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粮地瓜饭,玉米面贴饼,冰糖萝卜羹,小鸡炖蘑菇,清蒸南瓜,鸡刨豆腐,粉蒸白肉…不过皆用了普通的农家食材,然做法心思不同,是以就变得精致诱人起来。
大娘目瞪口呆,随即目光在我上三路下三路来回打量,笑容愈发显得浪荡,只问我芳名贵庚祖籍婚否有没有兴趣认识他家阿牛云云。
难得有人如此赏识,我心中得意,但忆及自己闺名造下的孽,只好掩面娇笑:“呵呵呵呵…人家、人家名叫小婉。”
话音刚落,我便被人从侧面喷了一脸汤水,非弓擦着嘴咳嗽道:“百万妹子,打诳语不是好习惯。”

我面无表情的滴着水:“不是公的,谁准你吃我做的饭了?”
非弓又喝了一口冰糖萝卜羹,哈哈一笑:“难得百万你有此手艺,阿徵这厮倒是口福不浅,若我是他我亦不会嫌弃你闺名叫百万的你说是不是百万…百万?百万!百万你怎么了百万,百万你怎么不答我…”
我默默的拧断了一根筷子。

☆、21断袖
当晚,非弓每样菜都盛了一些,端到曲徵房里去了。
于是用膳的只剩我与大娘等四人,令人惊奇的是,她对百万这名字赞不绝口。
“名字这东西啊,就是图个念想。像我家阿牛呀,意思就是跟牛一样身强体健能干活。”大娘笑呵呵的道:“百万你这名字,喜庆得很。”
我嘴角抽了抽,慕秋大约搓破头皮也想不到,她的品味与千里之外的山村大娘分外贴合,难道她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念及慕秋,便忍不住想到桃源谷与御临风,我的脸色沉了下来,既是危机已过,眼下还算安全,风花雪月暂且搁置一边,我当先找曲徵弄清楚这些阴谋阳谋,才好早做打算。
“阿牛,给百万姑娘夹菜啊。”
阿牛红了脸,抖着筷子夹给我一块鸡肉,我回过神来,连忙呈上碗去接,心中有几分尴尬,原来大娘真的打算让我当她儿媳妇儿。她这儿子倒是意外的眉清目秀,然我已是有婚约之人,不由得心下恨恨:若是在数月之前,能嫁这般面目端正老实勤奋的小哥,我定是做梦都要笑醒的。
帮大娘洗过碗,我向她讨了针线包,回房把当日那件衣服挑开,假经文泡烂了自是意料之中,然曲徵亲手写下的婚约夹在里面,字却也花了。我心头郁郁,只怕他知道了此事翻脸不认,那就大大的坏菜了。
当下夜深人静,我决定去找曲徵研讨桃源谷之事,边走便琢磨该如何哄骗他再给我写一张婚约。
院落很小,两间屋子相距不过十几步。我站在他门前,只见昏黄的烛光透过纸窗散落开来,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这么晚了会是谁?我心下好奇,便附了耳朵去听。
“忍得住么?”
“无妨。”
“那…我用力了。”
“好。”
简短的对话过后便有水声传来,夹杂着轻微的喘息,仿佛在按捺着甚么。
“快…快结束了,很疼么?”
“尚可。”
“阿徵…你还嘴硬…都流血了。”

这…这是在做甚!!!
我听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霎时燃起熊熊妒火,伸脚便踹开了门。
房内雾气缭绕,地上湿迹遍布,曲徵端坐浴桶中间,乌发缭绕在光洁的肩膀间,顺着及胸的水面一路蔓延,而非弓亦裸着精壮诱人的上半身,一只手贴在曲徵背后,另一只手便落在水中,不知在摸甚么。

要、要不要这么香艳…
我怔住了,随即鼻间一热,鲜血欢实的奔流而下。
他娘亲的,对着自家夫君和他的“姘头”流鼻血是怎么个情况!抓奸抓了个现行,我只觉一颗心拔凉拔凉,哆嗦着指头对着他二人:“你你你你们…”
曲徵弯了嘴角,面上竟有几分红润,非弓僵在那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甚么,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曲徵…曲徵!你好哇!竟然背着我偷人…”我激动的口不择言:“偷人也就算了…还偷的是个汉子!!!”
