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歪着脖子咧着嘴答道:“我是后来的。”
张嘉田没听懂这话,细一追问,才明白过来——这位凄惨的团长,原本是附近山上的土匪,被洪霄九收编了过来。团长本以为从此有了靠山,可以大展宏图,哪知道洪霄九就只给了他一张团长的委任状,并且趁机收了他的山头。团长不能以吃纸质的委任状为生,只得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日子,也不敢去向洪霄九讨要军饷。
官儿最大的团长都是这副模样,张嘉田也就不再询问其余人等的情况。他坐在这群人面前发愣,团长则是在这么一会儿里又跑了几趟茅房。张嘉田见状,倒是觉得这位老伯怪可怜的,把叶春好给他带的药丸子取出几丸给了他:“吃了吧!专治跑肚拉稀的。”
团长接了药丸子,东倒西歪的道谢:“唉,你这个小师长,人还怪好的。”
张嘉田皱着眉毛,也是叹气:“你就甭夸我了,快回家养着去吧!”然后他向前方一甩手:“散会!都走吧!”
这一屋子老弱病残络绎的出去了,等
到人走光了,那位半死不活的团长却又悄悄的回了来,问他道:“师座,你有钱没有?”
张嘉田立刻紧张起来:“干嘛?”
团长悄声说道:“只要你能给我发军饷,我就带着弟兄跟你干!我还能再给你拉几个人过来!”
张嘉田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什么人?不会是刚才走的那一帮吧?”
“不是不是,都是有兵的。”
张嘉田做了个思索的姿态,其实心里并没有主意。把这个姿态做足了之后,他答道:“这我得请示大帅,你回去等我消息吧!”
把这凄惨的团长打发走之后,张嘉田并没有立刻给雷督理发去电报,而是背着手在这师部内外来回的溜达。师部是一溜大瓦房,房子不赖,但是院子里光秃秃的,一点花草都没有。张嘉田眼睛看着当下风光,心中回忆着大帅府内的种种富贵情境,心内的斗志就一点都没有了,只是惆怅得死去活来,不住的叹气。
这一天,就被他这样混过去了。
第二天,他袖着手蹲在门口,看地上的蚂蚁搬家,心想自己来了如同没来一样,干好是不可能的了,看眼下的形势,自己甚至连干坏都有困难——人家都不搭理你,你又怎么兴风作浪呢?
吃过午饭之后,他百无聊赖的在屋子里又坐了一会儿,见确实是不会有人来拜会自己这个师长了,便站起来洗脸穿衣,又招呼几个亲信的部下:“走,咱们出城
溜达去,顺路打打猎,弄点儿野味回来吃。老这么傻坐着算怎么回事儿呢?”
文县虽然不小,但终究大得有限,张嘉田这一行人都是年轻力壮的,不出片刻就走出了城去。城外既有村庄也有山林,他们挑着林子钻,竟然真打到了五只大野兔子。张嘉田找了个平坦些的小山头,打算笼一堆火,把这兔子烤了吃掉。
这帮人全都不善烹饪,单是生一堆火,也搞得如同狼烟一般,熏得张嘉田直咳嗽。抹着眼泪站起来,他走到那迎风的高处呼吸新鲜空气——忽然用力又揉了揉眼睛,他发现山下的小路上有情况!
几个穿着破烂灰衣的人,正围了一老一小两个人叫嚣。
灰衣的人背后都背着一杆破枪,可见他们必定是附近的士兵,而那一老一小穿着整洁布衣,比本地的村民要体面许多,想必是过路的旅人。张嘉田如今最恨本地的队伍,如今见这队伍里的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劫,立刻就起了拔刀相助的心——正好他现在人多势众,枪弹俱全,可以很安全的客串一次江湖好汉。
死兔子扔在地上,暂且不管了,他带着一众兄弟穿过林子火速跑下小山,一边跑一边拔出手枪,及至冲到山下小路上了,他也举枪瞄准那帮灰衣士兵了:“干什么的?”
