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锤一锤,敲上来,写意才真正有了知觉。不是来自牙齿,而是头部,一震一震的,就有种晕眩的感觉。
她难受地闭着眼睛,无法看到侧边厉择良此刻异常惨白的脸色。他一手牢牢握住写意,而另一只手扭住写意躺着的那诊椅的边缘,因为太用力骨节都发白。
好不容易,将那顽固的牙齿拔出来,医生朝托盘上一放,擦擦汗说:“休息五分钟,我们拔上面那颗。”
厉择良却拉起写意,意外地说;“不拔了。”
医生说:“也好,今天好好休养下,下次继续。”
因为麻药的感觉还没过,写意没什么痛觉,就和厉择良坐在走廊上休息了下。
“下次还要来啊。”其实她想通了,反正也不是很痛,早死早升天,不如一次性解决。
“不来了。”他说,“再也不来了。”
写意看了厉择良一眼,刚才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突然就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弯:“可是我们交了钱啊,不拔多浪费。”
“倒给钱,都不拔了。”
“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那也不拔。”
写意乐了,他居然想通了。
“可是,要是我以后疼呢?”她咬着止血棉,继续模模糊糊地问。
“疼的话,我买药给你吃。”
写意又瞅了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故意说:“可是,要是有小孩儿了,不能随便吃药啊。”
“暂时不要孩子也行。”他居然说。
“可是…”
“你哪儿来那么多可是可是?”他蹙眉。
听见厉择良这么说,写意恍然大悟:“阿衍,难道你害怕?而且人家拔的是我的牙,又没拔你的,你害怕什么?”
她想起他以前喝醉的那句“人家扎你又没扎我”。于是,又原封不动回敬给他。
厉择良别开脸,居然没有再和她拌嘴,什么也没有说。过了许久之后,他才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
“让我心疼。”
“阿衍,我难受。”她扑在他怀里,病恹恹地撒娇。
“我知道,”厉择良摸了下她的脸,“我不去上班了,陪着你。”说完就去拿外衣口袋里医生开的消炎药,随即倒了开水喂她吃药。
牙龈上的伤口一直在不停地出血。每隔半个小时,她就要去厕所吐一次,免得咽下去。可是吃药的时候,必须喝水,一喝水混着血的口水就一起下肚,尝到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写意一恶心不禁将下药的水一起呕了出来,流到被套上脏了一片。
写意原本以为厉择良又要训自己,没想到他看到那血迹,眸色微变,竟然搂住她说:“以后我们再也不去拔牙了。”
写意将脸忱在他肩上说:“阿衍,我不疼。就是吃了药想吃甜的。”
厉择良便去替她找糖,水果糖拿过来,她却说:“我要吃牛奶糖。”他一点儿没迟疑,立刻去换。
当日,厉择良终于让写意享受了回什么叫有求必应和无微不至。难怪电视上的女主角大部分都爱生病,原来还有这种待遇。
她一生病果然就金贵了起来。只要是她犯错惹厉择良生气,还没待他发作,她就耍赖说:“哎呀,我牙好疼还头晕。”每回出口就见效。
可惜,她身体天生强健,不到两天就恢复得活蹦乱跳的。所以,这样的理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她日渐壮硕的体魄而变得越来越站不住脚。一定要慎用,写意心里琢磨。

这几天,他们准备又搬回市区的公寓单独住。厉择良清楚她不太喜欢和那么多人住一起,还是俩人独居比较随意。于是趁着周末,写意拉着他去超市购置些日用品。
一路写意都很留意他的腿,怕他有一点点痛,“我进去买,你在车里等我。”
“我很好,不用你来瞎操心。”他强调。
这天是周六,下午的超市特别拥挤。到处都是降价打折,商品促销,嘈杂极了。人来人往中,他怕她挤丢了懒得又去找,便一直牵着她的手。
走到音像品那一区,厉择良突然想起上次他们一起在电影院看的那个故事都没看最后,她一直吵着要知道结局。于是他去刻意找了下那张碟,顺带又选了几部电影存在家里,让她晚上闲来无事的时候消磨时间。免得每次拉着他看黄金时段的连续剧,看二十分钟就插播十分钟广告,简直是活受罪。厉择良选好以后,习惯性地牵住旁边的手,拉她走。摸上去的第一下还没察觉,走了几步就是觉得手感不太对,转头去一看,才发现自己牵着的竟是个陌生的女孩。
那女孩脸蛋红得像柿子,但是居然还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几步。
厉择良第一次在公共场感觉如此尴尬,可是此刻他的面色却纹丝不动,故作冷静地放开人家,很绅士地说:“对不起,小姐,牵错了。”

