浔不禁偏头看她。
红嫣心道:大哥,你要将我放油锅里炸,才将开始时火力也要小些,不然一下就炸糊了。上来就整个九嫔之首,还要顺带废后。虽然我明知这是份危险的职业,但仍是希望能死得晚一些啊。
当下撒娇般的摇了摇他的手。
狄秋浔微微一抽手臂,又顿住,轻哼一声才道:“就依你。”说着转身而去,红嫣与他交握,不禁被带得前行几步,勉强回过身来向皇后福了福身。皇后领着宫人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狄秋浔走得极快,红嫣才一要松手,他便回握住:“走,到碧梅轩去看看。”
碧梅轩虽小巧,但胜在离皇上的清心殿最近。
红嫣进去一看,见精致秀雅,十分喜欢,只觉比起自己以往住的屋子,简直有如仙宫一般。。
只不过四处一打量,心中疑惑:“既唤作碧梅轩,怎的没有一株梅树?”
狄秋浔漫不经心道:“原是有梅树,后头先帝的宠妃阮淑妃喜好桃花,便拔了梅树,种了一院的桃花,来年开了春,也好看得紧。”
红嫣一怔,这一刻清楚的意识到,这后宫中的宫殿,每一座都历经了无数的主人。这些主人们是贬是升,是废是死,如今都无迹可寻。而她,亦不知能在此住多久。
狄秋浔瞬间发现她的怅然,并不说破,只是下令:“传膳。”
红嫣闻言被拉回了注意力,见着端着漆盘穿入的宦官和宫女,饥肠辘辘的想要跟着入内,又回头看了看狄秋浔。
狄秋浔举步入内,红嫣忙不迭的跟上。
皇上每餐照例有二十余道各式菜汤,若红嫣随着旨意下来,被正式册封为才人,每餐不过是四菜一汤而已,红嫣这餐算是沾了狄秋浔的光。
皇帝用餐极为矜持,每碟菜式不过浅尝辄止,他们不能让人轻易发现心中喜好,以便被投其所好。
红嫣由此便知,狄秋浔实为相当克己之人。
她实是饿了,顾不了这许多,虽不粗鲁,但亦吃得极香,却不知狄秋浔看她这模样,禁不住也跟着多进了两箸。
用完膳,狄秋浔净完口,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对红嫣道:“朕去御书房,入夜再来。”
红嫣慢了半拍:“啊?啊!”
她看着狄秋浔远走的背影,连相送都忘了。
翩空看她神色,不由笑道:“皇上真是宠爱才人。”
红嫣稳住神色,起身笑道:“带我去寝宫瞧瞧。”
翩空用帕子掩唇而笑:“是。”她想是以为红嫣迫不及待。
红嫣不动声色,见这寝室当中只摆一张大床,四周全是轻纱笼罩,美则美矣,只是连张小榻也无,宫女守夜皆在一墙之隔的耳室。
狄秋浔要想掩人耳目,必然夜间要与她同处一房,可这只有一张床,难不成要同床共枕?
第 34 章
因先前一番折腾,午膳过后,红嫣便小睡了一阵。
醒来不免又掂记起狄秋浔夜间要来的事。
只听得外边有些动静,翩空笑着走了进来,喜气洋洋的道:“宣旨的公公来了,才人快些出去接旨。”说着殷勤的扶了红嫣出去。
她原是在狄秋浔的清心殿服侍的宫女,原本不得重用,但在皇上身边,就是做洒扫的宫女,也比别处强些,晓得自己要去伺候个新入宫的妃嫔,心中免不了有些不乐意。只是近身服侍红嫣一日,眼见她十分受宠,翩空也不禁喜出望外。照这势头,舒才人高升指日可待,她才一入宫,自己便在她身边服侍,只要不犯错事,成为其心腹便是十拿九稳的事。有了这层想头,翩空服侍起来便极为尽心,见册封旨意来得如此迅速,她也替舒才人高兴。
红嫣上前迎旨,除了一道册封圣旨,还有皇后娘娘所赐的册函玉牌。
这玉牌高约两寸,宽约三寸,呈个葫芦形,两面外圈都有刻有海棠花纹填彩,一面中心刻着“舒才人册函”五字,一面中心刻着“温良恭顺”四字。上端还有个细孔,可串绳佩戴。
因她不过是个才人,晋位十分简便。若是位份高些,则需择日举办册封礼仪。
饶是如些,宫里头消息快得很,舒才人受皇上看重的这一事实,有心人都知道了。
宣旨的胡公公便不摆架子,笑得十分谦和,不肯收赏银:“小的来宣旨是份内的事,不敢受才人的打赏。”
翩空笑着道:“大热天的,胡公公走一路也辛苦,不过是点子买茶润口的小钱,莫要推辞了,莫不是不想和咱们碧梅轩来往不成?”
胡公公听了连忙收下:“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慌慌张张的,院子里的宫女都笑了起来。
红嫣觉着翩空挺会办事,心下满意。
胡公公留下了内务府拔来的两名宫女和两宦官,告辞而去。
这碧梅轩原先留着常年洒扫的粗使宫女、宦官便有十余人。才人按制应有贴身服侍的宫女四人,宦官两人。红嫣身边已有了融晴、翩空,内务府便给补齐了名额。
新来的宫女一名唤作宿雨,才十三岁大小,稚嫩怯弱,不顶什么用。
另一名唤作今宵,正是十八岁的好年纪,只整个人神神叨叨,不时独自闷着笑,一翻脸又冷若冰霜。
两名官宦安元、靖平瞧着都是脸嫩青涩的样子。
这人选十分不对劲,待仔细一打听,才晓得宿雨、安元、靖平三人都是今年才新近入宫的,规矩都还没学到十分,更别提什么人脉。
今宵倒是入宫数年,可这来历,一般人听了都得犯怵——她十三岁时,才一入宫,也在这碧梅轩服侍,做个粗使小宫女,当时碧梅轩的主子,还是先帝的宠妃阮淑妃。阮淑妃因着受宠,行事独霸,日益乖张,终于惹怒了先帝,将她贬入冷宫。有门路的宫人都自散了,只有今宵被抓了去冷宫,继续服侍阮淑妃。
这一服侍便是五年,今年入夏,阮淑妃去了,今宵才给放了出来。
据说冷宫是个能将好人逼疯的地方,今宵果然就有些瞧着不似常人。
她这样的宫女,各宫都不肯接收,以免触了霉头,或是趁早打发了出去,或是派去做些粗活,谁曾想还派到红嫣身边来近身服侍了?
翩空便有些气恼:“定是柔贵妃。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理会之事不过是每日晨起训诫众妃嫔,并晋封妃嫔之大事。旁的并不沾手。柔贵妃受命协理六宫,这挑选各宫服侍之人都需经她过手,挑些不中用的来也就罢了,偏还送了个堵心晦气的来!”
今宵就站在一旁,恍若未闻一般,只盯着一旁软帷上的金钩傻笑。
翩空道:“才人不如求了皇上,重换过人来服侍。”
红嫣往下头一扫,见宿雨、安元、靖平三人都露出些慌张害怕的神色——近身服侍妃嫔,月银、吃、住都较做粗活好上数倍,他们才为升迁高兴了没有三刻,怎的就要被打落云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