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叶佳楠看到照片上的影像的时候,她的呼吸瞬间停住了。
那张照片是案发现场的拍照。照片里谢小勇躺在地上,身下一摊血,而血泊中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只露了一个侧脸,口鼻都是血,可是叶佳楠也能认得出——那是行崇宁。
少年时代的行崇宁。
十多年前的行崇宁。
那一刹那,叶佳楠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轰然坍塌了。


54
叶佳楠只觉得脑子已经全乱了,茫然地抬头看着陆剑。
陆剑却浑然不知,正埋头将资料装进去:“关于行崇宁的绑架案,有两个嫌疑人,你父亲当场身亡,另一个嫌疑人在警方通缉后异地上吊自尽……”
陆剑正说着,一抬头就见到叶佳楠突然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以为她是看到手里的照片吓着了,急忙将照片拿回来,走到墙角给她倒了杯水,她也没动。
陆剑有些着急:“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你今天接收的信息太多了,或者叫何茉莉来陪陪你?”
叶佳楠看见近处陆剑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
“佳楠?”陆剑提高声音叫着她,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就更急了,一把将她从座椅上拉了起来。
情急之下,陆剑没注意下手的力道,将叶佳楠拉了个趔趄。
她的膝盖狠狠撞到桌腿上。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叶佳楠顿时清醒了不少,她将胳膊从陆剑手里缓缓抽出来,轻轻说:“我还好,我去上个洗手间。”
陆剑连忙指路。
到了洗手间,叶佳楠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又开始玩艾达的迷宫。
游戏中间,屏幕上再次出现了一行字。
窃贼公主,为何您又归来?
之前玩这款游戏的时候,这些文字她读了无数次,可是如今再次看到却觉得如此刺眼。她关掉手机,走到盥洗台的镜子面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很多的画面,例如完全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的生母,在记忆中残存着一些片段的生父,临终前病得脱了形的养父,还有活蹦乱跳的叶优桢,以及母亲林曼仪。她甚至想起去年秋天雨师湖畔的路灯下,行崇宁渐行渐远的背影……
见她在里面待得太久,陆剑不怎么放心,就让一个女同事帮忙进洗手间看看叶佳楠有没有异样。其实,他并不知道行崇宁和叶佳楠的私人关系,只是简单地觉得是生父的情况让叶佳楠如此惊骇。
等叶佳楠从洗手间出来,再回到刚才那间屋子的时候,余警官又回来了。
余警官已经没了刚才的兴奋,他先拿了些东西叫叶佳楠签字,然后法医又来取了叶佳楠的DNA。
随后,余警官跟叶佳楠大致讲了一下案件经过,一直说到最后老王拉着被害人从七楼跳下去,然后被害人如何命大地活了下来。
叶佳楠垂着眼,静静地听着。
陆剑以为她冷静了下来,其实,他不知道她几乎是心如死灰了。
“被害人说他被人叫作老王,所以我们也找错了方向。”被余警官称作被害人的当然就是行崇宁了。
至于谢小勇为什么化名叫“老王”,叶佳楠也摇头不知。
她对生父的记忆太有限了,对他们的帮助并不多。
余警官有些感慨:“要是早几年找到你就好了。还有,你养母当时领养你们的时候,包裹和衣服里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叶佳楠依旧摇头,如果有的话,林曼仪早就告诉她了,而且她也不想继续将家里人牵扯进来。
“他们的绑架是随意的,还是有预谋的?”叶佳楠淡淡地问。
“应该是有预谋。”余警官答。
“另一个嫌疑人呢?”
“在通缉令的追捕下,在一个小旅馆内上吊自尽了。”
其实,还有一些余警官就没有详说了。
例如勒索的那些现金和另一个嫌疑人的尸体是一起找到的。那个嫌疑人叫殷石,是本市人,之前确实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染上毒瘾后,便与前妻离异,并无子女。离异后,殷石租房独居,父母和他不和,也不常往来。后来殷石毒瘾复发卖掉了出租车,混迹于各种地下赌场。据知情人提供的线索,他是在南城的大桥桥洞下遇见了“老王”,当时老王在那里已经睡了两天了,也没人知道老王叫什么,从哪里来。绑架行崇宁所用的那辆出租车是两个人在黑车店出钱请人喷的假出租车。
所以查到了殷石,却仍然不知道老王的身份。
又因为两人未留下只言片语便先后死亡,就完全成了一桩无头案。
停顿了片刻,叶佳楠不禁又问:“那谢小勇的骨灰……”她记得刚才陆剑说无名尸也会被送去火化。
“民政局火化之后会分批找地方存放。”余警官答。
“我们一会儿替你问问。”陆剑补充。
余警官感叹:“十多年了,没想到还真的会出现新的线索,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预感,恰好在昨天,被害人那边的律师还又来看了看当年留下的这些资料。”
听见这句话,叶佳楠死寂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一点波动,抬头反问:“昨天?”
