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得刺到家人身上,这样才算是胜利吗?
更何况她有父有母,父母健在,只不过她比野种更好听一点,叫做,弃子。
——是被抛弃的,不是偷偷生下来的、不知姓名、父母不详的野种。
苏花朝语气分外平静:“有时间,就去看看宣志译吧。”毕竟他那么爱你。
可后面那句话,她说不出口。倒像是道德绑架一般。毕竟他那么爱你,你去看看他吧,虽然你不爱他。
是他的心甘情愿、真心错付,才导致他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但若真的细数来看,宋舒怀在这其中,真的没有错吗?
她善用着宣志译盲目的爱,诱导他做各种错事,才走了今天这一步。
真要算个清楚,宋舒怀,不是没有错的。
错就错在一个用情太深,一个善于用情。
她想了想,觉着这家店实在没办法逛下去了,绕着另一侧的通道走到收银台前,划了卡,拿走自己买的领带和袖扣。
出门走了些许路,遇到了方才站在宋舒怀边上的男人,他手上掐着根烟,笑着喊了她一声:“嫂子,别来无恙啊。”那音调和语气,苏花朝的脑海一激灵,想起他来了。
——那晚酒吧,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语气浮浪,三分匪气的调笑她。
不过是这样的货色。苏花朝想,宋舒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微微转身,看到宋舒怀依旧站在服装店内,仍然是那个姿势,未动半分。
对面的男人含着根烟,笑的低低沉沉的,苏花朝朝他点了点下巴,便离开这座商场了。
·
晚上的时候,霍绥拿着份合同回来,随便的放在茶几上,说了句:“隋禹给你的。”便进了浴室洗澡去了。
苏花朝拿了起来,一看,是餐厅的转让合同。
得,这下她倒是莫名其妙的多了家餐厅要劳心费力了。
她打电话给隋禹,电话接通之前突然想起明天就是他走的日子,便收了语气,但他的电话始终没接。苏花朝觉得奇怪,他的手机向来是放在兜里的,难不成是调成静音去了。
霍绥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苏花朝低着头反复的打着电话,走过去,一看,伸手把她手机给夺了,按了挂断。
“你抢我手机干嘛?”苏花朝作势要去抢回来。
霍绥说:“他这会儿估计在飞机上,哪能接你的电话?”
苏花朝愣住了,“不是明天的机票吗?”
“今天的,他先去上海,再转机去巴黎。”霍绥边擦头发,边说,“隋家耳目众多,他没法说太多。”
苏花朝点了点头,拿回手机,想了想,给他发了条短信,说一路平安。
摆弄着手机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过几天有个慈善拍卖会,霍爸说让咱们一起过去,你有时间吗?”
霍绥:“什么时候?”
“腊月二十七。”
他点头:“成。”
·
那天很快就到。
南城一年一度的大型拍卖慈善晚会,云集各类官宦子弟与富贾,霍孟勉每年致力于公益事业,在今年的拍卖会上也是拿出了几幅名家名作给主办方。
一到晚宴的酒店,霍孟勉便被人拉住攀谈,说:“老霍啊,你可真是越看越年轻了哦。”
霍孟勉乐呵道:“老左啊,你每年都这么几句话,烦不烦,你说。”
左瑞笑眯眯的,两个人的位置就在一块儿,一起坐下之后,他不经意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你大儿子没来?”
霍孟勉:“你说阿绥啊,待会就来。”
左瑞点点头,左右看看,见没人往这边瞧,低下身子,凑近他,说:“我可把我女儿带过来了,怎么,要不咱俩撮合撮合,让他们见见面?”
霍孟勉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你也知道,阿绥向来不喜欢我插手他的事儿。”
“哎,咱别太刻意嘛,就……待会晚上一桌吃饭,让他俩坐一块儿,接下去的事儿,让他们自己把握,不就成了嘛!”
