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那四个人跟礼宾小姐一样同时鞠躬认错:“对不起!我们下次不敢了!给小岑医生添麻烦了!”
老头懵在那里:“你们咋不向着我了?”
岑安:“……”
“叶医生再见!岑医生再见!”
那四个人跟木偶似的齐刷刷挥手,转头就把老爷子给推了回去。
小青年有点生气又想笑,双手插兜看着他们把老头送走,无奈道:“你也没必要用他们哄我开心。”
“哄你?”叶肃收回了目光:“没那闲工夫。”
他们转回办公室,一个出门接电话,另一个则坐下来帮忙处理档案和文件。
穿着道袍的小青年扒在门口瞧了两眼,唤了一声道:“安安!”
是那个小道 士?
岑安顺手敲了个保存,起身道:“屈尘?你怎么过来了?”
屈尘往旁边一让,另一个老头笑呵呵的走了过来:“你就是小岑医生吧?”
“这是我师父,元真道长!”
岑安下意识地用灵识辨认他身上的气息,发觉这位老人和小道士一样,都是没有修炼的普通人。
“您是哪里不舒服呢?”他接过就诊卡,瞧了一眼里面的信息。
屈拂,六十二岁,既往病史有糖尿病和高血压,和其他老头儿也差不太多。
“腰疼,背也疼。”老头为难道:“坐久了就不行,可有时候虽然做法事要的时间太久,也不能不去啊。”
叶肃挂了电话转了回来,瞧了眼这一老一小,示意岑安帮忙查体。
“应该要做一个ect检查,”岑安确认着疼痛的位置,耐心道:“我们医院的康复科很专业的,您可以固定过来做康复。”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道长吁了一口气道:“那帮推拿馆的人一通乱按,简直是胡来。”
屈尘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但真碰着师父有事了还是颇为紧张,帮着他跑上跑下缴费拿药,还不忘问上几句医嘱和用药事宜。
这两人虽然都穿着一身道袍,但做事看病都讲道理,反而比某些人要好相处的多。
临离开之前,屈尘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桃木符:“这是我们道观的限量版,保佑好运多福的哟,收下吧~”
岑安扭头看了眼叶肃,道了声谢谢收了下来。
桃木上q版的小道士摇头晃脑,拂尘也画的颇为漂亮。
他晚上带着桃木符回了家,把小摆件挂在了书柜上,旁边就放着营养液。
一瞧见那几瓶营养液,岑安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两个月实在太忙,他都没来得及去见见明先生。
明琅正在家中给本体修着叶子,听见敲门声时只点了一下头,那大门就缓缓打开了。
“明先生?”岑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门口:“我给您带了一些小礼物。”
明琅放下了银剪,瞧见他手中的营养液:“这是什么?”
……『超能量』牌营养液?
“这个特别好喝!”岑安把瓶子递给了他:“里面有氮磷钾钙镁铁,您尝一下!”
明琅哑然失笑,低头嗅了嗅尝了一口。
他的眸子里露出诧异的神色:“酸酸甜甜的,是很不错。”
“我每次没精神的时候就喝这个来着,”岑安说到这儿,才注意到这房子的摆设:“您家里……好漂亮啊。”
叶医生的屋子是极简主义的北欧风,可楼上装潢的犹如洛可可风格的法国宫廷一般。
象牙色的拱门上有淡金色的藤蔓交缠攀援,吊顶上能看见大片绽放的银色蔷薇。
不仅如此,他还瞧见了沙发旁的羽叶福禄桐和大琴叶榕,好些盆栽都养的郁郁葱葱,空气也是格外的好。
从客厅到走廊,不仅空间规划的恰如其分,而且视觉上的华丽效果不输任何国外的贵族庄园。
把家装修到这么精细的程度,一定要花不少的心思吧。
明琅笑着给他拿了拖鞋,关门去拿茶叶。
还没有走几步路,他的脚步忽然顿在了那里。
“有妖怪过来了。”
“谁?”岑安下意识道:“是追杀您的那个吗?”
