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走,我就走。」她的语声温柔而坚定。「本来,我一心一意地找来这里,是想跟你解释。这些天来我一直拚命地想要解释给你听。可是,现在不需要了。对我而言,看见你是平安的,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已经可以心满意足了--我还奢求什么?」
她一步一步向后退,目光凝在左震脸上,喃喃地补充:「扫了大家的兴,真对不起。」
别人不懂左震,她懂。
左震是真的不想见她,不是存心羞辱她,也不是故意报复她。他是真的不愿意再为她而心动,为她欢喜,为她意乱情迷。过去的事情,种种恩怨,他已经永远不想再提起。
看着左震,她触摸得到他那份绝决和疏远。是熟悉的脸,熟悉的人,只是感觉已经变得陌生和遥远。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九章:
自从上一次见过左震,锦绣就变得分外地沉静。
明珠有点担心地看着锦绣忙碌地烫烫衣服。烧红的烙铁,在湿布上嵫嵫地冒着热气。回来已经好几天了,锦绣绝口不提那天在百乐门的尴尬场面。
她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开始研究衣裳样子,首饰成色,闲来剪剪花、吹吹箫、看看书,偶尔也会和阿娣、霜秀她们几个聊聊天。
看上去,就和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娴静典雅。
可是,明珠却分明觉得锦绣在沉沦。在她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真正的快乐或悲哀,连她的笑都是虚假的。她就像是一具空壳?,在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正常」。
也直到现在,明珠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对锦绣那种血浓于水本能的保护欲。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明珠决定和她好好地谈一谈,毕竟锦绣还年轻,忘掉一切,重新开始,也什么都不晚。
「这件衣裳,是去年流行的样子了。」明珠有一搭没一搭地帮着锦绣扯平衣服,闲闲地打开话题。「不如再做几件新的。过几天,还有个酒会,我带你去开开眼界,多认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
锦绣笑了笑,「这件才穿过两三次,扔掉太可惜了。至于酒会什么的,那种场合,我不大适应,还是算了吧。」
「可是你不能总是闷在家里,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难道你想一辈子躲在这间屋子里直到八十岁?」明珠叹气,真受不了这木头脑袋。只晓得钻牛角尖,在一棵树上吊死,太划不来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锦绣道:「舒服,自在。」
「我可看不出你的舒服自在。」明珠不肯放弃努力,「你才二十岁,锦绣,忘了从前吧,一切重新开始。」
「哎呀!」锦绣叫了一声,原来是被烙铁烫了手。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快给我看看,烫伤了没有?」明珠抓起她的手审视着。
烫到了没有?这是谁说过的话?锦绣一怔神,蓦然想起,在百乐门跳舞的时候,左震烟灰曾掉落在她手臂上,当时,左震也曾这样握住她的手,紧张地探视:「烫到了没有?」如果不是眼花,锦绣明明看见他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怜惜。
可是,谁来告诉她,怎么转眼之间,这一切就这样灰飞烟灭?
「快点敷上药,免得起泡留疤。女人这双手,就和脸一样重要,就算你长得美若天仙,一伸出手来像堆老树皮,也会让人倒胃口。」明珠已经从柜子里拿出药膏,帮她敷药包扎,还不忘抓紧时间谆谆教导。
锦绣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用伸出一双老树皮般的手来,她已经令左震倒胃了,不是吗?明珠说的都对,句句都很有道理,可她偏偏就是做不到。难道她自己不想忘记?难道她希望自己每天夜里在梦中哭醒,又哭累了重新进入噩梦?难道她不想摆脱心头的绞痛和辛酸,愉快地重新做人,就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太多事情都不由人。
一直到现在,锦绣都无法强迫自己接受「失去」这个事实。失去了左震。再也看不见他,再也听不到他说的话,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温暖。他怀里会拥抱别的女人,他会娶另一个女人做他的妻子。可是啊可是,她到现在也舍不得摘下他送的戒指!
