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思“嗯”了一声,静观撇撇嘴便准备前去水域,忽然又回头看了过来,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的恶意:“说起来,萧夙当年死在里头,元神不知是消散还是被魔气同化,他要是也变成魔物,你下得了手吗?”
净思漠然道:“魔便是魔,皆可杀之。”
静观“啧”了一声,目光却软了下来,难得叹气道:“净思,对自己好些吧,萧夙死后没有人再心疼你,你至少要爱惜自己。”
净思终于正眼看了看他,到底没有说什么。
这一厢风雨将至,剑冢内已是千钧一发。
眼见闻音胆敢擅动灵涯剑,欲艳姬含怒出手,血色恶鬼瞬息扑至向着那瞎子当头咬下,闻音听到风声只来得及侧身抬起左臂,尖锐利齿瞬间穿骨入肉,他竟然也不呼痛,硬生生转过身去,用右手继续伸向灵涯剑。
“你不要命了吗——”
“御飞虹”脸色大变,与他缠斗的暮残声瞳孔紧缩,快要蔓延到眼角的迷魂咒纹路骤然停滞,下一刻他竟然拼着被“萧傲笙”一掌劈在背上,腾身去抓闻音。
可惜晚了。
断臂伴随血雾冲天而起的刹那,闻音带着满手的血握住了灵涯剑柄,鲜红的血液顺着泥壳往下淌,透过土缝渗进去,尘封千年的古剑仿佛被血腥味惊醒的雄狮,猛地震动起来,发出一声龙啸似的长吟!
满地烂泥似的癸水阴雷阵在这一瞬蒸发干净,穹顶和大地一同战栗,整个秘境的邪祟都被惊动,争先恐后地想要远离这个方向,魂体却都被血色狂风席卷其中,拘禁到这有死无生之地,一霎那百鬼齐哭,万邪伏首,那些个在秘境里不可一世的邪物都像麦穗一样接连折倒下来,再也直不起腰。
“该死!”欲艳姬掩面后退,这狂风割在身上,将平时凡铁难伤的皮肉撕开大小伤口,她忍着这千刀万剐似的剑气,不甘心地望向前方,却被青衣人挡住了视线。
青衣人盯着眼前的血色风暴,面色凝重起来:“先等等,有点不对劲……”
暮残声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姬轻澜将此间真相和御飞虹、萧傲笙灵魂互换之事都告诉了他,也转手就卖了他,对此人行事作风已经有所熟悉的暮残声提前在体内留下几道隐晦的雷光,一旦真元失控就会在经脉间炸开,这样能够瞒过欲艳姬的眼睛成功混进乱局,也能在关键时刻激得自己清醒过来,以免铸成大错。
这是没有选择的应急办法,暮残声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却没想到那代价会是他来不及救下闻音。
在剑气纵横的刹那,迷魂咒就因施术者一时失控而被强行打断,体内炸开的雷电也让他意识瞬间清醒,睁眼就看到那个跪在长剑旁的熟悉人影。
这一刻,暮残声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尽,他不顾伤人剑气把闻音捞了回来,转身爆出七条狐尾,挡下了密集如箭雨的真气化形,同时几个起落撤到了角落。
“闻音……”
靠在他怀里的人半身染血,听到声音就吃力地抬起头,哪怕那双眸子黯淡依旧,暮残声也觉得自己不敢逼视。
他努力压制自己心里滔天的悲怒,将真元压成最柔和的一线渡进对方气脉,眼眶通红,却说不出一句好话来:“你是傻子不知道躲吗?为什么要去碰那把剑?”
“我……知道,你会来。”闻音低低地抽了口冷气,似乎是疼狠了,嘴角慢慢勾起,“现在……醒了吗?”