“是啊。”
回去的车上,叶佳楠一直都在想余警官的那句话。
看来,是这样了。
行崇宁也知道了。
他心思那么缜密,又同时跟她和谢小勇都亲自相处过,稍微有蛛丝马迹应该就会觉察。
所以他选择直接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其实,这样也许对彼此都好,否则他们大概都无法面对对方。
叶佳楠回到家,就跟怕冷似的紧紧地裹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她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整个脑子都是空的,浑浑噩噩就这样过了一个下午。
妹妹叶优桢就跟有什么心电感应一般突然从澳大利亚打来电话。
“姐,你最近怎么样?我今天眼皮一直跳。”
“那是你要发财。”叶佳楠强打起精神应付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便决定暂时不将今天的一切告诉妹妹。有的事情真的是,知道也许还不如不知道。
“小姐姐,我是关心你好不好。”叶优桢撒娇。
“你是不是应该先关心关心自己,春节自己没管住嘴涨上去的体重还没减下来吧?”
“你真缺德。”叶优桢说,“是姐夫把你宠坏了吧?”
“管事婆,你最近有没有好好训练?”叶佳楠故意岔开话题,和她说点别的。
叶优桢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久才结束。
叶佳楠用完手机之后,将它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如果有新来的消息让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她整个心会骤然一缩,紧张又忐忑地拿起来查看是什么。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期待接到行崇宁的电话,还是害怕接到行崇宁的电话。
这时候,手机第二次响了。是何茉莉。
“佳楠,”何茉莉一开口就怒气冲天,“我不要和徐庆浩过了!”
叶佳楠忍着乏力和头痛,听何茉莉埋怨徐庆浩和朋友一起连续三晚都打牌到半夜才回家。
“不是不可以打牌,可是他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还没结婚就已经这样,什么家务活儿都不干,扫把倒了也不扶,也不陪我,以后还怎么过。我稍微说了他两句,他就说没见哪个男人一天到晚都憋在家里做家务的,然后就又出去打牌了。”何茉莉念叨。
叶佳楠没怎么接话。
何茉莉到底是她最好的朋友,马上就察觉出异样:“你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叶佳楠说。
“感冒了?过敏还没好?你家行崇宁呢?”
不提还好,妹妹说起行崇宁,现在闺密又说,叶佳楠听得更难受了,只是说自己感冒了难受,匆匆应付了何茉莉。
等耳朵再次安静下来,叶佳楠盯着手中渐渐变暗的手机屏幕,一颗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揉捏着,坐立难安。
她紧紧咬着唇干脆关了手机,粒米未进,也懒得洗漱,直接就去卧室睡觉了。


55
酒店里的行崇宁因为宿醉,睡到很晚才清醒过来,下午他到雨师湖的山月庄附近走了一圈,然后又去了之前跟叶佳楠相处过的那栋小别墅。司机小唐不知道行崇宁是什么状况,送他到了别墅外面。
小别墅里,他刚进门就接到律师的电话,说那边来消息:“老王”的亲属指认了老王新的身份。
“知道了。”行崇宁回答。
接着梁阿姨的电话又来了,说这两天公寓里都没见到他人,是不是又出差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又问小叶怎么也一直不在。
行崇宁看到玄关处那个被修好了的地球仪,等梁阿姨说完,然后默不作声地挂了电话。
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行崇宁依旧站在玄关处,这里一直都有钟点工定期打扫,所以很多东西都被细微地移动过,包括这个地球仪也被不经意换了个方向。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将地球仪转到了叶佳楠最喜欢的那个方向。随后,他僵立在原地,盯着它看了许久才走进屋子。
行崇宁上二楼打开自己的房门,然后从屋子中间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有一只古董表,这只古董表上次他从摩洛哥回来时给叶佳楠看过,其实在配齐零件后早该修好的,他做事很少如此拖拉,只是之前弄了大部分,接着就去了埃及,然后又去了瑞士。
行崇宁拉开椅子,打开桌灯,在桌前坐下来,拿出工具盒,戴上手套,继续开始修那只表。
时值初夏,四五点的阳光从窗外的树缝中射进来,仍然有点烘烤的热度。桌面的斑驳光点随着日落渐渐移动,最后消失得一点儿也不见了。
窗外的天慢慢暗沉下去。
他在灯下垂着头,丝毫没有受到外面光与影的影响。
等行崇宁再次抬头,夜幕已经降了下来。
他拧了拧表冠,给表上了弦,然后面无表情拿到耳边,听了一会儿,他又调整了一下摆幅,随后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出一个校表仪。
校表仪是个测量手表的简单仪器,它的原理是根据机芯内部的擒纵装置的那两声“嘀”和“嗒”的对比,来衡量其运行时的准确性。
因为它的机芯受到过外力的毁灭性破坏,所以无论如何调整,精准度仍旧比不上它的全盛时期。他又调试了很多次,最后,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行崇宁浅浅地叹了口气,就合上了表底盖,再对着自己的表调了下时间。
此刻,室内外都变成了漆黑一片,仅剩他桌上的那盏灯散发着明亮的光。
