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觉得自己也快发热了。
裴延的手插进她散落的长发里,她的香气和体温仿佛能灭他身上的火。他迫切地汲取着,可烧得头重脚轻,动作都不利索,头一歪,倒在了她的耳侧。
两人静静地躺了会儿,谁都不说话。裴延的手脚都还压在沈潆的身上,她的钗鬓凌乱,衣衫和他的缠在一起,却顾不上这些,侧头问道:“侯爷好些了吗?”
裴延睁开眼睛,微微喘气。
沈潆忽然抱着他的腰,偎进他的怀里,低声道:“妾身很担心您。”
裴延愣了一下,心里像被塞了团棉花,柔软得不像话。他抬手在她的头顶摸了摸,刚要开口,沈潆已经抢先说道:“青峰说您嗓子不舒服,还是不要说话了。”
裴延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又试着开口。沈潆用手指按着他的嘴唇,摊开手掌,看着他:“不要逞强。您写,妾身看就好了。”
裴延被她认真的表情逗得失笑,顺从地捧起她的手背,写道:见到父母了?他还没什么力气,特意写得很慢,也怕她看不清。手指尖的温度慢慢在她手心拖曳出一道道纵横的笔画,仿佛

烙铁一样。
沈潆点了点头:“多谢侯爷。妾身见到家人很高兴,只是没想到您会派人把他们接来。”
裴延又低头写到:那日你梦中,一直喊着父亲。
沈潆知道是被王氏打的那日,她梦见了父亲,裴延误以为她喊的是沈柏林。但父亲已经不在了,她这一世的父母,就是沈柏林夫妻。她入府不久,尚未站稳脚跟,能够这么快见到亲人,

心中还是十分感激他的。
“妾身,给您换衣裳才换到一半……”沈潆小声道,不敢看他。
裴延可不敢再让她换了,她在他身上碰来碰去,他的自制力没有想象得那么好。何况脸皮这么薄,细皮嫩肉的,哪里像是伺候人的。沈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沈氏夫妇对这个女儿

倒是很疼爱的,一看在家时便没学过怎么伺候人,估计光顾着鼓捣书了。若不是被抬进侯府做妾,想必也能嫁个好人家做个正儿八经的主母。
不用你,去叫青峰进来换。他写到,又把手脚从她的身上拿下来。
沈潆没了束缚,连忙坐起来,背着他把衣裳拉好。裴延看着她的背影,皮肤雪白,脖颈的线条优美细致,犹如一件精美的瓷器。光看着,就觉得心情愉悦,甚至想把她揉进怀里,好好疼

爱。
他眼皮渐重,又闭上眼睛。
沈潆穿好衣裳,不会束发,只能胡乱把头发挽起来,插了根固定的簪子。头饰散落在床上,她一股脑地拢进了袖子里。等做好这些,再去看裴延,呼吸沉稳,已经睡着了。
她莫名地松了口气,把被子轻轻盖在裴延的身上,犹豫了下,有些心虚地开门出去。
青峰一直守在门外,见她出来,刻意忽视她的头发,笑道:“侯爷醒了?”
沈潆脸红,局促道:“他又睡着了,不过之前,让我叫你进去换衣裳。”
青峰神态自然地应了,刚要进屋,沈潆又叫住他:“青峰,能不能告诉我侯爷的喉咙是怎么受伤的?我知道不该打听,但我想知道,真的无法医治吗?”
青峰叹了口气:“告诉您也无妨。当年老夫人在家中放了一把大火,侯爷为了救她和父兄的牌位,差点被烧死。虽然后来没有性命之虞,但嗓子烧坏了,声音严重受损,再不能好好说话

。宫里的御医也都看过了,束手无策。爷以前少回家,在家中也不大说话,有事都是吩咐我做。直到……您进了府,他为了跟您交流,不得不说话,而且在老夫人那边几次都动了怒,对