那女孩本来也是来选碟的,走到附近的时候货架另一头的陌生人引起她的注意力,难得在这种地方看到五官如此英俊的男子,身材挺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成熟男性的魅力。他身边原本站了位异性,但是俩人都专心专意地埋头看商品,走一走就错开了。她便忍不住挨了过去,站在他的旁边。“是不是叫《天使之城》?”他忽然问,那声音低缓优美异常好听。
她不知道是不是问自己,于是模糊地“恩”了一声。
然后,他将那张碟放到购物篮里,接着又仔仔细细地另选了几张。选东西的时候,他的手指微曲,缓缓地从一张一张碟的封面上面滑过,异常迷人。
所以当这只手突然来牵自己的时候,女孩诧异至极,却还听话地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他朝人家道过歉,略微愠怒地回头去找写意。发现此人真流连在过道上的一堆特价品中。
“阿衍,你看这个棉拖鞋好可爱,还配的有同款的情侣鞋。我们买两双回去一起穿好不好。”写意央求着,丝毫没察觉到刚才自家的男人差点红杏出墙。
“什么情侣拖鞋,买了你自己一个人穿。”
厉择良拉她走。
可是不到五分钟,他一不留神,又不见写意,只得再回去找。
整个超市就像一坐迷雾森林,她时不时就被路边的诱惑拐走了。
他本来是下定决心这几天要忍住脾气迁就她的,可惜如此反复几次,一身耐性全被她消磨掉。“你陪我去找那种情侣的漱口杯,好不好?”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他最烦买东西的时候不干正事,东游西逛的,明明就不需要还得折腾半天。
“我把东西买齐了,不逛了,回家去。”他下令。
她低着眉,故作委屈的说,“可是,我牙疼的时候,逛街可以转移注意力。不然头又要晕,饭也不想吃。”
写意使出杀手锏,故作可怜,全然装成一受气包。
厉择良接触到她的眼神,自己也意识到这点,心底柔软了些,嘴角动了动。
“算了,”他无奈地说,“你随便逛吧,我陪你。”
写意背着他,洋洋得意地挑下眉,这招果然是屡试不爽。欧耶,胜利!
她不忘乘胜追击,又说:“你不许又嫌我磨叽。”
“恩。”
“不许掉头就走。”
“恩。”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真的?”
“真的。”他忍了。
写意心满意足地微笑,然后说:“那陪我去买那个。”
厉择良原本回答得是如此诚实可信、铿锵有力,可是当他随着写意的目光看去,立刻面色青黑。货架上居然是满满一架子女性生理用品。
“…”
这女人肯定是被上天专门派来戏耍他的。

(3)

第二天搬家的时候,小林早早来替写意清理些东西。她的手很矜持地从兜里拿出来,然后故意缓缓地从写意眼前伸过去。
写意第一次没注意,于是小林又来了第二回,动作比头一回更缓慢,这一下写意才察觉问:“戴个什么东西,这么晃眼睛?”
“是钻石。”小林沾沾自喜地说。
“好大一颗,”写意说,“小林你真是个小富婆。”
“这种东西当然不是我自己买的。”
“那谁送的?这么大方。”写意拉过她的手,仔细看。
“订婚戒指,某人送的。”
写意闻言一怔,惊喜地问:“季英松送你的?”
“是啊!”小林兴奋地直点头,“他向我求婚,好像做梦一样。写意,我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写意看着小林的笑脸,伸手捏了一下:“恭喜,恭喜。那种死木头也能被你感化,真是不容易。”
“你还不是一样。”小林眨眼。
随即,两个幸福的小女人笑作一团。

可是就是这么一件事情却给厉择良带来了烦恼。
晚上,写意左右端详着自己的戒指:“为什么小林戒指上的钻石那么大,我的这个这么小?”
“爱惜不分贵贱。”他用至理名言来教育她。
“吝啬鬼。”
厉择良挑眉:“不乐意就把戒指还我。”
他的话音未落,写意立刻将左手上的戒指宝贝似的护在怀里:“不要!哪儿有人送了都送了,还要回去的?”

