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好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
随即她把目光移了开——此刻她怕见雷督理的脸,怕看他的眉目。她爱他,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长得好,是美男子。而她现在是不能受蛊惑的,她须得坚定的向前走,带着他一起走,走过现在这一团乱麻的生活,把那个十六岁的小妾远远抛到身后去!
雷督理抬眼看着她,看她蹙着一段眉尖,神情仿佛是平静的,然而那样扭开脸的僵持姿态,竟然有几分凄艳。那不很遥远的前尘旧事忽然涌上心头,他轻轻摇了摇她的腿:“我知道我这事做得不对,只是现在没了办法。她是林子枫的妹妹,我能不负这个责任吗?”
叶春好吸了吸鼻子,声音中忽然带了哭腔:“那你对我的责任呢?”
雷督理仰头看着她,看她眼眶与鼻尖都泛了红,眼睛一眨,睫毛上就挑起了一颗泪珠。她是个永远不走样的人,哭的时候都端庄,两人再吵再闹,她也总给他一个诉说的机会。
雷督理想,她终究是比玛丽强。
想起了她一样的好处
,她其余的好处也跟着全想起来了,雷督理忽然很想抱着她或者被她抱着,吸取或者承受一点她的温柔。
“春好。”他说道:“我们是结发夫妻,将来还有一辈子要过呢,我慢慢的补偿给你就是了。你放心,”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腿:“我知道你好。”
叶春好抬手用小臂挡了一双泪眼,哽咽着摇头:“我不好,我要是好,你怎么会这样对待我?”说完这话,她起身要走:“我给你拿衣服去。你快走吧,别来招我的眼泪了。”
雷督理站起来追上她,从后方一把搂住了她:“不拿不拿,这才是我的家,我的衣服不放家里放哪里?”
叶春好拼命的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挣扎:“你别纠缠我了……”她像个小女孩似的,边哭边说:“你还有一个家,你回那个家去吧。求你别来招我了,我心里刚刚好过了一点,受不了你再来这样折磨我。”
雷督理转到她面前,紧紧的抱住了她:“春好,我错了,我是混蛋。”他放松了她一点,歪着脑袋去看她的脸,用手去擦她的眼泪,可那眼泪滔滔的流,他擦也擦不尽,索性俯身凑上去吻她的眼睛。她捶了他的肩膀一拳,还是要挣扎,还是要逃:”不要你来假惺惺,我知道你不爱我了……”她把脸埋进雷督理的怀中,呜呜的哭:“是我自己傻,我若早知道你对我的爱情这样短暂,我就不会嫁给你,我
也不必受你的嫌弃打骂,我也不用这样伤心……”
雷督理听了她的哭诉,也觉得自己是欺负了她,辜负了她,又想起她比自己小了十几岁——不论别的,单论双方年龄上的差距,他也不该对她动手啊!
于是他便死死的拥住了她,不许她逃。等她这哭声渐渐降了一个调门之后,他才松了一只手,揽着她扶着她,哄着她往外走:“我们上楼洗把脸去,瞧你,哭成小丫头了。”
叶春好确实是哭得发昏,须得靠着他才能迈步走路。头发昏,心里却是清楚的,随着他上楼进了卧室,她在床边坐下了,雷督理亲自去拧了一把热手巾送到她面前,在她托着手巾擦脸的时候,他又蹲下来,给她脱了脚上的高跟鞋。她把双脚向后一收,低头说道:“你不要这样。你现在对我这样好,明天后天万一又不好了,我心里反倒更难受。”
雷督理起身接过了她的手巾,微笑着答道:“那你就监督着我好了,看我明天后天的表现如何,会不会又坏起来?”