那帮士兵先是被张嘉田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又见这从天而降的一群人服色鲜明,个个都有手枪,
气势上就先输了一大截。张嘉田看他们显出一副贼眉鼠眼的怂样,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心中越发厌恶,连连挥着手枪骂道:“哪儿来的一帮狗娘养的,你们都是谁的部下?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就地正法?”
那帮士兵面面相觑,犹犹豫豫的往后退,张嘉田见了,索性举枪向天开了一枪:“还不快滚?!”
士兵们一言不发,立刻滚了。
张嘉田大获全胜,稍微出了一小口恶气。扭头再看那两名落了难的旅人,他发现其中那位老的其实是个平头正脸的中年人,至于那个小的,瞧着和他年龄相仿佛,也小不到哪里去。
“你俩走吧!”他一晃手枪:“往后少来这倒霉地方。”
那中年人向他拱手抱拳,张开嘴露出了一口白牙:“老总——”
他就只说出了这两个字,因为张嘉田身后忽然爆发出了一声怪叫:“火!着火了!”
众人闻声抬头,就见先前呆过的那个小山头上蓬蓬的冒出大股黑烟,山上的空气都已经隐隐变了颜色。张嘉田这才想起山上的火堆与兔子,吓得大叫一声,带着人就往山上跑,跑到了一半他见势不妙,掉转头来又往山下逃,这时,那火苗已经飞快的追向他们了。
张嘉田等人一路飞奔,一直跑出了五六里地才停了下来。亏得这些人都年轻,站住之后喘了三两分钟,便继续狂奔,一口气逃回了城里。
这些人回了师部,
统一的人心惶惶,不知道那火会烧到什么程度,真要是烧大发了,那么这纵火烧山的罪名应该怎么算?还是有一个人稳重一些,告诉他们道:“不要怕。秋季天干物燥,山林里起火也是寻常事情。权当是天雷击了树木。”
张嘉田觅声望过去,惊讶的喘道:“嗯?你俩也跟着我们回来了?”
方才说话的中年人再次向他拱手抱拳:“我还没感谢老总的救命之恩呢。”
张嘉田摆摆手:“那不算什么。你既然跟我们进城了,那就在城里呆着吧,城里总比城外太平些。”
中年人含笑点头:“是,是。”
张嘉田看这人进了师部,一点也不拘束紧张,像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就忍不住又问:“你是干嘛的?做买卖的?”
中年人答道:“倒是经营了几处生意,算是个买卖人吧!”
“那你接下来要往哪儿去?这儿有火车站,通火车,你要走就去买票,随时可以走。”
“哈哈,老总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本来也打算要从这儿上火车回天津。”
张嘉田的气息稍平,好奇心就趁机冒了头:“你做什么买卖的?身边怎么没货物?”
“我这一趟不是为了生意来的。”那中年人一团和气的答道:“我老家在一百里外的杨庄,我几十年没回来了。”
“几十年没回来?”张嘉田上下打量着他:“你多大岁数了?”
“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啦!”
张嘉田有点不耐
烦:“你好好说话,到底多大?”
“四十二了。”
张嘉田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走哇?”
“那我得去瞧瞧火车票。”
张嘉田一想到自己放了漫山的大火,心里就焦灼得慌——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没闯过这么大的祸。
“好好好!”他挥挥手,聊不下去:“你们爷儿俩就自便吧!”

第三十四章 师长的生活(二)
大火并没有蔓延开来。
傍晚下了一阵大雨,这更让张嘉田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心一轻松,身子骨也轻松了,他在雨后溜达出屋,结果正遇到了那两位赖在师部没走的旅客。
年纪小的那一位,明显是个跟班,没有说话的资格。中年人也在看那雨后的斜阳,见张嘉田出来了,便对着他颔首一笑:“张师长。”
张嘉田也一笑,问道:“老兄,你怎么称呼啊?”