霍绥的婚姻大事向来是霍孟勉所担忧的,虽然他提了几次有女朋友的,可霍孟勉是实在没有见到过真人,问了几次小张,说霍绥最近待哪儿呐,小张那人嘴也是真严实,都说是就住在大小姐那儿,别的地方哪儿也没去。
霍孟勉知道了,霍绥啊,这一准就是拿借口搪塞他!
他当下便答应了左瑞。
等到霍绥和苏花朝到了会场的时候,他笑眯眯的把位置给让了出来,拉着苏花朝坐在一边,左边的两个位置空着,霍绥慢条斯理的理了下领口,转身坐下。没过多久,他的眼前闪过一个人,穿着条薄纱裙,裙上绣着精致的玉兰花,高定长裙裙边镶着金边,在会场的暖光下煜煜发光。
即便如此,他也没抬头看一眼,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光里,裙子的裙摆在四处乱晃,人倒是活泼极了,咋咋呼呼的:“花朝姐!”穿过他和霍孟勉,和坐在里侧的苏花朝打招呼。
苏花朝转过头,见到左向晚的时候,眼里闪过一抹亮色,和霍孟勉说见到朋友了,要过去一趟。起身,过去和霍绥换了个位置,霍绥十分干净利落,和她换了。
一旁的霍孟勉和左瑞:“……”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么一卦。
第46章
苏花朝笑着说:“你今天穿的真美。”
女孩子嘛, 都喜欢被人夸好看。左向晚也不例外。
她笑嘻嘻的,“花朝姐,再美哪有你美呀。”
说的倒是实话, 没有一点的恭维意思。
苏花朝今天穿的是条很简单的黑色裙子, 乍看十分简单,但细节处见真章, 后背处格外有心机的开了大半,露出光滑洁白的背脊, 她头发挽至一侧, 那蝴蝶骨当真是夜色中最诱人的景色。
而且黑色虽然百搭, 但大部分人穿着,都会显老气。
可她没有。
很……典雅、精致。
像是暗夜里的黑色玫瑰,有一束金光倾泻一地, 分它一点亮色,便成为了一种绝色。
左向晚心驰神往:“我要是也像你这样好看就好了,那我就能包养无数的小鲜肉了。”
“……”
到底是忘了,这人, 和正经这词儿,压根就不靠边!
没聊一会儿,拍卖会就开始了。
拍卖会倒是无聊的很, 苏花朝等了一会儿就有点发困,结果突然之间肩上一沉,她微微看去,左向晚已经呼呼大睡了。她的隔壁位置, 左瑞无奈道:“怎么就睡了呢?”
苏花朝说:“大概是有点累了。”
左瑞连连叹气,苏花朝以为是因为左向晚不分场合就这样睡觉,哪里晓得是因为她和霍绥缓了位置。原本啊,左向晚这一靠,就是靠在霍绥身上了。左瑞是为这个叹气的!
到了拍卖会结束,晚宴也就开始了。
晚宴的位置倒还不错,苏花朝、霍绥、左向晚三人坐在一起,左瑞和霍孟勉坐在左向晚另一侧,吃饭的时候,左瑞的话题频频往霍绥那儿去。
先是:“阿绥最近在做什么?”
再到:“那谁谁谁和你年纪差不多吧,好像儿子都有两岁了。”
最后:“阿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左叔叔可以给你介绍的。”
他这般直白,苏花朝和霍绥哪里还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呀,只是饭桌里还有个人迷糊着,只顾着桌上的吃的,埋头猛吃。
苏花朝一幅看热闹的表情,想着看霍绥怎么应对。
霍绥瞥了她一眼,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悄悄拉住她的,十指紧扣。
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左叔。”
左瑞被他打了一个猝不及防,扭头,恼怒的瞪了霍孟勉一眼。霍孟勉蹙眉,说:“你这句话我听了很久了,阿绥啊,你说你这到底什么时候带回家给我看看啊。”
霍绥正组织着语言呐,手心里紧握着的那只小手,软软的,扣了他的手心一下,整只手都在冒汗了……
他说:“哪有刚在一起就见家长的。”
霍孟勉:“你年纪也不小了。”
霍绥:“她还小。”
这倒是霍孟勉想不到的,在他心里,霍绥是不喜欢那些小姑娘的,太幼稚。他以为霍绥的“小”,是大学生。
霍孟勉说:“那也不能太晚。”
左瑞咳了一声,脸色十分不好的看向霍孟勉,低声:“你早知道他有女朋友也不和我说?老霍,你这人,越来越不靠谱了!”