他的嗓子也不好。”
“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沈潆抱歉到,“以后我会注意的。”
青峰没想到她会致歉,笑道:“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怪您。”
沈潆告别青峰,穿过垂花门,回到了内宅。易姑姑在廊下等她,见她头发胡乱梳成一把,完全不是去时的样子,惊讶道:“姑娘……赶紧过来,我来给您梳好。”
沈潆摆手道:“不用了,就这样回去。”
“可是被人看见……”易姑姑道,以前姑娘最爱重仪容,这样衣冠不整的,岂不是让人笑话?落在寿康居那位眼里,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就是要让他们看见。”沈潆坚定道。
她自入了侯府,一直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是身份转变太大,无法完全适应,二是再不像前世一样,有父亲,整个安国公府做她的后盾,无所畏惧。她孤立无援,摸不清侯府的情况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枉送了性命。
直到王氏的那两个巴掌,彻底把她打醒。她不能一直退守,自命清高。梦中的父亲说,路要靠她自己走出来,而她能握住的最大的筹码就是裴延。所以她几番试探,哄着裴延把传家宝给

她,才终于确定这个男人,已经被她拿下了。
倒不是说裴延已经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而是自己恰好对了他的胃口,他对自己显然在意起来了。只要继续巩固裴延对她的感情,最好的结果就是爱上她,那以后在府里,就没人再敢轻视

她和欺负她。
这个男人,远比她进府前想的单纯和好掌握。这辈子,她有美貌,还有作为安国公嫡长女的一生,绝不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易姑姑反应过来,姑娘就是要让旁人知道她去了前院,受侯爷宠爱。虽然这么做有些招摇,但这种事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倒不如大方示人。在大户人家,主君的宠爱比命还值钱。
之后,沈潆隔三差五地就去裴延那儿,原本想服侍他汤药,但大多时候就是陪着,主要是青峰在伺候。她看着裴延和青峰交流,记些简单的手语。她聪明,反应快,几番下来,倒也学了

一二。
到了除夕这日,府里先要祭祀先祖,晚上还要在寿康居摆除夕宴,阖府上下都十分忙碌。不过这些事跟沈潆没什么关系,她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延春阁就好。
外面锣鼓喧天,爆竹齐鸣,正在祭祖。沈潆倚在门边,远远地看着硝烟从前院升起来,还有鼎沸的人声。明明只是一墙之隔,却好像离她很远。
她记得往年除夕,长信宫也要摆宴,宴请各宫主位,裴章也会来。她忙着张罗里外,整天吃不了一顿饱饭。大宴上规矩多,又不能多吃,所以宴会结束后,她就自己偷偷下饺子。进宫的

头几年,她还给裴章送,后来听玉屏说看到大内官把饺子倒掉,她就不敢再送了。
其实在她心里,这世间最珍贵的,不是荣华富贵,母仪天下,而是平凡生活里的一粥一饭,一针一线,点滴都是深情。
“姑娘,外面好热闹呢。”红菱走到沈潆的身边,给她添了件兔毛的披风,“您是不是想家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怎么能不想呢?可惜她有家不能回。
“今天一整天大厨房都很忙,晚上也不知道有没有饭吃。”绿萝最关心吃的问题。中午她没吃饱,现在有点饿。
“自己动手包饺子吧。绿萝去厨房要点食材,红菱在廊下生个小灶。”沈潆吩咐道。
红菱惊讶:“姑娘在家里的时候都没下过厨房,几时学会包饺子的?”
“书上看的,也没试过,今日正好试试。”沈潆随便回了两句,卷起袖子,看着还呆愣的两个人,“不想饿肚子就快点动起来。”
红菱和绿萝应声,分头去忙了。
*
裴延主持完祭祀,净了手走到暖阁里换衣裳。往年祭祖还要将族里的长子长孙都请来观礼,今年因为国丧刚过了几个月,不能大肆操办,只能各家小规模地进行。其实像他们这样的显贵

人家,祭祀重在形式,裴延只要按着流程跪拜插香,剩下的自有下人去忙。
裴安跟着进来,一屁股坐在榻上,摇头道:“二叔,我快不行了,饿得头昏眼花。您嗓子好些了吗?”
他一直没见裴延说话,知道他喉咙有旧疾,便关心地询问了下。
裴延看着他,点了点头。虽然好了,但大夫交代,短时间内,暂时不要说话为上。青峰进来,对裴安说道:“侯爷暂时还需休养,不能开口。小公子换了衣裳,赶紧去寿康居吧。那儿刚

