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说话,只是双足发力,向隔岸的人群冲去,沈小楠吃了一惊——难道,他真的有毛病?把自己抓出来,只是为了听自己一通骂?
右手放开了沈小楠,任江风吹开衣襟——她怎么知道自己不明白什么叫耻辱?
从第一次执行任务起,就有人骂他是狗,于是他下手越来越快,慢慢的,不再有人还有开口骂他的机会。耻辱这个东西,埋的太深,忍得太久,一样会习惯,会消化。那个小女孩一通怒骂算不了什么,但是……但是今天他确实被打动了,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一声巨响而震裂,压抑许久的耻辱翻涌而出,溢满整个胸膛。
这些女人,这些简单的女人……右手想,其实简单或许也挺不错,至少,还相信太阳。
他看了看沈小楠,正紧紧抿着嘴唇,坚毅的脸庞有当日霍澜沧血战的影子。很聪明的女孩子,短短大半个月就能聚集起金陵残余的力量,加以时日,必定可以大用。
右手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她的时候语气总是不自觉的温和,即使是刚才她大声怒骂自己。那不是对霍澜沧对手式的尊重,也不是对碧岫人格上的敬佩……那是看见一颗小小蘑菇,顶开千斤石板破土而出的欣喜。很久以后,右手才咂摸清楚这种感情,那叫作呵护,或者说,是怜惜。
初冬的大江,江天一色的苍茫,本来是很美的。
只是此刻,江水似乎已经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显然刚刚结束了一场短暂但惨烈的搏斗。
船舷上挂着尸体,江水里沉沉浮浮着残躯,血腥气扑鼻,令人作呕。
右手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一具——或者已经很难称之为“一具”尸体上,拦腰斩断,头和脚被波浪向两边推去,只是中间有肠子牵连,一时还分不开。
不用再做考虑,这正是他嫡传“七厅”子弟的杰作。在这二十三个杀手的精英面前,铁肩帮那些乌合之众明显不堪一击。
他不忍去看沈小楠的脸,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她浑身的颤抖。
“怎么回事?”右手压低了声音。
“启禀大人。属下听令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些叛党忽然叫着要冲出去,是他们先动得手,属下职责所在,只能格杀。”
“畜生!”忽的,一拳向他面孔击来,右手轻轻挥手,已经沈小楠的拳头捏在掌心,慢慢从眼前移开。
有些东西,是不能改变和沟通的。他的立场从被捡回演武堂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决定下来了,无论耻辱也好,错误也罢,都不可能再改变——也没有机会改变。
“好!”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镇定和冷血:“叛党余孽,本来就应该诛杀。”
说罢,扔开了沈小楠的手,一掠衣襟,跃到船上,身后沈小楠一个立足不稳,已摔入江中。
“走!”他冷冷下令,没有人发现,他自始至终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大人,这个女的……”应天府还有人聒噪。
“滚!”右手的双目忽然满是杀气,声音不是很大,却震得在场众人烦躁欲呕。
那个小丫头……就这么泡在满是同伴尸体和鲜血的水里,她、她,她还能撑得住么?那样明朗的笑和明朗的愤怒啊,经得住血水的几次浸泡?
右手忽然抬头看看天空,冬天的太阳,很远,很冷,几乎无法感觉。
“大人……”
右手静静:“什么?”
“请大人示下!”身后二十三名杀手面无表情,这些人,如果要他们赴死只是一句话罢了。但是如果有没有人会愿意为他而死呢?
当然没有,他们本来就都是习惯了任务的调遣,而从不接受感情支配的人。
霍澜沧和京冥,他们一旦有难,会有不少人抢着赴死吧?又一次把自己扯出来比较,右手也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什么了。
“回京师。”他定定地回答。
“是!”马蹄又一次翻飞,人如虎,马如龙,向着寥廓的中原奔去,带起一路烟尘。
这一回,算是彻彻底底栽在左手的手上了……无功而返,抗令不遵,以他的阴险毒辣,难道还放的过自己?
右手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念头——如果不回京师呢?
他呵呵笑了两声,这种荒诞不经的想法瞬间湮没了,马队继续前冲,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速度。
第二个月色开始朦胧的时刻,他跃入了太师府。
第一回多少有些忐忑的在府邸中行走,只盼自己的行动还不被察觉——他自然没有把左手算进去,瞒过他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不可能。
“站住。”右手冷冷一笑,果然来了,慢慢转过身,月华下,黑衣男子把玩着一只玉杯。
“有什么话……就直说。”右手哆嗦了两下,还是没有把下一句话扔出去——“你以为我怕你?”