霍孟勉也压低了声音:“我以为他骗我的,哪成想是真的。”
一边,苏花朝从他手心里抽出手,说要去上厕所,过了两秒之后,霍绥也说要去厕所一趟。
霍孟勉和左瑞都没有发现异常,两个人争的面红耳赤了。
一个说:“你不实诚。”
另外一个说:“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
跟打情骂俏似的。
到后来,左瑞气的靠在椅背上,直生气,转头一看,自己那女儿还在埋头猛吃,还跟个小孩似的。他怒的掐着左向晚的耳朵:“吃吃吃,就知道吃!”
左向晚十分委屈:“爸,你干嘛呐!”
左瑞:“你说说,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
左向晚噼里啪啦一大堆:“玩游戏、逛街、喝酒……哎爸爸爸,痛痛痛!”她抬着头,姿势诡异,吸引周边许多人看了过来。
左瑞愤愤的松了手,敲着桌子:“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啊!”
左向晚:“我也没干什么啊……您干嘛呀。”
“我就想你找个男朋友。”
父女俩吵的不可开交的,霍孟勉在一旁听着也有点尴尬,当下拉开椅子,说自己也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里。
苏花朝低头洗手,水声淅沥,隔着一盏镜子,对面站着霍绥。
她扯了张纸擦手,擦完之后把纸巾给扔到了垃圾桶里。抬头,正对着一双眼睛,不满、恼怒,从家里出来就是这样,连收敛一下都不愿意。苏花朝知道,不满她今儿个穿的裙子呐!
背上露出大半的风景,从一进酒店,苏花朝就感受到了各种目光。
女人嘛,总归是享受被瞩目的感觉的。而且她也难得如此张扬一次,如果不是因为霍绥在身边,她也不会穿这条裙子。
但霍绥却极其不满。从看到她穿着这条裙子的时候,就极其、十分的不满,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铁青着脸,让她换下。苏花朝直接忽视他,问傅遇,“阿姐穿这条裙子,好看吗?”
拿着杯子准备去厨房接水的傅遇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了几眼,说:“好看。”
苏花朝满意:“眼光好。”她轻飘飘道,“有些人,眼光真差劲。”
霍绥冷笑:“要不然怎么会看上你?”
她当下就一眼扫了过去,拿着手包,一言不发的往外走,换鞋,开门,在门打开的时候,手背上覆上一片温热,他的手比她的要大很多,从小就是,伸手,轻松的就把她的手给包在手心,用着稍稍有点无奈的口吻说:“很好看。”
“哪个。”
“你。”他顿了顿,补充,“还有裙子。”
苏花朝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唇畔巧笑倩兮。
对上霍绥的眼神,苏花朝妥协:“把头发放下来,好吧。”她伸手解着扎在一边的头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解了好几遍都没解开,霍绥上前,看了一下,扣子和皮筋绞在一起了,难怪她解不开,他手指灵活,动作快速的帮她解开。
手却被离开,沿着发丝,到了她的手背。
苏花朝左右看看,担心道:“这儿有人会过来。”
霍绥的心里也有点分寸,知道这里不是调情的好地方,但也没收手,眼眸里暗含着某种情愫,灯光打在他的头顶,如刷子一般的睫毛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苏花朝突地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如风过隙,如鹿溪林。
霍绥含笑着看她:“这么主动?”
苏花朝这才知道,他丫的就故意的摆出这个样子,让她自己送上门去!
