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京师汹汹传言,说江彬欲为变”。
之后,正德帝又下旨,命令“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鸿胪寺,锦衣卫,六科十三道,并内阁的五大阁老,皇亲,公侯,驸马,伯爵等等俱赴行在(就是都去皇帝所在之地)。
正德帝在圣旨上说,他要在通州举行献俘大礼。
献俘大礼其实就是当着皇室和大臣的面,对宁王谋反一事举行公开的审判,战利品和俘虏就是证据,一旦仪式完毕,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死宁王一家人。
这也是处死藩王的必经程序。
想要服众,就必须程序上合法有效,就是大明皇帝,也不能随便杀了藩王,这是皇室的规矩。
当时正德帝的御驾即将到达通州港码头,等于是把京城的官员几乎全部叫道通州去。皇帝在外面落脚的地方称为行在。
白术听了,心中一痛,“我……我当时以为先帝又故意闹腾,想要捉弄朝廷官员,通州离京城只有一天的路程,干嘛非要把所有人弄到通州去。我一时气不过,就没有跟随众人去通州。”
正德帝总是荒诞不羁的样子,就像狼来了似的,一次次的欺骗众人,白术不信他,以为他只是玩耍,并没有觉得亲哥哥快要死了。
张永叹道:“白司药莫要自责,先帝当时故意隐瞒了病情,身边伺候的只有我和几个心腹,以及沐佥事这种与谷大用江彬等毫无瓜葛的锦衣卫新人。先帝怕死在路上,还没处死宁王,万一宁王翻案,再加上张太后支持宁王世子过继,所以就提前在通州举行献俘仪式,处死宁王一家子再进京城,免得夜长梦多出乱子。”
正德帝先发制人,通州官员皇室和禁军云集,江彬和谷大用不敢轻举妄动。
回到京城不久,正德帝就暴亡驾崩了。张永拿着正德帝遗诏,和迎接皇帝的队伍一起去了湖北安陆,迎接当时还是兴王的嘉靖帝朱厚熜。
因张永有拥立之功,之前和内阁,以及大臣的关系处理的还不错,所以他得以来南京当守备太监,算是八虎中唯一一个体面退休的太监了。
江彬被活剐,割了一千刀才死。
谷大用被贬到南京孝陵神宫监——就是一个负责供奉孝陵香火的闲职,没有什么权力。
张永叹道:“白司药,我最后一点底都掏出来了,我真的没有说谎。谷大用能够逃脱惩罚,完全是张太后在背后护着他。唉,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一死,我没有任何依仗了,但是谷大用背后有张太后——连新帝都要看张太后脸色,何况我一个失势的阉人呢?所以,我明知谷大用有问题,证据确凿,还是一直隐忍不发,就是怕张太后对我发难,张太后若要我死,谁能护我?新帝不可能为了我一个前朝的阉人,去驳太后的面子啊。我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有苦说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到最后还是皇权的问题。正德皇帝这个人,史书应该是用“昏君“滤镜来评价他的。我个人认为,他算是一个有作为,有手腕的皇帝,尤其是死前在通州处理宁王的问题,干脆果断,创新性思维,干的漂亮。
☆、搞事情
八虎之中, 张永地位最高,名声最好。至今内阁里提起这位前朝的掌印太监,也是赞扬大于□□。如今虎落平阳, 张永也是最体面的一只虎。只是这份体面,张永也不知能够维持多久。
八虎里头,谁的手上都不干净,都有见不光的事情。张永也不例外,他觉得张太后肯定不会放过他的,所以张永新收了几个干儿子, 好生调/教,找机会把他们送进宫去, 将来有个依靠。
没想到, 干儿子也早早被谷大用这只老狐狸收买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永悔不该当初,垂头丧气, 越发显得老态,他对着北京的方向跪下,潸然落泪:“先帝啊,老奴对您忠心耿耿, 从无二心, 老奴一直劝您给自己留个后, 暗地里找个好几个和您生辰八字相匹配、易男相、好生养的女人备着, 等着找时机献给您,可是您三十一岁就早早的走了,这几个女人都没用上。您若有亲生儿子, 老奴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张永与其说哭正德帝,不如说哭自己晚年凄凉, 无依无靠。
如此看来,无论出于情感还是利益,正德帝死了,对张永来说是靠山轰然倒塌,是绝对的损失,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张永的话起码有八成可信。
毕竟,利益不会说谎。
白术拉着沐朝夕悄然退下,给这个失意的老太监留下一些体面。
此时天快亮了,众人熬了一宿,取得了重大进展,既兴奋,又疲倦。
白术猛吸一口飘着雪花的冷空气,瞬间冷静下来,问身边的沐朝夕,“你觉得如何?”
