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传回台湾上了报纸,经过文人一支笔的渲染,就大大的增了气势,连带着顾云章都随之成了英雄功臣。可惜孟勘这地方消息闭塞,顾海二人也不晓得自己的丰功伟绩,只是重新又操起了护商队的旧业,打算继续积累经济资本。
时光进入十一月,蒙弄的总指挥部向北转移了。
这不是总指挥部相信了台湾报纸的宣传,预备跟着顾军回归大陆;而是缅甸政府军打了过来,总指挥部周边兵力不足,不得已要进行战略转移。
而与此同时,顾军也做了后退的打算——谁也不是吃素长大的,他们总是贼一样的骚扰出击,对方忍无可忍、自然也就无须再忍。交战了几场之后,海长山觉着有点顶不住,而且又很怕死,舍不得让胖鱼儿做寡妇,所以就心惊胆战的直往后退,并且撺掇顾云章下令让全军跑路。
顾云章其实也想跑,然而葛啸东那边发来急电,要他务必镇守孟勘,否则按军法论处。
顾云章没了法子,只好把海长山一部打发去了附近的景堀坝子上——那地方比较偏僻,也许会更安全一些。
胖鱼儿有了身孕,海长山把她扶到马上去,然后自己在下边牵着缰绳小心带路,生怕颠了媳妇儿。临走时他对顾云章笑道:“也不知道这仗打到那天算完事儿,等我儿子落地了,我让他认你做干爹啊!”
顾云章点点头,心里也有点期待高兴:“好。”
海长山又嬉皮笑脸的说道:“你得给我儿子打副金锁。”
顾云章这回是真笑了:“行。”
景堀坝子的确是个幽静地方,海长山带着一部分人马驻扎下来,感觉自己仿佛是进了世外桃源。他让勤务兵为自己搭了两间草房,然而恭而敬之的将胖鱼儿请了进去。胖鱼儿鼓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依旧泼辣,时常要给海长山几个大巴掌,不过打归打,她显然是很心疼自家丈夫,时常屋里屋外的喊“长山”,每天都把海长山收拾的干干净净。
海长山胡闹了几十年,这回终于安稳下来了。他从不提自己那些恶贯满盈的往事,而他不提,胖鱼儿也瞧不出来,一直以为他是个顶好的男人——就是脚臭。
日子进入十二月份,顾云章在孟勘那边力不能支,几次想要后撤,然而都被葛啸东堵了回去。
葛啸东没坏心——总指挥部这边正在和缅甸政府军纠缠不清,顾云章在哪边都是打仗;而和缅甸人打仗打不出好来,打输打赢都算是侵略。
可是顾云章那边隐隐有了气急败坏的苗头——他真是要顶不住了!
十二月末的这天夜里,海长山照例和胖鱼儿上了床。现在胖鱼儿的肚皮越发大了,夫妻两个做不成那一桩敦伦事业,只能抱做一团聊闲天。胖鱼儿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还很幼稚,海长山听她说话怪好笑的,就咧着嘴一直嘻嘻不止。扯淡许久之后,两人都乏了,也就相拥着沉沉睡去。
午夜时分,遥远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密集清脆的枪响!
海长山骤然警醒过来,心知不好,当即就从枕边抄起手枪跳下地去,下意识的就要翻后窗户钻草丛逃走——然而他随即意识到了床上还躺着个胖鱼儿。
他左右为难的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身回到床边伸手去拉媳妇儿:“快跟我走,外面好像是出事儿了!”胖鱼儿也是经过战乱的,所以听闻此言后并不慌乱,当即捧着肚皮伸腿下床走到了窗边。
就在海长山托着胖鱼儿的屁股往窗外送的时候,房门被人踹开了。一群士兵端着枪冲进来对准海长山,同时用中文大声喝道:“海长山,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海长山和胖鱼儿一起回头望向来人,心里知道自己是完蛋了。

第124章 还我海长山

海长山扔下手枪举起双手,很谦卑恭敬的向来者弯腰陪笑:“长官,我投降,求您别伤害我媳妇儿,她怀孩子了。”
士兵们并未打算伤害胖鱼儿,只是将这一对夫妇押出了房外。
景堀坝子在这夜变成了火海,海长山的这处小小基地从此化为了乌有。通讯兵们抓紧时间向孟勘发去了急电,然而在收到回信之前便被子弹打穿了胸膛。
大批被生擒的俘虏们络绎排成长队,海长山反剪双手走在前列,冷汗一股一股的从鬓角上流淌下来。胖鱼儿有身孕,没有遭绑,趔趔趄趄的跟在后面。
“这回完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回是真的完了。”
他的银元、鸦片、人马、胖鱼儿、以及未出生的儿子,都完了!