左手看着他,苍白有力的手指在月光下勾了一下:“来。”
古老的阁楼满是灰尘,正中染着小小的红泥火炉,黄铜的吊锅里是精致的酒樽,女儿红的香气已漫溢。月华似乎也沾染了一丝酒气,有些氤氲。
左手也不多话,盘腿坐在积尘颇厚的地上,举杯道:“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右手摇头:“我不喝酒。”
“不饮酒?”左手似乎是喃喃:“可惜了……”
右手依旧站着:“你究竟要我来干什么?”
左手轻轻指了指地面:“坐……你的衣裳已经够脏了,坐一坐又怕什么?”
右手低头,一袭白衣果然混着灰尘和血污,已经污浊不堪,他勉强一笑:“不错,不错,本来就够脏了,穿上白衣,不过脏的更快些罢了。”说完,颓然坐倒,将两条修长的腿伸了出去。
“你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还不迟。”左手将温好的酒斟入玉杯:“知不知道什么叫煮酒论英雄?”
右手似乎觉得很是好笑,微微低眼,并不回话。
左手一饮而尽,又满了一杯:“怎么,怕我下毒?”
“你要杀我,用不着下毒。”右手目光中还是泛起了讥诮之色:“只是,一个杀手,一个太监,坐在不见天日的阁楼里,喝着淡出鸟来的什么酒……你居然跟我说,英雄?”
左手脸色微微一变,点头道:“好,不错,有胆识……只是你自己也知道你这回犯了什么错?”
“私自动手罢了。”右手终于忍不住拿起了面前的酒杯。
“私自动手……还‘罢了’?”左手哈哈一笑:“公子爷,你死到临头,还嘴硬呢?”
他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你私自调动神机营,死罪;你追击铁肩帮不利,至今一无所获,死罪;你在演武堂私自泄密,死罪;我明明告诉你有事回禀,你居然还带着七厅的人私自出手,死罪……” 左手一边说,一边缓缓站了起来,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右手:“最重要的是,世子现在已经越来越不信你了……死罪。”
右手强自镇定,但是手还是抖了一抖:“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左手慢慢向外走去:“这些日子,你可知道朝中的变故,可曾经为主子分过一天的心?你有多少藏私?多少肆意妄为?嘿嘿,右手,你也不是好人,你说,像你这样的奴才,留,还是不留?”
右手冷笑:“你以为我就这么被吓倒?”
“右手,你太好胜,以前和我挣,现在又看上了京冥……你好胜得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右手,砍不得动不得?”左手大步向外走去:“既然你不肯喝这杯酒,我言尽于此。”
这里到门口,也不过三四步的距离,左手心中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十几句话而已,但是为了说这十几句话,他已经等了三年。
“等一等!”右手忽然喊道,声音不大,但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哦?”左手慢慢转过脸,月光映在鼻梁上,勾起一道奇异的阴影,看起来似乎在微笑。
“你是故意的……”右手的声音有些颤抖,竟然还带起一丝难得的愤怒:“你故意引得我和京冥火拼,你早就布了这个局,是不是?”
“你在演武堂好像也十几年了”,左手悠悠道:“怎么问起话来还象刚出茅庐的雏儿一样?”
右手直直地盯着他,似乎有些愤怒,但愤怒又一分一分的消淡下去,周身紧张的肌肉也慢慢松弛下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许久,变幻不定。
很久以前,右手听到的第一次训导,就是一定要克制愤怒,失望和懊悔的情绪,对于一个杀手而言,这些情绪完全没有作用,带来的只有失败和死亡。
右手轻轻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他怎么回事,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沉不住气——难道,真的是那个头脑简单的女人,传染给他的不成?
“好……”左手踱了回来:“果然够决断。”
“你说吧,究竟要怎么样?”右手脸色依旧淡定,昔日的冷静和缜密一丝丝回到血液中。
左手慢慢递给他一个明黄的信封,眼睛也慢慢亮了起来。
右手迟疑了一下,打开信封,只是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已抬起头大声道:“你——”
“噤声!”
“你……”右手第一次彻底地变了脸色,手指也微微有些发抖,猛地抬头,似乎要从左手脸上看见事情的端倪。
“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似乎早就预见到右手的失色,左手并没有异状,只是慢慢从右手指缝间抽出那一纸薄笺,递入火炉里,眼睁睁看着它化作一缕青烟。
看着右手变得有些苍白的面色,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这条船,你上也上了,不如好好合作,做成它。”
右手推开了左手的手掌,只觉得手心湿漉漉满是冷汗,他再也笑不出来,只是冷冷道:“左手……我确实错看了你。”
“呵呵”,左手不屈不挠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说,一个杀手,一个太监,偶尔把酒论论英雄,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是不是?”
