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残声见她点头,心下微松:“带我去你最后一次看到她的地方,好不好?”
白夭没有说话,伸手紧握住暮残声一根指头,牵着他往某个方向跑,暮残声赶紧使了个眼色,萧傲笙三人立刻跟上,彼此都是眉头深锁。
“到底是魔胎所化,你就这么相信她?”
萧傲笙的声音在耳中响起,暮残声不动声色地传音回道:“不信,但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沉默了片刻,萧傲笙又道:“终是不可不防。”
暮残声对他无声点头,反握住白夭的手,眸光微深。
白夭要去的地方,竟然就是萧傲笙所说的那处密林,离发现断剑和血迹之处相隔不到两里地。
这密林位于东南方向的山谷深处,因为魔气笼罩,林子里光线昏黑,北斗抛出一只符纸,随风化成一只巴掌大的白蝶,振动蝶翼时抖落下细碎光粉,沾染到此物的草木土石都发出微光,使得一路环境亮堂了些。
白夭牵着暮残声在前方引路,他鼻子灵,甫一入内就嗅到淡淡的腥气,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不禁皱了皱眉,白夭好像也闻到了这气味,本来还有些打焉儿的脑袋立马抬了起来,精神奕奕地环顾四周,脚步更加快了。
他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萧傲笙与北斗俱是摇头,凤袭寒眉梢微动:“未曾,你闻见了什么?”
“腥气,还有一股奇怪的香味。”顿了顿,暮残声又补充道,“白夭也闻到了。”
萧傲笙与北斗同他患难一场,晓得这只狐狸从不胡言,当下便警惕起来,凤袭寒挥动素心如意,山风从四面八方向这边汹涌而来,拂得衣发猎猎作响,可他们三人仍是什么也没闻到。
凤袭寒脸色微沉:“气味从何而来?”
“这个林子里,无处不在。”暮残声想到了什么,单手按住自己心口,隔着衣服能感觉到破魔咒印在微微发热。
他脸色微沉,还没开口说什么,白夭突然挣脱了他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跑去,众人连忙跟上,只见她在一处草地站定,暮残声拉着白夭快步上前,那里满地狼藉,草叶都被压烂不少,似乎有人在上面翻滚挣扎。
萧傲笙今天已经带人把这附近翻找过,自然也没有遗漏这个地方,那时他们没有发现线索,现在也一无所获。白夭在那片被压塌的草地上蹦蹦跳跳,揪秃了一块草皮,这才献宝似地挖出一团泥土捧到暮残声面前。
北极境山地多黑土,她用苍白的双手捧着这一团泥,乍看跟捧了块黑炭一样,暮残声迟疑了下才接过来,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凑近了细嗅才能闻到一股隐约的焦糊味。
他用手指捻了捻,搓掉泥土细粒之余还有细碎的黑灰落下来,颗粒比泥要大一些,而且都覆盖在表层,像是什么东西被烧成灰后落在了地上。
萧傲笙见他面色有异,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暮残声不答,他走到那片草地前,撮口吹了口气,一股妖风将草叶连根拔起,把下方泥土悉数暴露出来,这才艰涩地道:“我……找到姬幽了。”
萧傲笙三人一惊,北斗走得最快,他驱使白蝶在那片泥土上飞过,没了草叶的遮掩,白光将土地照得十分亮堂,这下能够看出泥土表面那一块略深的区域,观其轮廓,竟像是个匍匐的人。
“这个是……”凤袭寒俯身抓了一把泥土,搓出些许异样的黑灰,脸色微变,“人的骨灰!”
骨灰本该是一片灰白,这些灰烬却呈现出不祥的灰黑色,土层本身和原本生长在此的草叶都没有丝毫损伤,非凡火能造就,更令人心惊的是,北斗把这片草地翻过三遍,从里面找出了小半截被烧焦的槐木钉。
姬幽擅灵傀术与咒魂钉,身上常备这等阴邪法器,更别说这槐木的气息与辛家宅内那棵老槐树相合,证明了这些骨灰属于谁。
凤袭寒攥紧五指:“她已经死了。”
姬幽离经叛道又勾结魔族祸害无辜,她自是死不足惜,可眼下她却是找到魔罗优昙花的唯一方法,这么一来就断了线索,如此推断,杀死姬幽之人必与魔族脱不了干系。
萧傲笙眼中带煞:“是魔族杀人灭口?”