叶春好偏着脸去看那床栏杆上的光影,显出了长长的睫毛和溜直的鼻梁,面颊和鼻尖还微微的有点粉红,皮肤经了那热毛巾的擦拭,洁净白皙的像是细瓷。
“你坏起来,我也没有办法。”她说。
雷督理一直认为她是个美人,此刻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发现几天不见,她竟比自己印象中的模样更美,就
伸手轻轻一捏她的脸蛋:“那你就多担待些,原谅了我吧!反正我的心总是在你这里的,你不相信我吗?”
叶春好抬头望向了他:“我问你,我要是和张嘉田在一起玩,你看见了,心里恼不恼?恨不恨?”
“那还用说。”
“那你说你纳了林子枫的妹妹做妾,我恼不恼?我恨不恨?”
雷督理攥着手巾,在她身边坐下了:“唉,我是个男人嘛……”
“你不要说了。男人也分无数种,你若真是那种庸俗好色的男人,我当初也不会爱你,更不会嫁你。”
雷督理笑着,不知道叶春好说这句话,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他问叶春好:“那边我总不能一点不管,我若是管了,你又要生气,你说我是不是也很两难?”
叶春好沉默了一会儿,却是答道:“那你干脆送她出洋留学去好了,反正她本来也正处在一个求学的年龄。”
她这话并非无缘无故而来,雷督理也知道这是当下一个比较流行的法子,专门用来处理那些出身比较体面的姨太太——花一笔钱,把她送到外国去住几年,读不读书倒是无所谓。几年之后,她爱回不回,回来了也是完全自由,和夫家没了关系。
“这……”雷督理沉吟着,脑子里想的人不是林胜男,而是林子枫。他心里向来不大有林胜男,但是对她也绝无恶感。没事的时候和她说说笑笑,挺快
乐,但要是从此再不见她,也未必会感觉痛苦。
林胜男几乎还是个小孩子,不值一提,难办的是林子枫——林子枫不嫖不赌不结婚,一身的精力无处发泄,全聚在脑子里了,实在不是个好糊弄的。
“你让我想想……”他对叶春好说道:“这事不是不能办,但是总要办得漂亮一点,要不然她哥哥——”
话说到这里,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白雪峰的声音传了进来:“报告。”
雷督理正想和叶春好说点私房话,冷不丁的受了打扰,就很不耐烦:“我要睡了!有话明天再说!”
白雪峰停顿了一下,然而犹犹豫豫的,居然又说了一声:“报告。”

第九十章 争气
雷督理和叶春好都知道,这白雪峰是个最有眼色的人,从来是不肯说半句错话、行半分错路的。他能在这个时候连着两次“报告”,那必定是外头出了非报告不可的事情。雷督理正在一个要对叶春好伏低做小的时候,所以在回答之前,先去看叶春好的脸色。叶春好也觉得白雪峰这举动异乎寻常,怕真耽误了雷督理的大事,便回头对着房门答道:“进来吧。”
房门轻轻开了一半,白雪峰站在门口,对着雷督理微微一躬身:“大帅,楼下有电话找您。”
雷督理瞟了叶春好一眼,见叶春好默默的望着前方,并没有什么反应,便瞪了白雪峰一眼:“我要休息了,无论有什么事情,都等明天再说!”
然后,他见白雪峰抬了头,深深的看了自己一眼。
看过之后,白雪峰依旧用那不紧不慢的调子说道:“大帅,是天津公署那边打来的长途电话,似乎是有要紧的事情,让我务必通知大帅。”
雷督理站了起来,低头问叶春好:“我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好不好?”
叶春好没说话,只点了点头。雷督理看她脸上并没有不满的颜色,这才迈步跟着白雪峰走了出去。两人一路走下了楼梯,雷督理正要直奔向那客厅里的电话机,不料身后的白雪峰忽然一拽他的衣袖,轻声唤道:“大帅请留步。”
雷督理一回头:“嗯?”