行崇宁坐在光亮之外,静静地看着表盘上的长针舒缓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面无表情,似乎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又好像想了很多,而双眸却是落寞的。
灯光照出他的影子,孤零零地映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忽然,地上的影子动了一下,是行崇宁伸手去摸自己兜里的手机。
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翻开电话本,第一个就是叶佳楠的名字。
他的视线一触及到“叶佳楠”三个字的时候,就有一种久违的世界都被颠倒的晕眩感。
行崇宁闭上眼,一脸苍白。
片刻后,他定了定心神,然后迅速地触摸屏幕,点击拨出键。
从拨出号码到听筒里出现声音的那几秒钟,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沉默了,又特别漫长。
然后,他听见的是“用户已关机”的系统提示音。
从小别墅出来,直到上了小唐的车,行崇宁一直都冷着脸。
他没有去酒店,而是回了公寓。公寓里,他们之前一起买的那些生活用品还在,她一样也没拿走,包括那包牵牛花种子。
行崇宁又拨了一次她的手机,仍然关机。
他知道除非外出手机实在没电,叶佳楠从来不关机。
此时此刻她关机的意思,他也能明白了。
他们应该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那块表。
他这人虽然表面不爱多言,低调沉默,内心却有些狂傲,也曾经一度自负地认为自己在钟表这个领域应该无所不能,所以当那一次叶佳楠挑战他的权威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抨击了她。
可是,有些事情就像那块表,已经碎了,无论再如何努力,也不能修复如初。
第二天一早,行崇宁来到了叶佳楠的家门口,没有敲门也没有再打电话,默然地待在那层楼的过道里抽了两支烟。然后,他将那块腕表跟牵牛花种子一起放在了她门口墙上钉着的牛奶箱里,转身离开。


56
叶佳楠按照日常的闹钟起床,打开手机,刷牙洗脸,乘车去上班。
她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
中午才跟着小肖吃了些蔬菜沙拉。
下午,在下班的公交车上,叶佳楠接到陆剑的电话说在民政局那里查到了存放谢小勇骨灰的地点。
她从包里拿出记事本,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扯开笔帽,匆匆地在纸上记下陆剑告知的那个地址。
就在这时,公交车正好到了市博物馆那一站。博物馆的外墙上正挂着巨幅的宣传海报,海报上面写的是“尼罗河之光——古埃及神殿巡礼”,海报的背景图片理所当然就是尼罗河上最声名远播的阿布辛贝神庙。
公交车停下,又开走。
叶佳楠并未下车,看了一眼又赶紧挪开视线。
她依旧每天按时上班下班,要么回家做饭,要么和同事约饭。何茉莉来过几个电话,问她感冒怎么样,都被叶佳楠敷衍过去。
陆剑又来电话说DNA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个人确实就是她的生父谢小勇。其实,生父存放骨灰的地址还一直存在记事本里,她也没有去。
她晚上做梦又梦见自己在一步一步地教行崇宁玩那个艾达游戏,玩到中途突然跳出里面的文字。
窃贼公主,为何您又归来?
在这里,没有剩下可以原谅我们的人。
梦中醒来后,她干脆把APP直接从手机里卸载了。
公司里,小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和行崇宁些许八卦的人,但是小肖只知道开头,却不知道结尾。
叶佳楠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对别人说自己的事情,也就任由她继续误会下去。
反正从年前泊灵表业和千重珠宝的合作进入正轨后,后来的设计碰头会行崇宁就再没出现过,要么是网络会议,要么是他的助理设计师来现场传达他的意思。
所以叶佳楠曾经一度以为,他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
直到“尼罗河之光”展览的最后一个开放日那天,她本来想周五下午趁着给客户送资料的借口早些翘班,去博物馆看看。哪想刚走到博物馆,却被告之今天并不是全天开放,中午就已经闭馆了,为周末的“前秦青铜展”做准备。
她有些惋惜地从博物馆出来,踩着斑马线走到马路对面。
转身时,正好看到工作人员在撤下博物馆外墙上阿布辛贝神庙的宣传海报。她就冷冷地立在路边的人行道上,隔着马路,看着对面墙上工人的一举一动。
有一辆路过的空的士以为她是在等车,还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司机摇下副驾驶的车窗发现她无意坐车,才又离开。
随后一辆银色的轿车,从叶佳楠面前缓缓驶过,随即又靠边泊在路边不远处。
叶佳楠并没有怎么注意,只是看着那幅巨大的阿布辛贝神庙的宣传海报从平展挂在墙上,到被卸掉一些支点,最后变得皱皱巴巴,且摇摇欲坠。
这是城市的主干道,全路段禁止停车。
可是那辆银色的轿车却一直停在原地,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和她一样在看工作人员拆那幅海报。
最后,那张海报终于被拆了下来,“哗啦”一下掉在地上。
叶佳楠浅浅地垂下头,嘴角牵出一丝叹息。
没想到的是,下一刻,银色轿车缓缓往后倒,最后停在叶佳楠的跟前。后排的车窗降下来,露出行崇宁的脸。
“叶佳楠。”他连名带姓喊出她的名字。
叶佳楠错愕。
这居然是行崇宁的车?她完全没有意料到。
那么他刚才叫司机停在那里,也是在看那张海报?
