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和简单的介绍过后,进入问答环节,子清先提问盛远时:“作为一名飞行员,请问盛机长,您每次登机时拎的小黑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呢?”
提纲盛远时看过,对于他这位老司机而言,那些问题都太浅显,根本不需要做任何的准备,他闻言简明扼要地答:“箱子里装的主要以手册为主,在飞机上必须用到的工作手册,还有耳机,证件等工作所需要的东西。”
林如玉接下一个问题:“那么多工作手册,遇到危险的情况,来得及翻吗?”
这是提纲上没有的问题,却也难不住盛远时,他神色平静地答:“不是遇到所有的情况都需要翻手册。”他注视着林如玉,指了指自己的头,“也有记忆项目。”看似是在回答问题,又像是提醒她凡事动脑,想好后果。
林如玉看向他的目光有不满和怨恨,但终究是问:“飞行是需要听空管的吗?”
盛远时一笑,“这是必须的,飞行的全程都要听管制员的指令,怎么飞,飞哪里,飞多高,都要管制指示,天空任鸟飞,但不是任我们飞。”
这明明是事实,但林如玉是外行,再加上有之前的冲突,她愈发觉得盛远时的那句“天空任鸟飞,但不是任我们飞”是在提醒她什么。
子清对于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全然不知,被林如玉抢了一个提问盛远时的机会,她还不能当场表现出来,只能微笑着继续,“管制工作会很枯躁吗?具体都做些什么呢?”
应子铭本想让南庭作答,带她来,就是给她锻炼的机会,他一个老头,相信听众也没什么期待,但南庭却示意他先说。于是,应子铭就简单地介绍了一个管制的工作内容,或许是觉得确实挺枯躁的,担心听众都睡着了,他举了个小例子,“这份工作也是充满了人情味的,有时候遇到外航的飞行员,飞到北京区的时候,会很有兴趣地对我们说:能给我指指长城在哪吗?如果天气晴好他们可能会找一找,要是真的看到了,他会觉得非常壮观还给你分享他的心情。”
听起来确实很有爱,子清听笑了,又问南庭,“平时工作的时候也是有电脑辅助吧,那些屏幕上的那些斑斑点点是什么?”
“除了耳机话筒,我们工作时必备的工具是雷达。”南庭很认真地说:“雷达屏幕上显示的都是雷达信号,每一个点代表一架正在执行任务的航空器,就是飞机,上面承载着包括机组在内的上百人的生命。”
节目就这样看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子清都是按照提纲走,除了喜欢多向盛远时提问外,一切如常。到了林如玉这,她总会不按理出牌,问些相对敏感的问题,比如,她会问盛远时,“听说你们的收入很惊人,不介意给听众朋友们透露一下吧?”
子清都皱眉,拿胳膊碰她一下表示提醒,林如玉却假装不明白。
盛远时则说:“如果把收入和责任、压力放在一起衡量,尤其是在当今的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在,我们的收入也不算特别高。”
林如玉还会问南庭,“听说空管都很任性,根据自己方便指挥,你任性过吗?遇到极端的情况,或是气焰嚣张的机长,你怎么管制呢?”
南庭的眼角余光瞥见盛远时看着自己,她说:“波道中的交流通常都是很顺畅的,机长会听从我们的指挥,遇到特情,也会很好地配合,以飞行安全为第一考量。我们有规定的术语,为的是用最简明的语言,来表达出最准确的意思,确保航空器的平安起降,不会只考虑个人方便。”
林如玉不罢休地盯着南庭,以挑衅的语气问:“相熟的机长和空管打招呼能插队先飞吗?”末了还不够似地,看向盛远时,“比如对象是我们的嘉宾,盛机长。”
这个问题虽然是林如玉临场发挥加上来的,但也并不难回答,标准答案是:飞机的前后顺序是根据航班时刻,是各个公司向总局先申请,给批复之后大概有一个顺序。另外,还有专门的流量部门,负责排序,所以,不是看空管心情,喜欢让谁先飞就谁先飞。
可林如玉却把矛盾指向了盛远时,再回想前一晚南嘉予对盛远时的奚落,南庭不知道哪里上来的勇气,或许也有些冲动,她竟然在一个收听率很高的节目中,注视着盛远时说:“如果是他,我会同意。”
原本要发声,替为她解围的盛远时顿时噎住。
应子铭也是一怔,看向南庭的目光除了意外,还有隐隐的责备之意。
至于林如玉,得逞般没有再继续下去。
一个小时的节目算是有惊无险地录制完成,子清主动上前找盛远时合影,这种场面盛远时经历过太多次了,处理起来也算得心应手,他请应子铭和南庭一起,与子清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就以接电话为由,退出了直播间。
应子铭没急着走,而是问子清,“刚刚我们是直播,还是录播,能剪辑吗?”