蒸的寿桃,香喷喷的,各种馅儿都有,好多小公子和小姐都在抢呢。”
“我不要去。”裴安扁嘴到,“我不喜欢那个王夫人。等她走了,我再过去。”
“王夫人哪里惹到了小公子?”青峰奇怪地问道。
裴安皱眉:“怎么说呢,我老觉得她对祖母有图谋,觊觎祖母从定国府带出来的嫁妆。等祖母不在跟前了,对别人傲慢无礼,说话夹枪带棒的,春玉就被她骂过。反正我不喜欢她。”
小孩子的眼睛不会骗人。当初裴延就不赞成王氏把王夫人母子几个接回京城来,但王氏不肯听,他也懒得管这家人。
他对青峰打手势道:随他吧。
“要不公子先回沐晖堂?等晚宴开始了,小的再派人去叫您。”青峰问裴安。魏令宜如今正忙着,也顾不上他。
裴安点了点头,正好他没别的去处,二叔现在又不能说话,需要好好休息。
裴安向裴延行礼,然后离开。
等他走后,裴延刚想起身去延春阁看看,小厮匆忙带着一个人进来。那人面白无须,男生女相,一看就是宫内的内侍。裴延觉得奇怪,内侍小声道:“侯爷快准备一下吧,皇上微服驾临

,车马已经到门外了。”
裴延起身,天子来得猝不及防,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因着国丧,今年宫里的宴席一律取消。皇帝这是无聊了,跑到臣子家里蹭除夕宴?
内侍又道:“皇上是微服,只见侯爷一人,就不要惊动内院了。”
这就更奇怪了,此时单独见他?但也容不得裴延多想,需出门去迎接天子了。
那边裴安往沐晖堂走,路上闻到了阵阵香味。他问身后的婆子:“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婆子四处闻了闻:“好像是那边。”
裴安寻着香味走到了延春阁外,香气越来越重。他想起这延春阁如今是那个沈姨娘住,就对左右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他刚要拔腿走,婆子连忙拉住他:“公子,这不是您该去的地方。您金尊玉贵,怎么能跟乱七八糟的下等人混在一起。”
裴安甩开她,厉色尽显:“混账东西!母亲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这话你也敢说?被二叔听见,你的身家性命事小,连累了沐晖堂你担待得起吗!”
婆子被他的神色所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裴安瞪了她一眼,甩袖进去。偌大的院子里也没个人,临近主屋,才看见红菱坐在廊下,手里拿着蒲扇,土灶上一个小炉正“噗噗”地冒着热气。香味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红菱正要翻盖子,感觉有人盯着这边,侧头看去,惊讶道:“小公子?”她连忙挡在炉子前面,侯府是不能起私灶的,传出去她们可能会有麻烦。
裴安跑到红菱身后,探头看了看炉子:“你煮什么好东西啊,这么香?分我一点,我就帮你们保密。”他笑盈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十分天真可爱。
片刻之后,正在包饺子的沈潆听说煮饺子的香气把裴安给招来了,到明间来看他。裴安捧着一个大碗,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再给我几个

!”
绿萝在旁边腹诽,那一锅统共就煮出十几个饺子,全进他肚子了,自己还没吃呢。
“小公子不在寿康居,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沈潆在裴安旁边坐下来,这孩子看着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瘦弱了,像只孱弱的小奶狗,惹人怜爱。
裴安把碗筷放下,抹了嘴巴,眼睛亮亮的:“你怎么会做这么好吃的饺子?为什么皮会是五颜六色的?”
沈潆笑着解释道:“皮里混进菜汁就是绿色的,黄色的是螃蟹,红色的是胡萝卜。如果您喜欢,我再包几个给您带回去,煮一煮就能吃。不过,我们偷偷开灶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您