「等这阵子混乱的局势安定下来,就嫁给我,好不好?」他的温存低语还在耳边,那一天却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锦绣,锦绣?你又走神了。」身边的明珠出声提醒她,「不要胡思乱想。最近你瘦得这么厉害,脸色也差,得吩咐厨子弄几样精致小菜采给你调养一下才好。想吃点什么?」
锦绣摇摇头。可能是睡不好的缘故,她什么都不想吃,一点胃口也没有,连胃也三天两头地犯毛病,吃了不合适的东西就会吐,有时甚至连喝水也觉得恶心。只是她没有跟明珠提起,不想她担心。
「好啦,振作一点!过两天我带你去看戏。」明珠拍拍她的肩,「一切都会过去的。」
「阿姐』,向先生和英少来了。」阿禧在门边招呼明珠。
明珠知道左震绝对不会来,锦绣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二爷采了没有?」
阿禧摇了摇头:「没有,这一阵子他都没过来了,阿娣和程贞也正奇怪呢。」
锦绣失神地坐下,是,她又忘了,左震不见她的话,她就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还想着他?」门口传来醇厚的声音,是向寒川。他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锦绣苦涩地笑了笑。咬紧下唇沉默了片刻,才道:「他还是不想见我。」。
向寒川拉了把椅子坐下,深深地审视着面前的锦绣。她消瘦而憔悴,却仍然难掩清丽。就是她?虽然关于这起事件的经过,左震三缄其口,但他还是从石浩和唐海那边陆续知道了一些。
如果不是他也曾亲眼所见,向寒川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
左震爱上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百乐门的女人。为了她,不惜只身犯险,差点连命都不要了。这些年来,左震并不是吃素的和尚,在上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过?遇事这样沉着冷静的人,怎么会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冲动得做这种傻事!那绝对不是他所认识的左震。
可是近来,在众人面前,左震沉默得一反常态。伤势才有点起色,却不好好养着,成日烟酒不离手,一天说不到三句话。连他这做大哥的,都摸不透左震心里到底想什么?可要再这样下去,糟蹋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整个青帮,整个长三码头,整个他们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基业。向寒川已经无法再袖手旁观地任事情发展下去,他必须弄清楚这整件事的真相。
「明珠,你来说。」向寒川直接了当地命令。
明珠看了锦绣一眼,本能地护着她:「这也不能全怪锦绣,她还没见过什么世面,哪懂得人心险恶。麻子六那王八蛋骗她说,英东的枪伤不治,眼见活不成了,要带她去看看英少--」
「我曾经听左震说,锦绣对英东很有好感?」向寒川打断了明珠的话。
「以前我的确以为自己喜欢的是英少。」开口的是锦绣,她脸上浮现着一抹迷蒙的怔忡,「毕竟英少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况且当初我流落街头,险些被人活活打死,是英少救了我。那时我还不懂得感恩和爱是两回事。」
「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左震。」向英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来了,靠在门口,他一脸错愕。「难道你自己连这个都还没搞清楚?是他从街上把你捡回来,因为没有合适的地方安排你住,所以特地派人把你送到狮子林。我多多少少也照顾了你一下,因为你到底是明珠的妹妹--难道你居然一直以为,救你的人是我?」
锦绣的脸色变得惨白。
救她的那个人,不是英少,而是左震?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误会!可是左震是知道的,她一直口口声声都说要报答英少,为什么他不解释?为什么?
向寒川皱紧了眉头。看样子,这件事里面有着某些误会。「继续说下去。」
明珠只得道:「就因为那样,所以锦绣一心急着去看英东,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我知道英东生命垂危,也会无论如何去看一看他的,这并不能代表他们之间有什么啊。麻子六又怂恿锦绣拿左震的一颗子弹作为解除封锁令的信物,对,这件事听起来的确荒谬,可锦绣根本想不到那是个陷阱。她来上海才没多久,麻子六又是二爷身边的亲信,她哪里想到会受骗?所以麻子六才得以利用她,偷出了左震枪里的子弹……」
「也就是说,那天麻子六绑架了锦绣,派人送信给左震,要他一个人去芦河口的时候,左震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枪里居然没子弹?」向寒川脸色一沉,厉声道:「他居然还活到现在!」
见向寒川震怒,明珠也只好噤声不语。她实在也不知再怎么解释才对,锦绣虽然是无心的,但精明的向寒川根本就无法想象这种单纯,叫他怎么去相信?