子清一笑,“不能啊应老师,我们是直播,你们刚刚的话,听众已经都听到了。”
应子铭的脸色就真的不太好了,他看了眼南庭,没再说什么。
南庭乖乖地跟在师父身后往外走,经过林如玉身边时,听见她说:“为了盛远时,还是那么没原则啊。”
南庭停步,她抬眸看向妆容精致的林如玉,“机场那件事,我不想道歉,更不想解释,因为导火索是你自己。而我是在机场是帮旅客拎包,还是做管制,都是我自己的事,没有防碍到你,希望以后再有机会见面时,不会成为你攻击我的武器。至于黑名单,我虽然觉得没必要,可事情已成定局,我还是尊重他的决定。就像你说的,航空公司那么多,你也不是非南程不可,所以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最后,南庭几乎是语重心长地和她说:“不要再和他起冲突,后果你承担不起,况且,要说得罪你,那也是我,和他没有关系。”
林如玉已经领教过盛远时的厉害,她确实也不敢轻易招惹盛远时,但是,“就因为他把我列入南程的黑名单,我失去了去纽约学习的机会!”林如玉说着,眼睛都红了,“你知道那是多难得的机会吗?你知道我有多努力才获得这次机会吗?司徒南,像你这种不劳而获的人永远不会懂,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在职场有多难!”
确实是难,可这种难并不完全是没有背景造成的吧?从迈进空管学院那一天起,南庭认为,人生最难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接受,接受生活赋予你的,所有的坏。
但是这些,她无法说给林如玉听。所以最后,南庭只说:“以前,对不起了。”
对不起没有用心来交朋友;对不起利用了你的心里,让你陪我打发了那么多寂寞又珍贵的年少时光;对不起,再不能成为朋友。
回机场的路上,盛远时问她和林如玉说了什么,南庭不答反说:“你别再和她过不去了,她也挺不容易的。”
对于她的这份同情心,盛远时颇有些无奈,“今天是他为难我们在先,我已经什么都没说了,否则,就凭台长姓乔,她马上就会下岗,她却还不知收敛,在临近尾声给你挖了个天坑。”想到南庭那句会让他先飞的话,盛远时都说:“你不应该那么说,我也不可能让你那么做。”
回到塔台,应子铭把南庭叫到了办公室,他身为师父,第一次冷下脸来训斥南庭,“你身为管制,在那样的场合下,怎么能说出那么任性的话?你知不知道说错一句话,是可能影响整个管制生涯的?”
南庭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自知有错的她,半句反驳都没有。
见她低头不语,应子铭叹气,“你和盛远时的关系大家都知道,这要是听不见广播也就罢了,要是被业内人听见,让别人怎么想你?这样一个公私不分,没有原则的管制,下达的指令,以后谁还会听?南庭,你有没有想过?”
南庭当时确实没有想到这些,“师父,我知道错了。”
应子铭是真的动气了,他转过身去,“你回去等处罚吧。”
第二天,南庭就接到了停岗通知,随后被调去团委,协助林主任做宣传和培训工作去了。
第三天,在航站楼碰上程潇,那位问她:“什么情况,就因为说了句会让盛远时先飞就被遭遇了停岗这么严重的处罚?你们塔台也太不人性化了。辞职,来做我们公司的签派。”
也是从那一天起,关于南庭和盛远时的流言蜚语开始在坊间传了起来——
“听说塔台那位女管制曾经死缠烂打追过南程的总飞。”
“不是追过,是现在还在追,去电台上节目的时候还在表白。”
“天天坐盛总的车上下班,估计是睡过了。”
“没睡过盛远时能为她,在航站楼发威吗?还把人家列入黑名单了。”
然而这些,也不完全算是空穴来风,盛远时作为很多女性的男神,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她,她被猜测,被议论,被诋毁,都不足为奇,南庭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反正当年家里破产时,她都经历过,可当她无意间听见有人说:“那个管制原来姓司徒,是原来G市一家挺有名的私企的千金,后来家里破产,她爸自杀了……不知道为什么连名字都改了,估计是她妈改嫁了吧”时,她就不能假装没听见了。


第41章 在彩虹的云间滴雨01
【第五章】在彩虹的云间滴雨
我眺望远方, 祈祷满溢的光华里, 有你的踪迹。
可惜, 当我拾级而上才发现,
那些像你的背影,都不是你。
然后云间,落下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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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庭的神志仿佛被冰凉的雨水所浸漫, 整个人渐渐地失去意识与知觉,进入了一种隐隐恍惚, 又好似无比清明的状态。
夏天的雨, 总得来得特别急, 沉闷的雷声过后, 天像塌了似的,顿时倾泻下来瓢泼大雨,雨点密集的令车窗外腾起一层朦胧的水雾,阻碍了正常的视线。
一道软糯的女声温和地提醒道:“别开太快。”
前面开车的男人闻言语气恭敬地答, “好的, 夫人。”
后座的女孩趴在车窗前,努力地看向外面,“妈妈, 好多人都被雨淋了, 跑着找地方避雨呢。”
女人把女儿抱在怀里,温柔地说:“相比那些被雨淋的人,我们是不是很幸运?”