这个问题,直到第二个星期两人去影楼照婚纱照的时候才被彻底解决。
化妆师甲说:“沈小姐这婚戒真精致,和你细长的手指正好相衬。不像我们这里以前有些客人,巴不得将全部家当都穿在身上,就跟暴发户似的。”
化妆师乙附和:“是啊,这才是大户人家的矜持。”
化妆师丙感叹:“嫁给厉先生这样的人,真是有福气。以后沈小姐成了厉太太还不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
写意喜洋洋地笑:“其实,爱情是不分贵贱的。”
她不但从厉择良那里活学活用,还装腔作势地谦虚了下。

婚期渐渐临近,一项接一项地紧凑进行着。去民政局登记的日子,提前就定好了。厉择良极为慎重,提前就推脱掉所有公务,特地将那一天空出来。头一个星期,还特地陪写意去选了身粉红色旗袍,穿在写意身上非常合适,衬着她高挑的身材,居然些动人。
下午一点到三点都是吉时。
虽然传闻说这种登记之类的不需要看日子,但是任姨还是叮嘱他俩宁可信其有,一定要遵守。
上午律师楼临时出了大事缺人手,只得将写意叫回去。
厉择良非常不悦。
写意连连保证,一定会早早回家,不误大事。哪知,她和吴委明一起忙起工作来忘记时间,待到大家肚子饿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一点了。写意惊呼着打车去民政局,路上塞车,也来不及回去换旗袍,就这么蓬头垢面地赶了去。两点半过了几分,她在车里看到站在民政局楼下的厉择良。
厉择良青黑着脸:“看来你还没忘。幸好来了,不然我还以为你逃婚了呢。”
写意看他确实有些恼了,而且她自知理亏,只能小心地赔着不是,就怕他生起气来,真的不许自己去上班了。
她可不想做全职太太,厉择良提过一次,当时被她坚决抵制了。
还好,民政局办手续那里刚到上班时间,人还不多,他俩排了第一对。一会儿,来了对年轻男女,女的穿着一套粉红的裙装。
厉择良的目光扫了一下写意,见她根本忘记穿他倍她选的旗袍,于是眸色一沉,怒气更盛地说:“一辈子就一次,你也这么敷衍。”
那年轻男子喜气洋洋地四处送喜糖。他原本也想给厉择良,但是碰到厉择良那冰山似的眼神,立刻望而却步,只给了写意。
写意接过喜糖赔笑:“恭喜,恭喜。”
这两人一看就是来扯结婚证的。
接着,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人之间似乎是多瞧对方一下,眼睛都要生疮的模样。
女的一边坐下来,一边怒气冲冲地发火:“我告诉你,别以为那狐狸精真看上你了,我保证她以后让你人财两空。”
“那也总比家里养个你这种母老虎好。”男人反唇相讥。
“什么母老虎,你敢说老娘是母老虎?”女的跳起来。
“你不是母老虎,难道还是华南虎?”
写意瞧着吵架的男女,不禁摇摇头。这两人一看就是来办离婚证的。
过了几分钟,那位办手续的工作人员李某刚坐下来,刚才那发糖的男子立刻就又将喜糖送过来,放在桌子上,说:“请吃糖吃糖。”
李某笑着说谢谢,然后看到排第一个的写意和厉择良。
她抬起头先瞅了瞅写意,又瞅了瞅铁青着脸的厉择良,疑惑地问:“你们是…结婚,还是离婚?”
呃?
写意微愣。
厉择良眼睛一眯,是要发作的前兆。
写意急忙拉住他,笑着向对方解释:“我俩不离,是来结婚的。”

 


(4)

