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傲笙截断一缕,猩红粘稠的汁液迸溅出来,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这些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不是根系,它们虽然跟槐树相接,但明显是被人以咒法强行衔生起来的,而且看这扭动趋势不是往上生长,而是向下深入。”暮残声走到地洞旁往下看去,头发在底下蠕动虬结,从这里根本看不清具体脉络,于是他让萧傲笙搜查宅院各处,自己摇身变成了巴掌大的小狐狸,直接跳了下去。
这一下子就像砸进了发网里,这些拥有生命的怪发或丝丝缕缕,或虬结粗壮,在地下纵横开来,渗入土层延伸向四面八方,暮残声绕了会儿就觉得心头一沉。
他发现自己猜错了一件事,笼罩昙谷的不是什么炼魂嗜血的邪阵,而是藏在地下的某个东西以这些怪发为媒介,抽走地上生灵的血气和魂魄。
可昙谷怪事频发是在今年才开始的,看这些玩意儿生得这般茁壮,天知道都长多少年了,多年来城民们春秋耕作也难免翻动土地,怎么会没有人发觉它?
暮残声心念急转,朝着槐树地洞下的发网中心攀爬下去。
所有的怪发都是从这方向涌出,因此这个地道颇为拥挤,暮残声几乎把自己拉成了一张狐皮,顺着不断扭动的头发滑了下去,地道的深度超乎预料,在他都觉得骨头快散架的时候,空间才终于宽敞了。
地道尽头,竟然别有洞天。
这是个不大的洞穴,上窄下宽活似个酒瓶肚,圆状地形按照先天八卦用石头分割成八个部分,中心位置是口方形古井,虬结扭动的头发就从井下爆出,几乎把井口挤得密不透风,垂直伸入上土层,乍看就像一根从井里伸出来的柱子。
古井旁边掉落了四个被毁坏的四象兽首和一些碎石板,上面都刻有金色的符箓。
暮残声正好落在古井旁,他抖了抖毛,看见八方位上跪满了无头骸骨。
那些都是人族骸骨,按照先天八卦图整齐摆放,纵然血肉全无,骨骼也无一风化破损,如果不是没有脑袋,那就是非常完美的跪姿了。
下意识地,暮残声就把它们跟池底那些头骨对上了号。
辛氏是昙谷历代山长传承的家族,在这里可谓荣光无二,当年更有抗击魔族、保卫山城之功,死后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其后人又知不知道?
暮残声又仔细看了看,这些尸骨都是双膝落地,上身低伏,手骨垂于后侧,是代表“忏罪”的姿势。除此之外,尸骨大体都算完整,没有拼接痕迹,说明他们很可能是在死前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并以这般姿态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
这不像是被旁人作贱,倒似一个神秘的家族传承,它们都朝向古井,暮残声犹豫片刻,正要继续往下跳,却在触及古井的刹那觉得不对劲。
“咔哒、咔哒——”
接连不断的怪响发出,仿佛什么东西在摩擦,令人牙酸。
暮残声下意识回头,背后依然是那些尸骨,可它们陆续站了起来,明明已经没了头颅又手无寸铁,只剩下空荡荡的骨架子,仍是结成阵型朝中间逼了过来。
原本暗淡的八卦纹亮了,洞穴地面如同罗盘一样徐徐转动,八卦位移,九宫变换,刚刚还离他有些距离的骸骨顷刻后就到了他面前!
下一刻,数只森然骨爪高高举起,携锋利劲风向他狠狠落下!
暮残声脚下一蹬,踩着它们一跃而起,只见整个地洞都好像活了过来,土壁下压收拢,地面活动移位,沉眠的尸骨们如从梦中惊醒,想要把擅闯之人撕碎!