白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身后,霍绥晚了几秒,倏地拔腿小跑着跟上她,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慢点。”
苏花朝立马抽开自己的手,往前面看了看,眼神里的意味十分明显,宴会厅里多的是认识他俩的人,他们现在还没到公开的时候,这样子,到底是不像话的。
霍绥望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心里有一股怅然若失,但也只有几秒,几秒之后,他恢复冷毅面容,站在苏花朝的身边,两个人,进了宴会厅。
他们刚刚抬腿进去,同一时间,长长的走道里,有个人从一侧通道里走了出来。
霍孟勉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浑身发颤,直冒冷汗。有服务员走了过来,恭敬问他需要帮助吗?
才发现他的瞳孔都有些的涣散。服务员急了,说先生您还好吗?连喊了几声之后,霍孟勉才有反应,费了好大的力,摇了摇头,说:“没事。”
他推开服务员,亦步亦趋的走进了宴会厅。
餐桌上,霍绥和苏花朝两个人中间隔了一臂距离,两个人其实连普通的交流都很少有,基本上都是有人问到他们,他们才会说话,而且他们两个之间,连简单的眼神沟通都少得很。
霍孟勉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面色沉稳的回了位置上。
左瑞见他回来了,不满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霍孟勉说:“身体有点不舒服。”
左瑞闻言,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脸色煞白,有点担心道:“你要不提前退场,我和主办方说一下就行。”
霍孟勉想了想,说:“拍卖的画,地址还没给我,我现在还不能走。”左瑞说这不好办嘛,霍绥和苏花朝都在,给他们就行。说完,他抬头,叫着霍绥的名字,“你爸身体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霍绥连忙起身,眉头紧锁,走到他身边搀扶着霍孟勉,低声问他:“怎么突然不舒服了?”
“胃不舒服。”霍孟勉淡淡说道。
霍绥说:“我送你医院。”
“不用,我让司机送就成。”
霍绥不容置喙道:“我送你去。”
苏花朝小跑过来,目光担忧的看着霍孟勉,“霍爸,你怎么了?”
霍孟勉笑笑,说胃有点不舒服,难受,想吐。苏花朝连忙说怎么会突然这样,这要去医院的呀。
霍绥紧绷着脸,说:“我送你过去。”
霍孟勉说不用,“而且这边还有点事儿,你们得在这儿。”
霍绥说:“苏花朝留在这儿就行。”他当真是滴水不漏,连苏花朝都是叫苏花朝,那个姓,都没有省掉。
苏花朝脸色如常:“我在这儿就行。”
霍孟勉面不改色的点头,嘱咐了苏花朝几句待会要做的事,又说待会早点回去,司机就在楼下,我的车你记得的吧。
苏花朝说记得的,霍爸您别念叨我了,先去医院吧。
霍绥也说:“脸都白成这样了,别说了,先去医院吧。”他语气不容置喙,扶着霍孟勉就出了宴会厅,直直的往停车场方向走去。
第47章
苏花朝目送他们离开之后, 便回身往宴会厅里进去了。
也没太多久,拍卖会的负责人就来找她办理手续了,苏花朝留了画廊经理的电话, 说具体的事宜明天打电话联系就行。
处理好之后, 她也没再回宴会厅,直接打电话给司机, 让司机在酒店大门等着,她马上下来。
室外的风大, 雨夹雪的天气, 她这样的穿着打扮, 除了吸引众人的目光之外别无它用,连点儿御寒的功效都是了了。一出酒店的大门,寒风凛冽, 寒气朔生,吹得她骨头都像是灌了铅一般。
苏花朝总觉得今年的南城格外的冷。
是一种透彻骨髓的冷。
她在楼下的大堂里等着司机把车从地下停车场开过来,等了没多久,司机就给她打电话说在外面了, 大小姐出来吧。
苏花朝站在大堂里的阴影处,左前方就是跟柱子,刚好遮挡住她的位置。
对面的电梯开门, 从里面下来两个人,苏花朝转眸的动作晚于抬腿,等到她发现那两个人是莫绍棠和苏启正的时候,为时已晚。
他们已经遇上了。
只是苏启正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他佝偻着背,右手捂在胃的地方,苍白着脸,额上还冒着汗。在室内的温度将近三十度的环境中。
他们也见到了苏花朝。苏启正在见到苏花朝的时候,脸上一喜,接着,缓缓、缓缓的直起腰杆,腆着笑说:“花朝,你也在这儿啊。”
苏花朝看到他抽出扶着莫绍棠的手,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无所安放的手,握紧、又松开。
紧张什么呢,她总不会吃了他不是。
苏花朝冷淡回应,说:“真巧。”
莫绍棠笑着说,“花朝今天很漂亮,爸,您说是吧?”