沐朝夕还沉浸在他只是在恰当的时机闯入正德帝的视线,为了牵制谷大用和江彬的一枚棋子的真相里,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要知道,正德帝的赏识是他自信的基础,人生中首次得到认同,在庞大养老院般颓废安逸的南都南京官场里,看到了一条向上的阶梯,对于沐朝夕一生至关重要,简直就是给了他新生。
当时张永告诉他,所谓赏识,是假的。正德帝看中的,其实还是他沐氏的血统。
沐朝夕有些烦躁,自嘲的说道:“我能觉得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呗,我是个无用之人,能有今天,全靠运气和血统。”
白术瞥了他一眼,“喂,你有些过了啊,搞得好像先帝对不起你似的。要知道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南京那么多老牌勋贵的子弟,为何你独得先帝恩宠?还不是你努力在王守仁组织的义军里表现突出,立下战功,让先帝看到你起码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所以把你当做牵制谷大用的棋子。很多人想当棋子还当不上呢。”
“宁王叛乱的时候,南京那么多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只有你拿起刀枪反抗了,这才是一切的开始。你,莫要妄自菲薄了。”
说完,白术沉默,心想,前夫麦厂花以前也总是说“你莫要妄自菲薄了”。
麦厂花每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两个不是争吵就是争吵,因而白术总是听不进去,觉得麦厂花只是说习惯了,说顺口而已。
现在轮到白术用同样的话安慰沐朝夕,换位思考,她突然有那么一丢丢的理解麦厂花的苦心了。
白术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麦厂花的态度太恶劣了。
正思忖着,冻得僵硬的脸颊突然暖和起来。
沐朝夕伸手,捂住她的脸。
白术说道:“把你的爪子从我脸上移开。”
沐朝夕没有放手,还放肆的揉捏着,“你刚才居然出言安慰我,你一定是个假白术,只是披着白术的皮。妖女,快把皮还给她。”
的确,刚才沐朝夕又又被震惊了,这还是刻薄尖锐、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怼死人不偿命的白司药吗?
白司药不像是会安慰人的呀。
沐朝夕顾不得黯然神伤了,心头蓦地一暖,装疯卖傻的捏白术的脸。
给点颜色他就能开染坊,得寸进尺。
白术怜他刚刚收到重大打击,便没有骂他,只是轻轻拍开他的爪子,“别闹了,还有正事要办。沐邵贵和谷大用两人一定有关联,张永可以暂时排除嫌疑。谷大用对先帝动手,是因要掩盖和宁王的交易,但是沐邵贵可以从先帝的死得到什么好处呢?你在沐府长大,你应该最明白沐府的内幕。对这位二叔,你有什么看法?”