“不,”明琅看向北方,皱起眉头道:“是冲着你过来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道:“你站在我身后,哪里都不要去。”
没等岑安开口,窗外的结界突然被撞了个粉碎,玻璃瞬间犹如冰尘一般炸裂殆尽,一室的花草物件全都被搅碎如残渣!
岑安脸色一变,意识到明琅的私人空间可能没与叶医生的结界重合,自己的气息估计已经暴露了。
一个穿着银袍的男人踏着水流走了进来,手中还握着长戟一般的法器。
“躲了这么久,终于想着要露头了?”
“是你?”岑安咬牙道:“你上次吞了我一条腿,现在还不满足吗?”
“哟,这是找到金主了?”鱼妖嘲弄道:“自己过来,还是我把你们两个都吃了?”
明琅眸色一沉,突然抬起了手掌。
下一秒,穹顶上绽放无数的蔷薇都坠落到半空中溶解变形,同时如银针一般泛着寒光。
上千根银针同时张开犹如一张雪色的网,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朝那鱼妖钉了过去!
伴随着室内多处的管道破裂,水流直接迸发而出,鱼妖手腕一横一抬,那长戟便引导着奔流席卷而来!
明琅单手护在岑安身侧,另一只手无名指上的白玉戒指亮了起来,驱使着那飞鸟一般的长针穿透水流攻向那鱼妖的要害!
岑安焦急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内心被恐惧不安不断啃噬着,那一地散落的叶片也开始打着旋飘飞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操控那些落叶,在伸手抓握的那一刻叶片亦泛出刀锋一般的光芒,开始跟随着掌控旋落飘飞。
鱼妖不欲与他们周旋,一扬长戟踏着水流就冲了过来,眼瞅着就是要取岑安的性命!
明琅皱眉喝了一声退,抬手时那玉戒从指间滑落,一扬一抖便落成银鞭,脚尖一点便过去与他混战在了一起。
岑安借着沙发的掩护躲开那水流的席卷,抬手去控制那叶片的位置——
鱼妖看准机会直接侧身一投长戟刺他心口,与此同时那落叶如匕首一般自背后从他的喉间穿透而过!
岑安翻身想要躲开那长戟,却因为断墙的限制完全没法往旁边跑。
完了要被杀了——
还没等他四肢并用的翻过那半截断墙,他的身前已经站了另一个人。
男人单手接了那柄长戟,就立在他的面前。
他的白大褂上还沾着病人的呕吐物和血迹,塑料胸牌随着罡风微微摇晃。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那救死扶伤的医生,周身的杀意与戾气如同换了一个人。
决绝狠厉,没有半分的余地。
那鱼妖捂着被扎透的咽喉发出嘶哑的声音,后退了一步就想要跑。
可在这刹那之间,叶肃就已经执刃立在他的面前,快到犹如骤闪一般——
那柄长戟从他的腰腹一路穿透心胸而过,突出的末端还在往下滴着青色的血液。
怎么会这么快?!他是怎么做到的?!
胸腔被穿透的剧痛让那鱼妖疼到两眼充血,可连伸手反抗的能力都已被完全剥夺!
“就是你碰过岑安?”他声音低沉如深流,右手的指甲开始变长锐化一如兽爪。
明琅啧了一声,直接扭头不看那场景。
鱼妖还在本能地挣扎着,可意识都已经开始不断涣散了。
他的胸膛如拉链般被破腹掀开,那只救过人缝过针切过骨的手直接探了进去,把还沾着血污的深绿内丹给拧了出来。
在这一瞬,这鱼妖痛苦到极致地长嘶一声,竟直接化作齑粉消失殆尽,连魂魄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岑安还陷在那断墙的砖石里,大脑里一片空白。
那深绿的珠子直接被扔到了他的掌心,还泛着微微的光芒。
医生扫了一眼旁边靠墙而立的明琅,转身走到了岑安的面前。
“把它吃了。”他冷冷道。
第25章 第 25 章
岑安其实很少见过叶肃这副样子。
他平日即使是随手灭掉些小妖, 基本上也是一步到位, 情绪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可今天……叶医生好像动怒了。
不□□质带着一股肃杀, 而且眼里也狠决到有些陌生。
他握着那碧玉珠一般的内丹迟疑了两秒,摸索着想要站起来。
明琅快步走过去扶住他,上下查看了一眼:“没受伤吧?”