「我听说,左震对你很不错。」向寒川缓缓地道:「我做他大哥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他还会对女人动心。可是,你回报他的方式,就是这样陷害他?」
锦绣低声道:「我没有。」可是她也明白,纵然有一百张嘴,此刻也说不清楚了。
「为什么左震会放过你?」向寒川也不禁有点迷惑,「他的性子我清楚,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决不手软。他居然让你好好地活到今天?甚至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珠紧张起来:「锦绣是错了,可是还罪不致死吧!再说她出卖二爷,又有什么好处?」
锦绣放弃了辩解,也不惧怕,只是怔怔坐在一边。那天她也有过片刻错觉,以为锦绣手中的刀会刺穿她的身体,可是没有。即使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强撑着给她砍断绳子,不忍见她那样狼狈地暴露着身体。
「左震可以手软,可以不拿自己当回事,我却不能。」向寒川说的是锦绣,眼睛却凝视着明珠,「我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的性命和辛苦打拼出来的一切都断送在一个女人手里。」
明珠惶急交加:「可你若对锦绣下手,左震毁得更彻底!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左震了,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之所以不肯告诉你事情的经过,就是不想你对锦绣下手。难道这个你会不明白?」
这几句话震动了向寒川。不错,以左震的为人,若他真的相信锦绣有意出卖他,就不会拖到现在还不动手,更不会假手他人来处置。
「不要再说了,明珠。」锦绣镇定地站了起来,「我这样一条贱命,死活都无关紧要。只是,别人不信我,我莫奈何,左震不信我,我却死也不甘心--向先生,老实说,若你杀了我就会让他原谅我,我倒宁愿选择死掉。」她的目光闪闪发亮,「左震一向信你服你,向先生,只要你肯答应替我向他解释清楚,我现在就可以把命交给你。」
向寒川也不禁怔住。这个女人除了笨,原来还不怕死?煮不烂咬不动砸不扁,响当当的一颗铜扁豆?
「你--要我向他解释什么?」
锦绣温柔地笑了,语气却辛酸:「我只想问他一句话--我这样爱他,又怎会害他?」只是这句话,左震不肯给她机会说出来。
满室寂静。
连余怒未消的向寒川,也不由得为之一软。他现在隐约有点明白,左震为什么会看上她。
「大哥,锦绣的确不像是存心的。」向英东打着圆场,「她不懂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个我知道,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见向寒川神色略见松弛,他又打蛇随棍上,「再说震哥一天到晚不是烟就是酒,一张脸冷得可以冻僵整个码头,大家也跟着提心吊胆。倒不如试试让锦绣去跟他谈一谈,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锦绣一颗心突地吊了起来。是吗,左震现在并不好吗?他刚刚从鬼门关上打了个转,怎么可以这样不爱惜自己!石浩唐海他们为什么不劝着他一点?也许……也许他也有一点想念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想办法安排锦绣去见左震一面吧。」向英东笑了,「我可没那个胆子去踩地雷。」最近左震的暴躁反常也是人所共知的,就连他这做兄弟的,也被台风尾扫到好几次。他明白,左震心里不好受,但长痛不如短痛,是非恩怨也总得有个了断。如果他真的不原谅锦绣,干脆就想办法让他们一拍两散,从此死了这条心;如果他还放不下过去,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向英东又勾起一丝笑容,这件事说到底,也算是因他而起,他的确有必要替他们解开这场误会。只是打开左震的心结,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端看锦绣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长三码头。
「我只能帮你这一次。」向寒川对正要下车的锦绣道:「说穿了,我是帮左震。所以结果怎么样,看你自己了。」锦绣感激地向他点点头,如果不是向寒川带她来,只怕她连长三码头的边都挨不着,就已经被踢出去了。
「锦……绣?」门口的石浩看见她,又惊又喜又担心,「你怎么来了,二爷有交待,不准放人进去打扰他。」
「他好吗?」锦绣急切地问:「伤都没大碍了吧,谁照顾他饮食起居?他还--生我的气吗?」
石浩笑了,「你问这么多问题,叫我一下子怎么回答?不用太担心,他已经好多了,只是不准人靠近他三步之内,谁能照顾他什么食什么居?生不生你的气,我就不晓得了,我只晓得他每天生我们的气。」
锦绣小心地问:「我现在能不能进去?」
「不能。」石浩叹了口气,「我劝你,还是请回吧。锦绣,二爷不是从前了,出事之后他就变了个人。」
「可是,都是我的错。」锦绣黯然,「是我害他差点没命的。我一定得见一见他,跟他把话说清楚。」
石浩犹豫:「放你进去,我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锦绣几乎在哀求他:「在医院的时候你不是一直为我说情吗?现在只需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到我就好了。」她瞄向那道紧闭的门,焦心如焚。如果连左震的面都见不到就这么回去,一番心思就全白费了。
长叹一声,石浩只好往旁边闪开一步:「希望你千万别惹出麻烦才好。」