沐朝夕也没想到这一切居然和沐府有关系,冥思苦想,“沐家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黔国公的爵位,黔国公不仅仅是镇守云南这么简单,我们沐家在江南的产业并不多,但是在云南,沐家有大片的土地,甚至金矿银矿,还有马场,这大明除了朱明皇室,就属沐家最有钱了……”
沐家单是在云南,就有耕地八千多倾,除此之外,在甘肃,宁夏,陕西有草场,耕地和马场。
云南有盐井、珍贵的石料等等,这些每年都能产生惊人的利润。
至于房产,就更加数不清了。
沐朝夕说道:“沐家账房有专门的房子放置房契和地契,说富可敌国,一点都不夸张。但是云南太远,历代黔国公都是闷声大发财,比较低调,免得惹怒了皇室,一旦被取消镇守云南的资格,那么云南那些产业都保不住的。”
“还有就是历代黔国公都十分注意处理和云南守备太监的关系,每一任守备太监都被沐家喂的饱饱的,这些守备太监回京城述职,基本都说沐家的好话。再说皇上只要沐家能够守住大明西南门户,保护中原不受异族入侵就够了,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沐家捞钱。”
白术真是大开眼界,“你们沐家捞那么多钱做什么?养族人?看不出来啊,我瞧着你们南京的沐氏家族过的虽然富足,但并没有挥金如土那么阔绰。还有你,在北京的时候,听说吃住都赊账,靠着典卖家当还钱,你并没有钱。”
沐朝夕穷的时候,就连澡堂和路边卖豆浆油条都靠赊账,熬到月底发俸禄再还上。赊账归赊账,从不赖账就是了。人品和信誉还是不错的,就是穷了点。
沐朝夕脸上一红,低声道:“我只跟你说,你别说出去。沐家本宗的钱,大部分用来养私兵,沐家在云南镇守一百多年了,最初的家将们子又生子,子子孙孙都是沐家的私兵,不吃朝廷俸禄,生老病死,婚葬嫁娶,都是沐家人出钱。士兵加上家属一共二十多万人,沐家都要养着,这些人对沐家绝对忠诚,只听沐家人调遣,子子孙孙在云南繁衍生息,了解当地地形和风土人情,光靠朝廷军队是无法保护云南稳定的。”
“我义父沐昆,不到二十岁就是黔国公,掌云南总兵官。现在的黔国公沐绍勋,十八岁就去云南镇守,凭什么军队都听嘴上没毛的黔国公指挥?就是因沐家的私兵,只认黔国公,不认朝廷。如此,方能镇得住。”
沐家本宗,子嗣稀薄,甚至一度绝嗣,所以自身享用的十分有限,基本都耗在军事上了。
白术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沐家只是本宗风光无限,其他旁支如果没有军功,就只能靠祖上留下来的遗产维持体面。”
沐朝夕点点头,“当年我父亲就是不甘心守着家里产业过活,为了谋前程,跟随黔国公沐昆镇守云南战死的,沐昆为我父亲请功,封了世袭千户,我才得以一出生就承袭父亲千户的爵位。”
白术脑中灵光一闪,“如此说来,我大概猜到沐邵贵为何伙同谷大用对先帝下手了,沐邵贵是庶子,他头上有沐绍勋这个嫡长子。将来分家的时候,他得到一些产业搬出沐府,成为旁支,爵位和云南的家产一点都沾不上,唯一的办法,就是夺爵。如何夺爵?得到皇帝的支持是最简单的,估计沐邵贵也是宁王一党。”
沐朝夕蹙眉,“沐邵贵的姨娘很早就死了,是太夫人把他养大的,从小就对沐绍勋这个哥哥十分敬重,沐绍勋对他也不错,向来是兄友弟恭。沐邵贵对太夫人也十分孝顺,太夫人生病时,沐邵贵经常衣不解带的在塌边伺候,寻医送药,是个大孝子。我在沐府的时候,太夫人和沐绍勋都不喜欢我,只有沐邵贵给我好脸色看,还经常安慰我。所以沐邵贵年纪虽小,但颇有威望,名声甚好。”
白术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咬人的狗不叫,若不是周百户躲在天花板里看到沐邵贵把手伸进棺材里摸我,谁能知道他有问题?我们都被他纯良的外表骗了,此人城府太深,要小心应付。”
话音刚落,周百户过来报告监视沐府的情况。
昨天沐邵贵摸了棺材尸体之后,就回到沐府,没有出来。
沐府的确设了灵堂,门口灯笼都换成白色了,全家上下都是素服,为白术办丧事。
但是,今天一早,沐邵贵护送黔国公太夫人,去了聚宝山温泉山庄。
白术说道:“前晚的家族接风宴都没有参加,昨天早上我们拿着礼物去见她,她以礼佛的借口拒绝了,怎么突然去了温泉山庄?”