扔下这句话,我悲愤的抹了把鼻血,泪眼朦胧的跑出了屋子。
身后巨响,大约是非弓滑了一跤,便听他边穿衣服边念叨着“你听我解释”,然曲徵却半点动作也无,我一时伤心欲绝,直接冲进大娘的屋里哭道:“大娘…他们两个男人…居然背着我…嘤嘤嘤嘤,我不要活了!”
于是下一刻,我便发现大娘,小娥,以及村中的三姑六婆一共八人,手中都扯了一块布,像是在一起缝制甚么顺带闲话家常。
我愣在那里,大娘八人也愣在那里,非弓急匆匆的追了来,只套了一件亵衣,胸前还挂着水珠,黑发半散,神色慌乱,见了我开口便道:“百万你听我说,我和阿徵——”
他言语说了一半,大约觉得气氛不对,便就此住了口。
只见一个大姐眼中闪着三八的光芒,试探的道:“两个男人…怎么了?”

非弓的脸黑了。
于是一夜之间,村里生出一对断袖的消息不胫而走,大约邻村亦快知晓了。
窗外阳光明媚,我站在曲徵身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嘿嘿,这个…大半夜的…我怎知你二人是在运功疗伤…”
非弓抽了抽嘴角:“不知道便问啊,你跑个甚!还跑到大娘房里去!”
我继续挠头:“这个…谁能想到她们半夜凑一起缝冬衣啊…”
他还想说甚么,曲徵淡淡一笑:“清者自清,非弓你也不必过于挂心。”
“就是就是。”我立刻点头附和,非弓霎时横来一个眼刀,我便噤了声,老老实实的缩在角落,此事确是我理亏,两个风情各异的美男,这就么乌龙的被断袖了,委实有些冤屈。
曲徵顿了顿,端起一杯粗茶道:“百万深夜来访,定是有事情罢。”
被这乱七八糟的一搅合,他不提我险些忘了,自己找他还有正事。我瞧了非弓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有张口,曲徵微微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之前一直没机会同你说…御非死了。”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我瞧见了他的尸身,你…你觉不觉得,他掉落得很有些蹊跷?”
“御谷主死了?”非弓惊道,神色隐隐有些悲戚,没想到他和桃源谷主竟也相识。
曲徵浅浅啜饮了一口茶,垂了眼眸道:“非弓,你与御临风相识多年,可察觉有甚不对?”
我大为惊奇:“你与桃源谷很亲近?”
非弓却不答,沉了眉头思索:“只是过去时常走动,好像他身子不太好,御谷主将他当成宝贝,功夫还成…性情也算温和。”
“他那副样子,不叫阴森便是客气了。”我撇撇嘴:“跟温和可没半点干系。”
话音落了,我自己也惊觉起来:若说温和,初见御临风时,他的言谈举止确是不错的…
“那么,”曲徵弯起嘴角:“百万觉得,御临风从何时起便似变了一个人?”
我愣了愣:“你是说…有、有人…”
“此前他在茶水中下药,御谷主将我们挪至密道,他曾趁其余几人不注意,在密道口留下了暗号。”曲徵放下茶杯,缓道:“御谷主下药之意,一是怕黑白无常不肯躲藏,二是不愿我们得知密道入口。此密道口极为隐蔽,否则便算血月再厉害,也不会那么快便追来。御非千算万算,却绝算不到自己爱子的头上。”
“那…我与他被隔在暗门另一边的时候,血月追上来…之后的一切都是在做戏?”结合当时的情状与曲徵后来的疑问,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血月迟迟未下杀手,怪不得御临风与我恰巧待在了暗门边,原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依你所言,此人与九重幽宫脱不了干系。”非弓蹙眉:“若真如此,只为加害御非,为何要绕如此大的弯子?”