婚期定在春意盎然、草长莺飞的三月。
婚礼的头一天晚上是婚庆公司安排的彩排,内亲和新人的好友便聚在办仪式的酒店吃饭。
厉家二老提前了好几个星期从澳洲回来。而写意那边,厉择良头一天就派人去将任姨、写晴和谢铭皓三个人接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詹东圳。晚上吃饭,除了让写晴在房间里休息以外,一大家人总算正式见面。
吃过饭,厉妈妈和任姨又坐到一起。
“这么多年不见你了,一点儿也没变老。”厉妈妈说。
“老了,你才显得年轻,在国外保养得比我们好。”任姨笑。
“没想到真做了亲家。”厉妈妈感慨,“记得以前写意和我们老二念一个学校的时候,两个人还那么小就凑一起,老沈为此拿他俩开我玩笑,还说让老二做他的上门女婿。如今他在天有灵也算了了个心愿。”
“是我们写意有福气。”
“不,不,不,是我们老二的福气。他那臭脾气,就还只有写意才治得住。”
过了一会儿,厉妈妈看到谢铭皓忙前忙后的身影,又问:“这是大女婿吧?”
任姨点头:“不过,还没办婚礼。”
“那赶紧啊,好来个双喜临门,让你合不拢嘴。”
写意坐在旁边听两们老人絮絮叨叨地拉家常,浅浅地笑。
厉择良在门口送长辈,忙完才歇下来。
写意走到他身后叫了声:“厉老二。”
厉择良闻声诧异地回头,随即变了个脸,恶狠狠地说:“我看你是觉得活腻了。”
可惜,写意今天一点也不怕他:“原来你在叫厉老二。”她呵呵地乐了,最后还学了下厉妈妈的语气,“我们家老二啊…”
他扣住她的手腕笑:“翅膀硬了?”
“你妈妈说了,要是你敢欺负我,她要打你屁股。”写意说完哧哧地笑。
“她的话,你也信?她这辈子还没教训过我。”
“那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
“难怪你长大了这么讨厌。”
“我讨厌?那你还哭着非要嫁给我不可。”
“明明…”写意一下子急了,“明明就是你求我嫁给你了。”
“有吗?”他故意漫不经心地缓缓问了一句。

詹东圳从洗手间回来,就瞧见写意和厉择良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就在此刻,站在婚庆策划身边的任姨叫住他,说明天有任务交给他。
写意选的是西式婚礼,但是新娘那边父亲过世,一时没有找到将她带到婚礼现场的恰当男性。
任姨说:“你看着写意长大,她当你就是亲哥哥一样。所以我们和主持人商量了下,觉得你挺合适。”
“没问题。”詹东圳点点头,然后不经意地回头又看了写意一眼。
明天,他送她出嫁。

另外一头,一大群年轻人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合计明天早上迎亲的时候怎么刁难新郎,吴委明按照大家的意思洋洋洒洒地在单子上写一长串的计划。
商量完以后,周平馨将写意拉过来,要参考写意的意见。
写意得知了全过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还是,算了吧。”她真害怕万一玩得超过界限,厉择良会当场翻脸。
“为什么?”吴委明说,“一定要新郎吃点苦头,可不能随便便宜他,这样你以后日子才好过。”
众人一起点头,其中之一不乏过来人,深知其中的道理。
可是,写意却蹙着眉,犹豫了半天说:“万一他一生气,不娶我了怎么办?”
听了写意的话,好大桌子的人都是一怔,然后同时哄的一声笑了出来。

番外

厉择良从来不会卸掉假肢出门,就算有几次坐在轮椅上,不到身体万不得已也是要戴着假肢的。所以,厉氏上下除了那几个知情者以外 ,都只当他是有些瘸,而不知道他其实是被截肢的。
因而,当厉择良第一次没戴假肢坐着轮椅出现在公众面前时,确实引起一阵轰动。

“总得面对面是不是?”写意鼓励他。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结婚,医生提过让他少戴假肢,而且这是一个心理障碍。
“我会不会像个怪物?”他总觉得自己不戴假肢,就像一个人没穿衣服一样,有种赤裸裸被审视的感觉。
写意笑着哄他:“又不是没让你照过镜子。我老公长得也叫怪物的话,其他男人还怎么敢上街见人?英俊成这样的怪物,估计人人都想要一个。”
那天,她送厉择良去公司。
下车的时候他自己借助拐杖坐到轮椅上。写意一低头发现他鞋带散了,蹲下去替他系上。
他们成了夫妻,虽然厉择良就像折了翼的鸟,两人无法一同遨游飞翔,但是至少,可以是连理枝。
从小她就一直依靠他,什么都要他帮忙。
如今她长大了,也能独立起来,自然应当在他孱弱的时候扶持着他。
“加油!”写意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那一刻,她居然发现他的手心在出汗。
他在紧张。

那条残缺的腿永远是他心里最难以触碰的阴暗之地——他是在人生中青春绽放得最为肆意的时候,陡然失去它的。这样的冲击旁人无法想象。
他真的很难面对。
但是即使再艰难,终究已经成了一种无法避免的命运。他知道只有自己真正释然了,她才会放开。
所以,他才肯放弃那种近乎偏执的骄傲和倔强,照着医生的话做。