即便是顾云章来,也救不得了!
他想自己得跑,无论如何,自己得先逃出去搬救兵,不能眼看着自己让人给一锅端了。
队伍走到一处山路拐弯处,海长山见天色漆黑,忽然想起这条道路自己是走过若干次的,虽然是一侧靠高山,一侧临深谷,但是前方有一处地方生满藤条,长长的一直能拖下十几米去,而且下方崖壁上都有许多山洞,常有山民扯着藤条上下攀援。凭借自己的体力,附在崖壁上躲避一时三刻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早已在暗中搓松了缚在手腕上的草绳,此刻就动起了心思。回头看了一眼胖鱼儿,他心里说媳妇儿你等着我,我肯定找人过来拦路救你!
可是从胖鱼儿的眼中看过去,就只见海长山面容狰狞,一双眼睛在星月之下放射出了疯狂而焦虑的光芒。
她心惊起来,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拉扯丈夫,然而就在她伸手的那一刹那,海长山忽然向路旁深谷纵身一跃——与此同时,押解士兵们的冲锋枪开了火,点点火光瞬间就把海长山的身体击打的支离破碎。
“长山!!”
胖鱼儿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在枪林弹雨中飞身猛扑上去,紧紧搂抱住海长山的身体,同他一起向那无穷深处坠落下去。
士兵们站在路旁向下望去,只见一片无边无际的深邃黑暗。
从这般高度摔将下去,结果只有一个——粉身碎骨!
凌晨时分,顾云章的援军抵达了景堀。
景堀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留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和士兵尸体。顾云章遍寻不见海长山,一阵急火攻心,视野就有些模糊起来。
他心慌意乱的带领杜楚夫四处寻找山民,想要打听昨夜战况,然而所得信息都是十分的杂乱无章,也丝毫没有海长山的线索。
他心里渐渐明白过来,知道海长山大概是让人俘虏去了——这也没关系,他想,可以谈条件去交换战俘嘛!
心事重重的吃了一顿早饭,这时杜楚夫领着两名卫士,用担架抬了一位浑身是血的伤兵回来了。
“军座……”杜楚夫犹犹豫豫的向他开了口:“这儿有一个被俘之后跳河涧逃回来的,他说海师长昨夜……”
顾云章看了杜楚夫那个吞吞吐吐的态度,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喉咙口,然而脸上勉强还算镇定:“昨夜怎么了?”
杜楚夫迟疑着回过头去看了那伤兵一眼:“你说吧。”
那伤兵从头到脚被灌木刮成了血葫芦,这时就瘫在担架上哭咧咧的说道:“军座啊,海师长让人给逮住之后,宁死不屈,跳崖了啊!”
顾云章一张脸渐渐退了血色,就听那伤兵继续哭嚎道:“太太看师长跳了,也跟着一起去了啊……”
顾云章没再言语,单是姿态僵硬的坐着,一直坐着。
海长山死了,他想。
死了,没了,再也见不着了。
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他觉着这事实似乎更像是一场梦魇——海长山死了?一起从察哈尔出来的,十几年的交情,打了半辈子仗都安然无恙,现在……一个月不见,就死了?
他没有落泪,眼珠子和嘴里都很干涩,带着一点苦味,失魂落魄的。当初赵兴武走的时候他也没这样——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年轻,现在老了?