“我姓殷,殷凤鸣。”
紧接着,殷凤鸣又笑道:“我说句得罪人的老实话,方才在城外的时候,我真没想到您会是位师长。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张嘉田本就憋着一肚子苦水,如今出城打猎一场,兔子毛都没能吃到一根,反倒担惊受怕了大半天,苦水越发要沸腾,专等着他一开口就喷出去:“我英雄个屁!你不是说你要回天津吗?真,你弄口箱子装上我,把我也拎走吧!”
“哟。”殷凤鸣露出了关切神情:“张师长是有烦恼?”
张嘉田当即叹出了一声九曲回肠的“唉”。
张嘉田自从发迹之后,眼光也高了,一般的人他还看不上。这殷凤鸣是个体面的人,倒是入了他的法眼,够资格和他相对而坐,扯些闲话。
他让勤务兵去饭馆里端了几样好菜,又打了两壶好酒,两人对坐着且饮且谈。张嘉田嘴里咂摸着酒味,精神却是全然不受酒精的麻醉,只诉那可以诉的苦,其余的话
,一句都不多说。
“我年轻也不能赖我不是?”他很有分寸的发牢骚:“早知道不当这个师长了,就是听着好听,其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殷凤鸣说道:“张师长,你别这么想。这人里头,只要是有不听你话的,那就一定也有听你话的。只是呢,你得自己去找。”
“就有一个,看样子是肯听我话的。那人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杂牌团长,说真的,我是没见过那么惨的团长。”
殷凤鸣一拍大腿:“你看,我就说有吧?有就好!”
“好在哪儿?那个团长,我不但指望不上,还得往他身上搭钱。”
“这就对了。”殷凤鸣说道:“他先前越惨,越能显出你现在的本事。那么惨的一个人,都能让你救济活了,旁人看着,不可能不眼馋。眼馋怎么办?学他啊!也来找你啊!”
“那来的也都不是正经跟我好的人,都是奔着我的钱来的。”
殷凤鸣笑了一下:“唉,张师长,你当奔着钱来的,就是坏事吗?人为财死啊!”
张嘉田捏着个小酒盅,琢磨着“人为财死”四个字,就觉得这四个字别有深意。低着脑袋琢磨了半天,他末了慢慢的点了头:“可不是,人为财死啊!”
两人说到这里,心照不宣似的,一起换了话题。如此喝到了天黑,张嘉田让勤务兵给殷凤鸣主仆收拾了屋子睡下,自己也上了床,继续琢磨“人为财死”那四个字。琢
磨到了午夜时分,他忽然一挺身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那我试试?”
紧接着他“咕咚”一声又躺了下去,下半张脸埋在棉被里,他闷声自答:“那就试试吧!”
翌日上午,殷凤鸣带着他的跟班,潇潇洒洒的上火车走了。
这人走就走了,张嘉田也不理会。对着镜子洗漱穿戴了一番,他摆出师长的派头,把那位五痨七伤的团长叫了过来。
团长也姓张,名字有一点雅,叫做张文馨。张嘉田见了他,也不废话,劈头就问:“前头的洪师长已经没了,现在的师长就是我张嘉田。你乐不乐意跟我干?乐意,我抬举你;不乐意,你放心,我也不为难你。”
张文馨扶着窗台弯腰站着,两天不见,他又添上了烂眼边的毛病。听了张嘉田的话,他抬手一抹红眼睛,明显是有点激动,腰都挺直了许多:“师座!我乐意!卑职很乐意!”
“可你既然端了我的碗,就得服我的管。你要是吃里扒外,那我回去搬兵过来,第一个先揍你!”
张文馨将两只手乱摆:“不敢不敢,卑职绝对不会吃里扒外。卑职现在光杆一条,外头又没有旧主,想扒都没地方扒。况且师座这样待我,救我于水火之中,我要是忘恩负义,我还是人么?”
张嘉田又问:“记得你上次说,还能再拉来几个人?”
“能,他们的状况都和我差不多。”
张嘉田想了一想,随即说道:“
你先把今天的话保密,我手里的军饷有限,你要是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了,穷人全挤上来,那你到时候顶多落个喝粥的钱,别的好事可就甭想了!”
