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君和于逸都被客客气气地请到客厅,猛地灌了好些茶水,刚才在外面,喊得嗓子嘶哑,又受了一番惊吓,浑身大汗,又渴又饿,连于君都很不矜持地吃了半盘子点心。
红尘这才换好衣服出来,一见于君,不等他开口直接就道:“夏家族长说的一点儿都不错,你儿子没有被任何脏东西沾染到,他好得很,根源在你不在他,事实上,在我看来,那位十分仁慈,心中有大慈悲,你儿子很幸运。”
于君一愣,一头雾水:“小姐这是何意?”还幸运?他的儿子连续定亲六次,每次定亲之前,无论怎么算,男女双方八字相合,毫无问题,但一定亲,儿子就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麻烦,甚至一不注意就要危及生命,这还叫幸运?
红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目光闪烁,充满惊奇,弄得于君浑身不自在,简直从头到脚都在痒痒。
“小姐,我有什么不对?”
半晌,红尘才一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叹了口气:“我提醒你一下,这位于家主,你有一个毛病,要自己想起来才好。”
第九十七章 年节
于君满头雾水,还想再问,红尘也不多说,直接端茶送客。
不走也不行,从见到红尘开始,于逸就各种不对劲,身体沉重,迈不动脚步,老想趴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脸上涨得通红,这才勉强自己没出丑。
于逸也是年轻人,在红尘这么漂亮的女孩儿面前,他也不乐意总像个痴汉似的,让人笑话。
只是父子两个离开这座神奇的小破宅子,都不免有些失望。
尤其是于君,长叹一声,面色苍白。
于逸面上阴沉沉一片,半晌冷笑:“爹,我看那小姑娘也就虚张声势,仗着有几分异能在吓唬人。”
他在红尘面前出丑,想起来就不自在,难免要贬低她一下。
“爹您能有什么毛病,这十几年咱们于家守在京城,无人入朝为官,低调行事,从不与人结怨,爹爹更是很多年没管过外面的事情,难道还会得罪人不成?真是胡说八道!”
这话也不算错。
于君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领着自家儿子回去,于家别看很风光,在京城连那些王公子弟也不敢惹,但那都是凭借祖宗荫庇,这些年人丁单薄,没什么能拿得出手,连他也自知天分不足,谨遵父命,只老老实实守着家业,不搀和朝廷里的事儿,从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儿,怎么可能报应到儿子头上。
年节来临。
今年永安不怎么太平,灾祸连连,可总算熬过了这一年,看这天气,瑞雪兆丰年,兆头极好,来年一定比今年顺利。
所有的大街上都弥漫着喜庆的味道。
罗娘她们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也精神疲倦,干脆就趁着年节轻松轻松,院子里树上挂满了各种彩缎花灯,红尘看了喜欢,想了想,穿戴整齐,从头包裹到脚,连手上也带着分指的手套,领着金青还有罗娘她们到园子里开始作画。
以刀为笔,以冰为纸,画出世间锦绣。
罗娘更是玩起了冰雕。
小小宅院,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座冰雪花园,薛柏桥来送年礼,结果没进门就让蜿蜒曲折的冰铸长城给迷花了眼,扑过去一会儿窜上,一会儿滑下,玩得开开心心。
林旭是和他一块儿来的,人家林师兄都给家里上上下下所有人散完了红包,这位小侯爷的礼物还扔在雪地里没人管。
“算了,他这些天也难得这么高兴。”
薛家最近两年同样不太平。
宁侯是个逍遥自在的闲散侯爷,和皇帝那是自幼结下的交情,在京城就是爵位比他高,权势比他大的人,也轻易不敢招惹他,按说应该没多少烦心事儿了,毕竟连他那纨绔小儿子也长进得很,深得皇帝喜欢,读书读得不错,等考出个功名,完全可以靠着爵位不入朝为官,或者当一名士,日子肯定不错,可问题就出在小儿子太出息上。