“没有。”暮残声低头埋在他肩膀上,声音沙哑,“你让我做了个噩梦……”
闻音用仅剩的那只手轻轻摸他头发,低声道:“那边的男人……我听出他的声音了,是、是那位前山神……我……他身边的女……”
暮残声那双赤红的眼睛望向不远处,红衣女子自然是当年在破魔之战的漏网之鱼欲艳姬,一身青衣的男人虽然面目全非,轮廓却还熟悉,分明是当初在眠春山被魔族截走的蛇妖。风带来了欲艳姬身上那股如兰似麝又隐含血香的味道,唤醒暮残声在壁画洞窟里的记忆,脖颈上那枚象征契约的白色咒印也开始发光。
他垂下眼,对闻音道:“我知道,她是设计了眠春山的真凶……我会完成诺言,你放心。”
雷电火光同时在脚下窜了出去,围着闻音自动画成阴阳阵图,却没有伤他分毫。暮残声站起身,倒是没有失智急攻,跟青衣人一同看向那把褪去泥壳的灵涯剑。
纵横的剑气已经消散,流淌在灵涯剑上的鲜血也被尽数吸收,无刃长锋雪亮夺目,周围泥土也被剑气尽数荡开,露出被掩埋的下半截剑身。
剑尖钉入一颗房屋大的暗黑龙头中,乍看像扎在顶上的一根签子。那龙头颈部的断口皮肉翻卷可见白骨,头颅却没有腐坏,一双磨盘大的猩红竖瞳竟然还微微颤抖着,分明残留着活力!
身死形不灭,说明它元神的确还在灵涯剑里存活着。然而,此剑没有被魔化的麒麟血脉洗去烙印,反而被至阳之血净去阴秽,别说是让欲艳姬去拔,就算碰一下,她也做不到。
因此,她跟青衣人对视一眼,腾身攻向“御飞虹”,势要将其拿下,而青衣人身形虚晃挡在了暮残声面前,阻止了他想要回援“御飞虹”的举动。
“有句话叫‘认贼作父’,你现在也差不离了。”暮残声冷冷看着他,“若你还记得‘虺神君’这三个字,就让开!”
“虺神君……”青衣人喃念了一句,复又摇头,眼中染上嗜血杀意,“未闻之名,何从记起?废话少说,来吧!”
一刹那,白狐与黑蛇再度缠斗,他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术法招式,用最强的原形强强相撞,蛇尾一扫便掀起无边气劲,能拍得人粉身碎骨,狐爪携雷火纵横交错,生生织成战网,触之则皮焦肉烂。
一蛇一狐几乎瞬间就碾压过大半个战场,迫得“御飞虹”和欲艳姬都飞身暂避。见此情形,欲艳姬眼中闪现惊色,她在眠春山见过暮残声出手,本觉得当日胜败最终归于虺神君散魂之助,以青衣人现在魔化之后的实力再对上当是胜算在握,却没想到这妖狐一月不见又有进境,眼见不能与黑蛇硬抗真元体魄,竟然将速度提到极致,急攻险要,甚是难缠。
不能留!
她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一双眼眸里似有血色莲花刹那开放,眼看就要再施迷魂咒,突觉背脊发寒,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角落里那瞎子抬头看来的目光。
等等,瞎子怎么会看?!
欲艳姬心中悚然,只见到那双黯淡空洞的眼睛化成黑底白瞳,紧接着似有种子在眼前破土发芽,转瞬后抽枝生长,变成一颗参天大树,上头挂着密密麻麻的人面,其中一个正对她笑靥如花。
她定睛一看,更是惊骇——那分明是欲艳姬自己的脸!
就这么一晃神,欲艳姬的魂魄便被玄冥木摄入婆娑幻境,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周边就换了一番天地,回到了千年前腥风血雨的西绝战场,自己也不知何时染了一身血污。
“地法师和萧夙来了,我们注定会输。”熟悉的魔龙在天际与人鏖战,罗迦尊的声音却聚成一线传入她脑中,“你带兵先撤,然后用符咒摄走我的元神离开,否则咱们一个都走不了!”
她定定地看着那条魔龙,没有回答。
“艳奴!”魔龙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快打开法阵,否则等吞邪渊来了,我们都回不……”
欲艳姬的脸色冷凝下来,握着符咒的手指抽搐两下,眼睛里布满血丝。
下一刻,魔龙已经身首两分,血雨铺天盖地地落下,尸身重重砸回地面,巨大的黑洞随即出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罗迦尊的元神站在她身边,催促道:“快走!”