白雪峰回头看了看左右,
见周围无人,这才上前一步,凑到了雷督理耳边:“大帅,那电话不是从公署来的,是林子枫从医院里打来的。那边的太太晚上闹了急病,进医院了。”
雷督理听了这话,眼睛看着白雪峰,倒是迟疑着停住了:“既是已经进了医院,有医生管她,那也就不会有大事,现在给我打电话又有什么用?”
白雪峰松了手,低头也做了个思索的姿态:“可能是那边太太身体弱,一生病就是不得了?”
雷督理皱了眉头:“糊涂东西!横竖出不了人命,况且还有子枫跟着她,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你就不该叫我来接这个电话!”
白雪峰苦笑着躬身垂头,瞧着真是为难透了。而雷督理也知道他和林子枫关系好,他说他找不到自己,林子枫定然也不能信。对着他又“唉”了一声,雷督理大步流星的走到电话机旁,抓起话筒“喂”了一声:“子枫吗?”
听筒里果然响起了林子枫的声音,颤巍巍的,然而很高亢:“大帅!”
雷督理被他这一嗓子震得向旁一躲,同时有些心惊,因为林子枫向来不发这种怪声。重新把听筒贴上耳朵,他定了定心神,压低声音问道:“子枫,胜男现在怎么样了?”
听筒里又是那么高亢的一嗓子:“大帅,您快过来吧!”
雷督理的心往下一沉:“难道……是不好?”
林子枫一口气说了五个“不”:“不不不不不!不是不
好,是好!非常好!恭喜大帅!胜男有了!”
雷督理握着话筒,无意识的转了个身,抬眼望向了跟前的白雪峰:“你好好说话,有什么了——”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后知后觉的一怔,而耳中已经响起了林子枫狂喜的声音:“有身孕了!胜男有身孕了!请大帅快来吧,她现在很不舒服,正吵着要找您呢!”
雷督理“噢”了一声,“噢”过之后,才终于回过了神:“我马上到!”
说完这话,他扭头就要走,手里还攥着话筒,倒是话筒上的电话线牵扯住了他,他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挂断电话。而白雪峰见他急成了这样,连忙问道:“您上哪儿去?我这就去叫他们开汽车出来!”
雷督理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慌忙举起话筒:“你在哪家医院?”
得到答案之后,他把话筒往电话机上胡乱一扣,这回真是等不得了,撒腿就要往外跑。白雪峰倒是还想着往楼上瞧了一眼,然后一路追了出去,在雷督理身后问道:“您要出门,不告诉楼上太太一声了?”
雷督理正在疾行,听了这话,他又“噢”了一声,当即收住脚步做了个向后转,可在略一犹豫之后,他又转了回来:“你让人告诉太太,就说我有急事,非走不可,忙完了就回来!”
不出片刻的工夫,雷督理已经出现在了协和医院的妇科单间病房里。
林胜男依然穿着平常的洋装连衣裙,并没有
换病人服,长长的头发左右分开编成了两条松松的大辫子,她因为这两天一直是在呕吐,一点营养也没有摄入,所以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原本这夏天的天气,人们常吃瓜果冷饮,是爱闹肠胃病的,林胜男呕吐了两天,又觉得头晕目眩的只是难受,便以为自己是害了热伤风之类的疾病,也没太当回事。但是常人呕吐两天,或许还能支撑,她却是天生荏弱,到了今晚,她先是把晚饭所喝的几口稀粥尽数吐了出来,随即又呕出了一点鲜血。林子枫正好来了,一看妹妹吐了血,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扛着她就跳上汽车赶来了医院。结果经过了那洋医生的一番检查过后,结果却是大出了他的意料——林胜男这两天的病态,原来都是妊娠反应。而她因为这反应太过剧烈,终日呕吐不止,导致了轻微的胃出血,才有了方才的一场虚惊。
林胜男虽然已经结了婚,然而依旧还保存着小女孩的心性,听闻自己怀了孕,她没高兴,反倒又怕又羞。用双手捂着脸,她起初窘得差一点要哭。林子枫顾不得她哭不哭,先去给雷督理打了电话——妹妹确实是争气的,雷一鸣今天刚回了那边的家,她这边便有了喜讯,能把雷一鸣生生的再拽回来。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雷一鸣今年已经三十有六,虽然说起来是正当壮年,可林子枫不信他不想子嗣。

记得雷一鸣当年和玛丽冯“决一死战”的原因之一,就是玛丽冯不肯给他生孩子。
颠三倒四的打完了电话,他跑回病房劝解林胜男,然而他这样一个做长兄的人,并不适合对小妹妹讲述生儿育女的问题,几句话说出去,林胜男更羞了,他自己也觉得这话不好讲。幸而,正在这尴尬的时刻,雷督理来了。
林胜男一瞧见雷督理,不知怎的,那羞意忽然退散了许多,但还是不肯说话,只低着头微笑。雷督理也没来得及理睬林子枫,直接走到床边问林胜男:“你现在觉着怎么样?”