要帮忙保守秘密。”
裴安点头:“我晓得的!你不仅懂茶,还会做好吃的饺子,怪不得二叔那么喜欢你。”
他说话直白,夸得毫不拐弯抹角,闹得沈潆有些脸红。
沈潆包好饺子,拿食篮仔细装了,交给裴安。裴安礼貌地道谢之后,开心地离去。
他提着篮子,正要回沐晖堂,想了想,沈氏这饺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二叔留着。他得让二叔知道这好东西,以后他说不定还能沾光吃到。这么想着,他对身后的随从说道:“走,回前院

。”
下午睡了一觉……就合起来更了。
大佬们要求写有意境的车,还要古诗词那种朦胧的意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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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今日是除夕,皇宫里冷冷清清的,裴章也不知为何忽然兴起,招了大内官和几个内侍,换了套寻常的衣裳就出了皇城。他登基之后,政务缠身,但为了了解民生百态,也时有微服出宫的

时候。
皇宫里头的内侍各个都不简单,不仅是脑袋,也指身手。
到了靖远侯府附近,他本来要过去,听到了爆竹声,命人停下来。裴氏除夕祭祖是常例,为后世子孙祈福。他儿时皇宫里祭祖也很盛大热闹,御膳房煮一种很难吃的肉,连盐巴都不放,

发给每个皇室宗亲。九个兄长花样百出地偷偷在那肉里加东西,被父皇发现了,说他们不敬先祖,命内侍打他们的屁股。于是奉天门外一片哀嚎声,年纪小的他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乖

乖地吃如同干柴一般的肉。
跟出身显赫,外戚强悍的兄长们不同。他的母亲霍昭仪,原本只是个奉茶的女官,容貌不出众,胆小怕事。父皇喝醉酒时临幸了一次,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后宫佳丽三千,皇帝的露水姻

缘,连本人都记不清楚。怎知她运气好,一举有孕,生下了皇子。当时的太后高兴,强制父皇封了个昭仪的位份给她。
那也是父皇对他母亲最后的垂怜。母亲在那个帝王的生命里,除了留下他这个儿子,淡如青烟,了无痕迹。
裴章下了轿子,抬头看了眼靖远侯府的门楣。牌匾上的金漆已经剥落,斗拱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也没命人修缮,整个门庭显得破旧,与其它公侯府邸的壮阔气派大相径庭。但整个京城的

王公贵族,没有一家能像靖远侯府这般,腰杆挺得笔直。就算这门庭再破旧,单单“靖远侯”这三个字,远比那些浮华的装饰更有分量。
弘治二十三年,裴延在贺兰山打的一场保卫战,将屡战屡胜的鞑靼赶到了阴山以北,巩固了河套地区的防线,名震天下。那场战役,恰是九王夺嫡最惨烈的时期,朝纲崩坏,先帝病重,

几乎无力支援,裴延打得很难很难。
宁夏卫,宁夏中卫,大同府,开平卫,所有能用上的支援都用了。先帝要裴延守一个月,但当时的情况,最多守十日。他不知用什么办法,硬是用三万人,挡住了鞑靼十几万的大军,守

了二十几日,终于等到了援兵。
据说当时作为前线的东胜城,哀鸿遍野,白骨累累,城外的护城河都被鲜血染成红色,军民死伤无数。而裴延也受了重伤,身上插入几箭,硬是没有往后退半步。他守住的不仅仅是一个

城池,也是大业的生死存亡。如果当时河套失守,鞑靼大军一路南下,直指京师,朝中可能都来不及组织守卫,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战,名不见经传的裴延一举成名,先帝大肆嘉裳,不计当年老侯爷通敌叛国的重罪,将靖远侯的爵位再次赐还给了他。他并没居功自傲,而是继续镇守西北,慢慢成长为一个杰出的

将领,号令千军,一呼百应。
这座府邸,直到裴章登基之后,他才要了回去。
裴章拾阶而上,侯府的府门打开,裴延从里面迎出来。他穿着燕居服,比裴章高了快一个头,正要抱拳下跪,裴章按住他的手:“微服,不用多礼。”
裴延就势站好,抬手请他进去。
到了明堂的东暖阁,裴章落座于炕上,大内官随侍身侧,裴延则站在暖阁中间的毯子上。为安全起见,皇宫里的其余内侍分别守着各个门。
裴延和裴章本属同宗,容貌之间有几分神似,但裴章面容文雅秀致,裴延的则粗犷之中带着几分不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因为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纸笔,裴延便叫了青峰在身边。青峰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头次见天子,十分镇定:“请皇上恕罪,今日府上祭祖,不知天子驾临,来不及准备周全。小的略通