他痴痴的枯坐了许久,后来就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带着一队卫士出门下山,进谷中去找海长山的尸首。
山谷中的情形有些类似于野人山。顾云章神情木然的一路披荆斩棘,反复找了几个来回,最后终于在一处碎山石间上发现了海长山两口子的尸首。
或者说,是尸首的残余。
两人的下半身都摔没了,上边胖鱼儿还紧搂着海长山。几只乌鸦站在海长山那破碎到不成形状的头颅上,沉默无语的低头啄食着脑浆。
顾云章呆呆的望着那一堆骨肉,忽然感觉这很陌生——海长山怎么会是这样子的?
伸出枪管撵走乌鸦,他从身后卫士手中接过一只白布口袋,撑开后走到山石近前,徒手把那零零落落的两口子装了进去。
费力的将白布口袋抗到背上,他一言不发的迈步向谷外走去。海长山就怕进林子,他得为这两口子找块干爽的高地入土。
顾云章亲手挖了个大坑,又让人现伐树钉了一口棺材。把那口袋放进棺材里,他默然无语的独自完成了这场丧事。
“他其实可以不必死的……”顾云章漠然的思索:“如果我们留在丁达,他无非是一年跑几趟泰北护商保镖而已,怎么可能会死?”
将最后一铲泥土盖在坟头,他把铁锹往土中用力一插,随即一屁股席地坐了下来。
把头低低的埋进双手之中,热泪和鲜血在胸腔里混合成了岩浆,开始滚烫的往他头脸上涌。
“他不想打仗……”顾云章狂乱的思索:“他一直想要回丁达,他折腾了大半辈子,现在总算是收了心了,就想守着他那个胖老婆好好过日子……我也不想打仗,我也想回丁达……”
他紧闭了双眼,睫毛却是渐渐的湿润了。念头一转,他忽然悲愤起来:“这全怪葛啸东!他逼着我们来孟勘,逼着我们打仗……如果没有葛啸东,我们现在还在丁达过安生日子,新年过后他老婆就会给我生一个干儿子,到时大家一定都高高兴兴……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他们两口子,活生生的两口子,现在死无全尸了!”
想到这里,顾云章就觉得胸中憋闷,也说不出来是怎样一种滋味,只是难受的仿佛要呕血。抬起头望向前方虚空,他骤然声嘶力竭的大喊了一句:“你还我海长山啊!”
顾云章现在的头脑十分恍惚,思绪堪称是杂乱无章。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他把海长山的惨死归罪到了葛啸东身上。
他站在景堀坝子的广阔原野中,周遭是绿草鲜花,头顶是碧空阳光。在这片浓艳璀璨的异国土地上,他要哭不哭的咧了咧嘴,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颤抖着的呻吟。
后来他站得久了,头脸都被晒的滚烫;一颗泪珠冰凉的滚落下来,瞬间就蒸发干涸了。
邵光毅走过来,轻声唤了一句:“军座,节哀顺变吧。”
顾云章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转身迈步走向来路,毫无感情的发出冰冷声音:“转令下去,全军开拔,绕山路去南邦。”
南邦是总指挥部所在的地方,故而邵光毅听了这话后就不禁一愣:“去……南邦?”
顾云章没再言语,只是脚步隐约略顿了一下。
邵光毅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示了,便立刻领命,小跑离去。

第125章 葛啸东!

经过五天五夜的急行军,顾云章绕过国军与缅军的层层防线,从山林中逼近了南邦。
而与此同时,顾军私自撤退的消息也传到了南邦总指挥部。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葛啸东拄着手杖站在指挥部办公室内,昂首挺胸的任凭白喜臣装扮自己。
白喜臣低头为他系好了腰间的武装带,又抬手整理了上方的领带结。双手将一顶军帽扣在了对方头顶上,他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葛啸东,而后诚恳的微笑赞道:“将军真是风采依旧啊。”
葛啸东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风采依旧?大概只在你眼中是如此吧?”
白喜臣从桌上拿起中正短剑,走上前去为葛啸东配好,随即蹲下来掏出手帕,拭去对方马靴上的一丝灰尘。
攥着手帕站起来,他双手搀扶了葛啸东:“李将军总要在一个小时之后才能抵达,到时这场军事会议也不知要开多久;趁着现在清闲,您还是先坐下多休息一会儿吧。”
葛啸东自己抬腕看了手表,发现时间的确是还有富余,就腿脚僵直的走向座位:“既然还有一个多小时……你又何必要这么早就把我打扮好?”