右手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才吐出,道:“是。”
中卷 第十八章 只向天涯语前岁
莫名强烈的痛苦,一下袭遍全身。
看着火鹰走出练功密室的大门,京冥忽然抽搐了起来。可能是那杯倒霉的“忘情酒”的效用,长期以来的伤痛和折磨在瞬间发作,呼吸中也开始夹杂浓重的血腥气。
自己的身躯,好像也没有多少地方没有受过伤了,重接的骨头毕竟不比当年,长途跋涉之后更是一寸寸阴冷的疼痛起来。
适才霍澜沧奔出去追赶杜镕钧的时候,他好像脊柱的神经忽然被抽掉了一根,自从第一次在右手手下受伤,身体几乎就已经全毁了,靠着药物和内力的支撑,骗得了别人,但总是骗不了自己的。
昏暗的房间里,恍恍忽忽涌起了海浪的声音,模糊的记忆开始上涌,又要开始了么?京冥忽然用力抱住了头,似乎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幻象一起塞回到脑子里去——不能饶过他么?为什么每一次病倒的时候,总是要重回一次万劫不复的深渊?
京冥深深的吸了口气,撕下块衣襟,塞入口中——上一回险些咬断舌头,他不愿意再重蹈覆辙,这是其一;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永远不愿意在无法控制自己喉头的时刻发出声音来,哪怕是一个简单的词,也足够击溃他心底最不坚实的那道纺线……
自从练过第五层,每次功夫到了新的境界几乎都要大病一场,那些被苦苦压制的毒素会在一瞬间反攻报复——是上苍唯恐他忘记过去么?
是么?
是么……京冥开始慢慢的混沌,湛蓝的海浪终于湮没了他,远处,鲨鱼的背鳍如同死神的刀,冰冷而锋利地划来。
一个美丽圣洁的面孔,在海浪里若隐若现,那是他的母亲,幽莉亚……
大约一千三百年前,拜火教被立为波斯的国教,盛极一时。
七百年前,鼎鼎大名的萨珊王朝终于土崩瓦解,伊斯兰教渐渐占据了统治地位。拜火教徒节节退让,终于大部分退入荷莫兹岛,也就是波斯明教的圣岛,另外一小部分坚守在波斯国内,尤其是大不里士城。大不里士城位于波斯西北边陲之地,城东的萨巴兰山为拜火教圣山,也就是天下明教教徒的总坛。
数百年间,拜火教一直向天竺和中原之地发展,但自从元朝兵火大动,总坛与中土明教渐渐失去了联系。有明一朝建国以来,明教渐渐被剿灭,残余势力只能躲在西方昆仑一带,但总算尚有一丝不灭。
成化十六年,鞑靼的达延汗出兵征服瓦剌,迫其西迁,又统一了蒙古各部。瓦剌占据天山之北,中原与西域音讯彻底中断,千年以来传教的北路,消失了。
加之莫卧尔帝国建国,天竺境内的拜火教徒也渐渐吃紧,更有甚者,百年沧桑逃亡之中,加上人才凋零,明教数门心法也渐渐散失。虽然教中长老都赞同前往中土重取神功,复兴明教,但北方陆路隔绝,南方莫卧尔、暹罗等国又不容拜火教徒广为传播,南北穿行,一时只能苦守圣岛,只盼善神阿胡拉•玛兹达庇护,圣火长存。
百余年前,中土有三宝太监郑和率宝船下西洋,其中一支直达波斯。这个消息对教中长老震动极大,在陆路之外,竟然又发现一条前往中土的海路,总算天不绝人。但是遍寻教内,虽然有精通教义的长老,但是却没有武学的天才,前往中土高手如云之地,别说复兴明教,就是生存也不可能,所以想归想,其余也只能作罢。
到了三十年前,终于一件惊动全体教徒的大事发生了。
新一任的圣女幽莉亚,居然学会了古老秘笈上的圣火心术。
幽莉亚是波斯首屈一指的美人,浑身上下闪烁着新月一般的光华,玫瑰一般的脸庞和手臂,也不知惊呆多少人的目光。她自幼就立誓将肉身贡献给大神阿胡拉•玛兹达,并在萨巴兰山被大神点为圣女,用圣泉水沐浴了肉身。