薛家长子薛松桥,比薛柏桥年长三岁,一生下来就极受重视,当年老侯爷还在时,便把他带在身边教导。
许是宁侯自小就太惫懒,长大了也不是那等能让父母骄傲的好儿子,老侯爷把薛松桥管得极严格,三岁开蒙读书,五岁习武,自此之后就没一日清闲。
京城上进的世家勋贵,对嫡长子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教育,只是有些人家管得更严些,有些人家更疼孩子。
薛松桥从小就是作为薛家继承人培养的,弟弟生下来就另有爵位,不会和他争,两兄弟感情很好,但近些年,他娶了妻子,生了儿子之后,事情就渐渐有了变故。
也不知为何,薛柏桥的大嫂对他有很深的敌意,加上侯爷夫人疼爱幼子,在薛柏桥身上很舍得花钱,甚至还说过,因为是长子继承侯府,将来分家,恐小儿子吃亏,她那些嫁妆要给小儿留着。
以前薛柏桥纨绔,侯夫人说说这些话,众人也只当是娘亲疼孩子,怕他过不下去,为他打算,连当大哥的薛松桥也没介意过,可这两年不知怎么回事儿,兄弟之间起了龃龉。
“哎,真不想回去,大嫂老是说酸话,我哥也老听她的,男人啊,娶了媳妇忘了弟。”
薛柏桥蹲在冰做的长城上唉声叹气。
“女人真是奇怪的东西。”
底下罗娘皱眉瞪了他一眼。
红尘失笑:“嗯?瞧不上女人?”
薛柏桥顿时就缩了。
林旭笑了笑,穿上新做的墨色袍子,披上狐裘大衣,大毛的领子竖起,遮住小半张脸,一伸手也帮红尘系上一条披风。
“走吧。”
两个人撑着一把伞出了门,都没坐车,沿着街道,踩着积雪,缓缓向东城走去。
红尘脚下走得不轻松,却没觉得累,到是有些麻木,不知道走了多久,便看见雾气笼罩的林府牌楼,琉璃砖还是光辉耀眼,却已经显现出一丝倾颓。
脚步一顿,林旭仿佛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一伙儿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纵马飞腾,冲过牌楼,一举手,噼里啪啦,乱七八糟的砖石就砸在林府朱红色的大门上。
红尘心里一紧。
林旭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林府大门洞开,走出来个瘸腿的老仆,慢慢地把门前的脏东西扫开,他的动作娴熟,表情麻木,显然不是头一次做这个差事。
直到老仆进了门,大门再次紧闭,林旭才拉着红尘的手,走到大门前。
举头望去,御赐的金匾已经没了,只剩下空洞洞的房子。
“想当年…”
想当年老王爷在世,谁敢在林府门前狂奔,文官下轿,武官下马,那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皇帝亲来,也不肯直接坐着御辇进府,如今却已经随意一毛头小子,也敢侮辱林府了。
一瞬间,林旭甚至想把刚才的公子小姐都抓过来恶狠狠地打一顿,只是他知道,现今还守在林家的人并不愿意他这么做,也实在没有必要。
林家的荣辱,本也不是这些人一点儿轻蔑的举动能够影响的。
站了许久,肩膀上堆满雪花,林旭和红尘才转身离去,不曾登门,到是他们走了,林家的大门开了一下,那个老仆出来张望,看了林旭的背影许久。
回到家,红尘的心情就不太好,去给小莫上了一炷香,给他供上些茶水点心。
小莫什么都不挑剔,所以竟不知道他最喜欢吃什么,供奉的东西合意不合意。
时间悠悠而过。
很快到了大年夜。
红尘坐下来,盘点了一下今年的收获,罗娘她们汇报过一年来大家的生意,还让秘密训练的一帮小孩子过来见礼。
两年了,自从小莫死去,红尘就收养了一批小乞儿,说是乞儿,其实来源很多,还有一部分和罗娘她们一样,都是苦命的流莺,从中择取资质好,品行佳的,托了林旭帮忙,用鬼谷的训练方法,认认真真地训练。
说是鬼谷的法子,其实红尘改进很多,连林旭看了都惊讶,觉得训练方法和鬼谷一脉相承,却成熟得多。
他自然觉得眼熟,都是红尘当年跟着鬼谷先生时,亲眼见到的东西。