白狐身形小巧,速度也快得惊人,在尸骨间穿梭如白色闪电,暮残声不欲直接毁掉它们,想要找出驱使死者行动的玄机,奈何它们动作不慢,攻击凌厉,纵然已经身死无魂,仍有一股怪力残留骸骨之上,暮残声一时不慎,竟然被一只骨爪在右腿上抓开了伤口。
伤口不深,以妖族体魄愈合起来应该很快,然而这一回不仅没有迅速好转,反而流出了黑血。
有毒!暮残声心头一跳,他这才知道这些骸骨不是没有武器,而是最厉害的攻击就在于它们本身,可令他震惊的是这些毒素并非是淬染上去,而是骨头本身就有的。
右腿很快麻痹,暮残声一咬牙,狐爪凝力拍出,掌风将一具骸骨拍得粉碎,结果不到一息,它竟又凝聚起来,不依不饶地继续围攻。
娘的!暮残声差点骂出声,他再不恋战,直接将速度提到极限,寻了个空隙冲出重围,顾不得背后追袭的骨爪,借着一跃之力重新跳上井沿,猛地向井口扎了下去,哪怕是动作最快的一只骨爪也只能扯下几根白毛。
比起上面的地道,这口井并不算深。
暮残声从头发堆里挣扎出来,尾巴上还火辣辣地疼,他龇牙咧嘴地抖抖耳朵,拿头发当绳子一路滑下,很快就到了底。
井下没有风,水很冷,而且有一股粘稠沉重的吸力,一旦沾上就甩不掉,仿佛有无数只手从下面伸出来想要把他扯住,那些头发融入水里,乍看如同黑沉沉的水藻。
思量片刻,暮残声索性运转真元在身周布下一个小型护体罩,随着这股吸力沉入水中,然后他终于看到了这些怪发的源头。
那是一具极为可怖的女尸,暮残声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生命体征,身躯被重重符布包裹,头发向上飘起,离开水面便疯长,四肢都被刻满符咒的锁链穿过,与井底大地连接在一起不得挣脱。
可她也是绝美的女人,唯一露出来的头脸几乎夺尽造化之美,暮残声只看了她一眼,就觉得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仿佛着迷一样伸出手,眼看就要主动突破护体罩,触碰到那冰冷的面容。
“这可不行呢。”
就在这时,脑中突然响起一声轻笑,暮残声猛地惊醒过来,已经伸出去的手腕却被抓住了。
多日不见的心魔在间不容发之际嵌入他和女尸之间,握着暮残声的手贴在自己脸庞上,似有些委屈地道:“你还未碰过我,怎么能摸别人呢?”
暮残声:“……”
他本来要挣脱的动作一顿,很想就着姿势扇这混球一个大耳刮子。
心魔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心声,道:“火气不要这么大嘛。”
暮残声对他半点好脸色也欠奉:“你在这里做什么?”
心魔眨眨眼:“等你呀。”
暮残声目光一寒:“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你要调查昙谷的秘密,想抓住罪魁祸首,又是个善于观察思考的狡猾家伙,必然要走这一遭的。”心魔黑底白瞳的眸子似乎亮了亮,“呐,现在我猜对了,有没有奖赏?”
暮残声置若罔闻,继续问道:“那你等我是想做什么?”
“真冷淡。”心魔松开他的手,转身看向背后女尸,似乎毫不担心暮残声会偷袭。
他轻声道:“我是想带你看看她。”
暮残声不明就里,真想亮出饮雪捅他个透心凉,可惜理智又压下了冲动,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然后一愣。
这回没了那股莫名的蛊惑魔力,他得以仔细看过女人的样子,发现她颈下符布有缺口,分明是被人撕开,刻意露出了头部。
暮残声不知道这人是谁,却看出了对方目的,只见女人的眼皮凹陷下去,分明是被人挖走了眼珠。
“她……”
在暮残声看不到的角度里,心魔那双黑底白瞳的眸子微微亮起,流转着诡谲危险的寒光,他勾起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一字一顿地道:“她是我娘。”


第七十二章 选择
感冒加重,实在撑不住了……
“……”
有那么一瞬间,暮残声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
算上在万鸦谷里那一回,他跟心魔才是第三次见面,除了晓得这是灵族不惜以玄罗法印悬赏也要倾力捉拿的魔物,其他方面所知甚少,至今连名字都不知道。然而,对方似乎对他抱有莫大的兴趣,两次见面即是二度交锋,暮残声至今回想起那两场光怪陆离的梦境就心有余悸,带给他的威胁感更甚于发疯的魔龙。
