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小姐抱着她妹妹,下人婆子撑开大伞,把两个人都笼罩进去,外面车夫一早打开车门,一行人施施然走了,剩下母女两个,呆愣当场。
红尘挑了挑眉,站起身走到薛夫人身前,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薛夫人一怔:“啊?”
“不难,能做到吗?”红尘笑了笑,“只要你能做到,我至少有八成把握,保你女儿平安无事。”
薛夫人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她其实最怕的乃是那位薛家大小姐,女儿当宫女已经够惨,若是那位大小姐再心怀不忿,在这方面使坏,孤身一人远离父母亲人的孩子,真能活得下去?
或许薛大小姐没那么小心眼,也没精力对付一个什么都不是女孩子,可她只要稍微流露出几分不喜,就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替她出力,一个受宠王爷的侧妃能办到的事儿,有时候绝对多得让普通老百姓惊吓万分。
薛夫人其实是个聪明人,女人为了孩子,总会想得多更想得远。
雨终于停了。
小莫扶着红尘登车,驾着马车慢悠悠地回去,一边走,一边回头问道:“小姐让薛夫人做什么?”
“只是小事儿,让她把月老庙的烛台拿着供到自家祖宗灵位前去,再出钱给庙里修一修神像,每天带女儿在祖宗灵前跪一跪,多上两柱香。”
小莫眨了眨眼,听红尘的声音很无辜,不觉失笑,也只有这时候能看出她点儿小姑娘的模样来,干脆也就不问了。
回到家,罗娘她们连忙把红尘抓过去让她泡了个热水澡,又灌了一大碗姜汤,再拿棉布的大斗篷把她整个人都给裹好,现在可是五月,正热的时候,不过红尘到没多挣扎。
以前罗娘她们好多姐妹,都是淋了雨,只是略染风寒,结果就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她们一向讨厌下雨的天气,更不喜欢自己亲近的人淋到雨。
“再这么下下去,我们这边还好,江南怕又要闹水灾。”
大周朝的老百姓们,哪怕随便一个小孩子,遇见连续阴雨连绵的天儿,也忍不住就开始考虑收拾东西逃难,现在老百姓们都是看天吃饭,洪涝干旱,冰霜雪雨,下降蝗虫,随意哪一种都能轻易摧毁一个村子,甚至一个城池。
杞县
“怎么这么吵!”
薛大小姐烦躁地翻了个身,伺候她的丫鬟刚捧着铜镜过来给她梳妆,一见自家小姐的脸,顿时大吃一惊,手里的镜子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大小姐的芙蓉玉面上,冒出四五颗火疖子,通红通红的,薛大小姐本能地伸手去抓挠,她家丫鬟忠心耿耿,见识也算多的,连忙扑过去一把拦住…
这一夜,薛家的灯火彻夜通明,黑色的马车偷偷摸摸载了好几个大夫进门。
管家更是大晚上就赶往锦城,打算把锦城的名医请来,阖府上下的丫鬟下人全被下了禁令,许进不许出,谁也不能随便在外头乱说。
这两日,外面大雨倾盆,家里也是浓云密布,整个薛家气氛凝滞的要命。
薛大小姐本来清冷孤傲,可待下人还算温和,脾气也没那么坏,可这两天一直说外面很吵,让她不舒坦,大门紧闭,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她还是觉得很闹。
这座薛宅在县城东面,临街,街面上热热闹闹,确实显得稍微不清净,可那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外院或许隐约也能受点儿影响,宅子那么大,薛大小姐的闺房,哪里能听见嘈杂声?她不过是心不静罢了。
马上就到婚期,她要以侧妃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进京,进入王府,可自己的脸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那还得了?