“……好啊。”欲艳姬扭过头,对他笑了一下,却是抬手将符咒扔进了黑洞里。
一瞬间,罗迦尊露出惊恐之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元神却已经被符咒勾摄,落进了无边黑暗之中。
战场上无论敌我,都抬头看着她,脸上神情都好似凝固。欲艳姬嗤笑一声,不屑地看着那个黑洞,道:“阁下对我用如此粗浅的幻术,还不如讲个笑话好听呢。”
“是吗?”不知是谁笑了一声,“这真是幻术吗?”
欲艳姬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她看着罗迦尊的元神落入黑洞,然后重新化成魔龙之相,在无边黑暗里翻滚不休,猩红双目失去了清醒意识,折腾得黑洞扩张得越来越快,从地面蔓延向天空,仿佛这一片天地都泼了墨,逐渐与她记忆里深埋的画面重叠,连魔龙的吼声和众人尖叫都完美对上。
欲艳姬终于出手,水袖化成一道血刃将这幻境劈开,只闻一声凄厉惨叫,眼前场景化为虚无,她站在一片黑暗中,面前是那颗古怪的人面树。
上头其他的人面都没有了,只剩下那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多了一道斜贯面目的裂口,将美貌毁了七分,泫然欲泣。
紧接着,欲艳姬觉得有冰冷液体顺着脸庞滴落,她后知后觉地伸手碰了下自己的脸,多了一条同样的裂口。
“这就是另一个你,刚才的场景也是你自己的记忆呀,欲艳姬。”那个人笑得愈发愉悦,“一千年前,你为了给魔族除掉萧夙和地法师,放弃了罗迦尊,跟刚才一样将保存他元神的符咒丢进吞邪渊……你,忘了吗?”
欲艳姬眼中浮现惊怒,她猛地转过身,背后站着的却是苏虞幻影。
那幻影学起话来,倒跟苏虞这正主一样戏谑气人:“欲艳姬,你一生纵情纵欲,可有过真正心动情生的时候?”
欲艳姬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说道:“情是穿肠毒,欲是蚕心蛊,我只要众生沉沦不复,就是身在极乐净土!”
幻影对她勾了勾手指:“你要记住这句话,因为……你一旦动情,必是毒入肺腑万劫不复。此乃不灭恶咒,以我苏虞之名。”
紧接着,幻影被她一袖抽了个粉碎,欲艳姬目龇俱裂,只听到那人继续道:“你看,这不就应验了吗?你亲手害死了挚爱的尊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他不是虚情假意,由此痛苦了整整一千年,因此你才想要弥补,想要把他找回来……哎呀呀,此心已成魔障,入我玄冥木上开花成相,倒也可堪观赏。”
“……你是谁?!”
欲艳姬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歇斯底里地叫喊出声,背后那张人面却笑了起来。她再度转身,水袖如刀将整棵树砍成数段,可那人面没有落下,而是变成一张面具,被一双苍白至极的手拿捏住。
“我是谁?”对方将面具扣在脸上,只露出一双黑底白瞳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看她,“一千年前你没见过我,但非天尊应该教过你……别动我的东西!”
刹那间,欲艳姬瞳孔紧缩,没等她说出一个字,眼前便天旋地转,紧接着胸腹传来剧痛——在她恍神的片刻间,“御飞虹”的掌中剑已经穿透了她心口!
“……”
欲艳姬死死握住这只洞穿自己胸膛的手,僵硬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御飞虹”肩膀,看着那个倚靠在角落、半死不活的断臂瞎子。
闻音只手撑着身体,面无痛色,只对她微微一笑。


第五十章 罗迦
被刺穿胸膛是什么感觉?