沐朝夕说道:“礼佛只是借口,她一直看我不顺眼,估计不想在家里面对你的丧事,干脆出去避一避吧。太夫人喜欢清静,夏天去钟山避暑,冬天去聚宝山温泉山庄,那里有温泉池,终年流着热水,烟雾缭绕,在冬天的时候就像人间仙境一样,听说在温泉池里泡一泡,可以养生治病。”
白术:“太夫人挺会享受的。”
沐朝夕说道:“义父几乎终年都在云南,太夫人在南京,夫妻长期两地分居,若不给自己找些乐子,这日子怎么过?历代黔国公夫人都是看淡夫妻,只图享受荣华富贵,伺候公婆,生养孩子,多年媳妇熬成婆之后,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儿媳妇成了当家主母,打理家事,太夫人只需享受人生即可。”
白术说道:“沐邵贵真是个大孝子啊,为太夫人鞍前马后的。周百户,严密监视沐家的温泉山庄,看他是否和谷大用联系。什么送菜蔬的,倒马桶的,都可能是传递消息的人。”
周百户领命而去。
谷大用还挺沉得住气,在家按兵不动,连信鸽都没飞一个,吃了早饭就来锦衣卫衙门报道。
白术说道,“谷公公,实不相瞒,昨晚张永也向我告你的黑状了,说你私通宁王,串通张太后写过继诏书,是宁王叛乱的万恶之源。”
谷大用一惊,“白司药,我昨晚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要相信我,张永就是贼喊捉贼。”
白术哄他,“我当然相信谷公公了,你先配合我稳住张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留个心眼,我们好放长线,看他跟谁来往,传递我诈死的消息。从现在开始,你和他寸步不离,就是蹲马桶也要一起。”
谷大用问:“万一张永不肯让我跟着怎么办?我总不能强行黏着他,我又不是一滩浆糊。”
白术笃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他会同意的——我刚才对他说,我怀疑你有问题,要他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到现在,白术也不敢完全相信张永,干脆以毒攻毒,让两人互相监督,互相举报,这样才能保证封锁消息,谁都传不出去。
到了中午,周百户再次过来汇报消息,“沐邵贵一直在温泉山庄,没有出来,山庄并无异样,为了截断他们传递消息,山庄运出来的垃圾马桶我们都半路截住了,并没有发现有夹带之类的,不过,山庄里应该有人生病,垃圾里有药渣。”
沐朝夕回想昨日,“昨天沐邵贵来拜祭的时候,看起来身体还好好的,莫非是太夫人生病?不过,生病了就该在家里养着,怎么一大早跑到温泉山庄去,雪天地滑,路上不好走。”
白术说道:“我去看看药渣,可能只是太平方子,这些贵妇闲得没事喜欢养生,吃些没用的药安慰自己。”
白术翻检药渣,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
沐朝夕瞧着白术僵硬的神色,问:“怎么了?是什么大病吗?”
白术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熬夜熬红的眼睛,再次确认了一次,“不是大病,甚至不是病。这分明是安胎药,沐佥事,你们家太夫人有喜了,月份还不小,肚子应该显怀了。”
作者有话要说:沐朝夕(地铁老人看手机脸):偶买噶
☆、虎落平阳被犬欺
难怪太夫人一直闭门不出, 无论是桃叶渡码头、沐府接风宴,还是沐朝夕白术夫妻拿着礼物登门拜访,太夫人就是不见外人, 还以礼佛需要清净为由, 连子女儿媳的例行晨昏定省都免了。
这是怕肚子露陷, 惹人怀疑。
如沐府正为侄媳妇白术办丧事, 来往吊唁的族人, 亲朋好友太多, 人多眼杂的, 所以为了确保这个秘密, 太夫人干脆搬到温泉山庄养生过冬去了。
这一系列的反常举动都有了解释。
太夫人孀居在家,丈夫沐昆都死了四年了,她肚子里的娃肯定也不是遗腹子。
此时何止沐朝夕的脸都绿了,就连上一代黔国公沐昆的墓碑都成了绿色。
妥妥的惊天大丑闻。
白术问道:“此事一旦传出去, 对沐家名声有损。你们沐家会沦为笑柄, 现在的黔国公沐绍勋已经掌云南总兵, 镇守西南,丑闻会影响他在西南的威信,说不定会有土司借口他血统不纯,起兵造反。所以此事会影响大明西南边境稳定, 需禀告给皇上,由皇上定夺。在皇上没有回应之前,我们就当不知道, 甚至要帮助太夫人掩盖此事,以免一发不可收拾。”
沐家本宗这一代, 只有沐绍勋是太夫人所生的嫡子,其他都是庶出, 所以沐绍勋很小的时候封了世子,继承爵位。
黔国公镇守云南一百多年了,这不是普通的家族丑闻,而是涉及西南稳定的军国大事。
沐朝夕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有些语无伦次,“太夫人她……长期和丈夫两地分居,但是大明军队将领和家眷都是这样过来的,军婚的确对女子来说太辛苦了,但除了在当地屯田的士兵,没有谁会拖家带口去边关戍边……太夫人怀孕,谁是奸夫?”