“我……”她手足无措。
“上车,我送你。”他说。
“不用了,我自己搭车。”这场见面令人猝不及防,她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上车。”他抬眼看着她,简洁地重复了一遍。
她咬着唇照做,与他同坐在后排。
行崇宁没说话,倒是小唐转头问叶佳楠:“叶小姐准备去哪里?”
叶佳楠回答说自己要回家去。
这时,博物馆那边的工作人员因为要挂新的海报,便将堆在墙根的那张画着阿布辛贝神庙的海报拖到博物馆馆前广场的另一边去。
塑料材质的巨型画布在广场的地面上发出巨大的摩擦声。
闻声,行崇宁和叶佳楠同时朝那个方向望去。
他们没来得及看到最后,因为连续几辆公交车在市博物馆站停靠,挡在了轿车和博物馆之间,也拦住了两人的视线。
行崇宁合上车窗说:“走吧。”
小唐开着车在前面的路口掉了个头,朝叶佳楠的小区驶去。
周五的下午,因为此刻离下班的时间还早,所以路上并不堵。车行驶得很顺利,只是在遇见红绿灯时偶尔停下来。小唐车开得十分稳,几乎感觉不到每次减速和加速带来的惯性。
车里静谧的气氛让叶佳楠渐渐冷静了下来。
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她就到了。
叶佳楠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如果他不愿意开口,那就由她开始好了。
“其实,你以前对我说……”叶佳楠打破了彼此的沉默,直视着前方的红绿灯,并不看他。
“你以前对我说,”叶佳楠将前半句重复道,“如果跟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刻,至少应该好好说再见。”
他缓缓抬眼,同样望向车窗前方的交通灯,毫无情绪地“嗯”了一声。
这时候,斑马线两侧的人行绿灯也亮了。
熙熙攘攘的行人开始在交通灯的提醒下踏上斑马线,有的人形色匆匆,有的人闲庭信步,有年轻人一边看手机一边走着,也有父亲牵着孩子,还有恋人夫妻十指相扣有说有笑地从车前走过去。
他们的车是排在车道最前面的一辆,所以将这一切看得十分清楚。
这个十字路口,是叶佳楠家所在的小区到附近一家超市的必经之路,所以她走过很多遍。他在瑞士养伤的那段时间,她还在这个路口接到过他的电话。
当时她还想,等他回来,她要带他到对面巷子里那家很有名的大排档去吃宵夜。
可惜——还没来得及。
车行红灯变成了绿灯。
车的引擎又开始工作。
小唐将车驶过路口,朝前开了几百米,在叶佳楠家的小区门口停下来。
叶佳楠转头,终于鼓起勇气看了行崇宁的脸。
叶佳楠嘴唇微微开合,发出的声音却是十分低哑,在嘈杂的街道上几乎低不可闻。
“再见。”她说。
行崇宁的眼神继续直视着前方,没有挪动丝毫,叶佳楠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没听见。
于是,她又说了一遍:“再见,行崇宁。”
行崇宁终于动了一下,回头看她,看了很久,却没有应有的回应。他看着她,眼神渐渐地冷了下来,她仿佛感觉到他第一次见她时,眼中透露出的那种对陌生人的疏离。
叶佳楠躲开他的目光,伸手打开车门。
下车。
关车门。
离开。
留在车里的行崇宁没有去看她在人群中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愿还是不敢,只是清冷地自言自语般地问了一句。
“那再见是什么时候见?”