“你还不懂么?”曲徵弯起嘴角:“他们想要的,不止是御非的命。”
我和非弓同时瞪圆了眼睛,异口同声道:“密道!”
“那密道一正一副,九重幽宫想要的东西,便在正道中。百万你可还记得,御非一开始领我们走的,却是副道。”
确实如此,我想起当时他那番说辞,忽地意识到一事:“若是为了璞元真经残页…御临风不是已经得到了么?且江湖盛传有璞元真经的人,不是我么?!他们怎不对我下手?!”
“很简单。”曲徵眼中一片深黯,缓缓道:“九重幽宫知道你所保的这经文是假的,而御临风手中的残页…”
“亦是假的!”我恍然大悟:“而真的残页…”
“石门。”非弓轻道:“桃源谷生死空三门,那东西,定在空门里。”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
我被这真真假假的经文弄得晕了,如此说来,御非没有将真的经文残页交给御临风,不知他这般作为是有心还是无意。理了半晌思绪,我忽然发觉有两件事重叠在了一起,线索便在其中等待我发现。
托镖人让金氏镖局保送假经并偷偷告知各大派,引起江湖纷争;有人重金买通九重幽宫发了桃源谷九幽令,目的在于密道内的璞元真经残页;而九重幽宫,却一早便知我这里的经文是假,甚至派来追我的杀手都是三个九流角色,且就此再无迹象,这就说明…
“那托镖人…与九重幽宫是一伙的!”我站起身来,激动道:“甚至…甚至与买通九重幽宫加害桃源谷的就是同一个人!”
曲徵弯了嘴角。
一直困扰我的托镖人终于有了些线索,且从前都是敌暗我明,此番终于能反客为主,我觉着很受鼓舞:“让我知道他是谁…哼!”
然我还有许多关于自己的秘密不明白,譬如那手帕,与假御临风的关系,还有小鱼和血月刀…我的麻烦已然够多了,这些事情在弄清楚之前,眼下还不能让曲徵知晓。
“事发刚过三日。”非弓提了那像棍棒一般的包裹,对曲徵直言道:“坠崖的消息定已传开,你当趁瞿门与其余牛鬼蛇神寻来之前做好打算才是。”
他说罢便推门而出,我奇道:“非弓到底姓甚名谁?我瞧他对桃源谷很熟悉嘛。”
曲徵垂目淡笑:“到时你自然知晓。”
…最讨厌聪明人卖关子了!
窗外天色不错,曲徵仍需静养,我待得无聊了,一面想着那些杂七杂八的阴谋阳谋,一面缓缓在小路间闲晃,只觉得脑子都缠在了一起。
然我一抬头,便在不远处瞧见了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却是非弓。他肩上扛着那奇长包裹,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很有些奇怪。我不解的凑过去,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不是公的,你在作甚?”
非弓转向我,额间隐隐有青筋跳动。
于是一队村妇走过之后,我大约理解了他为何这般悲戚。村妇们的闲言碎语犹在耳边,迎面走过来几个端着洗衣盆的大娘,瞧见非弓便如苍蝇见了裂缝的蛋,眼睛霎时变得贼亮。
“你看你看,就是那个跟男人泡鸳鸯浴的!”
“啧啧,多俊俏的小伙子,可惜了…”
“你有所不知,与他戏水那公子,可比咱村最好看的小媳妇都要水灵,那皮肤,那眉眼,啧啧啧…”
“照你所说,这两人倒是很般配了?”
“要我说,你瞧那公子伤在了腰处,是不是…”
“哎呀,不害臊…会,会是太激烈造成的?”
“我都瞧见啦,两人就住在王大娘那,一间房一个被窝,整晚上都没出来!”
“听说还有动静…真是不知节制,哈哈哈…”

我连忙摆手澄清:“我可从没说你俩一个被窝!”