因此在对方出现在这里时,暮残声本能地提起全部精力准备应付他,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他先是一愣,然后就觉可笑。
魔族来自归墟地界,是从吞邪渊里滋生出的阴浊晦物,他们生无父母,凭借本能吞噬污浊开启灵智,然后一步步发展壮大,本性贪婪极恶,纵有阴阳性体之分,却不具备生育繁衍之能。如此一来,心魔这句话简直是再可笑不过的浅显谎言。
可是暮残声没有笑出来,他的目光落在古尸上,《浩虚功》真元运转于双目,让他轻易看出这具尸体属于人族,然而对方身上的符布和锁链上满是繁复咒文,稍一接触,他心口的破魔咒印就开始发热,不复遇到魔物时的灼痛,这回是如沐浴阳光般不断蔓延开来的暖意,证明了它们同源。
“这是远古时期的镇魔符纹,如今的破魔咒印便是由此转化而来,只可惜随着魔族被压回归墟地界,这符纹早已封存不用了。”心魔伸手似乎想要触碰符布一角,结果只是从死水中穿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暮残声暂且放下了动手的打算,这家伙此番依然不是真身,跟一个幻影大动干戈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他皱起了眉,远古的镇魔符纹会随着魔族败退而淡出修行者记忆,说明这种符纹只针对真正的魔族才有用,可眼前这具古尸哪怕残留着一股骇然魔气,其本质却仍是个人。
暮残声心念微动,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既为心魔,必然从心而出,那么……她就是你的母体吗?”
心魔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让暮残声无法从这滴水不漏的态度里获知线索,他只好放过了这个话题:“你执意等我来见她,是有什么打算?”
心魔腰背一歪,柔若无骨地斜靠在暮残声身上,笑道:“我要你斩断这些锁链。”
暮残声正欲掀翻他,闻言断然拒绝:“你做梦!”
“何必这样不留情面呢?”心魔几乎整个趴在了他身上,眉眼微垂,似是委屈,“你们都说‘死后不计身前事’,可我娘亲已故去千载,又在这底下受了多年苦难,哪怕是有天大的冤孽也该结清了,你性本慈悲,怎么就不能成全我一番孝心呢?”
暮残声将他一把推开,饮雪横于二者之间:“我又不是满嘴慈悲的秃驴老道,你却跟我装可怜?”
心魔抬起眼,竟是泫然欲泣:“大狐狸呀,莫非是要我求你才行?”
这魔物生得一张好容貌,又惯做千般色相,哪怕暮残声在心里头知道他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被这么一看仍觉得骨头有点发软。好在这心猿意马不到片刻,他就回过神来,冷笑道:“不管她是人是魔,会被镇魔符纹囚于地下深处的绝非等闲善类,我本就麻烦缠身,凭你一句话就想让我再揽祸事?”
心魔向来善于察言观色,闻言嘴角一勾,把那股子楚楚可怜的弱气收敛得干干净净,环起胳膊笑道:“你有什么条件?”
暮残声心念急转。
他自知斤两,心魔的修为境界皆在自己之上,又精于心术之道,哪怕只是几息的心神空隙也足够对方趁虚而入,蛊惑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达成他的目的,可是心魔没有动用这个办法,转而放低姿态与自己交涉,说明斩断锁链除了与符纹同源的破魔咒印,很可能还有针对动手者心神层面的要求,若非心甘情愿,恐不能成功发力。如此一来,心魔现在的态度与一元观里姬轻澜表现出来的不谋而合,想来他们很可能有所联系,而古尸与闭眼神像之间怕也存在某些关联。
闭眼神像关系到笼罩昙谷的庞大幻术,而从古尸身上滋生疯长的头发遍布昙谷地下,是此间生灵衰亡的根源所在,可是如此大规模的生气掠夺足以让其化为尸魔或鬼修,如今却仍是一派生机全无的模样,如果不是镇魔符纹的压制太强,那就该是古尸本身另有缺陷,比如……那双明显是在镇压封禁后又被谁挖走的眼睛。
“你先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暮残声摩挲着戟杆,“你这魔物惯会骗人,因此我要你发誓。”
世间修行者最重誓言,心魔不觉意外,只是唯一挑眉:“对天发誓?”