幽莉亚天生极其聪明,并且小小年纪,就通晓了数国语言,她走到长老们面前,宣布自己学会了圣火心术的时候,长老们几乎认为,她就是天神派来拯救整个教派的。
萨巴兰山和千里之外的荷莫滋岛狂欢了七个昼夜,在这七个昼夜里,长老们做出了决定——趁着季风,前往中土,寻找已经失落的明教,重新点燃大神的火焰。
那一年,幽莉亚十五岁。
她在鲜花铺就的道路上走入海船,无数教徒吻着她的脚趾,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海船扬帆之后,教徒们在长老的带领下祈祷了三个月,盼望伟大的天神保佑幽莉亚平安到达中国,早日返回总坛,接应他们前往新的国土。
他们苦苦企盼,每日每夜的供奉善神和恶神,用最纯洁的少女充当人牲,只盼他们的圣女归来。
七年之后,他们的圣女回来了——但是,她没有带来复兴的明教,只带来一本古老的中国书籍和……身孕。
拜火教向来不禁欲,但是,圣女是绝对纯洁的化身。幽莉亚的所作所为让全教十万子民愤怒不已,数千年的梦想,竟然就败毁在这个女人的肉欲和堕落上——她居然和一个异教徒结婚,和一个中国人有了后裔。
幽莉亚脸色惨白,但是还是勇敢的站在族人面前承担一切属于她的惩罚——她的最后一线生机落在肚里的孩子身上,只要她是个女孩儿,只要她在萨巴兰山通过神的占卜成为新一代圣女,就可以免去自己的罪。
十个长老,十万教民,甚至幽莉亚自己都把赌注押在了那个孩儿身上。
那个男人,孩子的父亲,玷污圣女的人却从未出现,幽莉亚也死死闭嘴,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她从圣女变成了一个荡妇,身躯臃肿地拜伏在圣火旁,企求大神给她一个女儿——如果是个儿子,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成为神的祭品,烧献在圣火之上。
分娩的日子还是来到了,幽莉亚在长老们的注目下生下了那个可能带来无穷希望,也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孩子——可是,结局是可怕的,幽莉亚从长老们如丧考妣的面孔上知道了结局——那是个,男孩。
那是个男孩,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漆黑的眼眸,他似乎知道即将到来的命运,沉默着不肯哭出声。
“妖孽啊!”终于有长老开始嘀咕,“下个月初一,大神的祭祀之日,把这对邪恶的母子一起烧了……愿神原谅我们。”
幽莉亚似乎早早预料到结局——她终于毅然返回萨巴兰山的时刻就早就想过今日的结果。她一个人剪断了孩子的脐带,为他清洗干净,让他吮吸第一口母亲的乳汁——这是个无辜的孩子,他注定,只有二十天的生命……
如果母子的死可以赎罪,就让我们一起承担了吧,幽莉亚吻着那个孩子,沉默而美丽的嘴唇依旧死死保守着那个秘密。
二十天后,又是全教的集合,拜火教徒们畏惧地伏在火堆面前,恳求着大神的宽恕——虽然,这是多么的不可能。
幽莉亚抱着那个孩子出现了——但是一瞬间,连长老们都惊呆了。
那是个多么美丽的男孩!
似乎是用最名贵的宝石,合着太阳的光辉和月亮的魂魄雕成的可爱躯体。他的母亲已经是波斯第一的美女,但是这个孩子却令她母亲也黯然失色了。
他格格的笑,婴儿的咿呀声在萨巴兰山顶飘荡,伴随着圣火的毕剥。
“长老呵……留下这个孩子吧。”幽莉亚明知无望,但还是做着最后的企求:“留下他,至少我还可以传授教徒们心术,我、还有用,不是么?”