一个把没有被淋到雨视为幸运的人,心地该有多善良?前面的司机闻言都不自觉地笑了。但车内的女孩认真地想了想, 似乎不是特别认同妈妈对幸运的定义,“幸运吗?那应该等我们到家再下雨。”说着,她还歪着小脑袋看向外面,有点苦恼地说:“现在雨下这么大,车又开得这么慢,我都不能马上见到爸爸了。”
女人微微地笑,哄着女儿说:“要不我们先给爸爸打个电话吧。”
“好啊。”女孩很喜欢这个建议,高高兴兴地拿起妈妈的手机,邀功似地说:“爸爸妈妈的手机号码我都能背下来,不用翻通讯录。”
女人夸奖女儿:“蛮蛮的记性可真好。”
被表扬的女孩眨巴着大眼睛说:“我是死记硬背的啊,万一哪天我被拐卖了,才能找机会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嘛,要不然怎么给你们报信儿呢。”
女人轻笑,“你乖乖地待在爸爸妈妈身边,不乱跑,怎么会被拐卖?”
“电视里是那么演的啊,放学路上都可能被坏人拐走,然后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她说着,像是被遗弃了似地,可怜巴巴地搂住了女人的脖子,“蛮蛮可不要离开爸爸妈妈,那样蛮蛮会活不下去的。”
女人抱着女儿的小身子,安抚道:“爸爸妈妈不会离开蛮蛮的,蛮蛮不要怕。”
女孩应该只是调皮地撒娇,听见妈妈的保证,她眉开眼笑地开始拨号,给爸爸打电话。
滂沱大雨如同肆虐般倾盆而下,女人看着挡风玻璃前不停工作的雨刷,心口没来由地一窒,她正要再次提醒司机慢一点,丈夫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轻声地唤:“嘉清……”
一道长龙似的闪电在这时出现在天际,伴随着女儿甜脆地喊爸爸的声音,女人看见司机猛地向右打方向盘,她根本听不见外面的雨声和轮胎抓地的尖锐声响,只是本能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女儿,“砰”地一声巨响,他们的车子被一辆货车撞击,拖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嘉清,你们到哪了?家里这边刚刚下雨了,要是还没出发,就不要急着回来了……”
我们已经出发了,再过一个,还是两个路口就能到家了,但是……我再也回不来了。
变了型的车,一地的碎玻璃,还有从抱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妈妈身上流下来的血……蛮蛮声嘶力竭地喊:“爸爸,爸爸,救妈妈,快救救妈妈……”
头颅内的压力像高压水管爆裂一样,水雾弥漫了所有的神经和思维,甚至连肌肉都痉挛了,南庭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掉落在车里的手机,可那手机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怎么都抓不到,她想喊,她努力地让声音传出喉咙,然后在清醒的瞬间听见自己用从未有过的声音喊着:“妈妈!”
外面传来急促地敲门声,齐妙焦急地喊,“南庭小妹妹你怎么了?你再不开门,我要撬锁了!”
睡不着好像也很着急,它没有叫,只是哼哼着在门和客厅之间来回地转圈,似乎急切地想让外面的人进来。见南庭猛地坐起来,它颠颠地跑过来,用头一下一下地蹭主人的腿。
南庭喘着粗气在沙发上坐了半天,才完全恢复意识,她先看了眼时间,然后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分不清那上面的液体是汗还是泪,她想要去拿条毛巾擦一擦脸,结果才一起身,腿软似地一下子跪在地板上,一不小心把茶几上的玻璃杯碰掉了,水洒了一地。
外面的齐妙听见里面的声响,更着急了,扬声喊,“南庭,南庭你怎么了?南庭!”