“还好……”岑安面露歉意道:“给您添麻烦了, 真的很抱歉。”
“小事, ”明琅侧头看了一眼叶肃,不放心道:“这鱼妖是什么来头?”
“不确定, ”叶肃皱眉道:“从前也有些杂碎过来, 但没他这个道行。”
“也得亏你来的及时, ”明琅单指按着那戒指,开始抬手作法:“这鱼妖内力妖异,不像是寻常的妖物。”
他抬袖挥指之间, 那断裂的墙砖如同时间倒流一般重新飞回原处, 连细密的尘土也折返聚拢, 仿佛是上千块被同时操纵的拼图。
叶肃没有接话, 转头看向岑安,抬手拾起他手心的内丹。
今天原本临时有场大手术, 病人一直在死亡线上反复挣扎,岑安那边的护咒又在频频发来警告。
如果刚才回来的再晚一点……
他内心的烦躁又多了几分。
……惦记这笨蛋的妖怪怎么这么多?
“我从前有被他追杀过……”岑安低头道:“今天不该过来这里的。”
“不,我在楼房外缘也设过结界。”叶肃皱眉道:“但他破除的也太快了一些。”
就仿佛是被高人指点过一般。
上次那只鸟妖, 这次的鱼妖, 虽然身上都没有什么共同的特征, 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却也无从查访。
“把它吃了。”他声音微沉:“那蠢货夺了你几百年的修行,你还犹豫?”
岑安默默接了那内丹,决定说实话:“是要嚼两下再吞吗……跟牛黄解毒丸一样?”
这玩意太大……噎着了多尴尬。
叶医生直接发出了死亡凝视。
某人立刻秒怂,当着他的面把那内丹吞了进去。
岑安原本以为,这么大一颗珠子,光是下咽估计都有些困难。
可是它滑进去口腔的那一刻,就开始伴随着吞咽飞快的溶解消散,如同一掬冰泉落入喉间。
他睁大了眸子,意识到身体在发生异动。
那内丹中包藏了他自己身上的灵髓,因此也格外的亲切又共通。
而鱼妖本身的灵髓也充沛丰厚,在下咽的时候就开始向四肢百骸游走扩散,紧接着迸发出无法抵挡的力量出来——
“叶医生……”他隐约觉得有些呼吸困难,捂着喉咙道:“好……奇怪……”
明琅房子修了一半感觉不太对劲,匆匆走过来单指叩在他的胸口,语速加快了几分:“他克化不动?”
“不应该。”叶肃抬手按在他的肩上,开始用灵力引导他体内紊乱又失控的气息。
这鱼妖能跋扈至此,本身就与吞食过千年人参有关,但现在物归原主,怎么反而还会出这种状况?
岑安握着叶肃的手腕,脸色都有些发白。
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冲破出来,而且跟平时抽枝发芽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丹田深处沉眠已久的气息开始翻搅和转腾,连血液的奔流都传递着胀痛一般的感觉。
“撑住,”明琅沉声道:“你把身体里的气往外引——”
“好胀……”岑安咬牙道:“我在调整,可它出不来。”
叶肃眸色一深,翻掌忽然在他的额前叩了一下,低喝一声道:“破!”