林胜男摇了摇头,小声答道:“也没觉着怎么样,就是总恶心,想吐。”
雷督理这才直起了腰,问林子枫道:“医生说没说这怎么办?”
林子枫方才在电话中,因为过于得意,所以一时失态,到了此时,他已经恢复神智,能够正常的回答:“这是正常的身体反应,医生也没有办法。说是过了这一段时间,就会好转的。”
雷督理又深深的弯了腰,去看林胜男的脸:“那你饿不饿?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林胜男依然是摇头:“我不饿,我有点渴,可是现在喝了水也要吐,难受极了,我不敢喝了。”
雷督理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厚厚的长发和薄薄的肩膀:“这怎么办?”
林胜男抬头告诉他:“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她的肤色本是苍白到了半透
明的程度了,可在说这句话时,她嘴角含着一点笑意,那两只眼睛直直的凝视着雷督理,瞳孔中亮晶晶的有光闪烁。林子枫站在一旁,竟是看得呆了。
他把这小妹妹一手抚养长大,和她朝夕相处,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妹妹还有这样一种模样。
她满脸满眼,都是欢喜和光辉啊!
雷督理对她笑了笑,然后直起身环顾四周,柔声问林子枫:“她需要住院吗?”
林子枫正盯着林胜男,忽然听了这话,立刻抬头答道:“住也可,不住也可。家里要是有医生的话,那自然是不必在这里住着,这间病房已经算是最高级的了,但终究还是有些逼仄,不如家里宽敞舒服。”
雷督理深以为然:“是的,那还是回家去。”随即他对着一旁的白雪峰做了个手势:“去找那个……那个什么纳的德国人。”
白雪峰一直也是笑眯眯的,此时当即问道:“您是说贝尔纳医生?”
“对,就是他!再搭配个中医,快去!”
白雪峰答应一声,笑着走了出去。这种事情当然不用他亲自出马,把这差事分配给了属下一名伶俐副官,他转身回了病房,因为不便直接对着小太太本人卖力气,林子枫又已经履行完了付费的手续,所以他只好负责了开门关门的工作。
雷督理亲自搀着林胜男上了汽车,一路回了帽儿胡同。等到他二人进房去了,白雪峰一手摘了头上军帽,
一手擦着头上的汗,总算是稍微得了一点空闲。随着林子枫向外走去,他对着林子枫一拱手:“舅老爷,我还没给你道喜呢。”
林子枫脚步不停,只瞟了他一眼:“道喜也是给他道喜,你给我道什么喜?”
白雪峰笑道:“他的儿子,难道不得管你叫舅舅吗?”
林子枫又瞟了他一眼,然后似笑非笑的一翘嘴角——也可能是真笑了,但是因为一侧面孔还是有些失控,所以他那笑容总像是半成品,让人看在眼里,拿捏不准。
“今天怎么回那边了?”他问白雪峰。
白雪峰把军帽重新戴了上,决定向林子枫放出一些信息:“唉,不是虞都统请大帅夫妇吃饭嘛,回来俩人坐一辆汽车,也不知怎么的,就一起回去了。”
“叶大概趁机也对他使了一些手段吧?”