顾不得膝盖处的疼,南庭随手抽了几张纸巾擦脸,扶着茶机站起来,“来了妙姐。”一开口,发生声音都哑了。
等房门打来,齐妙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南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很担心,“老七说打你电话没人接,让我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家。”结果才到门外,就听见她喊了一声什么,敲门又一直没人应。
南庭浑身无力,未免让齐妙看出异样,她把身体靠在门上,“我睡着了,没听见手机响。”
齐妙皱眉,“你没事吧?是做梦了还是怎么了?老七在外场回不来,有事要和妙姐说。”
南庭一笑,“做了个恶梦,吓到了,没别的事,我一会就给七哥回电话。”
齐妙还是不放心,“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想到齐妙之前出差了,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才到家,睡了一觉,被老七的电话吵醒的。”
“给你添麻烦了妙姐。”
“说什么呢,这不是一家人嘛。”确认她安好无恙,齐妙就回去了,“有事喊我。”
南庭答应下来,回想齐妙那句“一家人”的话,梦里冷掉的心开始一点点回暖。
手机响起来,不用看来电显示也知道是盛远时,睡不着见南庭站在门口不动,把手机给主人叨过来了。南庭却好像挪不动步似地,倚着门蹲下来,接过手机。
那端的盛远时明显是担心坏了,接通后急切地问:“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在家吗?齐妙有没有来看你?”
南庭用手搓了搓脸,“我在沙发上睡着了,没听见手机响,妙姐敲门才醒。”
在沙发上睡着的经历他也有,盛远时不疑有它,只是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他问:“哭了?”
他在节目录制当天傍晚就执行航班去了,由于是一个航班组合,两人倒是有两天没见面了。但他消息很灵通,即便身在外地,对于她被停岗的事,也是了如执掌,准确地说,当南庭在节目中说出那句会同意他先飞的话,盛远时已经料到应子铭必然会给她那样的处罚,以示惩戒。
其实可以动用职权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只是一期电台节目,又不是她在实际工作中犯了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就说是句玩笑,怎么的,还能有人较真吗?但盛远时相信,南庭是不希望他那样做的。
南庭笑了笑,“在你眼里,我是个被停岗就要哭鼻子的人吗?”
听她这么说,盛远时稍稍放了点心,“最多一个月,事情就会过去,你不要多想,就当是借调,林主任之前就和应主任要过你,希望你能协助他做几场宣传活动,但你正值放单考试的关键期,应主任才没同意。”
“我今天和林主任去高校做活动,看到很多学生特别有兴趣的样子,觉得让更多的人了解管制职业,了解民航业,是件很有意久的事情。”这种感觉有效地缓解了南庭被停岗的失落,但也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管制工作的热爱。可她确实是错了,错在忽略了自己身为管制的专业性,以及职责和操守。所以应子铭对她的批评和处罚,南庭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她只希望,自己还有改正的机会,还能重回指挥大厅。
盛远时没有过多的安慰她,或许是担心越安慰会让她越难过,也或者是相信她,可以走出被停岗的阴霾,两个人又聊了会才结束通话,南庭自始至终都没有提那些流言蜚语。如果能不被他知道就不要让他知道了,否则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南庭在客厅坐了片刻,给桑桎打电话说:“我和我妈遭遇车祸那一刻的细节,我想起来了。”
城市那端已经躺上床的桑桎闻言倏地坐起来,“你是说……”
南庭垂着头,“就在之前,我竟然睡着了,前后不过四十分钟,我梦见了车祸发生时的情景。”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她哽咽,“她前一秒才说不会离开我……”后一秒车祸发生时,身为母亲的南嘉清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女儿。
那一场车祸里,司徒家的那位司机当场死亡,南嘉清却坚持到了司徒胜己赶来,可惜,她没能和丈夫说一句话,心跳就停止了,经过一系列的抢救,医生终是宣布了死亡。
南庭却毫发无伤,如同奇迹。唯一奇怪的是,事后她除了记得和妈妈一起遇到了车祸,其它的细节却完全想不起来。司徒胜己已经失去了挚爱的妻子,他太怕女儿出什么事了,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南庭除了缺失了那可能只是几个小时,甚至可能只是几分钟的记忆外,再无其它异样。
从那一天起,没有谁再提起那一场车祸。
直到十二年后,南庭在那些祸及父母的流言压力下,在梦里想了起来。
“是我,是我偏要回家,外婆那么留我们,说再多住一天,我却说想爸爸……明明都快到家了……”南庭说不下去了,她在出租屋里,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第42章 在彩虹的云间滴雨02
桑桎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挂了电话就赶了过来。
南庭的的眼睛还红着, 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桑桎看见桌子上的那本手抄的经书,还有另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南庭字迹的版本,眉心不觉一皱,“这是你抄的?”