欲艳姬杀过无数人,却还是头一次真切体会到这样的感觉,因为速度太快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疼痛,当血从破碎的心脏流出时才感觉到剧痛几乎要撕裂整个胸口,透骨冷意席卷四肢百骸,若非魔族超凡的体魄作为支撑,她恐怕已经站不住了。
然而魔族体魄虽强却非万法不破,心脏是他们不可舍弃的要害,而“御飞虹”这一击用尽全力,连她的肋骨和心脉都寸寸震碎,血不断从洞开的胸口涌出,往日里绝佳的恢复力突然没了效用。
这种异常情况……欲艳姬死死盯着那个瞎子,嘴巴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心脏突然猛地痉挛了一下,迫使她把话都吞了回去。
“御飞虹”脸上也有惊疑,刚刚两人再度交手,处于下风的本是自己,没料到欲艳姬的眼神忽然空洞了片刻,已经强弩之末的他顾不得是否为陷阱,孤注一掷地将仅剩真元都灌注在这一记掌中剑上,却没想到能如此顺利地重创欲艳姬。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连激斗中的暮残声和青衣人都是一愣,紧接着,最先回过神的还是欲艳姬自己。
她耳朵发嗡,脑子里面全是一滩浆糊,发黑的视线里失去了在场所有影像,只依稀看到那身着玄衣战甲的人影站在不远处,难辨喜怒也看不清面目。
可是欲艳姬曾经跟在这个身影背后长达近万年光阴,从她在吞邪渊里开智成形那一刻起,罗迦尊就一直站在她面前,看着那样近,却又那么远。
刚才那诡谲可怕的幻境唤醒了她被自己封存的记忆,一千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复活罗迦尊,却忘了自己如此执着的理由——世上没有无来由的爱与恨,也没有最简单的情与欲。
当年魔族溃败,三尊已去其二,西绝战场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哪怕她和罗迦尊都知道无法取得最终胜利,终究还是为了最后那一线希望坚持下去。只要能够留下一处吞邪渊,只要能够最大力度消耗玄罗战力,等千百年后人间沧海桑田,魔族还一如往昔,卷土重来未可知。
为此罗迦尊不惜把自己化成攻城利剑,传下她六道封魂阵,让大军一路杀到了寒魄城,眼看天光将至,萧夙和地法师联手毁了这一切。在魔龙尸身倒下的刹那,欲艳姬从未有过如此的惊恐和愤怒,她在那一刻几乎陷入了魔怔,拼命告诉自己——这两个人,必须死!
她是纵情肆欲的魔,挥霍着七情六欲从不珍惜,也从来不相信自己能够拥有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连庇护她无数岁月的罗迦尊也仅仅止步于“尊上”二字,哪怕他们曾如鸳鸯交颈,也只会在相互放纵后各自分离。罗迦尊在庇护之余不会对她说“爱”,她报以忠诚之外的虚情假意,一切都算得两清。
因此,在吞邪渊出现的时候,她放弃了回到归墟地界的机会,也放弃了能让罗迦尊恢复的机会,结果如她所愿,萧夙去给罗迦尊陪葬了,玄罗最强的那把剑被她掰断,唯一没想到的是——
在他被自己推入死地之后,她会在千年岁月里对他的印象越来越清晰,苏虞那句曾被她嗤之以鼻的诅咒,竟然一语成谶。
“尊上……”
被洞穿的心脏布满裂纹,随时可能碎开,她喃喃念出这两个字,本来涣散的目光突然一凛,忽地死死抓住“御飞虹”欲抽出的手臂,不顾那只手穿刺得更深,脚下一蹬,用尽全力将其扑向那道身影逐渐虚化之地!
“御飞虹”大惊,只觉得这女魔仿佛死灰复燃一般爆发出体内全部的魔力,刹那间掀起一圈长约数丈的血红气墙,暮残声情急之下奋力拍出的一爪落在上面,发出“咚”地一声巨响,气墙纹丝不动!
美艳的女子如瓷器般从心口开始碎裂,皮肉骨骼都被猝然窜起的红光生生搅碎,归墟魔族乃是吞邪渊里的污浊化形,与那来历不明的他化自在心魔不一样,他们的肉体、元神都是浊秽之气所化,并称二相,越是大魔,越是污秽不堪,以至于在千年前无数修士的法器道体都因为这些污秽血肉而被消融了灵气。
欲艳姬肉体自爆,以元神本相降临在此,竟是一只遍体通红的奇兽,状如蜥,周身无鳞,约有十丈,腹生六足,有耳口,无眼鼻,巨大的嘴巴裂到耳根,里面没有齿舌,只有一团近乎黑暗的浓重血红。
红蜥一张嘴就罩住了“御飞虹”的头颈,猛地一仰脖子,竟是将人囫囵吞了下去!