锦绣差一点感激得跪下来,「谢谢你,浩哥,真不知该怎么答谢你。」
「我哪敢指望你答谢,一会儿二爷不砍了我的脑袋已经万幸了。」石浩苦笑,「还不赶紧进去,一会儿邵晖来了,你可别指望他会放你一马。」
屋里不像锦绣想的那么凌乱,桌子上的账册、单据甚至还算井井有条,可见左震仍然维持着正常的工作。只是他正枕着椅背仰靠在椅子里,双脚架在桌面上,闭着眼,叼着根烟--烟雾缭绕,一地的烟头。
看着他,锦绣想起第一次与他在一起的那个夜晚。他也是闭着眼坐在这张椅子里,她靠在他身边偷看他的侧脸,却被他逮个正着。如今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一样英俊而略带着疲惫的脸,她却没有勇气再走过去。
「咳咳。」被烟呛到,左震咳嗽了几声,有点不适地按住伤还未痊愈的右胸。睁开眼来,却不经意对上一双美丽而关切的眼睛--他怔住了。像是有点怀疑自己看到的,他一时失神,「锦绣?」
声音虽然沙哑,可是彷佛带着灵魂深处的渴望。
「我是来求你原谅。」锦绣往前踏了一步,鼓起勇气,「我错了。」
左震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他看错,不是他做梦,真的是锦绣。他沉重地吸了一口气,觉得整个胸口都震痛--也许是刚才的呛咳牵动了初愈的伤口,也许是眼前的人震动了他心里的那处烙痕。
「你可以骂我打我,甚至杀了我,」锦绣轻轻颤抖着,语气不稳,「只是不要恨我--我真的没有存心……」可是她说不下去了,左震脸上迅速凝结的冰霜,他眼里的讥诮,就像一根针刺人她心底,让她所有的话都瞬间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投靠英东不成,又想起我来了吗?」他又点起一根烟,闭上眼,维持那个靠在椅子里的姿势,连动都懒得动,似乎当锦绣不存在。
「不是,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想去投靠英少。」锦绣急急地解释,又往前走了几步,「现在我才知道,当初救我的人是你,可是……」
「你到底在说什么?」左震不耐烦地打断她,眉头紧蹙,「我没有工夫听你闲扯。」
「我说我没有出卖你,没有背叛你。」锦绣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再面对左震的冷漠,她会疯掉。「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因为你从来也没有相信过我。」左震冷冷地道,「否则你怎么会相信麻子六的话?你若是--」他原来想说的是,你若爱的是我,又怎么会这样欺瞒我?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够了,他不想再纠缠下去。
在他伤重的日子里,他分不清是身上的痛还是心上的痛,日日夜夜煎熬他,让他彻夜失眠、辗转忍耐。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众目所瞩的焦点,他必须站得直、扛得住,他必须表现得若无其事,钢筋铁骨。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点点滴滴绵绵不绝几乎蚀穿他心肺的刺痛,已经让他不堪重负。时时刻刻都得和自己的感情作较量,时时刻刻都得压抑自己对她的渴望--他实在已经精疲力尽。。
她不爱他,也不信他,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这样把他轻易击倒--她根本从来没有说过爱他,他却一厢情愿地为她找着借口。
到此为止吧锦绣。不要再逼他继续闹着这个荒唐的笑话。
「我已经知道错了,」锦绣不肯放弃努力,小脸挣得通红,「我让你险些没命,可是我也不想这样,你知道我一向……」
「不要说了。」左震疲倦地道:「你走吧。」
难道她还不满意?她还得亲眼过来看一看,那个锦衣玉食,却洒热血也不掉泪的左震,那个对着刀山火海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左震,是怎么样变得凌乱狼狈,变得落魄软弱,完全成了一个连假装微笑都万分困难的窝囊废?
「可是我还没说完,」锦绣紧张地拉住他的衣襟,「我只想来告诉你--」
「滚!」左震蓦然一声断喝,震得窗玻璃都簌簌作响。
锦绣傻住了。即使发火的时候也平静客气的左震,居然这样斥喝她?他真的这么憎厌她,真的一点都不留恋她了吗?
「石浩!」左震甩开锦绣,眼见她一个踉跄,却连一丝怜惜都没有。石浩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看见这场面,心里先凉了一半--还指望锦绣劝得住二爷,看样子是妄想。
左震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地方?谁准你随随便便就放人进来!我的话你都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你想要这个码头,好,这张椅子就让给你坐!过来!」
石浩吓得脸都白了,「二爷,您别这么说,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从今天开始,别再叫我二爷!」左震脸色铁青,「我没你这种兄弟!」
「二爷!」石浩活像被烫到似的跳了起来,失声道:「我立刻带她出去,立刻就走!」
他一把拉起锦绣,像捉小鸡似的把她拖向门口,「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锦绣绝望地回头叫了一声:「左震--」
嘴巴却立刻被石浩摀住,「还敢出声,不要命了你!」锦绣眼睁睁地看着门轰然关上,这一声巨响,几乎震碎了她所有意识,过往深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吗?