张文馨连忙答道:“是!卑职一定保密!卑职活了这样大的年纪,嘴上还能没个把门的吗?师座放心吧!”
张嘉田训话完毕,又总觉着张文馨可能患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传染病,故而大模大样的向外一挥手:“你先走吧!等我消息!”
张文馨向他敬了个礼,然后颇激动的搓了搓手,转身告辞——告辞之时他不由自主的咧嘴发笑,口中一个黑洞,原来还少了一颗牙。
张文馨走后,张嘉田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窗换气,脑袋从窗户伸出去,他忽然发现外头风高云淡,正是个又凉爽又晴朗的好天气。
他在房内呆不住了,一路走到师部的院门外。院门外是一片平整的空地,他和几名卫兵错落着站了,也没什么可玩的,就单是抬头看着那喜鹊在树上喳喳大叫。偶尔有人从前方经过,一个个都是低着头溜边走,生怕惊扰了师部里的任何人。
张嘉田望着两只大喜鹊在树梢间翻飞,就猜测它们是两口子,由此又想到了自己和叶春好。爱情的问题,是一思考就要出神的,所以当那名青年冲向他时,他完全是凭着直觉踹出一脚,硬把那青年踹出了一米多远。踹过之后,他反应过来,大吼道:“什么
人?”
那青年一翻身爬起来,握着一把小刀子又扑向了他:“我杀了你个军阀!”
卫兵万没想到师部门口会冷不丁的跑来一位刺客,全吓坏了,一拥而上就要拿他,哪知张嘉田动作更快,未等卫兵拥上前来,他已经攥住了那名青年的两只腕子。两个人由此相对而立,上头两双手势均力敌、前后左右的乱晃,下头两双脚也是进退一致,不是你退我进,就是你进我退,宛如要跳一场华尔兹。如此舞蹈了一番之后,张嘉田忽然抬了膝盖狠狠一顶那人的肚子,痛得那人大叫一声,而张嘉田趁此机会夺了他的刀子,向后一甩扔出了六七米远。
这回那人没了凶器,张嘉田就有胜算了。
卫兵们站在一旁,因见师长的胜算太明显,所以没敢贸然上前添乱。张嘉田闲得要死,如今偶然得了一名刺客,简直有些兴奋,况且近身斗殴正是他的强项。将青年反剪双臂摁在地上,他一屁股坐上人家的后背,提起大拳头好一顿捶。捶过瘾了,他拍拍手站起来,这才接着方才那话继续问道:“好你个狗日的王八蛋!说!谁派你来刺杀我的?”
青年被他捶得爬不起来,趴在地上抬了头大骂:“你个狗军阀!文县的地皮都被你们这些狗军阀搜刮干净了,你们还不知足,还要敲骨吸髓、逼死活人!”
张嘉田听了这话,莫名其妙,当即反驳:“放你娘的屁!老
子来了还不到十天,怎么就刮你吸你了?你谁啊?”
青年深吸了几口气,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就是你!你逼着商会摊派军饷,我家拿不出钱来,商会就逼得我爹寻死!你敢说你的手上没有我爹的鲜血?”
张嘉田感觉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气得骂道:“谁逼死你爹,你找谁去!我他娘的都不知道你爹是公是母,你凭什么找我报仇?”
青年颤巍巍的抬手指了他:“我今日纵是搭上了这条性命,也要向你讨个公道!”
张嘉田一听这话,解扣子就把军装上衣脱了。将衬衫袖口向上挽了又挽,他歪着脑袋挺着胸膛,露出了混不吝的痞子相:“怎么着?非打不可了?”他一拍胸膛:“成!咱们今天单打独斗,谁怯场谁是孙子!”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青年回答,迈开大步走上前去,他猛然挥出一拳,正中了青年的鼻梁。
青年当场仰面倒地,昏迷了有三分钟。
三分钟后,青年悠悠醒转,眼前黑一阵明一阵的,脑子里也嗡嗡直响。向上看到了身边的张嘉田,他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而张嘉田伸脚踢了踢他的脑袋,说道:“小子!服不服?”