若有人曾从蟒蛇腹中逃生,就知道这感觉有多么可怕,全身都困在那狭窄的肉腔里被巨力一点点挤压,先是空气和脏腑,紧接着就是皮肉和骨骼,只剩下软烂的身体被酸臭胃液慢慢融化。
这死亡缓慢无比,却痛苦得让人不敢想象。
红蜥的嘴巴裂得更开,发出娇俏却癫狂的笑声,却又戛然而止,只见它腹部突然像被什么从里面狠狠刺了一下,霎时凸出一大块,可那皮虽无鳞甲却柔韧得紧,“御飞虹”对着肉腔的一记重击竟然没有破开桎梏!
它又“咯咯”地笑起来,被戳烂的肉腔内壁迅速长好,然后阵阵收缩,猩红的胃液在体内翻涌,可供人呼吸的空间越来越小!
暮残声目光一寒,七条狐尾同时挥出缠向青衣人,自己化为人身,搓掌成刀向着红蜥当头斩下。红蜥悍然不惧,大口再度裂开,忍住雷火灼烧之痛要吞下他手臂,暮残声瞳孔微冷,竟然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分别卡住它上下颚,双臂同时发力,欲将这张嘴生生撕开!
“吼——”
红蜥大怒,口中喷出一大团粘稠血雾,暮残声下意识偏头,被擦到的肩膀顷刻被腐蚀了皮肉。与此同时,红蜥六足发力,身体猛地往后一折,一股无匹巨力挣脱了暮残声钳制,将他往高处甩去!
暮残声身法灵巧,将腰在半空生生一折,身形倒回,借着横转之力化身为刃,朝着红蜥后颈劈了下去。电光火石间,一道青影在眼前闪现,暮残声与青衣人再度交锋,双臂相撞后同时传来骨裂之声,他眉头微皱,雷火在掌下窜出,眼看就要将青衣人整个包进雷茧中,对方又化成了巨大黑蛇,长尾携千钧之力横扫过来,暮残声只觉得眼前一黑,胸膛重重挨了这一下,若非他退得快,恐怕断骨都要被打进脏腑中!
就这么片刻之差,红蜥已经从他攻击范围中窜了出去,张开大嘴咬向了灵涯剑!
灵涯剑已被至阳之血洗净,哪怕神识烙印已然不全,剑罡仍能让任何魔族退避三舍。然而红蜥已经疯狂,不顾“御飞虹”正在拼命穿刺腹腔,悍然张嘴咬向剑刃,骤然爆发的剑气瞬间将它的脑袋从嘴撕成两半。
同一时刻,一道剑指从红蜥腹下刺出,紧接着延伸出整个手臂——“御飞虹”终于撕开了红蜥腹腔,从中滚落出来!
他浑身是血污黏液,手臂、脸侧和背部都有大半皮肉被腐蚀,再也看不出这具皮囊原本的风华贵气。在红蜥倒下的瞬间,“御飞虹”已经跪倒下来,一手撑地,另一手却死死捂住自己被腐蚀的那半张脸。
角落里,闻音耳朵一动,黯淡的眸子里窜过一道冷光,头转到了这个方向。
“你怎么样?”暮残声甩开青衣人,见灵涯剑虽然松动却还插在原地,暂时松了口气,将死里逃生的“御飞虹”挡在身后。
“我……不大好……”身后的人说话有些艰难,“扶、扶我一把。”
暮残声提防着青衣人,反手伸向他。
“小心——”
眼看指尖就要相触,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伴随着一道剑光风驰电掣袭来,在两人之间劈开了一道长沟!
暮残声想也不想纵身一跃,避开了“御飞虹”顺势一抓,那团藏在掌心的红雾打在地上,顷刻腐蚀出一个大洞!
“真可惜……”欲艳姬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只倒在地上的红蜥仅剩半个脑袋,却从腹腔里穿出疯狂的笑声,“不过,已经够了!”
暮残声瞳孔微缩,只见“御飞虹”转过身来,那些被腐蚀的皮肉已经长好,身上原有的伤口旧疮也都悉数愈合,皮肉光洁如新,连断骨都接拢无痕,正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已经完全变红,只剩下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珠子点缀在两潭血污中。
欲艳姬乃归墟六魔将之一,主掌情感与欲望,能在最大限度与旁人达成“共情”并将自己的意识拓印过去,她的元神更是能将这些情与欲都放大到极致,除非无心无情,否则没有谁能无动于衷。
她筹谋这么久要制造出释放罗迦尊元神的工具,眼看就卡在临门一脚,怎么能半途而废?以元神内府为巢穴,直接将她的意识烙印和大量魔血灌入对方体内,将那颗蠢蠢欲动的魔种彻底灌溉成熟。
现在的“御飞虹”,已经彻底入魔!