南庭点头, “没事的时候我就抄两页。”
那何止是两页,距离她从A市带回这本经书才一个多月, 她已经抄了差不多一本了。可如果这样能让她平静下来, 桑桎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她的自我修复能力, 不是一般同龄人可比。
桑桎过来的主要目的是, “今晚还是借助催眠休息一下吧。”
南庭却明显有些抗拒,“我不困。”
桑桎抬腕看了下表,深夜十一点,“这个点, 该是休息的时间。”然后洞悉她心思似地说:“深度睡眠应该不会做梦。”
他已经过来, 不给她催眠成功是不会罢休的,南庭妥胁,“那你不用在这守我一夜, 等我睡着, 你就回去吧。”
“好。”桑桎说着拿出一包蜡烛,是他在楼下未关门的便利店买的。
等南庭在床上躺下,桑桎关了房间所有的灯,他在一片漆黑中点燃了蜡烛。南庭见他被晕黄温暖的的烛光笼罩, 微微笑了笑,“催眠都能催出浪漫的感觉来,我都要崇拜你了。”
桑桎端着蜡烛走近,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来,“等你能自然入睡,再崇拜我不迟。”
南庭喃喃自语,“上次催眠不是这样的?”
桑桎没有避讳,坦言说:“上次你的心里压力没这么大。”
南庭闭上了眼睛。
桑桎却说:“看着烛光。”
南庭又睁开眼睛看过来,“我放松不下来。”
桑桎也不着急,很有耐心地引导她,“小姨那天回来说什么了吗?”
南庭明白这是他找的话题,“她说她对盛远时不喜欢也不讨厌。”她看向墙上桑桎因烛光投射出的影子:“但我觉得她没说实话。”
“为什么这么想?”桑桎似乎是真的没想通,“她毕竟只见过盛远时一面,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有那样的情绪并不奇怪。”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慢慢来。”
“嗯。”
“烛光刺眼吗?”
“还好。”
“看到了什么颜色?”
“白色和红色。”不等桑桎说话,她突然问:“你离火光那么近,不热吗?”
桑桎意识到今晚对她的催眠不会那么容易,“刚刚的梦,还记得吗?”
“记得很清楚。”南庭有点回避烛光,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了天花板,“当时雨很大,那辆货车是从左边的路口驶出来的,速度很快……”
而司徒家的车是直行,虽然因为南嘉清的提醒,车速并不快,但因为是绿灯,司机并没有减速,直到发现左侧路口快速驶过来的货车没有刹车的迹象,才试图打方向盘向右避险。
却来不及了。
那辆货车径直撞上来,推着司徒家的车,拖行了几十米远,或者有上百米?南庭不得而知。
抢救南嘉清的医生说,送来的太晚了,否则可能还有救。可货车司机却在事发后弃车逃逸,没有第一时间打急救电话。
或许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也或者是意识到终是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在事发一周后,司机自首,司徒胜己才知道,对方是酒后驾驶。
肇事司机的家人上门求司徒胜己,他们跪着哭,说司机是家里的支柱;说没了他一家老小都活不下去;说他们做牛做马都愿意;说南嘉清已经死了,就算司机赔命,她也活不过来了;他们不停地说:对不起……
可有什么用,她的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年仅十二岁的司徒南没有哭,她憋着眼泪说:“永不原谅!”
或许也是从那一天起,司徒南再无法接受和说出“对不起”这句道歉。
直到十二年后的这一夜,桑桎才知道,“永不原谅”那四个字,是司徒南对自己说的。
“那是一场意外。”桑桎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空灵,又平静平稳到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南庭听见他缓慢地说:“司徒叔叔和我说过,原本那天天气很好,你妈妈有提前和他通电话,说要带你回去了,司徒叔叔确实有心让你们多住两晚的,你是知道的,那个时候你外婆还没有接受他,他不能陪你们回去,你妈妈又不想留他一个人在家……”
事实确实是那样的。司徒胜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南家不同意南嘉清和他结婚,可对于爱情,南庭遗传了母亲的执拗与坚持,南嘉清毅然决然地随司徒胜己走了,陪他创业,陪他白手起家,然后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司徒南的到来,缓和了南嘉清和父母的关系,她终于能回娘家了,唯有司徒胜己,一直不被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