白术说道:“我觉得沐邵贵的可能性最大,沐府现在唯一成年的男丁只有他一人。”
其余几个年纪太小,“作案工具”尚不成熟。
沐朝夕不敢相信,“你……你真是个变态,居然会想到沐邵贵,他们两个是母子啊!沐家有家将,有男仆,你怎么会独独觉得是沐邵贵?温泉山庄那么女人,你为何肯定怀孕的就是太夫人?”
你和你兄长正德帝都不是正常人!
白术说道:“谁会要一个怀孕且需要服用安胎药安胎的孕妇冒着大雪去服侍主子?沐府没有这么苛刻下人的吧。所以怀孕的女人肯定是太夫人。何况他们又不是亲母子,沐邵贵是庶出,和太夫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何况你以前也说过,沐邵贵的姨娘早就去世了,是太夫人抚养他长大的,一直以来都是贤孝之名,太夫人生病了,也是他衣不解带的在旁边伺候——沐邵贵这个年纪,应该要避嫌吧,何况太夫人还年轻,现在也就三十六而已。”
“沐邵贵和沐绍勋这个嫡兄的关系也很好,没有什么嫡庶之争,这不正常,嫡庶关系不可能如此和谐。何况沐家的爵位财富都在本宗之手,以供养沐家庞大的私兵,旁支得到的所剩无几,沐家一旦分家,沐邵贵必定会扫地出门,靠着一些产业过活,根本不复现在沐府二爷的风光,沐邵贵不会甘心的。如果想要和太夫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他就必须从兄长手里夺得爵位,当上黔国公才行。”
沐朝夕不信,连连摇头,“你不要忘记了,历代沐府家眷都在京城,不是南都南京就是北都北京,不可能跟着黔国公去云南。沐邵贵一旦成为黔国公,他就必须和太夫人离别。”
沐朝夕信奉规则,但是白术的思维从来都是规则之外,说道:“规矩是可以变的,沐邵贵如果真的背后支持宁王造反,他必定会和宁王事前有约,他执掌云南总兵官,支持宁王,宁王一旦登基,就放沐家人去云南昆明的沐府,一家人从此团聚。”
“更何况,男人的心思,未必是为了女人。太夫人大概一直蒙在鼓里头,她当然是希望亲儿子当黔国公,而不是情夫承袭爵位。或许沐邵贵只为夺爵,并非为了和太夫人长相厮守。”
能让男人铤而走险的,无外乎是权力,财富,和女人。
沐邵贵是“曲线救国”,先搞定太夫人,再把兄长拉下马,反正沐绍勋常年在昆明,妻子黔国公夫人在南京,这两人相隔两地生不出儿子来,就轮到兄死弟继了。
白术的成长环境,注定她是个阴谋论者。
沐朝夕有些难以接受。
白术说道:“沐邵贵送太夫人去的温泉山庄——周百户,他现在回沐府了吗?”