下一秒,岑安瞳孔一散,清绿的色泽径直转为了深绿。
“嘶——”
浅绿的妖气自他的周身冲破而出,犹如薄雾一般笼在了周身,而人参特有的清幽气味也随之散了出来,让这一室都仿佛处在深林雪山之上。
明琅指节一收,也跟着懵了两秒:“他……现在才变成半妖吗?!”
他先前以为这小朋友是有意收敛妖气,没想到人家压根不是装弱,是真的就这么弱……
千年道行都没有成妖——这怎么可能呢?!
叶肃不太放心的用掌心按着他的额头,感受着岑安体温的起伏变化。
“呼……”岑安缩在墙角里喘了一会儿,一抬手时发觉那淡绿的妖气也跟着变化起伏,便好像是身上笼了一层轻纱一般。
“我变成半妖了?”他茫然道:“这个有什么用?”
叶肃把手收了回去,食指一抬掌心便凭空落了一杯温水:“先喝水。”
刚才这笨蛋一脸要背过气的样子,有那么几秒他自己心里都慌了。
也就在这几秒里,青年身体开始发生渐进的变化。
他垂落的软发变得柔顺而泛着光泽,紧接着周身的肌肤也如甜白釉一般光滑又清透。
从眼眸到鼻梁,原本就清秀又标致的线条多了几分灵气,连唇畔的弧度都变得更恰如其分。
虽然面容依旧是那副面容,可连气质都在发生无形的转变,仿佛是哪个仙家子弟褪了伪装一般。
岑安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都没有发觉叶肃看他的眼神动了一下。
“做半妖了也好,”明琅给他塞了个枕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从今往后,这妖气会护着你的心脉和周身,瞬移去旁的地方也会安全许多。”
岑安放下了杯子,有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叶肃下意识地扶稳了他,又很快把手抽了回去。
男性的俊秀与草妖的清朗被糅合在一起,连侧脸都好看的让人有些失神。
明琅瞧见叶肃把脸扭到了一边,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声音里都带着笑意:“你恐怕还不习惯这些,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会来帮您修房子的,”岑安小声道:“您今晚有住的地方吗?”
“刚好拆了重装,也就一两个小时的事情。”明琅拍了拍他的肩,送他们两从空落落的门框里走出去:“以后还是小心一点。”
旁边的大妈拎着大葱卷饼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扭头去开对面的门,压根没看见这邻居家里跟被哥斯拉滚过一样。
岑安跟着叶肃回了楼下的家里,心跳还是有些快。
他没想到那鱼妖能瞬间找上门来,而且刚才差一点就死掉了……
叶肃见他跟小熊公仔似的陷在沙发和枕头里,脸色渐渐又红润了起来,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没出事就好。
“叶医生,”岑安抱着枕头看着他,一脸庆幸的坐直了些:“我现在也是妖怪了。”
其实是半妖,还差得远。
男人沉默了几秒,没有开口反驳:“嗯。”
“我以后可以帮你做更多事,”小青年笑的灵润明朗,垂在脸侧的碎发让人想起雏鸟的细羽:“给你们添的麻烦也会少些。”
叶肃坐在了他的旁边,抬指按上了他的眉心。
“不要动。”他低声道:“帮你再检查一次身体。”
岑安乖顺的点了点头,没有半分的怀疑。
温暖的热流自胸膛一路蜿蜒向下,开始确认心脏和其他脏器的状态。
叶肃触碰过很多病人,可这一次有些走神。
他的指尖能感觉到皮肤的光滑与温热,而且甚至能感受到呼吸所带动的微微起伏。
岑安就窝在他的手侧垂眸休息,没有任何防备。
也太乖了一些……
那灵流探触着他的周身,便如同一双手在查体和按触一般。
叶肃忽然想起来,这笨蛋的身体都是自己亲手塑成的。
他呼吸一滞,把手抽了回来。
有些思绪再深入一些,会变了味。
变成半妖之后,岑安终于点亮了某些其实很常见的技能。
比如五百米范围内的瞬移。
明琅在当天晚上就把房子全部翻修了一遍,再见面时里面已经变成了田园美式风格,浅淡的配色放松又大气。
岑安带着自己做的小甜品过去陪他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就开始跟他学各种小术法。
植物们在交流起来的时候确实非常轻松,而且还能分享一些关于防风防晒防烫伤之类的技巧。
牡丹虽然和人参的秉性有些不同,但明琅一点拨岑安就学的特别快,没过两三天就能一秒出门买豆浆油条再拐回来。
叶肃显然发现了他突飞猛进的学习进度,吃烧麦的时候面无表情。
——他亲手带着学了半个月都没搞懂,那花妖一教就开窍了?