##第十四章永恒的主题——Twelve12


57
其实开始的日子并不难熬,因为她完全可以避开不让自己多想,刻意地忘掉失恋这件事情,就当他还在瑞士,或者在地球上某个地方出差。
六月的时候,叶优桢参加了一个比赛归国后,有了几天假期,便又来找叶佳楠。
叶优桢将行崇宁一会儿叫作姐夫,一会儿又叫作行叔叔,问东问西。
叶佳楠说行崇宁回瑞士去了,想着把她敷衍过去,反正过几天她就走了。因为按照叶优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势必要追问她跟行崇宁分手的原因,她实在是懒得解释。
可是当时间久了之后,她发现自己也骗不了自己了。
周末,叶优桢独自出去看偶像的电影。
叶佳楠一个人在家里做饭,突然就想到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和行崇宁见面了,一瞬间就绝望地涌出眼泪来,眼泪一旦决堤,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哭着给何茉莉打了电话,告诉闺密自己失恋了。
何茉莉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吓得一路拿着手机,保持着通话匆匆跑来。
何茉莉这段时间正在和徐庆浩闹分手,于是她搂着叶佳楠说:“男人嘛,什么玩意儿,不要也罢。你干脆搬回去重新和我一起过吧?”
叶佳楠擦着眼泪点头。
妹妹叶优桢看完电影回家,看到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叶佳楠正等着她,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叶优桢心里有些发毛。
事情再也瞒不住了。
叶佳楠愣愣地盯着她默不作声,然后回到自己房间拿出以前的记事本,找到陆剑说的那个地址。她又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换了衣服,叫叶优桢跟她走。
何茉莉不太放心,也跟了去。
三个人走到小区大门外面,拦了一辆出租车。
纸上的地址是个陵园墓地,离市区有些远。
叶优桢开始还问要去干吗,后来,她看到姐姐的脸色,姐妹俩一直都心有灵犀,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就再也没多问。
到了陵园,找到管理处,询问管理人员存放谢小勇骨灰的地方。
对方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环视了下眼前的三个人,好奇道:“老早前民政局那边就说家属要来,怎么隔了这么久?”
叶佳楠没有回答。
阿姨不太高兴了,冷冷地说:“B区,6702号。”
叶佳楠在心里默记了一下,就带着何茉莉跟叶优桢找地点去了。
末了,在一个狭长的走廊处的一面墙上找到6702这个号码。
墙面是黑色的花岗岩,上面是一个一个的巴掌大的小格子,他们一路找来,看见别的花岗岩上刻着死者的名字和家属信息,就这一块,花岗岩上漆黑光滑,什么也没有。
此时此刻,叶优桢已经明白了。
叶佳楠回头对她说:“这是谢小勇。”
“怎么找到的?你刚才是为了这件事情哭?”叶优桢问。
叶佳楠就站在墓碑前,从谢小勇如何将她们姐妹俩遗弃说起,再说到他之后和殷石如何将一个十五岁的学生绑架,又如何一起拉着被害人跳楼,丧了命。
叶佳楠全程说得平铺直叙并没有加入什么情感。
叶优桢默默地听着,到最后才开口:“他为什么要去干这事?”
“不知道,也许是为了钱。”叶佳楠回答。
“被绑架的那个受害者也一起死了吗?那他是杀人犯了?”叶优桢又问。
“没有。对方命大,在床上当了几年植物人,然后醒了过来。”
“幸好,那他还没欠上人命。”叶优桢虽然有些无奈的唏嘘,却并无太多悲痛。
叶佳楠停顿了一下,问叶优桢:“你知道被谢小勇绑架的那个人是谁吗?”
“是谁?”
“是行崇宁。”
听见这个答案,叶优桢和何茉莉同时惊愕了。
何茉莉忙说:“这就是你和他分手的原因?”
“你和行崇宁分手了?”叶优桢连忙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因为谢小勇的事情恨你了?”
叶佳楠说:“没有问过。反正没在一起了。”
“是你提的分手?”
叶佳楠没有回答,转移话题说:“优优,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去干这事?”
“为了什么谁知道,总不能让我俩背这个锅吧?”叶优桢冷笑。
叶佳楠没有发声。
叶优桢脸色一变,吃惊道:“姐,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是为了我们吧?”