长老们思忖良久,让神做了决定——占卜的结果是可怕但幸运的,他,是恶神安格拉•曼纽所宠爱的对象,他注定要承受所有的罪恶和诅咒,直到善神取去他的生命。
拜火教一向奉行双神——善神阿胡拉•玛兹达,支持正直和诚实;恶神安格拉•曼纽,代表罪恶和虚伪。善神选出自己的圣女,凶神也会选出自己的恶徒。
凡夫俗子没有权力索取神之子的生命,但是,仅仅是不能取他的性命而已。
“就叫他安格拉吧”,一个叫做亚斐尔德的长老说,笑容在火光里变得邪恶,如果神无法忍受他使用自己的名讳,自然会召他回去的。
幽莉亚圣女的身份终于被彻底完全的剥夺了,他们没有处死她。从那一天起,她带上了最沉重的锁链,被送到了荷莫滋岛,做终身的忏悔,被男人和女人们唾弃。
屈辱中,小安格拉长大了,他还是那么美丽可爱,但是,每个人都那么厌恶他。
所有的孩子都可以撕扯他,辱骂他,所有的教徒都可以鞭打和诅咒他——他被允许活下来,本来就是要承担一切诅咒和罪恶的。
他那么恐惧,只能在每个夜晚依偎在母亲身边,幽莉亚怜惜地望着他,握着他的小手,在他手心里划下文字——那是圣火心法。
“妈妈……我们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五岁的安格拉终于发问。
“因为,这里不是你的国家,你的国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幽莉亚美丽的眼睛望向远方,“安格拉,我要教你一种新的语言,你会有用到的一天的。”
那种新的语言很奇怪,一个一个地从嘴里冒出来,轻润脆响,安格拉很喜欢,学的也极快,每个晚上,母子俩用奇怪的异国语言对话。儿子的眼中是深深的渴望,母亲的眼里,却是甜蜜和悲伤。
直到一天晚上,终于有一个男人闯了进来,安格拉认识他,他是最年轻的长老,名字叫做亚斐尔德。
“我奉命前来鞭笞你,罪恶的女人。”长老说,幽莉亚低下头,这早已司空见惯的事情。
“转过头不要看了,安格拉。”幽莉亚无奈地叹气。
安格拉没有转头,他看着亚斐尔德拿出绳索,把母亲连同锁链一起捆绑在石柱上——但是接着他没有拿出鞭子,而是撕去了幽莉亚的粗布衣裳。
“不——亚斐尔德!你不怕神的惩罚么?”幽莉亚开始痛苦的挣扎。
“就算是惩罚吧……”男人的手粗鲁的剥去阻碍,这个身躯从十五岁那年起就一直吸引着他,他知道自己迟早要下地狱的。
但是,他的身躯在瞬间软了下去,安格拉的手刀准确无误的劈在他的后脑上,连幽莉亚也惊呆了,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但是下手杀人的时候镇定如同魔鬼,美丽的脸蛋上闪着愤怒。
“真的是凶神的宠儿么?”幽莉亚喃喃,但还是迅速命令安格拉解开身上的绳索,拖着铁索走出了山洞,大声喊人。
没有人怀疑过亚斐尔德是死在小安格拉手下的,幽莉亚被一群表情严肃的人拖走,刺杀长老的消息在岛上疯狂地传播着。
“先打死这个小野种!”有人喊着,鞭子落在他娇嫩的躯体上,幽莉亚想要冲过来,却被死死按住。
“安格拉……”母亲在喊,但这个名字更激起了恐惧和愤怒。他超乎常人的美丽早就令拜火教徒们不安了,而对幽莉亚积攒了多年的失望和愤恨也在这一刻爆发。
“长老,这两个恶魔不能再留了!”教徒们喊。
“是的……不能再留了。”长老沉吟着,命令点燃圣火,第二天的黎明烧死这一对母子。
但就在那个晚上,下命令的长老忽然暴毙,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短短一夜之间,竟然有一百多人忽然死去了。
一场可怕的大瘟疫,爆发了。
恐惧在瞬间席卷了荷莫滋岛,难道真的是邪神保护他的宠儿?
活着的八个长老翻遍了最古老的教义,终于找到了转移邪恶的方法——他们命令清除一切不干净的异教的东西,放在一艘海船上。然后施法,将一切的罪恶和疾病转移到幽莉亚和安格拉身上,再把他们远远地送走。
“你们路过第十三个岛屿的时候,就把他们扔下去,折断他们的四肢。”长老们寻来两个不熟练的船长,吩咐。
驱魔的仪式开始了,幽莉亚和安格拉被押着从每一个教徒面前经过,被一碗施了诅咒的圣水当头浇下。
“滚吧……你给我们带来的灾难够多了,还有你,小杂种——”远远的,一块石头砸到幽莉亚头上,她脸色惨淡,将石头放在背篓里,凡是沾过她身体的秽物,都要从这个神圣的岛上带走。
“安格拉……”母亲低声喊着,儿子的背脊上满是鞭伤,额头也被砸破了好几块:“我可怜的孩子……”
“妈妈,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小安格拉拉着母亲的衣角,又捡起一根掷到背上的棍子:“我活着就是要挨打和承受不幸的吧?”
“不许胡说!”幽莉亚无话可说,孩子似乎忽然那么成熟,她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生他,既然她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又为什么拿这个小小的生命做赌注?
长长的路,总算走完了,还好,没有人敢过于靠近他们俩,而且长老说了,不许他们流太多的血,染脏了这块土地。
最后一段路,是用龙涎香木和人的腿骨搭起的长长通道。
幽莉亚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儿子搂在怀里,开始发疯地向前跑。
“阿胡拉•玛兹达!”长老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