青年喃喃的答道:“你们这帮军阀,太欺负人了……”
张家田听了这话,当即作答:“军阀不是个好词儿,我知道!再让我听你叫我军阀,当心我揍死你!再说,你怕受欺负啊?好办
,你也当个军阀不就成了?不就换你去欺负别人了?”
青年听了这话,闭上了眼睛。
张嘉田等了片刻,看他不言不动,怀疑他是死了,倒吓了一跳,慌忙弯了腰去细看他的脸,哪知他偏在此刻缓缓睁眼,低声说道:“你说的对,我也当军阀去!”
张嘉田直起腰,扑索扑索心口,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诈尸了。”
青年又缓缓的坐起来:“我从今日起,要弃文修武、投笔从戎了。”
说完这话,他千辛万苦的爬起来,鼻梁青紫肿胀,已经变了模样。拖着两只脚慢慢走上道路,他头也不回,正要离去,却听身后的张嘉田踢出了“嘡啷”一声:“哎,把你这破刀片子带上!”

第三十五章 忠君之事
张嘉田糊里糊涂的,给自己招了个兵。
那青年叫着要去从军,可无论他投到周遭哪家队伍里去,都会成为他潜在的敌人,于是张嘉田把他叫了住,详详细细的盘问了一番。原来这人姓马,名叫马永坤,家里开着一间小铺子,已经娶妻,上头有个亲爹,有个继母,并无兄弟姐妹。这马永坤本是个读书人,然而考运不佳,平时是问一答十,一进考场就变成了一问三不知,所以苦学多年,毫无成绩,搞得他平日总是忿忿的,简直快要心理变态;他既是如此的没出息又脾气坏,他那年轻貌美的媳妇自然不愿受他的气,年初的时候便勾搭邻居男子,私奔了个无影无踪。
马永坤受了这样大的打击,简直要从心理变态恶化为精神失常,而他的父亲马老爷子一贯经营无方,把祖上传下来的小生意,做得是与日俱惨,他看不惯,常要指点他这位老父,然而老父的性情古怪,不但不听,还要骂他,继母又在一旁煽风点火,所以他在精神上从来得不到半分安慰,有的只是痛苦。及至老父一死,家里铺子彻底关门,继母也不搭理他,马永坤自觉着简直没有生路,一怒之下,便冲往师部,“刺王杀驾”来了。
张嘉田盘问过后,也不知如何评判这个人,只说:“人家铺子都交钱交粮,就你家不交,人家商会的人说你爹几句,也不算欺负人吧?”
马永
坤默然。
张嘉田又道:“你爹为了这事,一赌气死了,也赖不着我吧?我初来乍到的就这么点儿人马,我们能要多少钱?原来这儿是洪霄九的地盘,洪霄九的胃口总比我大吧?那胃口大的你不敢动,专杀我们胃口小的,到底是我欺负你还是你欺负我?”
马永坤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瘪在原地,依旧默然。
张嘉田又问:“我这话不算不讲理吧?”
张嘉田把马永坤问了个哑口无言。而马永坤在师部的厨房里喝了一大碗热粥之后,恢复了些许元气,鼻青脸肿的走到张嘉田面前,低声说道:“家,我是死也不愿回了,张师长若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就让我在这儿投军吧!”
张嘉田答道:“随你的便。”
马永坤就此当了大头兵,姑且不提,只说张嘉田这一趟来时,手里确实是攥了一笔款子的,这时他就暗暗的算了算账,然后拨出十万块钱,给了张文馨当军饷。
张文馨第一天得了钱,当场腰和脖子就直了。及至到了第二天,他的肠胃病好了大半,腿也不瘸了,发炎的腮帮子也平复了,甚至眼睛都明亮了,烂眼边都不红了,可见这金钱的力量,确实不能小觑。而旁人见他又买粮食又制冬衣,还在大街上立起牌子招了新兵,真有鸟枪换炮的气势,自然心动,于是张嘉田那冷冷清清的师部,立刻也有兵强马壮的客人前来拜访了。
张嘉田每
天和这些人周旋,长了许多见识。他本是打算过来“干坏”的,可到了文县之后,才发现“干坏”也不容易,况且明明是有可能“干好”的,为什么不努力一把呢?