苏启正连连点头:“是啊,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头顶上的水晶灯亮闪闪的,晃得苏花朝满脸的心烦意乱,她扯了个笑,便匆忙的转身要走,却没想到莫绍棠加大声音叫她:“爸的身体不好,这边哪里的医院比较好,我带他过去看看。”
苏花朝的脚步一滞,她在原地顿了几秒,硬邦邦的扔下个“军总医院”这四个字,接着慌不择路一般,快速的消失在自动门外。
大堂里,苏启正的胃痛到极点,那短暂的佯装安好的样子似乎夺走了他大半的气力,当下他的脸上止不住的冒汗,双腿都在颤抖,搀在莫绍棠的身上,表情万分痛苦:“她没有看到我那个样子吧。”
莫绍棠安慰道:“没有。”边说边扶着苏启正往外走,“爸,你的身子不好,以后少喝点酒,你先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医院。”
苏启正仍旧在纠结,“她一定看到了,花朝她眼睛好,肯定看到了。”他边说,便拿着衣袖擦自己额上的汗,拿下来一看,深色的衣服湿了大半,心想,苏花朝一定看到了吧。
她的父亲,这样落魄的样子。
等到上了车,他倒在后座,痛苦的闭着眼,手捂在胃上,稍稍缓和了一些痛楚,胃上方的那一块儿地方,却仍旧一抽一抽的疼。
时隔多年再次回来,他的女儿成为了他理想中的样子。
像陈清月一样美丽,不,她比她的亲生母亲要美的多;很优秀,有自己的事业,能独当一面了;身边有个人,叫霍绥,对她很好很好,再过不久,就要结婚了。
其实要比他想的还要好得多的。
没有陷入被抛弃的阴霾中,始终活在晴空之下。
一如多年之前,她出生的那天,晴空万里,百花齐放。
其实她原先不叫这个名字的,当时两家父母商量了一个名字,还特意拿去算命那儿算了一卦,说那名字对苏花朝的命数好,普普通通的一个名字,普通到苏启正现在都想不起来大概了。
当时他便拒绝了,说叫花朝,女孩子嘛,名字好听些多好。
两家人又拿着苏花朝这个名字去找算命先生,生辰八字,姓名笔画,所有的算下来,统一得出的结论是,——大凶。
一生多舛无所依。
苏启正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教育体系先进、开放,他全然不信邪,只说这名字好听,寓意也好,就叫这个。
在国外的这些年,他事业有成,表面上光鲜亮丽,但背地里却只是个普通到极致的人。
也会想家,会想到苏花朝。
可惜再想,也无济于事。
先放手的人,是他。
为人父到这种程度,苏启正自问是有愧的。
所以回来的这段时间,他努力减少与苏花朝见面,哪怕两个人只隔着一堵墙,苏启正也不敢轻易的去敲苏花朝家的大门。
他知道苏花朝不欢迎他,知道她十分抵触自己,那好,他便不见她。
苏启正现在的要求太简单了,只要苏花朝好好的,就好了。
到医院的路程并不太遥远,莫绍棠停好车,打开后座的门叫苏启正:“爸,医院到了。”他的头顶正好有盏路灯,浅浅的月色和灯光照进车内,薄薄的打在苏启正苍白的脸上,脸上的汗多的像是泪。
莫绍棠听到他迷迷糊糊的喊:“是爸爸对不起你。花朝啊……是爸爸的错……”
苏启正胃痛的晕倒了,却还是惦记着苏花朝。
大概父女亲情向来如此。
莫绍棠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眼神克制而又隐忍。
何必呢,当初要是没有放弃苏花朝,也不至于到现在的局面不是。
他低头,给苏花朝发了条短信,接着,伸手把车里的苏启正给架了出来,一个人架着和自己个子差不多高的苏启正,略微有点吃力,踉踉跄跄的走进灯光明亮的医院里,对护士喊:“医生,我父亲病倒了。”
隔着玻璃大门,医院内兵荒马乱,人影幢幢。