她最清楚不过,厉王不算薄情,可绝对是个喜新厌旧的,过了热乎劲再进他的王府,恐怕到时候,他早就没有现在的好心情,更不会等她。
一个女人的好韶华有限,抓住一个像厉王殿下那样男人的机会更是有限。
吃了好几日的药,病情不光不见好,还又严重了些,脸上的火疖子开始往身上蔓延,越来越大,现在薛大小姐敷粉总要敷上去厚厚一层,这还有点儿遮盖不住。
小姐越来越暴躁,丫鬟心里也发愁。
“怎么忽然就这样了,药也吃不好,胡太医以前做太医的时候,做到院判,现在出来了,其实医术比当年还好,连他开了药都不行,查不出病因,莫不是遇见什么脏东西了?”
小丫鬟咬着嘴唇愁眉苦脸。
她这么一说,薛大小姐的脸色微变,想了想,低声招呼贴身大丫鬟过来:“你去请三叔公,悄悄去,别惊动旁人。”
她三叔公是个奇人,有神鬼莫测之能,只不过当年好像犯了什么事儿,十几年来生活都特别低调,深居简出,别的薛家人甚至以为他得了怪病,脑子不清楚。
就是家里几个知道的,他也从不允许他们提起他那些本事,渐渐的,薛家知道他能耐的越发寥寥可数,薛大小姐也是小时候意外才发现的。
大小姐如今是整个薛家最珍贵的瑰宝,她三叔公一听这事儿,连忙就赶来看了看。
乍一见大小姐的面貌,三叔公的脸色骤变,失声惊呼:“怎么可能!”
这一嗓子,吓得屋里几个丫鬟差点儿腿软。
薛大小姐也心慌了下,深吸口气,让下人退出去,才拉着三叔公坐下,皱眉问:“怎么了?您可看出什么?”
三叔公脸色凝重,四下看了看,才坐过来拉着她的手,小声道:“你最近几日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特别的事儿?”
“特别的事?”
薛大小姐很慎重,把这几日她的所有行程,遇见的每一件事都细细说了一遍,甚至连派了丫鬟去买一盒胭脂这类小事儿也不曾忘记,她一向最谨慎不过。
絮絮叨叨地说完,好像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有——在古庙内讽刺薛家本家夫人时,貌似得罪了人。
可薛家那一家子能有什么能力对付她?
薛大小姐宁愿相信是有人嫉妒她能嫁给厉王,故意使坏。
三叔公到与她不同,一听就道:“月老庙!”
“明珠,你双肩上的明火让人给熄灭了一盏,另外一盏也暗淡了点儿,能做到这个,也敢做这个的,绝对是相当厉害的灵师,当年我师父在世时,也不敢轻易在人身上动手脚,你仔细想想,那日月老庙里有什么特别的人没有?”
薛大小姐皱眉。
她那天根本没多注意,反正就是杞县一群普通老百姓而已,何须她来关注?
三叔公陷入沉思,想着想着简直要着了魔:“太不可思议了,人居然真能触动别人身上的明火,我以前听师傅说的时候,还以为这就是吓唬我们的传说而已,但谁敢这么做?又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就不怕反噬?”
他说着说着,目光炯炯,惊人的亮起来,薛大小姐皱眉:“叔公所说之人,很厉害吗?”
“什么叫很厉害吗?把那个‘吗’去掉!”
三叔公翻了个白眼,“对于一个活人来说,头顶肩膀三把明火,是最重要的。上至神明,下到鬼魅,不能轻易触碰到凡人,正因为凡人身上的火,一旦明火暗淡或者熄灭,邪祟就会很轻易地入侵人体,正因为明火如此重要,所以很难被触动,只要是有些修为的灵师都知道这是禁忌,一碰就万劫不复。而且厉害的灵师要害死一个人,或者让一个人倒霉,那容易得很,完全没有必要玩这种手段。”
薛大小姐听得到害怕起来,怎么说得好像干这事儿的人很疯狂,她不怕和理智的人打交道,只要有理智就能被说服,就能讲道理,可一个厉害的疯子要怎么防备?
她三叔公却冷静下来,闭了闭眼,轻声道:“不用着急,只是灭了你的明火不算什么,只要不出意外,过两日自然能恢复如初,你就忍耐几日,最近不要出门,更不可以接近阴气汇聚之处,对方搞这么大的手笔,肯定会有后招,咱们见招拆招便是。”
薛大小姐闻言更担心,见招拆招,说得到好听,这不就是被动挨打?