非弓一拳打在树上,登时枯叶干枝哗啦啦的掉落一地,过了半晌,那大腿粗细的树干呻/吟几声,“喀嚓”一下断为利落的两截。
瞧他神色,若我再说半个字,下场便要如此树一般。我咽了下口水,老实的缩在一旁,忍不住替那颗无辜的小树默哀。

☆、22血竭
其实我是有些想笑的,然此时还是少去招惹非弓为妙。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非弓大哥,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非弓瞟了我一眼,半晌答道:“抓药。”
“噢!”我做恍然大悟状,然后边说便转身:“那请去罢,我这就…”
只是身子还没转过来,便被非弓提溜着后背衣衫又转了回去。他勾起嘴角,看似客气的道:“眼下流言传得厉害,我再去给阿徵抓药,免不了又要给人闲话,你同我一起去罢。”
我瞧他笑得威胁意味甚浓,只好悲催的点了头。
药铺离得并不远,此时有数人端了草筐来回进出,大约是在进货。非弓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便走过去,他留在原地做望风景状。
然掌柜正在清点药材,让我稍待,我便在一旁听他闲话。
“麝香四钱…三七一两…红花七钱…木血竭…嗳,我说老胡,这木血竭少了点罢,且成色也不怎样。”
“掌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咱村子的情况,如今龙血树少了,山顶又有只吊睛大虫,难搞得紧。”
“也罢,我听闻那棵百年龙血树,便在大虫的窝边上…”
“若我搞到了那棵树的木血竭,掌柜的能出多少?”
“我自是收不起,若你真的有命搞回来,便卖去城里,一百两一块也有人抢着要。”
“当真?!”
“自然当真。”掌柜的叹道:“木血竭镇痛安内,活淤生骨,乃是续命延年的圣品,若是百年龙血树上的,更是难得一见。”
我听得来了兴致,凑过去道:“掌柜,这厉害的木血竭,对伤了腰,折了肋骨,失血过多有效么?”
“比之寻常药物,它自然有奇效,起码少卧床两月。”掌柜的瞄了我一眼:“不过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莫肖想了。”
“多谢!”我应了声,赶紧溜出药铺,曲徵自然不比常人,他第三日已能下床,若用了这极品木血竭,不出十天半月,定然又可晃着狐狸尾巴为祸人间。
我将这桩事情与非弓说了一通,他倒颇不以为然:“我助他运功便是,这劳什子血竭长在山顶,忒麻烦。”
“任你二人再厉害,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我苦口劝道:“好长的伤口,还断了肋骨!那可是腰啊!”
诚然我说这话前没过甚么脑子,便见非弓怔了怔,面色有些三八起来:“腰啊…那确然是很重要的,百万还未过门,倒是深谋远虑。”

我红了脸:“我、我只是担心他的身子!”
“自然自然,”非弓笑嘻嘻的扛起细长包裹:“顺便将那吊睛大虫的虎鞭一起收了,便算我给你二人的新婚贺礼,如何?”

这货脑子里除了浪荡还有别的东西咩!
然不管怎样,非弓是愿与我走这一遭了。我放下心来,若我独自一人上山,莫说木血竭,大约还未摸到边儿便妥妥的做了吊睛大虫的开胃菜。
于是我向送药人打听了路线,又跑回王大娘家,带了些吃剩的玉米面饼。我与非弓约了在山脚下汇合,只等了一会儿便见他扛着细长包裹出现在不远处,腰间挂了一个葫芦,原来是去买酒了。
此时天色尚早,上山有条采药人专走的捷径,若一切顺利,大约傍晚也就回来了。我心情极好,揪了两根狗尾草哼着小曲儿,有非弓在侧,就冲他那一掌断树的功夫,便真有大虫来了也无甚好担忧。
路上无聊,我便生了心思探听他的八卦:“嗳,你和曲徵到底是甚关系?”