第十章:
从码头回来之后,锦绣就几乎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左震已经放弃了,他不想再被她纠缠。因为怕给明珠增加负担,锦绣辛苦地伪装着无所谓,面对明珠费心准备的美食补品,纵然她胃里如同塞满了石头,还是强迫自己努力地吃下去--可是,呕吐得实在太厉害,几乎连水也喝不下。一连几天都吐得昏天黑地,锦绣不得不去看医生。
「恭喜你,有喜了。」那位大夫慈祥地递给她药方,「回去吃点安胎补气的药,多休息。」
锦绣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说什么,有喜了?
「您刚才--说什么?!」太过惊愕,锦绣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夫吓了一跳,又重复一遍:「你有喜了。就是说,你有了身孕。」
锦绣目瞪口呆!她居然怀了左震的孩子?1一剎那间,锦绣分不清是震惊,还是狂喜;是恐惧,还是振奋。左震不要她了,可是他的骨肉却正在她腹中。这个小小的生命,有她一半,左震一半,这一刻锦绣突然觉得离左震是那么的近,似乎两个人是一体,血肉相连、呼吸与共。
锦绣掩住脸,泪水纷落如雨。
「谢谢你,谢谢你。」她朝那名错愕的大夫再三鞠躬,一边落泪,一边却忍不住地微笑。她不知道自己喃喃地谢着谁,是老天,是左震,是眼前的大夫还是她身体里面这个孩子?只是所有的空虚突然之间被一下子填满,没有漆黑,没有孤寂,她轻轻拥抱自己的腹部,觉得整个人都被喜悦照亮。
她的,她的孩子,那些缠绵缱绻的夜晚,那些两心相印的激情,彷佛又回到了身边。它是左震的拥抱和吮吻,是左震的温柔和激烈,是她曾经拥有过的万般宠爱,无限关怀。是左震亲手把它种人了她的身体里。
左震可以恨她,可以不要她,但今生今世他永远也不能再离开她。她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把他养大成人,看他结婚生子--他体内流着左震的血液,而他却是永远永远属于锦绣的。
「哎,别走啊,你的药还没拿--哎!」大夫徒劳无功,满脸无奈地在后面喊。这女人怎么了,这样又哭又笑?***********************明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上海了。我只是上海的一个过客,事过境迁,不会再有人记得我的存在。但是,对于这段日子里发生过的一切苦难和幸福,我都会终生感激。这样真切地爱过,还有什么是值得后悔和遗憾的呢?
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容身之处。不用担心我的生活,经过这么多事情,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柔弱无知的荣锦绣了。相信我,我会好好地照顾自己。
深深地祝福你,亲爱的姐姐,祝你幸福平安。也祝福上海每一个关心过我、爱护过我的人。至于左震,我会用尽我的余生,爱他,也爱他赠与我的一切珍贵和美好。
锦绣字看着明珠手上这封信,每个人脸上都是沉重之色。
「她留下这么一封信,就走了?」向英东几乎不敢置信,这丫头就这么放弃了,那左震怎么办?「锦绣是不是疯了,当初不是走投无路,才被迫到上海来投奔你的吗?」
明珠急得团团转,「她一个姑娘家,又没有亲人朋友,能跑到哪里去?上次如果不是你们救了她,她早已经在街上没了命。」
「也许她真的是死心了。」向寒川长叹一声,「上海是个伤心地,还留下来做什么?」
向英东懊恼地一拍桌子:「可是事情还不到结束的时候,她就这么一走了之?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谁来收拾?况且,上海再怎么不好,毕竟明珠还会照顾她,这一走,在外边万一遇到什么岔子,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
「二爷太过分了。」明珠忿忿不平,「他既然喜欢锦绣,就应该了解她的性格,锦绣是笨了点,不够圆滑、不懂虚伪,可是她怎么可能背叛二爷?连他自己都被麻子六骗过去了,锦绣会上当有什么好奇怪的?何必做得这么绝,一点余地都不留。」
「他为什么要留余地?」向英东替左震叫屈,「当时他要是没了命,谁会给他留余地?换成你,你会若无其事么?」