还不等她理清楚思绪,开始想对策,外面门房来报,说有一个举着帆布的白发老人求见。
“回小姐,来人自称王半仙,说能给小姐指一条明路。”
薛明珠怔了怔,二话不说,立时就把人请进院子,因为她最近烦躁,院子里站岗放哨的都是彪形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身上佩戴兵器,杀气腾腾。
但凡一般人看见这么一群大汉,先就吓得腿软三分,王半仙却是大大方方,目不斜视地进来。
薛明珠不由觉得此人是个人物,大概非欺世盗名。
她哪知道,王半仙这个老骗子最近遇见红尘,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直面过各种恐怖 ,和他碰见的邪事儿比,几个人间大活人,再壮实,再杀气足,他也很难放眼里了。
王半仙一来,细细端详许久,捋须笑道:“我刚才路过,忽然有卦,掐指一算,便算出小姐有疑难,特来给你指条路。”
薛明珠点点头,面容和煦,轻声道:“既然如此,还请半仙明言,您放心,若真有用,价钱绝对让您满意。”
“钱到用不着,我是难得见你这事儿热闹,想插一脚长长见识,毕竟高人设局,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王半仙一本正经地瞥了薛明珠两眼,“你的转机就在周村苍青山上,信不信由你,不过我觉得再过两日,你不信也只能让自己信了。”
说完,他就施施然走出去。
一出薛家的大门,忍不住咬牙切齿——多好一大肥羊,哎!
第七十三章 祖宗
肥羊再好,有红尘小姐镇压,他也不敢往嘴里塞。
王半仙摇头晃脑地走了,也只有安慰安慰自个儿,那位小姐既然出手,他还是躲远点儿好,赚钱重要,可也得有命才能花!
薛宅内,薛明珠的脸色苍白,站起身盯着大门半晌,低声道:“三叔公,当真不拦着他?”
什么算卦?当真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她薛明珠以一介女儿身,掌控薛家,不过十七岁,连亲爹都事事依从,她又怎么可能简单?
她要是相信在这等紧要关头,忽然冒出来说了一通话的江湖术士,那她爹肯定不放心让她嫁给厉王,还是早早招赘个女婿回来继承家业为妙。
反正他们家好几代,都只有一独生女,招赘了女婿,她爹薛明,算是万花丛中一点绿,难得的男孩子,哪怕性情绵软,酷似女孩儿,还是顺顺当当接管了家业。
薛明珠再来招赘,那也是司空见惯,没什么大不了的,若非家里还有一幼女在,这位大小姐想进京,想嫁给厉王,怕薛明还不会太高兴呢。
三叔公冷笑:“不放他走又如何?这人就是一草包棒槌,留下他毫无意义。对方既然出招了,那就水来土掩,咱们按着人家划出来的道走便是。”
主要是没法子,薛明珠那张脸治不好,他们就是把罪魁祸首抓出来碎尸万段,那一样是失败。
何况——“那人一定是水平极高的灵师,这种人,别说力敌了,智取都不妥,最好化干戈为玉帛,能拉近关系,结下善缘,说不定能把坏事变成好事。”
薛明珠眸色暗沉,叹了口气,还是没说什么,这会儿可不是不甘心发脾气的时候。
大雨终于变成了连绵的细雨。
闲来无事的文人书生贪看雨景,这会儿到没人去想大周朝究竟有多少个州县受灾,他们在这样细雨蒙蒙中,三五知己好友,相约于园林深处,香茶一杯,古书一卷,谈天说地,岂不快哉?
马车叮叮咚咚地在道边停下。
下面的山路车不好走,需要步行,车夫打开车门,两个丫鬟扶着薛家大小姐下了车。
薛明珠戴着幕笠,整个脸都遮得严严实实,没有打伞,细雨吹湿了她的衣摆秀发,远远看过去,一向硬挺的腰身,竟然显得有些松垮,背影也不知不觉变得颓废许多。
“小姐,他们说的那家茶馆还有一段距离,这道路湿滑,很不好走,不如坐个肩舆?”