周百户摇头,“目前还没有,我们现在严密监视沐邵贵,他有任何动向,都会快马和飞鸽传书到我手里。”
白术说道:“你看,沐邵贵这也未免太‘孝顺’了啊。我甚至怀疑当年太夫人讨厌你,是因为你一个成年男子在沐府太碍手碍脚,不方便这对嫡母庶子偷情,所以成为他们的眼中钉,想把你赶出沐府,但是那时候的黔国公沐昆因你父亲战死托孤,十分关心你,所以在沐昆死前,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但是沐昆一死,沐府和沐氏家族谣言四起,说你这个遗腹子来路不明,是私生子什么的,太夫人□□脸,沐邵贵唱白脸,逼迫你主动离开沐府。”
沐朝夕想起昨日种种的委屈、各种流言蜚语的伤害,如软刀子割肉般疼痛,恨不得立刻跑到温泉山庄和太夫人对质,“我们需要找个借口去温泉山庄,见到太夫人本人确认一下。周百户,你去安排,只需……”
沐朝夕交代了一番,周百户立刻去执行。
一个时辰后,纷纷细雪变成了鹅毛大雪。
五个亡命之徒从聚宝山上骑马俯冲而下,身后是一群锦衣卫,为首的正是昨天刚刚丧偶的沐朝夕,他穿着粗麻丧服,丧服外头罩着一层软甲,大呼,“捉拿嫌犯!不要放箭,我只要活口!抓住一个嫌犯赏银百两,官升一级!”
在金钱和权力的刺激之下,锦衣卫群情激昂,纷纷快马加鞭追逐前方做猎户打扮的逃犯。
这五个逃犯明显训练有素,他们四散逃窜,逼沐朝夕的追兵不得不分兵行动。
聚宝山多是四季常青的松树,还有各种参天古树,很适合躲藏。
不过,雪地里留下来的马蹄印记暴露了他们踪迹,或许老天爷也可怜刚刚新婚就惨遭毒手的新娘,帮助悲伤的丈夫捉拿凶徒。
当然,这五个“逃犯”其实都是沐朝夕故意安排的,一起演出一场好戏。
沐朝夕等人沿着逃犯的痕迹,毫无悬念的跟踪到了沐家的温泉山庄。
温泉池。
芙蓉帐暖度春宵,温泉水滑洗凝脂。
荒唐了一上午,腰酸腿软,太夫人泡在温泉放松解乏。
她拨弄着温暖的泉水,骨肉匀称的背脊滚过一粒粒水珠,就像一粒粒珍珠。细腻的肌肤就像荷叶,最后片水不沾身。
她看着水中的倒影,自觉这是她人生最美、最惬意的好时光。
十四岁嫁人,那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人,新郎也是莽撞、未经人事的少年。
新婚夜,她几乎疼到昏厥,但她必须服从丈夫,必须接受丈夫,只有这样,她才能生下子嗣。
历代黔国公夫人几乎都靠着庶子支撑门庭。因为丈夫必须远去千里之外的云南镇守边关,历代黔国公夫人都是丧偶式婚姻,一生和丈夫同眠共枕的日子十分有限,她必须抓住机会。
但是女人受孕没那么简单,所以,沐家本宗很少有嫡子出生,基本上都是黔国公在云南纳妾所生的庶子承袭爵位。
但她是幸运的,新婚三天后,丈夫沐昆去了云南,下个月她癸水迟迟不来,顺利怀孕,并一举得男,生下嫡长子沐绍勋。
有子万事足。
刚开始她还是很满意这种丧偶式婚姻,女人么,富贵荣华一辈子,也是一种福气,何况十四岁就当了一品诰命夫人,荣耀之至啊。
为了不让家里爵位旁落到旁支,生下足够的儿子们,她甚至在嫡长子沐绍勋满周岁后,亲手挑选了两个家世清白,看起来好生养的温顺良家女子,送到云南昆明丈夫身边,借腹生子。
一年后,庶子沐邵贵还在襁褓里就送到沐府认祖归宗,姨娘一病去了,由她亲手抚养。
贵妇么,个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己的孩子都是交给四个奶娘轮流喂养,所谓亲手抚养,只是每天问奶娘“吃了多少,哭了么,现在多少斤了”等,所谓口头育儿而已。
舒舒服服的当贵妇,不奢望爱情,把黔国公夫人当成一份工作,薪水高福利好离家近,这样的日子不要太舒服哦。
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再大的富贵、再安逸舒服的生活,也有厌倦的一天。
尤其是亲生儿子到了八岁之后,被丈夫接到云南,培养成为接班人,她膝下空空,还是觉得寂寞了。
幸好,没有嫡长子沐绍勋,庶子沐邵贵是个聪明机灵体贴的人,他看出嫡母的落寞,经常给嫡母讲一些外头的见闻,笑话等等,陪着嫡母出去散心,给她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