这样一年时光,估计比别的地方训练个三五年都有效,训练淘汰出来的小孩子就送到罗娘她们手下,或是做小厮,或是帮忙做生意,两年的时间还太短,但也勉强凑到几个能用的人手。
红尘刚刚十六岁,还很年轻,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所以她不着急。
罗娘非要把她们建立起来的组织叫‘生门’,到也很恰当,门内弟子,都是绝境里偷生的。
“好了,大家都坐,坐下吃饺子,希望新的一年,诸事顺利。”红尘笑眯眯地举了举酒杯,大家先喝了一杯酒,趁着等待饺子出锅,也不多什么,只让人搬出一只樟木箱子,随手打开。
里面铺着红绸,摆放着好多木偶,都是在场所有人的木像。
罗娘笑了,把自己的那个取出捧在手掌心:“才两年,我觉得我漂亮了。”
两年前罗娘也有一种美丽,历尽沧桑的,世俗的美,如今却是多了一种神韵。
大家照例取了自己的小木像擦干净, 又拿油脂保养一番,才由红尘重新收起来放好。
罗娘忍不住拿起小莫的木像,细细摩挲,擦拭了半天,叹了口气:“当年他开口讨要小姐的像,我们还开玩笑说,这小子也动了凡心,知道倾慕美人了,早知道他去得那么早,就该鼓励他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也省得带着遗憾走。”
她们隐约猜测小莫可能对红尘小姐动了心,就算还没有钟情,至少也有些好感,第一反应都是劝解,希望他早点儿掐断那苗头,别胡思乱想,毕竟小莫和红尘小姐差距太大了。
可早知道他命那么短,就让他有个念想又如何,青年男子,爱慕佳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儿?
“行了,吃饺子吧。”
收好东西,白生生的小饺子摆上来,热气腾腾,十分美味。
林旭第一个饺子,咬了一口就咬出个大铜钱,逗得周围所有人哈哈大笑,纷纷要求沾福气。
“那可不行,福气都给我们阿尘。”
林旭笑着从袖子里扯出一条长长的红线,把铜钱擦干净,串好,塞进荷包,又把荷包给红尘挂在腰上。
“希望明年我们阿尘诸事顺利,快活自在。”
红尘也笑,她也想,能如此安生地坐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不顾忌礼仪,不顾忌别人,只和自己亲近的人呆在一起过年,已经是这世上最好的事了,如果今后的每一年都能如此,生活充实而美满,那就再好不过。
上辈子一直追求的那些,什么名利,什么富贵,什么亲人的爱,那些东西有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她自己动手获取的东西,比别人给予更有价值。
她要名利,就自己去拿。
她要富贵,富贵如今也是唾手可得。
至于亲人,眼下这些都是,她以真心换真心,总不会人人都是王越,人人都和王家人一样不要脸。
“行了,吃饱喝足去看灯,不过小青要回去温书,开年你要考试的。”
红尘笑眯眯地道。
金青顿时苦了脸:“…唔!”
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出去看灯,红尘还让人做了几个孔明灯飞上天,林旭远远看着,招了招手,把小猫叫过来,亲自动手制作了一个,挥毫泼墨,还在灯笼上画了一幅大漠落日图,一幅火树银花图,都是极快的速度。
“拿去外面放。”
红尘看了看,沉吟片刻,笑道:“去金池那边放,放高些。”
小猫应了声,他还是孩子心性,喜欢玩,拉着小狸一块儿,又叫了一帮孩子欢呼着跑出去。
孔明灯越飞越高。
金池对面的林府上下正好能看到。
林家的老王妃开了窗户,拥着狐裘坐在那儿,掐断手里的绣线,轻轻一笑:“乖孙回来了,也不知有没有娶一房漂亮媳妇,好给我们林家延续香火。”
这一座似乎被时光掩埋了的府邸,仿佛被笼罩上一层温柔的霞光。
“吼!”
红尘躺在躺椅上,整个人缩成一个球儿,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老虎的吼叫声,才一下子坐起身,“对了,小猫,你喂它们了没?”