白喜臣晓得葛啸东现在行动不大灵便,可又不好因此怠慢了李总指挥,所以索性早做打算,横竖穿戴利落后周身也是舒服。
慢慢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葛啸东以手掩口,“吭吭”咳了两声。
他因为水土不服,最近气管有些发炎,时常就要犯咳嗽病。白喜臣听他那声音仿佛是从胸腔里咳出来的,便不禁替他痛苦,忙不迭的要去找消炎药片给他吃。而在他拉开装药抽屉的那一瞬间,顾云章的队伍已经鬼魅般登上了指挥部背倚着的后山顶上。
五门迫击炮也被千辛万苦的拉了上来,此刻一字排开摆在最高处。炮手将炮口缓缓调转向下,瞄准了山中平地上那一片草皮房屋。
草皮房屋的周围是森严壁垒的,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一队队巡逻而过,无人意识到灭顶之灾已然逼近。炮口隐藏在山顶草树的阔叶之中,黑洞洞的独眼漠然瞪视了下方世界。
顾云章拖着卡宾枪,无声无息的走过来,靴底沉重碾过鲜嫩草茎同渺小昆虫。
白喜臣终于从抽屉中翻出了那只药瓶。直起腰拧开瓶盖,他将两粒小药片倒在手中,随即把水杯也端起来送到了葛啸东面前。
葛啸东正在出神,对于眼前的水与药视而不见。白喜臣见状,就轻声唤道:“将军?药。”
葛啸东打了个冷战,如梦初醒似的把视线落在了白喜臣那托着药片的手掌上。
接过药片送进嘴里,他喝了一口冷水仰头咽下,想要再来一口时,杯子却是空了。白喜臣看他没有喝够水,就十分自责,赶忙接过杯子笑道:“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出去找热水回来。”
葛啸东向他做了个阻拦的手势:“不,我不急着喝水,你还是先去电报科,让人给顾云章发电,让他不要乱跑,马上带兵到南邦来!”
白喜臣不着痕迹的一皱眉头:“将军,您现在还惦记着他……”
葛啸东挥了挥手:“去吧。”
白喜臣实在是看不得葛啸东为顾云章乱操心,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将军,他可能根本就不会服从指挥部的命令。况且自从他们撤离孟勘之后,这些天一直都没有音讯,兴许是找地方去当土匪了呢!”
葛啸东很平静的又挥了挥手:“去吧去吧,美国人的援助马上就要到了,他回来有好处。”
白喜臣不敢深劝,只得摇头叹息着奉命出了门。
葛啸东寂寞的坐在房内。眼望着门外白喜臣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端起杯子作势要喝——这才想起没有水了。
后山顶上。
迫击炮口已然分别瞄准了下方几处房屋。炮兵将炮弹送入膛中,机枪手们也在山石树木后做好了射击准备。
顾云章站在阵前,慢慢抬起了一只手。
短暂的犹豫过后,他的手在空中骤然落下!
白喜臣甩开手臂走在灿烂阳光下,远方天际传来了一阵尖锐含糊的声音,仿佛是有大鸟在遥遥枭叫一般。
他在最初的那一瞬间还没在意,一身轻松的继续前进——然而就在一秒钟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了!
在转身回去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一枚炮弹从天而降,准确无误的将指挥部办公室炸成了烈日下的一簇昏黄烟花!
随即就是山崩地裂般的大爆炸!炮弹接二连三的破空而至,把山间这片空地变成了烟雾漫天的修罗场。白喜臣无视了近在咫尺的毁灭和死亡,他只是拔腿狂奔向已成青烟废墟的总指挥部,口中嘶声的呼喊着将军!