向寒川头痛地插了进来:「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吵些没用的?不管谁对谁错,先得想办法把人找回来。」如果锦绣真的遇到意外,这种结局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而且,目前除了锦绣之外,还有谁能治得了左震那种症状?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说他放得下,白痴才相信。
为什么一旦遇到感情的事,再怎么高明冷静的人也会失去常态?就连左震都不能例外。明珠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急如焚。「可是人海茫茫,她又走得这么彻底,天南地北的从哪儿找起啊?昨天我要是没上蔡家打通宵牌,就能早点发现,也许还来得及去追她。可这都过了一天一夜,只怕早已经离开上海十万八千里了,找起来谈何容易!」
「不见得要你去追。」向寒川把她按进椅子里,「这件事我自会想办法。只要不是插了翅膀飞出去,就一定有迹可循。只是她存心躲着我们,查起来的确麻烦,你先耐心等着。」
明珠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外套里:「可是我担心,还没找到她,她就已经遇上麻烦了……寒川,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向英东受不了地在后边摇着头,真不知道是谁当初把锦绣赶出去的。如果不是碰巧遇上左震,锦绣哪还有命活到现在。只不过,左震不管闲事的规矩是对的,才一伸手,就惹上这么一桩斩不断甩不脱的大麻烦,还差点毁了他一世英名。女人啊。
「其实我们也用不着在这边穷紧张,」向寒川突然微笑,「大伙儿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可以利用,这种操碎心跑断腿的活儿就让他去做好了。」
「谁?」明珠讶异地抬起头来。
向英东也是一怔,但随即醒悟过来,不禁也会心一笑。姜还是老的辣,不过男人还真是没出息,为了哄身边的女人开心,可以这样算计自己的兄弟。
「是左震。」他替向寒川报出答案。
「他怎么会去找锦绣?」明珠忧虑地蹙起眉头,「他要是想留她,就不会这样绝情地把她赶出来。你们没见过锦绣回来时那种失魂落魄万念俱灰的样子。」若不是彻底绝望,她怎么会离开上海?还指望左震去找她?
「失魂落魄、万念俱灰?」向英东笑了起来,「拜托,我还以为你形容的是左震。他有多么在乎锦绣,就算瞎子也看得出来。你什么时候见他这么心浮气躁过?如果不是一贯定力惊人,他早就崩溃认输了。不过--」他转头看向寒川,「我看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向寒川有点无奈,「他的事,还是让他自己解决比较好。」
「我们急得跳脚,忙着上天人地地找人,却放他在一边凉快,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吧!」向英东出谋献计,「况且追查起这种事来,左震的路子比我们广。」
「问题只在于,怎么能让他停止作茧自缚,重新正视自己的感情……」明珠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笃笃」地敲门。来得真不是时候,这会儿谁还有心思应付别人?
「阿姐,有个药店的伙计找锦绣。」门外站着俏生生的阿娣。她的神色颇怪异,欲言又止的样子。
向寒川、向英东和殷明珠互看一眼。找锦绣?还是药店的伙计?这是哪来的关系。「叫他上来。」明珠吩咐。
不大一会儿工夫,青布对襟短衫、剃着个茶壶盖头,一脸青涩的小伙计就诚惶诚恐地出现在门口了。「我是济仁堂药房的学徒,周师傅让我来找一位姓荣,叫荣锦绣的太太。」
什么,太太?明珠先沉不住气了,「你胡说什么,锦绣还没出嫁,她当的哪门子太太?」』
「不,不会吧……」小伙计吓了一跳,「可周师傅说,她上次走得太匆忙了,交了钱却忘记把药带走,所以特地叫我送到府上来……」
明珠狐疑地打量着他,锦绣什么时候去看过病,怎么连她都不知道?前一阵子她好像有点胃不舒服,叫她去找个大夫看看,她又总是拖着,难道是因为这个病?
「你拿的那什么药?先放着吧。」人都走了,要这几包药还有什么用。
「哦,好。」那小伙计搁下手里提着的药包,转身刚要走,又回过头来,「对了,周师傅还要我转告她,这药每包煎两次,一共分十次喝完,虽然是安胎补气的药,一下子吃太多也不好……」
「什么?!」一屋子三个人,齐声大喝:「你说这什么药?」
「……」小伙计吓得倒退两步,「安……安胎药。」
全场傻眼,面面相觑。
锦绣,怀孕了?