手语,可以帮侯爷转述意思。”
裴章问道:“四叔的喉疾还是没有起色?”
裴延打手势,青峰说道:“多谢皇上关心,侯爷说这么多年的旧疾了,也不指望能好。不知皇上此时前来,有什么要紧事?”
裴章淡淡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前阵子在谢家别院,你将霍六打了,太后一直向朕讨说法,朕不胜其烦,出宫透透气。”
裴延知道霍六是只纸老虎,只会放狠话跟去太后面前告状,他道:臣行为无状,让皇上费心了。
裴章并不在意:“这事的前因后果,朕也听说了,不能全怪你。但霍六毕竟是太后的眼珠子,朕可不是每回都能护得住你。”
这话恩威并施,裴延不得不跪下谢恩。
裴章让他起来:“还有件事。朕前阵子才知道皇后在世时,对安定侯府二姑娘的婚事已做了安排。等过了年,朕会再为四叔另选佳人。”
这个消息裴延早就知道了,表情平静。他对宫闱中的事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嘉惠后死了,皇上似乎再无顾忌。从众人都以为嘉惠后是弃妇,到如今明里的维护,已经可以猜想到先前所

谓的冷待是原因的。可逝者已矣,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纵然朝堂,内廷有太多能够掣肘皇帝的力量,皇帝本人有太多的抱负想要实现,或许还有人妄图谋害嘉惠后的性命,觊觎后位。在重重压力之下,皇帝才做出那样的选择。但说到底,还

是江山比发妻重要。
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坐着还有什么意思?那个女人在天子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嫁给他,陪天子经历过九王夺嫡之乱,甘苦与共,应该是个好女人,

担得起“嘉惠”二字。
只可惜,所托非人。
他道:多谢皇上好意。臣出入沙场,本就是个有家难归的人,不想拖累旁人。姻缘的事,顺其自然就好。
“四叔莫推辞,你总要娶妻生子,否则香火何以为继?”对于指婚的事,裴章并不想放弃。
裴延也不多说,反正他已经答应了沈潆,只要她一个。皇帝再出什么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整个京城,找到愿意嫁给他的女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接下来,裴章让大内官赏了些年节的东西,就起身离开了。他走到明堂,内侍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他刚跨出去一步,忽然斜刺里蹿出一个身影来。大内官如临大敌,连忙挡在天子身前

,其余的内侍也都围了过来,像拎小鸡一样把人拎了起来。
裴安抱着篮子,两腿凌空挣扎:“放开我!”
大内官道:“快,他手中的东西,或有危险!踢开!”
一个内侍上前,飞起一脚,那篮子就从裴安的怀里飞出去,掉落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篮子打翻,五颜六色的饺子滚了一地,沾上泥土。
众人都愣住,裴安趁机挣脱了钳制,跑过去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赔我饺子,坏人,赔我饺子!”
裴延在里头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出来查看。见到眼前的阵势,微微一愣,裴安已经哭着喊道:“二叔,二叔!”
裴延先向皇帝行礼,几步走到裴安面前,关切地看着他。裴安一把抱住他的腿,伤心地哭了起来。他哭得急了,弯腰剧烈地咳嗽。裴延立刻按住他的胸口,从他怀里摸出个药瓶,喂了一

粒下去,他才慢慢平复下来。
青峰赶紧跪下:“皇上恕罪,这是府中的小公子。平日侯爷交代不要约束他,因此能自由出入前后院。不知圣驾在此,才有所冲撞,请皇上恕罪。”
大内官显然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皱着眉头。这侯府的守卫也太松懈了一点,今天是个小孩子,哪天保不准冒出什么刺客来。来之前,他就觉得皇上随便进入一个封疆大吏的府邸实在太