小猫正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瓜子皮,闻言一怔,摸了摸脑袋:“呃,好像忘了。”
今天大年夜,家里的动物们也跟着过年,他们一早就准备好几只活羊,现杀现宰,结果一忙活忘记喂它们。
小猫连忙扔了手里的扫帚跑出去,红尘才起来,先给老参松松土,又给小茉莉浇浇水,顺便把小茉莉摆放在窗台上,也让它看看外面的景色。
虽然茉莉花到了大冬天依旧鲜绿鲜绿的,让外人看到肯定会觉得很奇怪。
不过最近几个看见的人都没表现出什么,好像还很理所当然。
小猫和小狸也没问,只是每日照常照顾小茉莉的时候,变得温柔细心了些。
红尘也是过了好些日子才反应过来,大约在他们心目中,自己身边要是不发生些异常事件,才不正常。
在茉莉枝条温柔的缠绕下,红尘又给它加了些水,还忍不住拿灵力喂它,喂了两口,就听见林旭在外面说话,还有癫和尚的声音,红尘怔了怔,忙披上衣服出去。
就见癫和尚果然站在院子里,一脸和蔼,面含微笑,正小声同几个扫地的小丫头说话。
小丫头们都挺高兴,手里抱着各色糕点。
“颠大师?”红尘怔了怔,连忙正容道,“您老怎么来了京城?”他不是三嗔,乃是普济寺的高僧,红尘在杞县时,没少受他照拂,连罗娘她们也有好几次得他恩济,这才在杞县安安稳稳地生活了两年,从不曾受到任何骚扰。
可以说,三嗔在知道内情的人眼里那就是个假和尚,没什么大不了的,癫和尚却真真正正属于必须尊敬的高僧。
“这不是又要选灵女。”癫和尚叹了口气,“今年普济寺也受邀参加,我只好来了。”
也是,朝廷的面子绝不能不给,别看寺庙瞧着高冷,其实建在大周,就要服大周官府的管束,僧人也是人,得罪了官员照样没好果子吃。
朝廷选灵女乃是本朝盛事,各地的寺庙道观,受到邀请来参与大典,那是荣耀,不来就是蔑视朝廷,癫和尚便是不乐意也不能不来。
红尘笑了笑,忙把大师让进屋,低声问:“三嗔也来了?”
“他不放心,非要跟着,这会儿在外头看马车,说是就不看女檀越显摆了,真不知道这孩子想什么。”
红尘:“…”
也就癫和尚敢把那个邪僧当孩子,那家伙以后死了绝对去不了西方极乐世界,下十八层地狱都是宽容。
“对了,这位是于君于檀越,他和我恩师有交情,今日求到我头上,我也不好拒绝,只能带他同来,还请女檀越莫怪。”
癫和尚指了指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于家父子。
红尘皱眉,只好把视线落过去,这才短短时日不见,于君还好,于逸的脑袋又一次被包裹着,气色不好,脸上苍白无血色,显然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她还没说话,于逸已经一揖到地,轻声道:“这次冒昧来访,并非是强求小姐帮忙,只是听说小姐能制作阴阳和合符,甚为灵验,于某愿意高价求购,请小姐务必允准。”
红尘一下子就乐了,失笑道:“我知道了,看来你是找到有些修为的灵师,想到解决的法子了?”
于君面上也多少轻松了些,加重声音道:“于某祖上还有几分薄面,国师虽闭关潜修多年,上一次也说我儿无恙,可还是愿意施展无上妙法,助我儿心想事成,只是以国师的身份,阴阳和合符这类,自然是不宜亲自动手制作,能点于某一句,已经感激不尽,师公子说,小姐画的符才是真正灵符,眼下京城再找不到第二个能够比拟。”
话虽然是吹捧,可明显也是把红尘当不入流的苦力了。
和合符这种东西,很是寻常,但大周朝的灵师轻易不会画,也就那些野道人,神婆神汉,招摇撞骗的人愿意动手。
到不是符有什么不妥,纯粹是正经修行之人,都不爱沾因果,而这世上,最容易沾染因果的,正是婚姻夫妻之事,人的一生太过漫长,夫妻两个会不会一辈子恩恩爱爱,谁也不得而知,沾染这种事儿人,那就是自找麻烦。
就连癫和尚听了他的话,也眉头紧锁,忍不住开口道:“永安月老庙有卖和合符的,檀越如果想要,自去买便是。”
不过,红尘这回没生气,也不怕麻烦,还真很随意地让小猫准备黄纸,朱砂,画了一张符给他。
于君面上带出几分得意来,再神秘莫测,装模作样,还不是照样要做他的生意——
“开个价儿!”