医院外,苏花朝捏着手机从车里下来,她从出酒店开始,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原本她是不准备出来的,可在看到莫绍棠给她发的短信之后,她在车内坐了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便走了下来。
那天满城风雪,大雪纷飞。
苏花朝裹着大衣,哆嗦着身子,一步一步,慢而坚定的走进医院里。
她看到苏启正被抬到病人推车上,被几个医生和护士推着进了电梯里,莫绍棠跟在后面。电梯门关,苏花朝看到电梯在8楼停下。
她扭头,伸手想要按下上行键。
指尖接触到那冰凉的按键上的时候,她浑身一颤,收回手。
伸手,收回,如此重复了数十遍。
最后,她咬牙,按下了上行键。
·
同一时刻,霍宅。
霍孟勉的家庭医生早早就在家里等着了,等到他们回来,便看了下霍孟勉的身体状况,发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血压高了点,之后的饮食注意,保持心平气和就行,没多大事。
也没多久,就走了。
霍绥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便说:“那我先走了。”
霍孟勉躺在床上,声音平和:“今天就在家里住下吧。”
“不了,她等我回去。”霍绥的声音里,隐隐带了点温柔,“爸,您先休息吧。”霍绥说完,就打开了面前的房门,拉开房门的瞬间,霍孟勉的话令他怔了一下。
“和花朝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这一刻,霍绥的心里除了惊讶、震惊以外,竟然平静的可怖,像是有了尘埃落定的安稳的感觉一般,他收回手,转身回望霍孟勉,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与辩解,很坦诚的承认:“有几年了。”
“有几年了啊。”霍孟勉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雾蒙蒙的,“那怎么一直不说?”
霍绥说:“她不愿意。”
“那现在呢,她愿意了?”
“嗯。”
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父子俩,一个半躺在床上,一个笔直的站在床尾处,头顶上的水晶灯碎光落在霍绥的眼里,照的他那双黑眸分外的耀眼,深邃如漆黑深夜。
像是装了无尽黑夜苍穹,又像是白昼下最透彻的江。
霍孟勉缓缓的阖上眼,霍绥虽然是他的亲生儿子,但他根本、从来都没有摸清过他的想法。
关心的少?有的。
不在意?也有的。
沟通交流少?在很早之前便是了。
所以,他不懂他,也很正常。
可是霍孟勉无力道:“为什么非得是花朝呢?我一直以来,都是把她当做我的亲生女儿的。阿绥。”
最后两个字,重重的砸在了霍绥的胸腔上。
霍绥屏息,“因为是她。”
因为在他陷于黑暗地狱中,只有她,伸出了一只手。那小小的手掌,掌心纹路复杂,没有一条线是清晰的,指尖发白,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那天她说,
——霍大哥,我在乎你啊。
那句话落在霍绥的耳里,如沁凉雨丝,天籁之音。
所以自那以后的很多年,霍绥对此念念不敢忘。
真的只能是苏花朝,其余任何人,都不可能。
没有人,像她一样,自带光芒万顷,照亮他那微茫、暗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