炮击只是这场单方面袭击的序曲,埋伏在山上的重机枪随即轰鸣起来,把山下变成了枪林弹雨的世界。白喜臣如有神助一般完好无伤的跑到了指挥部处,跪下来开始用手去扒那被炸碎烧黑了的草皮泥片。
手指擦过火苗,弹片掠过头顶,他执着而疯狂的搜寻着葛啸东的尸体,然而最后就只寻到了一柄焦黑弯曲了的中正短剑。
单手攥着那把滚烫的短剑,他哆哆嗦嗦的抬眼望向天空,喉咙中发出了含混而颤抖的哭泣呻吟。
“将军,将军……”他在轰天撼地的大爆炸中喃喃呼唤了,随即从腰间拔出手枪抵在了太阳穴上。
“将军,将军……”他泪流满面而又惶恐万分的自语道:“您等等我……”
手指扣动扳机,一声枪响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中显得是那样微不足道。
白喜臣在子弹的冲力下身体一斜,随即握着短剑栽倒在地。

第126章 病

新年二月,顾云章倒了。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处在疯狂的逃窜当中。缅甸政府军和国民党残军都把他当成了仇人来追杀——当然,缅甸军只是想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中国军队撵出国土而已;国民党残军则是要宰了这一支叛乱队伍来为南邦总指挥部的死难者报仇。
除此之外,他也不敢往国境线上靠近——在那里打了许久的骚扰仗,现在再去也定然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了。
经过日以继夜的战斗和跋涉,顾军如今终于又找到了一处小小的偏僻寨子驻扎休整。料想这附近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现敌人,士兵们各自卸下武器,瘫在地上都动不得了。
顾云章的身体一向健康的惊人,回想起来,似乎也就在过野人山时闹过一次疟疾,可也没耽误了他继续翻山越岭。
但是现在,他病的快要起不来床了。
他一手扶着邵光毅,强作无恙的穿过人群,走进了刚收拾出来的一间草房中。进门后他眼看房门被关好了,便双腿一软,“咕咚”一声坐在了地上。
邵光毅慌忙蹲下来用手摸他的额头,见他还是持续的发着高烧,就费力将人拖去了一张新草席上躺好。顾云章行军这些天,身上那皮肤都被汗沤的疼痛,这时就又强撑着坐起身,让邵光毅去找点水回来。
邵光毅把顾云章狠狠的清洗了一通,又给他灌了一碗生鸦片水,随即就抱着脱下来的脏军服出去洗涤。顾云章昏昏沉沉的躺在席子上,身上只穿了一条洁净裤衩,赤裸肌肤晾在空气中,感觉倒也算作惬意。
他头晕目眩,心里很不好受——他不懂得什么叫做伤心,只是朦胧的觉着心里不好受。至于为什么会不好受?那他也依旧是不明白。
他很想念海长山。
海长山活着的时候,他们两个朝夕相对,也没感到情谊如何深厚,只是相依为命,互相都怕对方死了;现在海长山真死了,顾云章就开始了漫长的思念与伤心。
也或许他一直都在隐隐的伤心着,为先前那些逝去的亲人爱人;只是他头脑粗疏,不曾觉察;海长山之死乃是一个契机,让他翻尸倒骨的把往事一件件全拎了出来,越思量,越忧伤。
他想念海长山,想念赵兴武,尤其想念沈傲城,想念的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正在他含着一滴眼泪难过之时,忽然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段提沙。
段提沙在这短暂的从军岁月中又长高了一截,变成了一名很威武的大个子青年。小心翼翼的跪在席子旁,他弯下腰仔细去看顾云章的面孔:“将军,你还是生病吗?”
顾云章的脸色很好,烧的白里透红。睁开眼睛望向段提沙,他低声答道:“没有,我只是累了。”
段提沙深深的俯下身,同顾云章额头相贴的试了温度,然后皱起眉毛抬起头:“将军,你很热呢!”
顾云章这回闭上了眼睛:“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身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段提沙站起身来,伶伶俐俐的离去了。
片刻之后,段提沙拿着副大烟枪同一小瓷瓶熟烟膏回来了。
天气热,他浑身上下也是只有一条裤衩,因为后背总是挎枪,所以经过了近来阳光的炙烤,脊梁上变得黑白分明起来。双腿分开蹲在席子旁,他摆开烟具开始熟练的烧烟:“将军,你要是喝鸦片水都不管用了,那就试试这个吧!”