“你信天?”暮残声嗤笑一声,“魔物,你敢与紫霄雷劫抗衡,视代表神使的灵族倾力追捕如无物,说明你要么是狂妄自大到无法无天,要么就是有规避天道制裁的倚仗,所以我只要你对我发誓——若你有半句谎言,此生我心如死水,不复相见无多念,随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都不可能再如你所愿。”
心魔脸上笑意不变,银亮瞳孔在漆黑眼白中央徐徐转动,目光越来越深邃。
被威胁了啊。他这样想道,从来只有自己拿捏别人把柄的时候,这还是头一回被看中的猎物反抓住饵线。这只狐狸果然是心思缜密又狠决果断,只要抓住一丁点线索就不吝啬利用,往往一针见血,而他在面对自己喜欢的目标时总懒得掩藏渴望,这回总算感受到了从猎物身上传来的危险。
心魔眯了眯眼:“我如实回答,你就会帮我?”
暮残声嘴角一翘:“我只是给出一个可能。”
“你就仗着这点纵容,可劲儿欺负我吧。”心魔似是无奈地摇头,“各退一步,我保证不骗你,但保留部分隐瞒的权利。”
“成交。”暮残声看向古尸,“第一个,锁链斩断后她会如何?”
心魔答得干脆:“她在千年前就已经魂飞魄散,留下这具皮囊不灭,纵然脱困也不得复生,只是对我还有些用处罢了。”
没了刻意的喜怒哀忧,他说起这具古尸如谈陌路,暮残声听不出半点亲子之情,也没有什么愤懑之态。
他垂下眼:“第二个,你和姬轻澜来到昙谷,与姬幽有何谋划?”
这话问得巧妙,看似只问了行动目的,却把对心魔和姬轻澜二者关系的怀疑、姬幽算计昙谷背后有无他们支持的推测也一并搭上,然而心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同样巧妙地答道:“各取所需。”
“……”
四个字变相承认了他与姬幽、姬轻澜的暂时合作关系,更深一点的就直接擦边概括,虽然没有说谎,却把暮残声真正想要知道的东西软软推了回来。
暮残声心下微冷,摆出第三个问题:“关于昙谷,你都知道哪些真相?”
心魔忽地大笑:“你好不客气!”
昙谷之中扑朔迷离,涉及隐秘极多,这个问题看似笼统却很宽泛,如果心魔据实以告,这交易是赔得血本无归,可若他再来一次擦边,想让暮残声做的事也绝对会变成痴人说梦。
暮残声不置可否:“怎么,不想答?”
“这里的事情我都知道。”心魔竖指在唇上轻轻一点,“可惜有些事情暂且说不得,这是为你们好。”
暮残声眸中一寒,他可以为自己承担后果,但是对方提及“你们”,说明有些事情现在暴露会牵连无辜,而他没有让别人因此承受祸患的资格。
“你对我抱有敌意和警惕,但是现在比起对付我,你更想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那么暂且放下试探如何?”心魔向他伸出手,“我这回是真想与你合作,而你也需要我的帮助。”
比起姬轻澜过于隐忍的态度,心魔看得更透彻些,这狐狸精其实软硬不吃,要想利用他达到目的,就只能把自己也作为筹码摆上天平,因为他不相信任何是非好恶,追求最切实的过程和结果。
纵有七情浇铸,难掩天性凉薄,这种人虽然严守底线不会行差踏错,却注定活得太累也太孤独。心魔暗自评判了暮残声,然后笑着看他的手掌与自己一触即收。
神识在这井下被全然压制,暮残声干脆越过心魔,用肉眼验看古尸,发现这裹满全身的符布其实是一整条,上面的符纹也勾连衔接得当,贸然加以外力撕扯不可能单单破坏其中一部分,下手之人是沿着符纹勾勒的笔画走势从断口处逆向横截,既能够达到目的,又保证剩下的符纹不会被牵连损毁。
这透露了两点信息,一是对方对镇魔符纹了如指掌,二是不打算让古尸解脱。一念及此,暮残声问道:“在镇魔符纹盛行时,很多人擅长此道吗?”