想到此,写意心中顿时一热,眼眶有些潮湿,却又是笑着岔开话题说:“跟我求婚时,也没见你这么激动。”
他没有心情接嘴,只是嘴角勉强地扯了个微笑出来。

后来,她推着他出现在厉氏大厦里。一路上,许多人一边尊敬地打招呼,一边礼貌地挪开好奇的视线。即使他们掩饰得那样好,写意也看出那些诧异。
而厉择良的面孔好似罩了一层寒霜一般,即使他坐在轮椅上,比所有人都矮了一截,但是那样凛然的神色和气势仍是那个鸟瞰众生的厉择良,让人不敢轻易抬眼直视。

两人一起坐电梯到了厉择良的办公室,合上门的瞬间,仿佛又回到一个安全的空间。
“怎么样?”他的眉宇在面对她的时候,一下子又柔软下来。
“还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他蹙眉。
“你知不知道,”她微微一笑,“阿衍,你刚才的表情完全就像一只如临大敌的刺猬,真可爱。”
“…”

圣诞节的时候,唐乔组织员工去近郊的凤凰山温泉公园度假,并且特意通知可以带家属。
周平馨兴奋得要死,拉着写意说:“你知不知道,上次就我和老公两个人去,一点也不好玩。这种活动还是人多好,泡了温泉大家再挤一起喝酒,叫你家那位一起啊。”
“嗯。”写意不知道怎么答,只得随口应下。
“一定一起去哦,听说凤凰山前几天下雪了…”
看到周平馨滔滔不绝地构思着自己的计划,写意实在不想扫了她的兴。可惜厉择良那里,她可不敢替他作主。
晚上吃饭,写意瞅了瞅厉择良。
“阿衍。”
“什么?”他拿勺子舀汤。
“这么冷的天气能去泡温泉的话,还挺有意思的。”
写意一边说一边偷窥他的表情。
“能有什么意思,不就跟浴缸里泡热水一样。”他不苟同地打击了她一句。
“温泉是天然的,富含对身体有益的矿物质,里面的硫磺…”
她还没将温泉对身体的益处说完,却被厉择良忽然打断:“写意,你说我认识你多少年了?”
“呃?”写意一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乖乖答,“十二三年。”
“都十多年了,你那脑子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别拐弯抹角的,直接说,你想干吗?”
写意幽幽地看着他,只好直说:“我们单位明天去泡温泉,想叫你一起。”
“你很想去?”
写意使劲点头。
“你去吧。”他说。
“你呢?”
“不去。”他云淡风轻地扔出这两个字。
写意愣愣地张了张嘴,里面还包着米饭。她就知道是这么个结局,所以才不敢直接问。
“那…”她讪讪地垂下头去,“我也不去了。”有些赌气。
没想到他竟然挑了挑眉说:“不去也行,这么冷的天在家待着最好不过。”
“阿衍,你讨厌。”她皱着眉委屈极了,活脱脱一受气包的模样。
他看着写意的表情忍不住乐了,舒开淡眉,笑道:“好了,好了,一起去吧。”
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
她本来真正有些高兴,可是转念一想,却又为他心痛起来。他连夏天最热的时候也不会将腿露出半点,何况是脱了衣服和人一起洗温泉?
不过就是为了让她高兴,他竟也可以委曲求全。
“你又不游泳。”写意说。
“我在旁边看。”他笑。
写意看着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涩,自觉刚才太过任性,于是说:“其实,我也挺不想去的。”
“怎么?”
“长肥了好多,穿起泳衣不敢见人了。”她瘪嘴。
厉择良上下打量了下她,没说什么,写意还以为他会象征性地安慰自己几句,不想他却突然开口说:“你睡觉总是张着嘴,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写意不知道话题怎么从她的身材说到睡觉习惯上了。
“全身肉太多了,特别是脸上,肉多显得皮少,理所当然睡觉时一闭眼睛,嘴巴就被拉开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
这人嘴巴忒毒了。
她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一般见识,又说:“要是以后我有一栋自己的房子,院子里有温泉就好了。大冬天,我们顶着风雪在里面泡澡。”
他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却没有接话。
她很多年以前也这么对他说过。
那是他高三的时候,春天里全班同学在模拟考以后去蓝田湾搞集体活动,写意也在。蓝田湾是出了名的温暖之乡,有很多农家小旅馆,家家后院都有温泉的泉眼。当时穿着泳衣的写意泡在温泉里,游来游去直呼过瘾。
“我长大以后一定要赚很多钱,在这里修一个暖和和的家,让爸爸妈妈住在一起,还有阿衍。”写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脸颊右边的酒窝圆圆的,好像真的能盛下二两白酒。
后来,厉择良无意间才知道原来写意父母是蓝田湾同一个村子出来的。难怪当年政府拍卖这块地的时候,沈志宏执意买下来。也许不单是一个商人看好此地的投资价值,还有些别的什么情愫吧。
一如他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转眼到了春节,厉择良陪写意回B城探亲。厉择良说要写意陪他去蓝田湾看看。
蓝田湾的项目虽然断了部分泉眼,但是经过厉氏及时改造设计方案,将那一半规划成高级室外俱乐部,建成半年来也卓有成效。而剩下的那部分地,则建成了高级温泉别墅。
可是,提到这个地方写意就心虚。
“去蓝田湾做什么?”
“我自己的楼盘难道不能去年看?”他说。
于是,两人一起坐车去了蓝田湾。
写意看着车窗外的雪,忽然回首乐道:“阿衍,你说以前我们在德国藏的钥匙最后被谁找到了?”