「这丫头怎么这样傻。」明珠禁不住红了眼圈。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一声不吭地一个人远远躲开?外面有谁会照顾她?就算左震不要她了,上海还有个姐姐啊。
「他还真是能干。」向英东一脸震惊之余,居然还有空调侃一句。
「这下子,我赌左震不出三天就亲自出来找人了。」向寒川若有所思,左震从小是孤儿出身,所以对家的执着渴望也比别人来得浓厚,他一直迟迟不肯成家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宁缺勿滥。但现在不同了。他深爱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看他还能嘴硬到几时?
「我的看法是,请将不如激将。」向英东替在场的人下了结论。受了这么多天左震的冤枉气,他也总得找回一点才公平。
**************************
他们到左震那边的时候,已过了中午。
左震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旁边的账册文件堆积如山,坚叔正站在一边捧着本仓库的入库单子喃喃念着:「十二月二十八日,十七号库房人华泰贸易行煤油一百三十桶,但因为蜡封不严,稍有泄漏……」
「别念了,坚叔。」向英东同情地打断他。念了这么久,连嗓子都说干了,也不知左震听进去没有。
「是,英少。」坚叔如蒙大赦,赶紧退开两步,眼睛却望着左震,「二爷……」
「你先下去。」左震连头也没回,把手里抽了一半的烟捻熄,弹出窗外。英东昨天才来过,今天又跑来做什么?难道闲得没事可做就非要来打扰他不可?
「锦绣走了。」说话的是向寒川,声音冷而沉。
左震的身子明显地一震。
「这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她爹。」他还是没有回头,看样子想硬撑到底。只可惜,他僵硬而紧绷的背影明白无误地出卖了他的心思。
向英东叹了一口气,接着掷出炸弹:「但不幸的是,你的确已经做爹了。锦绣她怀孕了。」
一室静寂,鸦雀无声。
左震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转身,被烟熏红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英东,再说一遍,她怎么了?」
「锦绣已经离开了上海,因为她知道自己有了你的孩子。」向英东把手里的信递给他,这是锦绣的笔迹,他总该认得吧。
左震咬紧了牙关。锦绣离开了上海,她选择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错,他应该觉得愉快,从此解脱,不必再辛辛苦苦地伪装,不必再千方百计地遗忘,不必再彻夜纵酒买醉,不必再苦苦压抑见她的欲望。只要他愿意,仍然可以过着热闹的生活,招招手就会有女人爬过来舔他的脚。可是,他还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空,这样慌,这样乱了方寸?为什么他会这样心痛如绞,心乱如麻?
锦绣终于说了爱他。他已经等得几乎崩溃。她甚至有了他的孩子,眉毛像他,眼睛像她……不管像谁都好,她居然敢这么一声不响地跑掉?
「这寒冬腊月的,她就算出去也没什么活路,你是知道的。」向寒川细细研究左震的脸色,适时下了一剂猛药。
「二爷早就看锦绣不顺眼了,这回正合适,省得他动手。」明珠在旁边风凉地打着边鼓。
「我看也未必那么糟,锦绣也许是没脸留在上海,去找个乡下地方堕胎去了。她还年轻又漂亮,没必要为这种事赔上一辈子吧。」向英东跷起腿坐进左震的椅子,一脸惬意。「这个消息我们只是通知你一声而已,终于少了这么一个眼中钉,你晚上会睡得好点了。」
「这阵子锦绣的情形大家都看在眼里,二爷,她有多爱你,不是瞎子的人都看得出来。甩开她就像扔掉一块破抹布,你们男人,狠起来还真是绝情啊。」明珠似真似假地一箭双鵰。
向寒川看着左震的手,虽然他竭力控制,但信纸还是在簌簌地打着颤。这戏演得有点过火了,他开始不忍心,毕竟左震这身伤才刚好了不久。
向英东也识相地闭上嘴。聪明的话是应该收敛一点了,现在左震心思混乱,顾不上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可是他迟早总会清醒,到那时,算计他的人只怕会死得不太好看。
那就换个方式好了。这回改由沉稳的向寒川主导局面。
「震,忘了她吧。一个这样出卖你,甚至置你于死地的女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放不下?」
左震深深吸了一口气,喑哑地开口:「她不是这样的人。」
好得很。向寒川暗暗一喜,脸上仍然不动声色。欲擒故纵,本来是左震惯用的招数,此刻被他拿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居然一招奏效。
「她把你的子弹偷给别人,那是事实;她瞒着你跟麻子六出去,也是事实。也许她根本是和那边串通好了的。」
「锦绣心思单纯,想不出这么复杂的花样。」
「被人利用不见得就值得原谅,她毕竟间接地做了麻子六的帮凶。」
「她若想杀我,用不着那么麻烦,机会多得是。」
「可是对你不信任,是导致她上当的直接原因。她为了麻子六的几句话就怀疑你。」
「英东的事情是我一直在回避,没有对她说清楚。我没给她信任我的理由。」
「连她的朝三暮四你也有借口替她开脱?」
「这封信上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锦绣心里没有别人。」
一边的明珠和向英东目瞪口呆。天啊,这局面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左震执迷不悟,大哥前来开导他放弃成见不是吗?为什么现在炮轰锦绣的人是大哥,而口口声声维护锦绣的人却变成了左震?这转变也未免太突兀了。听左震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向英东真不知道昨天还视锦绣如蛇蝎的那个人是谁?