叶佳楠喃喃地说:“他丢下我们之后,没多久就被人说动去绑架勒索了。当时你要住院看病,我要上学念书,说不定他就是想着拿钱,然后再把我们找回去。”
“叶佳楠,你脑子进水了吧?他是什么人,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他嫌弃我俩是赔钱货,一想起这事就砸东西打人出气,打了生母又打我们。整天喝酒赌钱欠了一屁股烂债,一个好好的家被他弄成什么样?他没把我们俩卖给人贩子继续拿钱去赌就算谢天谢地了。你居然还想着他去勒索别人的钱,是为了你和我?”叶优桢越说越激动,“他一个青壮年,好手好脚又有力气,干吗不去老老实实赚钱养孩子。如果说他是为了给我看病为了养你,就要去害死别人家的孩子,那我情愿当时死了得了,也不背这锅。”
“你真的这么想?”叶佳楠问。
妹妹激动生气的时候,就会涨得整张脸通红,和自己一模一样。
叶佳楠看着叶优桢,居然觉得叶优桢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在她跟前撒娇,需要她照顾牵挂的小孩子了。
“你以前不也经常跟我说,最烦的就是道德绑架吗?谢小勇他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好父亲。你看你胳膊,当时才几岁就被他打成习惯性脱臼。真该谢谢他遗弃了我们,不然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手脚完好地活到现在,所以他甚至都不能算是个人。不能因为他死了,就给他洗白了。”
叶优桢又指着那块无字的黑色花岗岩说:“我们对他的唯一义务就是有空来看看他,你别把自己也给搭进去。我现在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和行崇宁分手了,你觉得谢小勇因他而死,你心里埋怨他。”
叶佳楠转眼看向别处,没有否认。
“我问你,是行崇宁叫他去绑架自己的吗?是行崇宁硬拉着他的手一起跳楼的吗?不是!是谢小勇见钱眼开,无缘无故害了人家。行崇宁他有什么错?他唯一的错就是,谢小勇死了,而他命大没死成!”
叶佳楠闭上眼,泪珠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何茉莉拉了拉叶优桢的手,示意她别说了。
虽然话说得那么狠,叶优桢见姐姐哭了,自己也跟着掉眼泪。姐姐一直是她的主心骨,从小就教她很多事情。这些道理,叶佳楠不是不懂,就如叶优桢刚才所说的,她被遗弃的时候已经有记忆了,谢小勇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可是,有时候感情就是一张复杂的网,人被套在其中越挣扎反而越出不来。
何茉莉为了缓和气氛,打岔说:“刚才我在陵园门口看到有很多卖花的,优优跟我去买束花放这里吧,反正大家来都来了。”说着,就拉着叶优桢走了,剩下叶佳楠一个人站在谢小勇的墓前。
夏日的陵园,除了树上的蝉声,十分寂静。
叶佳楠的眼泪肆无忌惮地往外涌,开始还默默地流泪,到后来干脆放声大哭。
等何茉莉和叶优桢拿着一束黄菊回来的时候,叶佳楠已经平静下来了。
鲜花立在墙边,姐妹俩对着墓依次鞠了个躬,就回了家。


58
从陵园回去,所有人都再也没有提谢小勇的事情。
三个人去火锅店大吃了一顿。
叶优桢口里嚼着肉,发音含混不清:“这顿我请客,别跟我抢啊。”
叶佳楠瞥她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等你归队的时候,你们汪教练看见你的体重会气得把你的皮给扒了,再重新称。”
叶优桢也不示弱:“你是比我瘦,可是你也不看看你那胸。这段时间失恋了,食不知味吧,你瘦成多少斤了,还有三位数吗?常言道: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小姐姐,这说的就是你啊。”
“我去——”叶佳楠瞄了一眼自己的胸,“回家你立马脱光,跟我比比。”
几天的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临行前一夜,同床的叶优桢从后面抱住姐姐。
“干吗干吗,不嫌热啊?”叶佳楠问。
“姐姐。”她开始撒娇。
“有事就说。”
“我知道你很喜欢行崇宁,去找他好不好?”叶优桢说。
“大人的事,小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叶佳楠敷衍她。
“姐,在开罗,他为了你命都差点没有了,自己都生死未卜却要先把你的退路安排好。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叶佳楠不吭声。
“所以你要是告诉我说他不喜欢你,不爱你,我一点也不信。所以去找他好不好?”叶优桢说。
叶佳楠转过身来对着她,狠狠地捏了捏她的脸:“跟个管事婆一样。”
等叶优桢走了之后,日子就过得更快了。
中途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朱小蓝打来电话说要请何茉莉跟叶佳楠吃饭。然后两个人到了之后,发现陆剑也在。
朱小蓝故意傍着陆剑的胳膊,一脸甜蜜地宣布:“我终于追到他了。”
何茉莉瞪大双眼说:“我的妈,你这哪儿是请吃饭,是请我们两个单身狗吃狗粮吧?”