“镇魔符纹是千年前天法师常念为对抗魔族而开创,只有那批重玄宫的人才会施展,其他人难得其法,唯有动用现成的符箓。”
如此一来,下手之人少说已历经千年光阴,出身重玄宫且精通镇魔符纹,还得与昙谷及辛氏关系匪浅才能知道古尸所在的隐秘之地……暮残声抬起头,肯定道:“是姬幽!”
心魔的目光落在古尸头上,暮残声将手探入发间摩挲,指尖突然一僵——他在古尸后脑,竟然也摸到了一颗钉子。
比起姬轻澜在灵域里的残相,古尸面无痛色凝固,伤口附近也无异样,说明钉子很可能是在她死后才被嵌入的,暮残声略一犹豫,手中运转真元将它吸了出来,隔着一层妖力屏障攥在掌心。
在钉子离体的瞬间,那些不断疯长的头发陡然一滞,然后保持着现状不再继续生长蔓延。暮残声见状,垂眼打量手中之物,这根钉子长约三寸,细如大针,以槐木雕成,上面刻满血红符纹,与咒魂钉类似,却更偏重吸阴纳气。
结合针尖在颅骨中对应的位置,再看看停止疯长的头发,暮残声面露杀意:“如果我没猜错,眼睛是这具尸身主人的力量来源,而姬幽挖走了它,又将这颗聚阴钉刺入尸体头中作为强行驱动残留魔气的媒介,于是古尸就被炼化为阵眼,那些头发因此向整个昙谷蔓延,悄然吸纳此间生灵的气血魂灵,又通过钉子和眼睛传回姬幽身上,所以不论昙谷死了多少生灵,古尸都不会有半点生气,外面那些负责镇守的骸骨也不会被惊动出巢,只有她暗中得利。”
心魔微微一笑:“聪明!”
暮残声的推断被证实,却并不自得,眉头皱了起来,因为这样代表他先前还有一个地方猜错了,魔胎和闭眼神像都是姬幽计划里的幌子,这具古尸才是那个“一元”,最先死去的十五个人是为了把它体内残力彻底激发,完成嗜血邪阵的最终布置,然而这个阵法注定会后力不足,所以姬幽引辛陆氏以香火信引来修士,用他们的血肉精魄填补阵法后续空洞,再以北斗威胁阿灵带来更多的后援作为阵法的储备能量。
他们以为只要解决魔胎、查明真相就能够拯救罪魁祸首,姬幽却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暴露,这两天的故布迷阵都是为了让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不自知时已在泥潭里越陷越深。想到这里,暮残声暗自运转真元,虽然顺畅依旧,可原本盘旋在内府中的雷火已经在不知不觉时黯淡了许多。
暮残声看着那些头发,想起萧傲笙之前对灵傀术的一些解说,面色凝重:“牵魂丝!”
他先前就怀疑北斗此番失手是因为遇上同道高人,却因为不了解灵傀师而限制了思考,其实在他们踏入昙谷地界的时候,这些头发化成的牵魂丝就已经悄然黏上,所以姬幽哪怕不出方寸也能知道他们的所在位置并加以部署,而两天的时间足够牵魂丝探入身躯,等待她一声令下就伺机而动。
现在他到了这个地方,姬幽恐怕也知道了,那么她接下来……
暮残声想到这里,体内妖雷当即运转,既然他无法找到牵魂丝,那么就干脆从内府开始向全身经脉一寸寸灼炼过去,这些玩意儿虽然机巧诡谲却也不是不怕雷火的天赐精铁。
心魔看他声色不动,面庞却一点点发白,不禁摇头,伸手就要过来扶,暮残声本想给他一肘子,奈何现在体内如遭火焚,行动也慢了片刻,眨眼就被对方拥住了。
“你对自己未免太严苛了些。”心魔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又在他发作之前岔开话题,“你想不想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什么?”
暮残声闻言一怔,他在脑中快速地整合线索,试图还原姬幽的计划步骤,从中推断其目的,却发现自己卡在一个重要的问题上——姬幽潜入藏尸地洞是在什么时候?