危险了,可皇上就是不肯听。大内官在心中叹了声,长信宫的主子不在以后,皇上行事越发冒进了。
院子里响着孩子伤心欲绝的哭声。天子挥手,身边的内侍都退开,慢慢走到叔侄俩面前,蹲了下来。梓
裴延以为他要降罪,单膝跪在地上想求情,裴章脸上带了点笑意:“四叔不用紧张。”这孩子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玉雪可爱,像只小奶狗一样躲在裴延怀里。如果他们的那个孩子能保住

,应该也这么大了吧?
“朕……”裴章微微笑道,“不哭,我赔给你。”
“你拿什么赔!”裴安猜到这个人来头不简单,连二叔都要行礼下跪。但他太生气了,孩子心性,凶了一下,又赶紧缩回裴延的怀里,充满敌意地看着裴章。
裴章被他逗笑,整个人柔和了不少。他看向地上散落的饺子,正想着怎么赔,忽然,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捡了个饺子起来端详。这饺子皮……他的呼吸忽然加快,耳边仿佛响起那

人抱怨的声音:“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饺子皮不都是白的吗,还要说没味道。就是想难为我吧?现在京城的物价那么贵,不要任性啦。”
那时的情形,是今天活着,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他发热,无赖地笑,眼神柔和地看着她。其实饺子的味道他不在乎,只是想看她为自己忙前忙后的样子,镌刻在心里和眼里


她好像终于妥协,道:“好吧好吧,我想想办法。”
后来她别出心裁,把府里的食材用了个遍,创造出了五颜六色的饺子。
“这是谁做的?”裴章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一紧,压抑的感情好像控制不住。
裴安觉得不太寻常,这人认识沈氏吗?他看了裴延一眼,才道:“是我二叔的妾室做的。她是个好人。”
孩子天真地补了一句,裴章的手却在袖中收紧,明知道不可能,却又无法控制地生出几分期待。如果真是她……他努力平复心中那种躁动的感觉,甚至有种如果能再见到她,愿意拿一切

换的冲动。
在皇宫里呆得久了,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越来越麻木不仁。那日听到长信宫的丧钟,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她已经离开了。直到她入葬皇陵,高氏在陵寝外哭了一天一夜,他的心中

才后知后觉地涌出伤痛。
那一道石门关上,真是天人永隔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他的妻。
“把她叫来,朕再叫她为你做。”裴章伸出手指,逗了下裴安的脸,起身说道。
天子发话,不尊就是抗旨。裴延虽然不怎么愿意,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想着不过是为几个饺子,说两句话,就让青峰去延春阁把沈潆带来。
沈潆听到青峰说完,心中咯噔一声,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堂堂天子,竟然屈尊降贵要见一个妾室,难道是他看出了什么?
易姑姑在大户人家干了多年,也没见过皇帝,天威难测,心中没有底。红菱和绿萝就更不必说了,本来香喷喷地吃着饺子,这回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天子实在离她

们太远了。
沈潆还没回过神来,怎会如此凑巧?夫妻多年,很多东西他一眼就会识破。她不想去,可前一刻还在包饺子,此时如果称病不出,回避得太明显,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青峰见她面色纠结,以为是初见天颜,十分紧张,宽慰道:“皇上并不是个暴君,对下还挺和气的。而且有侯爷在旁,您无需多虑。只是易姑姑她们都不能跟去,皇上只说要见您一个。


相见不如不见。
沈潆深吸了口气,说道:“好。你在外面等等我,我身上的衣裙脏了,换身干净的就来。”她招呼身边的人去了后面,青峰便到门口等着。
片刻之后,青峰看见装扮一新的沈潆,差点没跌到地上去。她头绾发髻,插着祥云纹的金簪,耳朵上戴着镶嵌红宝石的耳坠。身上穿着绣花卉纹样的对襟长袄,妾不能服正红色,便挑了

颜色相近的茜红色,下身穿着金滚边的水色潞绸马面裙。
倒不是说她这样打扮不好看,而是平常看管了她清素的样子,陡然这么艳光四射,十分不习惯。
但青峰想,面见天子,穿得隆重点也没错,便在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