“不应当。”北斗摇了摇头,“姬幽的价值还没用尽,魔族怎么会轻易放弃她?何况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挫骨扬灰的行径,比起灭口,更像是有深仇大恨。”
暮残声心下微动,他看着北斗手中那半截槐木钉,顿时想到了姬轻澜,那行事无常的红衣鬼修本就对姬幽阳奉阴违,两者之间又有咒魂钉这道因果,若说是姬轻澜下的手,他倒是不意外。
可姬轻澜与魔族有染,他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姬幽动手,背后有无魔族授意?若有,则说明魔族已经掌握了魔罗优昙花和琴遗音的线索,姬幽失去了剩余价值;若无,那姬轻澜又在盘算什么?
他正在思量,冷不丁腿上一重,白夭又跑了过来,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咯咯直笑地做鬼脸。
暮残声无奈地拖着这么一个累赘走向萧傲笙,问道:“既然姬幽这条线索暂且断了,我们得从别处寻求突破……你们可曾查看那名罹难弟子的尸身?”
“我亲自验看尸身,死者乃是剑阁弟子,因丹田被挖而亡,但那伤口不是从外切入,而是由内向外。”凤袭寒比划了一下手势,“在他死前,有什么东西从他腹中钻出来了。”
这一句话说得暮残声眉头紧皱:“什么?”
“嗯,我不确定,但那弟子丹田内空空如也,全身真元都被吸干。此外,我还查看了他那把断剑,刃上血迹有些古怪。”说到这里,凤袭寒也皱起眉,“经我查验,那血迹上有魔气,而且血液经久不凝,一旦沾染到活物皮毛就会寻隙而入,我猜想……那名弟子体内的异物,就是这样入侵的。”
他打开一张卷轴,把封存在里面的一只雪晶瓶取出来,殷红的液体在这样低温的容器里仍未凝固,晃动一下就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活物。
“魔气?”暮残声皱眉,“莫非他遇到了魔族?”
“他的剑是被生生掰断,身上有淤伤,死前曾发生过战斗,但除了丹田致命伤,身上再无重创,说明他就算遇到了魔族也没有败北,可萧少主他们没有发现魔族的尸体,对方很可能逃了。”
暮残声低头问白夭:“你有没有在这里见过魔族?”
萧傲笙发现白夭时,她正在伏在那名弟子的尸身旁,很可能是唯一目睹了现场的人,只可惜这小姑娘不会说话,沟通起来颇为麻烦。
白夭歪着脑袋想了想,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声,作凶恶状,然后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肚子,很不淑女地打了个饱嗝。
暮残声:“……”
萧傲笙差点没忍住当场把她拎起来大头朝下抖落:“这你也吃?!”
白夭“呜哇”一声,委屈地扑到暮残声怀里,后者头疼地锤了锤脑袋,魔胎之身算是半魔体,胃口比寻常人大出许多,她又是被姬幽用修士精血喂养大,嘴巴更是刁钻。
暮残声想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扭头问凤袭寒:“除了丹田部位,那名弟子身上可有血肉缺失?”
凤袭寒会意:“没有,这小姑娘虽然在那尸身上留下不少咬伤,却没有啃噬他的骨肉。”
萧傲笙一愣:“我当时明明听见她在咀嚼东西。”
“白夭是魔胎之身,只吃有灵力的东西,按照凤少主的验看,那名弟子在死前已经没了真元,形同凡人,应该不会被白夭列为食物,可她仍然伏在他身上……”暮残声拍了拍白夭的头,脸带冷色,“若我没有猜错,袭击那名弟子的魔物是在交战不敌后,化为污血入侵到他体内,吸食他的金丹和真元,然后从其丹田破腹而出,却没想到泄露的灵力引来白夭,还没有彻底脱离尸体,就被白夭给吞吃入腹了。”
白夭舔了舔嘴唇,不停蹭着他的手,似在无声附和。
萧傲笙顿时心情复杂,他虽然知道那弟子不是死于白夭之手,却没想到她误打误撞帮对方报了仇,只是姬幽之死和这魔族的出现挨得太近,又是在这个时间地点,容不得他们不多想。
“自破魔之战结束,魔族都被赶回归墟地界,留在玄罗的那些皆被赶尽杀绝,除非吞邪渊破封,否则他们绝不可能来到人间。”北斗皱着眉头,“眼下昙谷封印虽岌岌可危,但是阵旗仍在坚守,封印尚未破除,哪怕阻止不了魔气泄露,却不可能有魔族越界。”
“未必。”萧傲笙皱眉道,“先时我已在西绝境寒魄城与魔族交手,彼时西绝吞邪渊并未破封,说明当年战后仍有漏网之鱼,何况世间魔修早成气候,难免没有私下串通之辈。”
他这话说出来,众人都觉背后生寒,眼下吞邪渊已将成灭顶之灾,倘若谷中还有敌手潜伏,无异于身处重重陷阱中,随时可能被围杀。
北斗当机立断:“回城,此事需得告之二位阁主,早做防备!”