听到那张狂笑声渐渐弱了,青衣人眉头微蹙,拂手将红蜥化成雾气拢入袖中,然后再度攻向暮残声。
暮残声被他缠住,一时间分身乏术,“御飞虹”就趁机转身,撕开掌心即将合拢的伤口,握向了灵涯剑柄!
刚才出剑示警之人终于赶到,“萧傲笙”一路闯过来,白袍彻底变成血衣,见到这一幕登时脸色煞白,牙齿将嘴唇生生咬破,手中玄微剑最终还是挥了出去,向着“御飞虹”的手臂斩下!
可惜她到底犹豫了一瞬间。
一只右臂带着一溜腥臭暗红的血液高高飞起,玄微剑去势未绝横在了“御飞虹”颈间,对方好似不觉痛一样,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咧开嘴笑了:“你回来了呀……”
“我……”
对,御飞虹回来了,你呢?
舌头剧痛,这句话根本说不出来,“萧傲笙”握剑的手在发抖,她看着那双可怖的眼睛,气血和眼泪一齐上涌,被自己生生压下。
因为现在根本不是说话的时候。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那只砸落在地的断手,灵涯剑就握在那掌心里,雪亮的剑刃上满是污血,已经彻底黯淡如凡铁,而原本立剑之地只剩下了那颗被斩下的魔龙头颅。
那颗巨大的暗黑龙头颤动起来,猩红竖瞳先是一闭,再睁开时里面汹涌着血色风暴,龙口猛然张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咔哒、咔哒、咔哒——”
令人牙酸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圈禁住剑冢的无头龙骨慢慢站了起来,断裂处重新拼接在一起,寄居其上的千百怨灵一齐放声哭嚎,然后被重新生长的血肉筋皮层层包裹。
暮残声见识不好,雷火如柱从天落下,那颗龙头却抢先一步脱了开去,窜回了龙身断颈处。
“啪嚓——”
伴随着瓷器碎裂般的响动,前所未有的血怨业力沉沉压下,整个秘境的大地都动荡起来,头顶用来隔绝寒魄城与秘境的结界由此开始漏了个洞,裂痕如蛛网般向着四面八方飞快蔓延出去。
然后,只听得数声脆响,无数细碎的光点纷落如雨,结界彻底碎了。
众人在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狂风从脚下席卷,撕扯得身体几乎要四分五裂,呼啸风声遮掩住所有的声音,他们几乎以为自己会被生生扯碎。
事实上在几息之后,这狂风便戛然而止,他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那高大的灵涯真人石像下,周围是熟悉的寒魄城屋舍街道,此时月上中天,城中万籁俱寂,那些守卫都好像睡着了一样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呼吸声还在这夜里持续。
“终于开始了。”
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屋檐上,姬轻澜提着灯笼迎风而立。在他背后的护城河彼岸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茫茫白雾,整个寒魄城的外围仿佛花瓣一样被剥落了,唯有内城被拖入了这地狱,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六个奇诡的红色圆形阵图在正东、正西、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等六个方向显露,无数手臂与头颅从地面下探出——秘境与寒魄城完全重叠之后,六道封魂阵生效,将秘境里那些个尘封千年的古尸怨魂都带回了人间!
然而,还留在里面没能被及时拖拽出去的城民仍在无知无觉地睡着,任百鬼夜行从身边徘徊不去。
“能让生灵陷入假死、短时间内掩盖气息的静神香,真是有心了。”闻音不知何时站在姬轻澜身边,断掉的手臂对他毫无影响,“不过,这种香有毒,一旦超过时限没有散开,这些人可就真要睡死了。”
“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他们能否活命要看其他人了。”姬轻澜回过头,看着闻音那苍白的脸色,“你这具皮囊可撑不了多久了。”
“它的用处也差不多了。”闻音淡笑一声,“当初你引这身体的原主人入我婆娑幻境,白送我一具皮囊,还没谢过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