岑安还没发觉某人又有点低气压,一边练着隔空取物,一边碎碎念着有关明琅的事情。
“明先生性格好温柔啊,而且还会煮很好喝的薄荷汤。”他捧着脸一手转着玻璃杯,由衷地感慨道:“前两天过圣诞节的时候,我还瞧见有小姑娘在楼下给他递礼物来着。”
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他吧,性格又好人也耐心,而且衣品也超级棒。
叶肃眉头一抬,筷子尖虚虚点了一下。
“他喜欢男人。”
那掌心的杯子腾地消失,远处厨房的消毒柜里传来了一声轻响。
岑安坐直了一些,再次收掌凝神,伴随着‘啵’的一声,那杯子又凭空落在了掌心里。
“男人?”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表情有点疑惑:“他好像戴的是婚戒啊……我还以为明夫人是出差了之类的?”
叶肃夹了一筷橄榄菜,声音放低了一些。
“不要和他谈论这些事情。”
“哎?”
“这是他的痛处,”叶肃很少有的神情凝重起来,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明琅有爱了很久的人,而且那个戒指是为他保留的。”
“什么?”岑安懵了一下:“那位先生……他去世了吗?”
“比去世更糟糕。”叶肃抿了一口浓茶,语气有些复杂:“明琅亲手斩断了他们两人的红线。”
这意味着……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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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 s 岑安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所认识的明先生,待人接物都温厚有礼,而且笑起来也神情恬淡,完全不像是被旧事所囚的模样。
叶肃知道他不会把这些事情随口外传,索性把情况讲的更明白一些。
他作为医生,确实诸事繁忙,以后也可能会偶尔看顾不了岑安。
明琅住在这附近能多个照应自然是好事,何况恐怕也只有岑安这种单纯的性子能与他长处为友,略解几分他的寂寥。
“时都的上空,总是盘旋着一只青鸾鸟。”
“它这几十年里穿梭往来,就是在找明琅在哪。”
什么?
岑安下意识地握紧了杯沿,脑子里有什么贯通起来:“青鸾……是仙,对吗?”
“所以当它无望低落时,这城市都会落下淋漓不尽的大雨。”
他怔在那,好几秒都有些说不出话。
这一场又一场的大雨,竟是为同一人而落的。
叶肃放下了茶盏,慢慢道:“明琅搬到时都三十年,它便来找了三十年。”
“明先生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叶肃抬眼看向他道:“可是知道又能怎样呢?”
“我没有听懂,叶医生,”岑安认真了神色道:“红线是可以被斩断的吗?”
叶肃用拿手术刀的姿势拾起了筷子,只虚空一点桌上的东西便消失了个干净。
“那是六百年前的事了。”
水汽一般的烟雾开始在桌面上翻卷成像,犹如有些模糊的老电影。
六百年前,明琅是仙骨已成的牡丹花妖,他在回梦川中静心寡欲地修炼了上百年,却在临渡劫前遇见了过来听坛论道的半仙璩玉。
青鸾一族本就天生贵胄,稍加修炼便可位列仙班,算得上是血统不凡的五族之一。
璩玉同他相处了十年,平日里明着是随观虚仙人修禅悟术,其实素日里没事就去招惹明琅,愣是把那清清冷冷的牡丹妖逗出一身人间烟火气。
结业之时,仙人送了璩玉一对拘缘锁。
那锁本身犹如烟缕,却可以映亮两人腕间相缠的红线,遥隔千里都可以互通心意亲身共情。
“红线……是月老缠的吗?”岑安看着桐木桌面上振翅翩跹的青鸾鸟,觉得这故事都有些不真实:“如果断了,就绝不能再缠一次?”