陆剑对着叶佳楠的目光,一脸窘迫。
叶佳楠倒是觉得没什么,坦荡地对两人说:“恭喜啊。”
因为吃的是烤肉自助餐,何茉莉和朱小蓝自告奋勇去拿菜,剩下叶佳楠跟陆剑在座位上。
这是那天在警察局一别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陆剑迟疑着说:“我后来才从小蓝那里知道,你和行崇宁是恋人。真没想到……”他本来想安慰下叶佳楠,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佳楠笑了笑:“都过去了。不过,还真的要谢谢你帮忙。”
朱小蓝远远看到这边两人在说话,心里不怎么放心,急忙将陆剑叫到身边帮忙端菜。
叶佳楠见状,心下已经明了,盘算着日后要尽量避开和陆剑独处。
有了泊灵表业提供的机芯,千重珠宝进军女表的进程迅速推进。叶佳楠再也没见过行崇宁,也对小肖坦白了两人分手的事情。
从公司那边的合作中,她得知了行崇宁最近几个月一直都待在日内瓦。偶尔,在新闻和网络上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她都会多看一眼,好像自己真的和这个地方有什么关系一样。
七月底,她和房东签的半年租房合约到期了。
在何茉莉的说服下,叶佳楠决定退掉房子,搬回去和好友继续同居。
“要是徐庆浩浪子回头,让我滚蛋怎么办?”叶佳楠斜睨着闺密问。
“不可能,那我肯定是让他先滚。”
“要是你有了新欢,你让我滚蛋怎么办?”叶佳楠又问。
“那我就自己滚蛋好了,不会拖累你的。”何茉莉傻笑。
做了决定之后,叶佳楠连续两天下班就回家收拾家当。何茉莉就在隔壁单元,而叶佳楠两边都有钥匙,所以搬起东西来不是很麻烦。
晚上何茉莉去学校上晚自习,叶佳楠就一个人先搬点不太常用的东西过去。
她一次拿一点,多跑几趟,就跟锻炼身体一样。
在叶佳楠第三次往回走的时候,她看了眼自己门口的牛奶箱。牛奶箱大概是上一位租户安装上的,她没有订牛奶的习惯,也就偶尔拿来放放备用钥匙,但是自从上次被行崇宁数落了一通之后,她也就再也没有往里面放过钥匙。
乳白的牛奶箱因为搁置太久,上面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虽然知道里面肯定是空的,她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打开了上面的小门,却发现竟然有东西。
待她搞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刹那,心痛得像被刀绞过一样。
那是一只表,以及一袋种子——牵牛花的种子。
而表是去年行崇宁从摩洛哥带回来的那只。叶佳楠还记得他告诉她这只表是一对老夫妻年轻时的定情信物,只是因为破损太严重才割爱给他。
定情信物。
他为什么要送来留给她?
叶佳楠拿着这两样东西,指尖微微颤抖着。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过,并将这两样东西留下来的。是在她对他说“再见”之前,还是之后?
又或者,他以为她看见了“定情信物”,却依然要和他说再见?
她痴呆地回了屋,陡然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仿佛潮湿了起来,一摸脸才发现自己真的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面颊,不停地往下坠。


59
大概是盛夏这个季节不对。
叶佳楠试了好几次,花盆里的牵牛花种子一点点动静也没有,她不死心地又多弄了几个盆,再播了一些花种进去。
在等待牵牛花逆袭发芽的日子里,千重珠宝和泊灵表业合作的女表被定在八月初揭幕首发。
因为瑞士手表在业界无可动摇的地位,双方决定在瑞士日内瓦召开全球发布会,随后再在其他地区陆续推广。
这一次,叶佳楠跟随整个团队一起去了瑞士。
她在首发会的现场见到了人群中如太阳一般耀眼的行崇宁。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西服,身形挺拔如常,只是远远看去好像瘦了一些。
行崇宁主持设计的那款女表,被命名叫“Twelve12”。
这是行崇宁设计的第一款女表,并且打破了之前时计界对女表只重外观而忽略精准计时的偏见,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他是个低调且寡言的人,因此整个首发会除了由他上台和千重珠宝的老总携手一起为“Twelve12”揭幕以外,几乎没有多余的言语。
主持人先详解了“Twelve12”的外观特征和所镶嵌的珠宝材质,紧接着又展示了机芯的各种创新和一些让人惊叹的数据。
第二阶段,主持人开始介绍“Twelve12”这个名字的来历,无非是说12这个数字是腕表表盘上永恒的主题,还引用了一些希腊神话中关于12的典故。
然后才是这个系列的其他几款女表。
发布会结束后,是新品的自由展示时间。
而行崇宁作为被媒体追逐的主要焦点,在宣布发布会结束的时候,竟然一眨眼就已经不见人影了,完全不给任何人接近的机会。
叶佳楠隔得远,同样寻不到他的身影。
媒体记者和受邀参加发布会的嘉宾前往展示厅近距离参观新品,而发布厅的台上,巨大的屏幕里还在放着各种花絮和采访。
这时却临时插入了一句中文,吸引了叶佳楠的注意力。
叶佳楠抬头发现是一家国内知名媒体的记者在后台得到了单独现场采访行崇宁的机会,在视频里正用中文对他提问。
女记者开始的时候,问了一下整个泊灵表业未来的发展规划以及在中国的下一步计划,还有就是问他有没有继续涉足女表设计的打算。
行崇宁耐着性子简短地回答了几句。
“行先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女记者含着笑说,“刚才发布会上听主持人说‘Twelve12’这个名字是由您亲自命名的,请问除了之前官方对它的诠释,从个人感情上来说,它对您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行崇宁沉默了稍许。
这是所有问题中,他思考得最久的一个。
然后,才听见他说:“我少年时出过一点意外,当时从死亡的边缘醒来之后,我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后来,过了十二年,我遇见了一个将我的世界点亮的人。所以12对我而言是个很特别的数字,也就是这款表带给我的意义。”
他在以往的采访中极少谈论私人生活和感情,都是外交辞令一般的冷淡回复,只有刚才这几句话,和平时略有不同,甚至连神色都鲜活了起来。
女记者还没有从惊讶和惊喜中回过神来,行崇宁已经说了句抱歉,然后起身离开了摄像机的拍摄范围。
叶佳楠听完他最后那一席话,恍惚了许久后,才想起来去后台找他。
她有工作人员的胸牌,出入很方便,可是她在后台的休息间和会议室一间一间地开门找,都没有看到行崇宁的影子。
她越找越急,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错过了他。
忽然,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问:“你是在找我?”