薛明珠咬了咬牙:“不用!”
她家三叔公本身就是灵师,向来龟毛,脾性也奇怪的很,谁知道她要是坐着肩舆过去,人家灵师会不会觉得她心不诚,再生出事端,虽说这心中挤压的怒火爆棚,可薛明珠还是忍了。
那两个丫鬟却忍不下去。
“小姐,你说真是那什么红尘搞的鬼?先不说她小小年纪,有没有三爷说的那般厉害,要真是她,她图什么?咱们两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说白了,那什么红尘就是一乡野村姑,她们小姐那是远在天边的凤凰,平日里连多看那人一眼都不会,上哪儿去结怨去?
薛明珠咬牙走路,没搭理自家丫鬟,她牙都要咬碎了,舌头一舔嘴唇,全是铁锈味儿。
她其实没走太久,茶馆既然能开业,客人还多,就不可能是位于深山老林。
也就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不到,就来到红墙绿瓦的屋宅前,薛明珠刚想绕过去去正门,旁边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出来一只——大猫?
到像是豹子,只是身上穿着藏蓝色的小坎肩,明显家养的小东西,谁会养只豹子做宠物?
那只大猫晃荡晃荡,晃荡到她面前,嘴里还叼着一张纸条。
纸条明显是随手截的,边缘参差不平,上面就写了一个斗大的字——‘进’。
薛明珠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去。
茶馆外面看挺好的,又大又阔朗,花木掩映下,别有意趣,可从这侧门进去,那简直就像一只怪兽张开嘴一口把她给吞了,脚下都是淤泥,一步一踉跄。
“该死,这是什么路?”
婆子搂住自家小姐,急道,“还是走正门好了。”
薛明珠点点头,一行人转过身去。
“…”
一只毛色光亮,白得特别匀称的大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堵在门口,那只大脑袋微微摇摆,眼睛发着绿光,一对上那一双眼,薛明珠顿时脚软,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想也没想,扭头就跑。
慌不择路跑出许久,一行人才找回理智。
薛明珠毕竟是个脑子清明的,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咬牙道:“走,谁也不许乱!”
她那两个丫鬟往前几步,很努力地在前面开路,两个婆子在边上扶着她。
接下来再也没碰上特别吓人的东西,但等她进了院子,看到坐在凉亭里读书的红尘时,整个人都狼狈万分,鞋面上沾满污泥,裙子也乱七八糟,一头乌发,沾了好些枯枝败叶。
红尘也一怔,扭头看了眼小莫。
小莫坐在树下的阴影里,低着头煮茶水,连抬也不曾抬,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无辜。
小猫凑过来,低声道:“小姐,那个薛明珠得罪咱们小莫了吧?”
“…不知道。”
真不知道,但看这架势,确实像有‘深仇大恨’似的,红尘可没心思整治人家薛家的大小姐,她玩一手,仅仅是因为忽然动心想化解一下多年宿怨,也帮一帮那个还算看得入眼的欣姐儿,并不是真就多看不上薛明珠。
事实上,薛明珠也无辜。
心思念转,那位薛家大小姐已经一脸隐忍,满身狼狈地出现在凉亭前。
因为戴着幕笠,到看不清楚她那张脸,红尘却知道,她的脸色肯定说不上有多好。两个丫鬟更是义愤填膺地瞪着红尘,估计要是目光能杀人,红尘都被杀了百八十次。
“都到了这份上,时间有限,咱们也别说什么客套话,红尘小姐,我的病,您能治好吗?”