“有一个词,叫做‘正缘’。”叶肃不紧不慢道:“如果不是正缘,即便是抵死相缠也终究会形同陌路。”
“月老定的正缘,自两人相遇起便会滋长生结,只是连神仙都看不见它的样子。”
若是看得见,人人都会因妄念牵动机缘,去博取他们本不应得到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那对拘缘锁才被誉为回梦川双绝之一。
好些心有思慕的仙子都曾央求一照自己是否红线生腕,可观虚仙人本身就性子古怪,平日极少外借。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叶肃扬起了长眉,桌面上的烟雾猛地一坠,尽数消散殆尽。
“璩玉把明琅带回了苍庐山,犹如仙侣一般过着逍遥日子。”
然后虬族就率领众妖打过来了,孤注一掷地想要扳倒鸾族。
此两族相争相斗已有千年,其中原委又是另一个复杂难言的故事。
璩玉作为族主长子,直接率领众将前去迎战,这一去就差点没有回来。
“鸾族虽保住了苍庐山,但璩玉被血咒暗伤,直接以身战死。”
岑安握紧了杯子,追问道:“元神俱灭了?”
“还残留着一魂三魄,”叶肃摇头道:“都拘在那锁里。”
可那锁在定情盟誓之时,早已拷在了那红线上。
于是明琅找族主求了禁术,自折仙骨斩了红线,让那两把锁都铐在了璩玉的心窍上。
他因为这件事直接重伤不起,直到如今才勉强恢复到了从前的八成功力。
岑安呼吸一顿,有些说不出话来。
活生生的自剔仙骨……竟真的做的出来。
那该疼到什么地步,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他为了璩玉,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红线断了,会怎么样?”
“如同斩缘。”叶肃低声道:“这世间无人知道月老的模样,连神仙也无法确认他的行踪。”
断了红线,即便是千方百计想要重归于好,也最终会阴差阳错的交臂而过。
璩玉复苏时已经过了两百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明琅提亲。
他找了明琅三次,也见了明琅三次。
第一次相见,苍庐骤降天火连山,老家主寿终正寝归寂冥冥,鸾族大丧百年,不复啼鸣。
第二次再见,紫鸾引兵叛乱,戕杀同族夺亲友内丹,逼着他回去领军应战。
第三次璩玉下凡渡劫,哪怕记忆全失也还是一见如故倾力追随,可正值异族渡海而来侵袭国都,最后以身殉国。
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明琅了。
鸾族感念明琅的恩情,一度寻觅四海找月老的线索,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所以……”男人抬指揉了揉眉心:“不要在他面前提相关字眼。”
叶肃向来是面冷心也冷,对情爱之事漠不关心。
可他亲眼见了这旧事的前后因果,也难免会有所触动。
在时都的这三十年里,明琅一向形单影只,还是去年为了躲那青鸾,才临时买下自己楼上的那一间房子,借着狐妖的气息隐匿存在。
“你……是怎么认识明琅的?”岑安下意识道。
“我在百岁之时,还只是个半妖。”叶肃起身去拉开窗帘,背对着他声音淡淡:“那时候年少气盛,同族的兄长激两句就能把我诈去回梦川偷天玑石。”
“如果不是当时他出手相救,我恐怕早已是观虚仙人九转炉中的半坛枯灰了。”
岑安不曾在妖界久居,也没有听说过这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