叶佳楠慌慌张张地转过身,看到了不远处的行崇宁。
她傻愣着,没敢动。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走到她跟前之后,行崇宁停了下来,又问了一遍:“叶佳楠,你是在找我?”
他注视着她,一双眼睛似乎想穿透一切看一看她的心。
她说:“是。”
在得到这个回答后,他的嘴角渐渐扬起,唇珠微微一动,就笑了。


尾声
“你来找我做什么?”他问。
“牵牛花老种不活,只有找你帮忙。”她说。
“我又不是花农。”
“可是它就是不发芽啊。”
“现在季节不合适。”
“你不会拿的假种子骗我吧?”
“你以为呢?”
“还有——”
“嗯?”
“那么贵的表啊,你就放牛奶箱里,你也太视钱财如粪土了吧。”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两个星期前。”
“为什么这么晚?”
“是你不准我用牛奶箱的啊!而且,你都把东西放在里面了,干吗不能敲门先说一声?”
“因为你故意关机不接我电话,我生气。”
“行叔叔,你今年几岁了?”叶佳楠想翻白眼。
“你不想接我电话。”他耿耿于怀。
“那你怎么不说我对你说再见,你还不搭理我呢?没礼貌。”
“我为什么要搭理你?我就是不想和你说再见。”
“没礼貌。”
“你再说一遍?”
“没——礼——貌!”
“你再说一遍?”
“你没礼貌,又小气,自以为是,目中无人,还老摆着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你以为你是宇宙的中心啊。我早就看不顺眼,想发作了……”
却不想,最后那个“了”字还未出口,他已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顺手打开走廊上离两人最近的那间屋子的门,迅速地将她拉进门去,然后按在墙上,狠狠地吻住她。
他吻得十分用力,将她紧紧地禁锢着,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和辛酸。
直到她有些窒息地捶着他的胸口,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一双眼眸深邃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叶佳楠觉得任谁被这样的眼神凝视,也会沉醉得无法自拔。
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峰轻拢,对她说道:“对不起,佳楠。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叶佳楠问。
“你父亲的事情,对不起。”他黯然道。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一生都会因此对她感到愧疚。
她和他隔得那么近,一眼就看到了他眼中的无助,那神色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伸出右手,用手心覆住他的眼睛,然后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应该替他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他的眼在她的手下动了动,浓密的睫毛轻轻刮过叶佳楠的掌心,痒痒的,让她觉得整颗心都要软化了。
在她用手蒙住他的双眼之后,那颗露出来的莹润鲜活的唇珠就更加诱人了。
她其实很想重新亲它一下,可是当她注意到他的身后是什么情况时,活生生地忍了下来。
“你干吗拉我进来?”她收回留在他脸上的手。
“难道你想接吻时被人围观?”他反问。
叶佳楠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示意他赶紧转身看看。
行崇宁收到暗示,回头一看,顿时明白叶佳楠常说的那句“有一万头羊驼从胸中咆哮而过”是什么心情了。
屋子里坐着一堆人,安静地、整齐划一地看着他们,原来是千重珠宝和泊灵表业的一部分人正聚在一起,规划着明天的庆功宴,然后就一不小心听到了两人的说话声,还饱了一顿眼福。
于是,从这一天起,无论行崇宁再怎么在人前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大家都会默默地脑补——其实您最多也就只能排“天下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