那年他们去杜塞尔多夫过新年的时候,头一天晚上参加新年倒计时,他们就宿在了那里。元旦那天,一伙人又在周边游玩了一遍,晚饭前就他俩在雪地里踩脚印。
写意为了踩到他的脚印一蹦一跳的,使得兜里的钥匙掉了出来。她忽然灵光一现,吵着厉择良将自己的钥匙也掏出来,然后用红绳子系到一起。
“阿衍,我们做个游戏。”她笑嘻嘻地说,“我把钥匙埋雪地里,你来找。”
“你能不能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
“这就很有意义啊,可以考察我俩的心有灵犀程度。”说着她就强要厉择良闭上眼睛然后去埋钥匙。
那个时候,他虽说嘴巴上对写意很凶,可是已经宠得要命,也就随了她。
“我数一二三,你不能偷看哦。”她要他转过身去,然后迅速地在雪地里挖了个坑,将钥匙埋了进去。
结果肯定是厉择良获胜。
“你怎么知道就藏在这里?”写意惊讶。
“因为你笨。”
她将东西埋自己脚下,站在上面生怕别人抢走,仿佛一只守护骨头的小狗,活脱脱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
“不行。”写意不服气,“再来一次。”
“那你自己慢慢玩儿,我回去了。”某人天生懒骨头,只爱动嘴皮子不爱动手,对这种低智商游戏完全没有兴趣。
“这次你一定找不到的,阿衍你信不信?”写意下战书。
“哦?”他挑了挑眉,来了兴致,“要是你输了呢?”得下点赌注才行,不然他可不想浪费精力。
“输了,我就去对面酒吧当着所有人面说三声我喜欢你。”
他笑。
第二次,写意藏好东西后迅速将雪地覆平,还撤得远远的。这下可想而知,他的确找不到了。
“怎么样?厉害吧。”
写意得意扬扬地笑,随即去刨钥匙,刨了两下,没有。她一纳闷,好像没有藏这么深,然后继续,还是没有。她又换了两个地方,依旧没有。
写意抬起头来瞅他,有些傻眼。
他俩的门钥匙还有车钥匙都栓一起了。
厉择良看到她的表情,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禁问:“你不是自己都找不着了吧?”

就这么,两人的钥匙被一根红绳子栓在一起,永远地留在了杜塞尔多夫的雪地里。
如今,他俩站在蓝田湾一个小院门前,厉择良递给他一把系着红绳子的钥匙。
天空中飘下晶莹的小雪花,落在他的肩头。
他淡淡一笑,眉毛扬起来,说:“送给写意。”
那是她梦想中的小院。屋子后院里有口活水的温泉泉眼,泉水将客厅外的小池子注得满满的,热气腾腾。
确实就是她梦中的家,一模一样,暖暖的。
他一直记在心里。
她拥住他,轻轻说:“谢谢。”
原来他一直执着的,是她的梦想。
哪怕他身无分文,就带着她坐公交车到这里,指着此地的温泉说:“以后等到我有钱了一定给我老婆买下来。”即使是这样的画饼充饥,她也会感动。
“阿衍,谢谢你。”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