红尘笑眯眯地摇头:“不用,这回友情奉送,看在颠大师的份上。今年可是大年夜,于家主还是早些回去阖家团圆为好,我这里就不留客了。”
于君点点头,事实上今夜登门的确不妥,要不是大年初一国师就要做法,他这会儿该在家里守夜。
看着于君父子转身而去,红尘才笑着又追了一句:“明天于家主千万把令郎带在身边,莫要离开才是。”
于君没听懂,这会儿心中快意,也不在乎红尘说什么。
癫和尚到是觉得红尘话里有话,只是他莫名其妙的在大年夜登门,还领着恶客来,有些过意不去,只顾着大把大把地给红尘家上下塞护身符,红包,一时间就没有多想。
夜深了,天也冷,宵禁时间将到,红尘就没让癫和尚走,留下他在客房将就一晚上。
“我们初来京城,置业仓促,房子太小,您可千万别嫌弃。”
癫和尚已经感动得热流盈眶:“已经很好了。”
确实特别好,当今陛下近年来变得特别小气,皇宫有十几年没有修过,很过宫室坏得不能看,干脆直接封死,把宫妃迁出去与别人同住,也不肯重修,给臣下赏赐的钱币,都用旧的,耗损严重的,更别说给他们来京各路和尚灵师安排的住所了,那简直是拥挤,黑暗加透风,被褥也单薄。
有门路的根本就不肯住,像他这种没门路的,只好勉强住下去,每天都半夜冻醒过来,若不是他还有点儿根基,估计没几日不给冻死也要冻得生病。
躺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癫和尚一睡就扎扎实实地睡着,一夜无梦,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让一阵阵哭喊声惊得从床上蹦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着火了?阿尘出事了?”
癫和尚连法衣也没穿好,随便裹了件外套就冲出去,刚一进院子,就看见外面黑压压一片人头。
家里的下人,还有罗娘她们都围在那儿指指点点。
他走过去一看,于逸哭丧着脸,扶着他爹立在院子里面,他爹于君脖子里缠了好些鲜红的丝线,鼻子和嘴巴上面还贴着一叠,至少有十几张黄纸,简直比被镇压的僵尸还凄惨,整个人身体僵直,连动也不动一下,目中却流露出强烈的恐惧来,双目含泪,哼哼唧唧。
第九十八章 月老
红尘也出了卧房,她一出来,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下人们就让开一条路。
走过去看了看,红尘忍不住一笑。
于君被封住口鼻,呼吸困难,脸色都开始发青,他儿子伸手一撕扯,那符纸又嗖一声,跑到他儿子鼻子上,于君总算喘过口气,大口大口地吸了两下。
也就两下的工夫,那符纸再一次糊了上去。
于君又被憋住。
癫和尚都看得于心不忍,脸上露出些许忧急:“这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于逸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道:“今天早晨我去给爹爹请安,就发现爹爹身上缠了好多红线,脖子上也有,怎么摘也摘不完,还没弄清楚,按照国师的要求,贴在墙上的符纸就都莫名其妙地飞过来,除了我还能揭下来一会儿,别人动都动不得,碰一下这符纸就往我爹肉里钻。”
不只如此,于逸试过拽下来就用火烧,用水淹,结果一入火,他爹的衣服就着了,一入水,他爹浑身上下就湿透了,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他爹爹都快被折腾得没了气,一看不好,连忙去找国师,可国师在宫里陪王伴驾,哪里有工夫管这个!