白雪峰笑了笑,算是默认。
林子枫又问:“效果如何?”
“要不是您打了那个电话,大帅今晚就留那儿了。”
林子枫点了点头:“那她今夜一定是很遗憾了。”然后他笑了一声:“屏风有意障明月,灯火无情照独眠,有点诗意。”
白雪峰只是笑,不言语。林子枫这人说话有点拐弯,用不着拐弯的地方也拐弯,白雪峰忙了一天了,这时候身心俱疲,听他说话就很累得慌。幸而接下来林子枫的话很是简明易懂:“坐我的汽车回家?”
白雪峰笑道:“不必,你走你的。”
林子枫扭过脸对着他一摆头:“走吧!”
白雪峰见了他这个催促的姿态,也就不再客气。随着他出门钻进了汽车里,白雪峰舒舒服服的伸展了身体,说道:“你用什么都仔细,这汽车开了一年多,里外还都像新的似的。什么时候你换汽车了,把这汽车卖给我吧!”
“笑话,你能坐别人的旧汽车?”
“一般人的旧汽车,我当然是不坐,但你的是例外,我坐你的旧汽车,也好沾沾你的贵气。”
林子枫扭头看他:“又跟我贫?”
白雪峰笑着不言语了,心想人家这妹妹是争气,老林这回当稳了舅老爷,将来还不得捞个省长干干?但是那边的叶氏太太也不能得罪——叶春好今晚能凭着一顿痛斥降服雷督理,便足可见她手里还有招数没使完,况且雷督理也始终没把财政大权从她手中收回。
白雪峰自认不是什么文武双全的人物,再具体一点的讲,他文能读懂白话信,武能给雷督理搓澡穿衣服,除此之外,干什么都不成,什么都不爱干。因此他并不嫉妒林子枫和张嘉田,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心满意足。而为了维持住这个心满意足的地位和生活,他四处赠送他那无尽的笑容和亲切,眼力很准,不该得罪的人,他是绝对不得罪。

第九十一章 二畜
雷督理万没想到,林胜男这样小女孩似的身体,竟已开始为自己孕育着一个孩子了。
他平时从来不提这一类的话,仿佛对子嗣并不是很关心。嘴上不提,是因为这不是一件自己关心了便能成功的事情,而且涉及个人的生理隐私,说得多了,于事无补,反而要惹出外人的闲话与嘲笑来。这些年来,他身边并不缺少女人,而且全是洁净健康的年轻女人,然而无论他如何耕耘,都是毫无收获,以至于他对于这事几乎有些绝望。
结果这喜讯忽然从天而降,砸得他几乎有些恍惚。家里的叶春好,他实在是顾不上了,躺在林胜男身边,他望着她只是笑。林胜男从来没见他露出过这样一副傻相,好笑之余,也隐隐觉出了自己这身份的变化:因为腹中那个小生命的存在,自己变得尊贵起来了!
“你笑什么?”她小声问他。
他伸了手,轻轻去摸她的肚子。她被他摸得有点痒,于是笑道:“刚一个多月,摸不到的。”
雷督理探头一吻她的额头:“你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一辈子都感激你。”
林胜男把脸埋进了被窝里,心脏怦怦的乱跳,仿佛承受不住这样重大又甜蜜的承诺。躲藏了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又对雷督理喃喃道:“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自己的孩子,男女都好。”
林胜男眨巴着眼睛看他:“女孩也可以吗?”
雷督理
笑了:“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林胜男抬手一拍心口:“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怕你只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呢。”
“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是不是你哥哥告诉你的?”