薛明珠走过去,找了个石凳坐下,不着痕迹地蹭了蹭她鞋子上的淤泥,进了亭子,外面的风雨也仿佛小了,身上一暖,压抑在心里的怒火却越发膨胀,只是她再怒气冲天,这时候还是不肯发作的。
红尘失笑:“我可不是大夫。”
轻飘飘一句话,薛明珠脑子嗡的一声,她身边的丫鬟一下子跳起来:“为什么?你和我家小姐有仇怨不成?你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死?我家小姐马上就是厉王侧妃,一根指头就能…”
红尘轻轻摇了摇手指,她脸上还带着笑,可那丫鬟未吐出口的话,就一下子被憋在嗓子眼,再也吐不出去了,心里还陡然升起一丝后怕,背脊发凉。
“明珠小姐便是有火儿,也不该发到我的头上。”红尘微笑,漫不经心地倒了杯茶,让小猫送过去,“你们薛家自己人的恩怨,前世因今世果,因果如此而已,薛家祖宗看你不顺眼,要你倒霉,怪得了何人?”
薛明珠顿时嗤之以鼻:“我薛家的祖宗?怎么,就因为我懒得理会他们那一家子,不愿意帮忙,祖宗就不高兴?要真如此,怎么那一家子欺负我家外祖母时,祖宗也不显个灵?要真有什么因果,那他们家也该先得报应!”
这位大小姐一向好强,别看她外祖母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便寿终正寝,可她还记得那是个特别温柔的女子,对她也极好,一直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并没有因为时隔多年就忘却亲人受的那些苦楚。
“当年我爹就没少看那帮人的白眼,他们说我家坏事做多,祖宗蒙羞,这才多年只有我爹一个病怏怏的男丁,剩下的都是丫头片子,我就让他们看看,哪怕我家只有丫头,也比他们强出百倍,千倍!”
薛明珠冷笑,“现在用得着我,就找上门来,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儿?”
她那两个丫头眼睛都发红,小猫和小狸也隐约有点儿觉得,薛大小姐的所作所为,虽说稍稍过分,可这么看来,到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说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一笑泯恩仇最好,但人家就要复仇,似乎也不是不行。
红尘点点头,轻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杞县有一薛姓大户,家中出一伤风败俗的女子,本该沉河溺死,全赖族中老人心怀怜悯,只是逐出家族,却不幸难产而亡,相约与小姐私奔之人,乃是一位灵师,好不容易解决外面的麻烦回来找这位小姐,却得知小姐已死,独独剩下一个女儿,还有小姐的父母,祖孙三人相依为命,经常受族中其他人白眼,生活艰辛,他大怒,就找到薛家本家的祖坟,动了手脚,又寻了一个香火鼎盛,且方位正好的月老庙,将自己女儿的命魂附着在上头,整个布置下一个特别复杂的风水局,窃取薛家本家的气运。
“这个风水局本是用来强干弱枝用的,灵师天分很好,竟能活学活用,反过来使,只是这种布局有伤天和,那个灵师恐怕也很难善终了。”
红尘讲故事的时候平铺直叙,一点儿文采也没有,要是陌生人听她一席话,恐怕也就笑一笑了事,薛明珠却越听越觉得熟悉,更是浑身发毛,许久反应过来,勉强嗤笑一声:“你以为你说这些胡话,我就会相信?”