他不了解昙谷和辛氏,掌握的线索不多又纷乱细碎,能推测到这一步已是目前极限。心魔难得看到暮残声愁眉不展的苦相,捏了捏他头顶那对耷拉下来的耳朵,被一巴掌拍开手也不生气,笑道:“你下来的时候被那些骸骨攻击了吧,它们没有魂灵思想,唯一留下的本能是看守镇魔井,除非是我这种没有实体的存在,任何没有辛氏嫡传血脉的人接近都会被攻击。”
暮残声心念急转,他记得在自己动手之前所有骸骨都是完好的,说明姬幽能够潜入这里必是借此机巧,而辛氏历代为昙谷山长,在此传承千年,如今唯一的嫡传血脉是那个魔胎,姬幽的确可以用灵傀术操纵它接近镇魔井,可昙谷第一个暴毙的人是在年初,姬幽潜入必在此之前,魔胎出生还不过三天,时间对不上。
想到这里,他看向手中木钉,再想起院子里的老槐树,其生长形态少说也有千年光景,池塘里和井口旁的那些辛氏尸骨亦如此,这三处设置应该都与地洞有关系,比宅院不到百年的岁月久远太多,说明辛氏本来不住此处,那么他们迁居是否与姬幽有关?
心魔看出了他的想法,道:“八十五年前,辛氏第三十二代山长举家搬离旧所,在这片地上建起了如今的宅院。”
希夷夫人是昙谷第三十五任山长,她并非辛氏嫡传血脉,只因夫君独子都寿数不长才咬牙暂代,那么第三十二代的昙谷山长就该是她的公爹,此后两代子孙未至白头,三代重孙更是被炼成魔胎,断绝了辛氏血脉,可以说那一代是辛氏由盛变衰的转折点。然而,如果姬幽是在那个时候潜入这里,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爆发祸患?
除非,她被什么事情绊住不得脱身。暮残声想到这里,看向古尸凹陷下去的眼部,哪怕它是这张绝美容颜上唯一的瑕疵,仍不觉恐怖或遗憾,只让人觉得连残缺也是美的,若是这具尸体活过来,倾倒众生易如反掌。
镇魔咒纹只对魔族有用,为何能封禁一个人,姬幽费尽心血潜入此处带走她的双眼,又有何用处?暮残声心如电转,忽然想起了萧傲笙说姬幽身边有魔罗优昙花。
魔罗优昙花是优昙尊本体根基,除了她再无人可以触碰动用,然而笼罩整个昙谷这样大范围的幻术非等闲可开启,若是借助魔罗优昙花之力便不足为奇,而这种幻术能欺骗过玄微剑意吗?
如果能,说明姬幽拥有了驱动魔罗优昙花的资格,那么……
“姬幽带走这双眼睛,是因为它能够让魔罗优昙花接受她,对吗?”见心魔颔首,暮残声脑中冒出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他看向古尸:“你刚才说,她已死去千年?”
心魔面上有了嘲讽之色:“准确地说,是在这里成为‘神降之地’、改名昙谷的那天。”
暮残声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座山谷存在已经很多年了,改名昙谷却是因为千年前道衍神君降临此地、击退优昙尊之事,那么这个女人的身份几乎已经呼之欲出,可是暮残声又分明记得在各方历史中,都有优昙尊在破魔之战后期活跃于战局上的记载,如果不是他猜错了,那就是……天下人都被历史骗了。
暮残声望着心魔那双黑底白瞳的眸子:“她是优昙尊?”
心魔笑意愈深:“你以为随便什么杂碎就配做我娘?”
“可她是个人!”暮残声收紧五指,“何况世人皆知昙谷一事是破魔之战爆发的先声,而优昙尊在战争后期才被道衍神君诛杀,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真相和真理都是少数人才有资格掌握的,所以世人皆知未必就是真的,这个道理应该不必由我提醒你。”心魔勾了勾嘴唇,“至于人……呵,这天下妖魔灵怪何其多,只要够本事,随时可以披上皮囊做个人,端看像与不像罢了。”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又消失了:“至于诛杀……她若是不想死,谁能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