林胜男把脸又埋进了被窝里,于是雷督理把她搂进了怀中:“别听你哥哥胡说八道,好容易盼来了这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我都喜欢,都高兴。”然后他又把她从被窝里往上抱了抱,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明天医生就来了,你要听医生的话,好好保养身体。读书写字这种耗精神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也不许你再蹦蹦跳跳,记住没有?”
林胜男用脸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这么严重啊?你说得我都紧张起来了。”
雷督理正色答道:“你肚子里装着我雷家唯一的血脉呢,你说严重不严重?”
林胜男在被窝里连连蹬腿:“别说了,我真的紧张了。”
雷督理连忙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乖,别乱动。本来这几天就没正经吃东西,哪还有力气让你这么浪费?你好好的睡觉,也许到了明天,就吃得下了。”
林胜男一点头,姿态很认真,还是个小女孩:“那我睡了,你也睡吧!”
雷督理答应了,又欠身一扭床头墙上的电机开关,关了房内的一盏小壁灯。在黑暗中重新躺了下来,他双目炯炯,并无困意。把这一天的事件重新回忆了一番,他觉着烦恼纷乱,于
是专去寻思林胜男腹中的胎儿——林胜男不比别的女子,他可以确定,她腹中的孩子,只能是源于自己。
“我这不是还行吗?”他如是想。
想过之后,他也困惑,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行”了。
雷督理这一夜,几乎没有合眼。
朦朦胧胧的熬到了清晨,他见林胜男睡得正熟,便做贼似的放轻了动作,一点一点的起身下床。他这人享受惯了,平日早上睁开眼睛,洗漱穿衣都不能没人伺候,可今天因为怕惊醒了林胜男,所以自立自强,一声没吭的就把自己收拾利落了。
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心里想着今天应该再回家一趟,昨天和叶春好谈话只谈到了一半,如今情况有变,他应该回去告诉她一声。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记起了昨日白天那两个打作一团的孽畜——两头孽畜已经被分别关押进公署办事处的空屋子里去了,孽畜们手握重兵,其中那头陈畜性情暴烈,怒起来天王老子都敢咬,张畜则是如同神佛护体一般,很有一股子邪运气。雷督理不便、也有点不敢、将这样两头孽畜长久的关押,故而忖度一番之后,他决定暂时把那边家里的太太放下,先去对付二畜。
走到前院见了白雪峰,他让白雪峰留在这里看家,自己匆匆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片面包,然后就上了汽车,直接往办事处去了。
办事处是一处挺大的院落,里面房屋错落有
致。雷督理先走去了角落里的一间厢房门前,让门旁卫兵打开了门上的锁头。
房内有桌有椅有床,陈运基靠着两个枕头,在床上半躺半坐。忽见雷督理进来了,他连忙跳了下来,对着雷督理行了个军礼:“大帅好。”
雷督理没理他,扭头去看桌面——桌上摆着三只大海碗,其中两碗各剩着一碗底汤汁油水,另一只碗里粘着许多大米饭粒,可见陈运基这早饭真是没少吃。
“饭量不错啊。”雷督理收回目光,转向了他:“我被你们气得一夜没睡,你倒还有胃口在这里胡吃海塞。”
陈运基歪着脑袋,看着地面,不说话。
雷督理知道他心里不服气,若他面前站的人不是自己,若自己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凭着他的脾气,他早瞪着眼睛叫骂起来了。围着陈运基转了一圈,末了雷督理停在了他面前,说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不服张嘉田,我也理解。可你也要想一想,我为什么要提拔他做帮办?他年轻是不假,可他立的功劳,比谁少了?他办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能给我办在节骨眼上,你们谁行?”
陈运基把脑袋换了个方向歪,脸上也没有表情,只答:“大帅教训得是。”
“你站直了!”
陈运基依旧耷拉着眼皮,但确实是把脖子直了起来。
雷督理继续说道:“你眼红,你也好好干!你要是比他强,我自然一样的也抬举你。他又
不是我小舅子,我犯不着偏心他。”
“是。”
雷督理看了他一眼——真不乐意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