于逸一下子想起红尘,就赶紧带他爹来求救。
“红尘小姐,您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还请您施以援手,大恩大德,必不敢忘!”
红尘摊摊手:“这可不关我的事儿。”
不过她还是耸耸肩走过去,笑道:“神君,且让我问他几句话。”话音未落,那符纸就飘下来,悬浮在半空中,微微打转,明明只是几张黄纸而已,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气势在,压得周围围观之人不敢抬头看。
众人愣了愣,顿时觉得周围一冷,忍不住抬头看天。
“阿弥陀佛!”
颠和尚都不觉念了声佛。
于家那些人看红尘的样子,更是和看神仙差不多。尤其是于家父子,他们身份高,平日里也不是没见过灵师,连国师都能偶尔见一见,可国师也没做过如此神异之事。
红尘看着捂着脖子咳嗽不停的于君道:“于家主,您还没想清楚?自己究竟有什么毛病?”
“毛病?”
于君嘶哑着嗓子,急得满头大汗,“没有啊!”
他刚一开口,那符纸呼的一下,就向他逼近,吓得他急急向后缩:“我想,我想,我再想想!”
拼命地搅动脑汁,于君这么一个堂堂家主,脑门上冒虚汗,真快要哭出来。
于帅当年七十岁尚且挂帅出征,何等英雄,红尘想到老人家,也有些心软。
“你再琢磨琢磨,怎么得罪了红喜神君,就是月下老人。”
红尘这么一说,于君一怔,脸色微变,好半晌才道:“难道是?那,那…都是十七八年前的事儿了。”
于君和他的老父亲不同,自小就是娇生惯养,反正他有四个哥哥在呢,继承家业也用不着他,他就是自由自在玩一辈子,于家养他一辈子便是。
长辈们对幼子,尤其是老来子,总是多几分怜爱。
于君年轻时自然也是个喜欢玩闹的主儿。
十八年前,于君新婚不久,他送母亲和妻子去月老祠还愿,因为他漫不经心,说了几句怪话,嘲讽月老娘娘腔,不像个正神,让他娘亲气得揪着他的耳朵训斥了一顿。
于君当时就不高兴,面上没敢表现,私底下很是不耐烦,回头就找小伙伴们半夜放了把火把月老祠给点了,大火烧得夜色通红,十分壮观。
当然,没太严重,就烧毁半个正殿而已。
不过,在月老祠呆了一阵子,于君高高在上地看一堆痴男怨女去求姻缘,居然还挺有意思,也是无聊,闲来没事儿做,秦楼楚馆去几次尝尝鲜便罢了,家里媳妇在,不好让她闹心,酒楼里的菜也就那么回事儿,还比不上家里的小菜,出游,打猎又不能天天去,他一转念弄了身法衣穿上,装模作样给人家免费算卦去。
他相貌堂堂,读书又多,能言善道,一看就一副高人风范,那些过来求姻缘的男男女女都很信他,结果这位玩上了瘾,对每个找上门的人都忽悠人家这不好,那不好,未来妻子或者相公不是性情刁钻,就是生不出孩子,甚至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灾祸,最可气的,愣是诽谤祠里供奉的月老是个伪神,狐狸精附着的,专门祸害人家男女的家庭。
本来区区一月老祠,也没多重要,他身份又高,没人敢管,愣是让这位玩了小半个月才尽兴。
之后好好一个月老祠,半年没恢复元气。
于君想起旧事,满心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这,就为了这点儿小事儿?”
永安城内像他一样无聊的纨绔子弟多得很,前年荣华郡主不是还捣毁了大云寺两间大殿,就因为她未婚夫发誓,宁愿去当和尚也不娶她?
人家还不是好好的,无病无灾,依旧名满永安城。
正说着话,半空中的符纸震动了一下,威胁似的又向于君靠近,吓得他连连后退。
红尘摇了摇头:“不只是这些。地上的神像大部分都是泥塑的,并无灵性,就算有些灵性,月老也不会因为一介凡人些许不敬之举就大动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