非弓歪着头望风景,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几缕额发散落下来,显得十分英俊。我弯起一个坏笑,咳了一声道:“难道你们真是那个甚么断——”
“你才断袖!”他立时辩驳,随即发觉是上了我的当,我又磨叽了几句来回的央问,他终于败下阵来,顿了顿只道:“阿徵…大约是我现下,唯一的朋友罢。”
“怎会?”我大为惊奇。曲徵虽是这一辈的翘楚人物,但性子过于乖张,让人猜不透,并不是很好接近;而非弓便正好反之,他性情豪迈洒脱不羁,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且武功奇高相貌出众,绝不比俞琛与御临风差,是以我还一直纳闷为何从未听说江湖中年轻一辈还有他这般的人物。
“怎么不会?”他幽幽一叹:“人心难测,你却知谁又当真是你的朋友?有时便是最亲近的人,都有可能反捅一刀。”
我觉着他的口气有些苍凉,正欲出言安慰,便见他转而勾起唇角,笑得潇洒又磊落:“但其实也没甚么打紧,孤身一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便如风于江湖,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如风于江湖,无牵无挂,自由自在。
他说这话的时候,黑眸便如暗夜中的灿星,这气度风骨委实让人心折。我暗暗赞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话说回来,你既是曲徵的朋友,自然也是我朋友嘛,以后我做了好吃食,有曲徵一口便有你一口,大家同乐同乐。”
非弓抽了抽嘴角,大约是想笑,然却渐渐敛了表情,只是认真瞧着我。我被他瞧得心底发毛,讪讪问道:“作甚?”
他却不答,最终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我霎时撅嘴,这货学甚不好,偏染了曲徵那爱卖关子的毛病,忒讨厌!
大约行了半山腰处,我觉得累了,便坐在一处小石间,掏出玉米面饼与非弓分了吃。彼时风过树叶沙沙作响,他耳朵尖,立时肃了表情道:“你听。”
我屏住呼吸,果然听见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是从山上传来的。我向非弓使了个眼色,便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爬去,越近山顶坡度越陡,是以每一步都需小心。这般走了一会,我便瞧见了那声音来源:一柄家用的小砍刀挂在树枝上,被风吹得摆动,是以发出了有节奏的声音。
砍刀不远处,一个少女背着竹筐,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大约是吓得傻了,正是王大娘的女儿小娥。我松了口气正欲出声去唤,非弓忽地伸手拦了我,指着小娥身前道:“等等。”
他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小娥身前盘坐着一条通体碧绿的蛇,体型不大,但一看便知有毒。我紧张起来,身畔却不见了非弓,只剩他那个细长的包裹。
然一抬头,我便瞧见他在最靠近小娥的那棵树上,嘴里咬下葫芦瓶塞,饮了一口酒,悄悄的翻越下树,身姿轻盈如燕,十分飘逸,待得近了,便冲那青蛇一口酒喷出。
我闻到一股浓烈的雄黄气息,原来这酒是有料的。霎时间那蛇便软了,被非弓捏在手里,微一用力,便听咔吧一声,我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颈项,为甚身边的人武功都这般好,哪天吵个架都没底气唉。
小娥这才坐倒在地,长吁口气来向我二人道谢,原来她是出来砍竹条的,不巧遇了毒蛇,砍刀又在摔倒时飞了出去,无法之下只能僵持在那里。
王大娘也算我们半个恩人,救人亦是理所应当,我安慰了她几句,却见非弓远远的站在一旁,在地上堆了三个石头。
我好奇的走过去:“你在作甚?”
他却不答,只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既是开了酒封,此处却也不错。”
非弓端着那葫芦,口中念了几句甚么,然后便将那雄黄酒一股脑儿的浇在石头上,双手合十,闭眼静默。
原来他带这雄黄酒是来祭奠的。我想了想,亦走过去双手合十默念道:“非弓先祖在上,保佑我等平安和顺,大吉大利,当然能闷声发个大财也是极好的…”
还未念完,头上忽然一痛,我哎呦一声揉着脑袋,非弓横了我一眼:“不准瞎说。”
我正欲表示不满,便见他眸中隐隐泛起悲伤,轻道:“我祭的不是先祖,是亡妻。”
这货居然成过亲!
我瞪了半晌眼睛以示震惊:“你你你你已有家室?”