顾云章半睁着眼睛,侧过脸扫了对方一眼,就见那青年正专心致志的烤着一颗烟泡儿,而下面裤衩裆部很明显的鼓起大包,一侧短裤管中还半软半硬的探出一个红通通沉甸甸的小光头。
顾云章看了这副情景,忍不住一笑,随即重新阖上了双目。
段提沙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见顾云章笑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这举动合了他的心意。迅速利落的烧好一个烟泡,他摆正烟枪,然后伸手去扶顾云章翻身:“将军,你来尝一尝这个,这个真能治病,而且偶尔吸一次也不会上瘾。”
顾云章侧身躺好,探头凑到烟管上浅浅的吸了一口,结果尝到了一股子焦糊复杂的气息,简直堪称恶劣。
他记忆中的鸦片烟都应该是味道香甜的,故而此刻就下意识的推开了烟枪,怀疑是烟膏子不干净。然而段提沙一手托着他的后背,不肯让他仰面朝天的躺开:“再来一口,开始时味道是不大好的。”
顾云章也很想立刻恢复健康,所以只好强忍厌恶又去吸了一口——这回干脆是呛到了气管,登时咳了个面红耳赤。
段提沙见他始终是不会吸这个,就大着胆子抚摸了顾云章的手臂后背,同时试试探探的说道:“将军,让我来……帮你吧。”
顾云章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也放心的点了头。
段提沙跪在席子边,先扶着烟枪自己深吸了一大口,然后动作温柔的凑到顾云章唇边,将那一口烟缓缓的渡入对方口中。
顾云章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帮忙方法,不禁怔了一怔;刚要抬手阻止时,那口鸦片烟却是已然顺顺利利的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渗透似的进入了五脏六腑。
抬到一半的手重新落下去,顾云章疲惫的呼出一口气来。
段提沙一口一口的把烟哺给顾云章,自己感觉很奇妙。
在他的心目中,顾将军自然是成熟的、强大的、无坚不摧的;然而这样的顾将军却又同时拥有着雪白的身体,俊秀的面容,以及一条粉红色的、小狐狸似的尖尖舌头。他嘴对嘴的和顾云章相接了,起初时还不敢去触碰那条可爱的小舌头,后来忍不住了,他小贼似的飞快伸出舌尖,在那条舌头上点了一下。
顾云章并没有反应,因为他正处在一个腾云驾雾的状态。他是个酒桶,从不晓得“醉”的滋味,然而今天终于是醉在鸦片烟上了!
目光朦胧的仰卧在席子上,他飘飘然的恍惚着,伤心过往骤然间全部化为乌有,他那四肢百骸都舒展温暖了,晕头转向的只是想笑。
段提沙知道鸦片的性子,眼见顾云章已经吸完了大半个烟泡,就担心他第一次用得太多反而会恶心作呕。将烟具推到一旁,他又恋恋不舍的俯下身来,将嘴唇再一次压了下去。
这回他将顾云章的舌尖勾到嘴里,轻轻的吮吸了一下。
顾云章正处在一个神游太虚的状态,隐约觉着是有人在亲吻自己了,而且那气息清新而诱人,便调动唇舌回应起来——这可是让段提沙受宠若惊了!
段提沙是个胆子大、脸皮厚的野小子,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如今得了这般鼓励,他自然便愈发的狗胆包天起来。
搂抱着顾云章热吻许久后,他松开对方起身跪坐,因见房门是关着的,而且知道邵光毅去河边洗衣服,一时半会儿的未必能回来,就转向了身体瘫软的顾云章,伸手去摸他的大腿。
段提沙很喜欢顾云章的这两条长腿,因为顾云章的上身伤痕纵横,有碍观瞻;下身却是白璧无瑕,完好的很。低下头从大腿亲吻到小腿,他忽然灵光一现,心想有朝一日若是能把这两条腿盘到自己腰间,那可就真是乐死人了!
这个念头让他留意到了自己胯下那彻底伸出裤管的小兄弟。他跪爬在席子下方,没敢脱裤衩,只让那直撅撅的东西在对方腿根处戳了两下,然后因为还是心惊,就向上趴下,紧紧的搂抱住了顾云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