这么一想,他就当真努力起来了。
张嘉田努力得废寝忘食,并不知道北京的雷督理正在眼巴巴的等着他“干坏”。一旦“坏”了,雷督理就立刻借机发兵,消灭余孽。然而他等了又等,文县那边始终是没有传来内讧的消息,简直让他有些着急。
于是他发去密电,让张嘉田随便找个由头挑起战争,哪知张嘉田即刻就回了电报,答曰不必。雷督理拿着这份回电,简直有些发懵——懵的不是张嘉田不听话,而是想不出张嘉田会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他倒是不担心张嘉田会被余孽笼络得变了心。在他眼中,张嘉田没什么特别出色的,最大的优点就是忠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派这么个毛头小子去办大事。
在雷督理发懵的时候,叶春好来了。
叶春好新剪了头发,剪得齐齐的,越发显得头发与脸面黑白分明。雷督理见她来了,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她:“这些天,嘉田给你来信了没有?”
叶春好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了,自自然然:“前天接了他一封信。”
雷督理问道:“信上都写了什么?”
叶春好认为他这话颇为无礼,有逼问旁人隐私之嫌,但是也没法子,只得答道:“也
没什么,说是文县那边比北京冷得早些,还有就是他每天如何的忙。”
雷督理坐在写字台后,饶有兴味的又问:“那你怎么回的信?”
叶春好惊讶的笑了:“怎么回的?就是讲了讲我的情况,无非是些闲话罢了。”
雷督理点了点头,这才问道:“你有事?”
叶春好在回答之前,先做了个深呼吸。
忠言向来逆耳,而雷督理又是个狗脾气,所以她此刻有些紧张。
叶春好给雷督理管了几个月的私人账目,自己是殚精竭虑了,把账目也理得井井有条,但依着她的本心,她其实是不爱这个差事——或者说,她愿意、也能够管账,但是不愿意管这样的账。
那账上来往的货物,都是违禁的走私品,军火弹药倒也罢了,那些烟土白面之类的毒物,实在都是贻害人间的坏东西,她虽是接触不到它,但它的出出入入化为数字写在账目上,她天天看着,便觉得自己也直接参与了这样的恶行。况且这样的生意虽然暴利,却不能持久——如果雷督理不是督理、麾下没有几十万的军队,那么这发大财的生意轮得到他来做吗?
有些事情,她既是想到了,就一定要对他讲,若是只顾着明哲保身,那么就不算她是真心待他好,她也把他的真心辜负了。
所以做完了一个深呼吸之后,她含笑说道:“我记得您好像和秘书长说过一次买地的事情,怎么后来又不见
您提了?”
雷督理一愣:“买地?”随即恍然大悟:“我只是随口一说,哪有那个闲钱。”
叶春好微微笑着:“闲钱,是有的呀。”
雷督理打开写字台下的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支雪茄。低头把雪茄送到鼻端嗅了嗅,他抬眼问叶春好:“你是不是有话要劝我?”
叶春好笑道:“我也知道,我这都是浅薄的见识,可是有话不说,我又有点忍不住。”
雷督理似乎是个没什么嗜好的人,把雪茄叼在嘴上,他并不急着点燃,含糊答道:“你说。”
叶春好得了许可,便平心静气的讲了一番。雷督理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他把雪茄拿了下来:“积蓄田地,当然是件可以福及子孙的好事,只不过我现在常闹饥荒,单是靠着种粮食,能换几个钱呢?”
叶春好就等着他这句话,此刻便立时笑道:“我们并不是要一定要买那上面能种庄稼的土地,我们也可以买那下面有矿产的土地啊!”
雷督理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盒长杆火柴,慢慢的划燃了一根,盯着火苗问道:“买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