这又唱的是哪出戏?
「说得好。」向寒川松了一口气,「你这样护着她,生怕她被人误会,自己却钻不出牛角尖?」这是一场反攻为守,他知道,左震容不得他这样污蔑锦绣。现在,话都已经逼左震说出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说穿了,真正让左震无法忍受的,不是锦绣的「单纯无知」,而是她的「心有所属」。
「震,不要再难为自己了。去找她回来。」向寒川用力握了一下左震的肩膀,「需要我和英东帮忙就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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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北平。
正值隆冬,大雪纷飞。
因为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开始洗涮缝补,杀鸡宰鹅也置办年货了。即便是穷人,也免不了要拿出乎日积攒下来的一点钱,称上几斤白面,割上几块豆腐,给孩子扯块花布,预备过年的时候合家团圆。
大雪中缓缓出现一个小黑点。慢慢移近,原来是个纤细的女人,穿个灰布厚棉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手拐着卖完鸡蛋的竹筐、一手提着块豆腐,在雪地里一步一滑小心翼翼地走着。
锦绣冻得两只手都快要麻了,怕跌跤摔烂了手里的豆腐,不敢走太快,可是心里又着急。天都快黑了,回去喂完鸡,还得赶紧生火,去隔壁的房东刘大妈那里把小初七接回来。锦绣一边走,一边盘算着:筐子里卖剩的几个蛋,就送给刘大妈好了,当作是人家帮忙照看小初七的酬谢。
想起小初七,她不禁微笑了,是个儿子呢,眉目轮廓像极了左震,简直就是另一个左震的幼小翻版。
她给他取了好几个名字,左锦诚、左沪生、左青书、左念一……但是,孩子都出生五个月了,她始终选不准哪一个最好。记得第一次和左震在一起的那个晚上,在长三码头,正好是初七,就顺口给他取了乳名,初七。
走到自家破旧的竹栅门前,风雪扑面,隐约可见有人影站在没踝深的雪里。锦绣疑惑地走近前,暗暗提防,天已经快黑了,不会是什么坏人吧?可是,一步一步走近,她突然间觉得有点莫名的紧张,有点……莫名的熟悉……终于,她不敢置信地停下脚步。
那个人,黑色大衣,灰的围巾--是,是谁,她眼花了吗?,锦绣用力揉了揉眼睛,筐子和豆腐都在她的慌乱里滚到地上,但谁会管它。锦绣的心狂跳,分明看见她朝思暮想,相思成灾的那个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隔着风雪,一步之遥,痴痴相望。
「左震……是你吗?」她怯怯地开口。
左震没有说话,只是向她伸开了双臂。一年了,这一年来,他找得千辛万苦,找得天翻地覆,费尽心思,费尽周折,可是在这一刻,一切都值得了。
一个柔软的身体,挟着纷飞的雪,一头扑进他怀里。左震紧紧地、紧紧地拥住她,那深深的颤栗,闪电般将他贯穿!春去秋来,万里奔波,所有寻觅她的辛酸,都化作了一阵热辣,蓦然袭上他的眼眶。
「是你吗?左震,是你吗?」锦绣抱紧他的腰,一迭声地低低呼唤。不是在做梦吧!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终于重回这个她日日夜夜思念着的,温暖熟悉的怀抱里。听不到他的响应,只听见他的心跳在耳边。往日深情,历历上心头。锦绣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初七是你的。」她坦白。
「我们的。」左震温柔更正。
风浓情更浓,雪深情更深。正当两情缱绻时,纵是漫天风雪也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