“难道王半仙没告诉你,你不信也不行了。”红尘叹了口气,“当初布置风水局的灵师毕竟年轻,思虑不周,他只想着他的女儿,动手时没有顾忌,却不知道风水局也不能十全十美,导致虽然你们家窃取了整个薛家宗族的气运,受益的却只有女子,以至于家中女儿个个钟灵毓秀,男子却多不成器,当然,甚至连生都生不出来。”
薛明珠半晌没说话。
“你要明白,窃取气运,蒙蔽天机,能一时得逞,不可能永远不不露馅,你应该想想,一旦薛家的祖宗们察觉到这件事儿,怎么可能会让你好过?肯定拼力反抗,你要不是也姓薛,恐怕就不会有现在的烦恼了,必定早千百倍的偿还回去,说不准已尸骨无存。”
红尘吐出口气,抿了抿茶水,这般长篇大论,她也口干舌燥的,眼见薛明珠坐在那儿,双手紧紧抓着衣摆,身子虽然还是坐得笔直,却隐约有些微颤。
“我看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这样的风水局虽然邪性,却只胜在隐秘二字,现在底子都被掀了,想破除实是容易,薛家本家的人都不用做什么,只要去祖庙里哭诉一场,一切就迎刃而解,但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薛明珠瑟缩了下。
她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便罢,也不会怎么惊恐,可确实如红尘所言,她对这些事情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有一个三叔公在,虽没有认真教过她什么,可也稍微提起过一点儿。
再说,她纵然想要不信,脸上越来越多的火疖子长在那儿,一直不见消下去,也容不得她不相信了。
“拿面镜子。”
薛明珠轻声道。
红尘就让小猫拿了一面打磨得极光滑的铜镜。
丫鬟捧到大小姐眼前,把她的幕笠摘了,铜镜里的那张脸,连她自己看都觉得恶心。
“皮肤好像松了些。”
薛明珠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眼角,一瞬间竟感到皮肤的触感粗糙而松垮,心里顿时一紧。
旁人可能看不出来,这位冰冷清高孤傲的大小姐,多多少少有一点儿自恋倾向,平日对自己的容貌最为重视,简直碰破一点儿皮,也要难受半天。
薛明珠有一种感觉,眼前的女孩子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她的预测也极有可能成真。
“你要我怎么做?怎么做才能保证风水局不被破除!”
她声音变得低落,**道。
红尘挑了挑眉:“怎么?你难道真想保留它?家里再也不会有男丁都不介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薛明珠轻轻低下头,双手扣在一起,端端正正地坐着,十分优雅,“我们薛家这一代只有我和妹妹,身为女儿,我们又怕什么!”
说得红尘都想给自己布置个风水局了,可惜,夏家不是薛家,她也找不到愿意为她牺牲一把的灵师。
“你到看得开,可惜这事儿恐怕由不得你来做主,想必薛家的祖宗们不会答应。”
红尘摇了摇头。
薛明珠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一听她如此说,就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还有什么破解之道?”
只她这份儿脑子清明,不急不躁,就是个做大事的料子,红尘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再没卖关子:“很简单,你和薛家宗族和好如初,两家合并成一家,重修祖坟,祭祀祖庙,身上的症状自然会消失,将来可能不会像你以前那样,做什么都如有神助,但你只要努力,也不一定就过不好自己的日子,风水局嘛,再厉害也只能让人去借力,又不是没了就不行。”
“世上成功的人那么多,总不至于没一个家里都有绝佳的好风水。”
红尘说完,就端茶送客。
有闲工夫还不如多读几卷书,书房里一群小伙伴等着给她讲课来着,实在懒得应付这位大小姐太久。
薛明珠沉默片刻,就站起身,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披风披上,告辞离去,刚走了几步,一扭头,看着红尘,轻声道:“所谓养移体居移气,人的出身来历本该决定一个人的气质,真奇怪,你根本不像蒋家庄长大的村姑,我以前听三叔公说过,偶有灵女天姿出众有宿慧,今天莫不是见到了传说?”
红尘只是笑了笑。
薛明珠也笑:“罢了,你是有宿慧还是得遇明师,与我又有什么干系,自己的事儿还不知如何了结,还怎么去管旁人!”
她还是走了。
这一日没过,刚到晚上,红尘就在茶馆的客人嘴里听说那位厉王的未来侧妃,居然改了脾性,再一次和薛家本家热络起来,一家子和乐融融,还要重修祖坟,更要祭祖,毕竟薛家有女孩儿嫁给厉王,也是件大喜事。
小猫却觉得奇怪:“小姐,你怎么不告诉薛家本家那些人,他们的气运让薛明那一支给窃取了?”
红尘摇了摇头,说出来又有什么用,除了平添芥蒂,似乎毫无用处,到底还是一族之人,本家又确实弱势,无薛明珠的帮衬,还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元气,薛明珠人单力薄,家里连个顶门立户的兄弟也无,要是能有些族人,同样是好事儿。
其实就是本家都知道了此事,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反正风水局都给破解掉,不用再担心,也没必要让人家薛明珠偿还祖宗欠下的债,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就是想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