“嗯。”他淡淡应了声:“不过现在没有了。”
“这…”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宽慰:“她…这个…令妻…不对,大嫂…嗯,弟妹…是因何…”
“是枉死的。”这次非弓答得很痛快,只是言语中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我娘子,是被人蓄意谋害的。”
便是我很想八卦,也觉得此时再追问下去有些失礼。大约是我二人间气氛骤冷,小娥怯怯的走过来:“非弓大哥,百万姐姐,多谢二位相救,我这就赶紧回去了,不然娘她要担心。”
我乐得转移话题,便去与她寒暄,然这一走路却发觉小娥扭了脚,一瘸一拐间只能扶着树,上山倒还好,下山便很费劲,一不小心极可能滚下去,颇危险。
非弓亦瞧见了,我预料他嫌麻烦定不会管这闲事,岂知他蹙了眉,迟疑道:“这…小娥姑娘这般下山不行罢?可是你独自上山亦不安全…”
“没关系。”我立时拍胸脯作豪迈状:“小娥是普通姑娘,我可是会两下子的,遇了大虫打不过还不会溜咩?”
“那…你慢些走,我送她回家后便用轻功追来,大约不过一个时辰。”非弓沉声道:“自己小心。”
我应了,瞧着非弓接过小娥的竹筐将她背在身上,他本就生得好,这般风度起来更有一番令女子倾心的气韵,小娥脸红得像是应季的山楂,一副女儿家情状。我羡慕嫉妒恨的瞅了许久,何时我与曲徵能这般你侬我侬,然想到自己那副表情趴在曲徵背上,又觉得有点反胃。
其实非弓不在,我一人还是有些没底的。他二人走时不过晌午,我觉着趁晴天白日采那木血竭,多少安全些。便鼓足了劲儿的快爬,大约一个多时辰过去,终于瞧见了一处龙血树群,采药人说那颗百年龙血树便在这树群的正中,然旁边是个洞穴,恰巧是个吊睛大虫的老窝,是以近来很少有人敢靠近。
此处地势稍缓,我钻进树丛,累得已快脱力了,但想到这东西能让曲徵少疼些,心中便喜不自胜,再辛苦亦觉得值了。
不多时周遭便有了一股腥臊的气息,我心知接近那洞穴了,果然瞧见了那颗百年龙血树,当真比普通的大上数倍,包括那干硬在果实终端的木血竭,亦比寻常的要红得发亮,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我掩不住欢喜,但觉着自己去摘又过于冒险,只好窝在隐蔽的地方等非弓回来。
然时辰一点一点过去,却是丝毫不见他的人影儿。眼见太阳已近西,我瞧着那唾手可得的木血竭心痒难耐,反正这许久都不见一根老虎毛,大约那吊睛大虫在山腰处闲晃,没道理我去摘了它便出现罢,那鼻子也忒好使了。

于是当我站在洞前伸手去够那木血竭且不巧瞥见洞中一双凛凛大眼的时候,心里不由得狠狠骂了声娘。
他娘亲的,这货居然一直在窝里啊啊啊啊——
一声虎啸。
我的腿连动都没动,这距离太近了,逃跑不过是将后背暴露给它,一样死得利落,但这般眼睁睁瞧着它向我扑来,心中仍然觉得有些悲催。
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包括自己到底是谁,查出那托镖人的身份,提醒慕秋小心假御临风;我还没弄清血月刀与翠竹帕子的渊源,还没把自己的身家全都留给小鱼…
我还未告诉曲徵,我…究竟有多喜欢他。
大约是害怕使然,我闭了眼,只觉劲风扑面,随即腰间猛地一紧,有人一手揽住我向后退去。我惊愕的睁开眼,刹那间只见一只白玉般的手生生击在地上,顿时荡起一片冲天尘埃。
我呆呆瞧着那一掌的余力将大虫震得半空跌下,地上自我二人起数步内划起一个整齐的圆弧,干干净净,只余尘土,竟连石子落叶都被震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