话音未落,他就被凤袭寒猛地推了一把,同时有一只干枯发黑的手从地下穿刺出来,倘若北斗没有被推开,就会被它死死抓住!
“有埋伏,小心!”凤袭寒挥动素心如意,碧绿光华如水铺洒,每一棵草都相互勾连起来,顷刻结成一张翠色地网,将那些手爪悉数压回泥土之下,然而有暗红粘稠的污水从草叶罅隙中渗透出来,如有生命般追逐着踏在地上的人,污水淌过之处,连手爪撕扯都纹丝不动的草网竟是迅速发黑腐烂。
东方青木之力重生机造化,与之相克莫过于充满腐朽味道的死气,凤袭寒眉头微皱,正要变招,忽闻暮残声出言提醒:“林子里有东西来了,听声音数量极多!”
如今昙谷里魔气弥漫,使得修士感官大不如寻常灵敏,在场唯有身为八尾妖狐的暮残声和亲近自然的凤袭寒最是五感通灵。凤袭寒不疑有他,屏息听到了密集的振翅声,除此再无异响,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数量众多,动静却极小。
凤袭寒当即将素心如意祭起,周遭树木无风自动,万千绿叶离枝而起,叶片边缘泛起冷光,猛然向众人铺天盖地地落下,转瞬间结成密不透风的绿茧,包裹着他们离地飞到半空中。
与此同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接连响起,伴随着绿茧一下又一下的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四面八方前赴后继地撞击过来,原本细微的振翅音被这些纷杂巨大的声响取代,若非凤袭寒以素心如意为法器,恐怕这寻常树叶化成的绿茧根本撑不住这样猛烈的群攻。
萧傲笙脸色微变:“什么东西?!”
暮残声眉头紧皱,如今昙谷中魔气四溢,使得破魔咒印一直保持示警状态,反而妨碍了他的判断力。好在北斗示意凤袭寒把绿茧漏出一个小洞,在其合拢之前,直接抠出自己的左眼扔了出去。
下一刻,他原本漆黑的右眼里倒映出外界光景,赫然是一大片暗红的雾气,里面隐约可见大量飞鸟、蝙蝠和蝇虫的影子,这些都是山谷里再寻常不过的野物,连灵智都未开启,现在却个个身长数倍,爪牙尖利,翅膀和翼膜彼此紧挨,几乎连成了密不透风的网,哪怕是平时一巴掌就能拍死的蜜蜂,现在也有婴儿拳头大,复眼猩红,尾针变得粗长,比铁刺也不差!
萧傲笙这三天来巡视山林,确实没有见到任何鸟兽虫鱼,还以为是生灵趋利避害的天性本能,让它们都躲回了洞府,这想法也的确符合常理,可他没想到再在这山里见到它们,竟然就是这般情形。
“这……”暮残声心念一转就反应过来,“糟糕!是邪疫!”
吞邪渊骤然上浮,使得昙谷陷入魔气包围之中,山城内有重玄宫弟子结阵守护,又有三元阁主亲自主持施药问诊,三天内城中无人因邪疫堕入魔障,连被拘禁起来等待超度的万千死魂都能保持清明,可他们忙于城内,却忽略了山林间数之不尽的禽兽。
“这绿茧终究是凡物,支撑不了太久。”凤袭寒目光一冷,“哪位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暮残声闻言会意,一手按住白夭,一团赤红妖力从他脚下蔓延,瞬间在绿茧里又撑起一层结界。凤袭寒微微一笑,悬浮在他头顶的素心如意陡然转动,原本密不透风的绿茧猛地炸开了。
无数绿叶形成环形光幕,如同奔腾流水涌向四面八方,那些全力撞击绿茧的飞鸟蝠蝇猝不及防地被这片绿色淹没,连惨叫都来不及便从半空坠落,身上都钉着一片绿叶,发黑的血液从伤口里流出来,腥臭味令人作呕。
最靠里的一群全军覆没,不等剩下的反应过来,萧傲笙蓄势已久的一剑已经斩出。
萧傲笙修无为剑道,比起萧夙剑扫天下的霸气远远不如,可是面对这群发疯的野物却易如反掌,湛蓝剑气一化二,二化四,转眼间纵横千百,如雨丝飞溅般洞穿了许多鸟兽的身体,无论羽翼骨膜皆被剑气撕碎,崩解得连根杂毛也不留,只有大蓬血花在风中绽开又化雨落下。
暮残声元神受创,维持一个结界却不难,他透过光幕看着血雨铺天盖地地落下,地上已满是狼藉,面上却没有半点放松的神色,白夭抱着他的腿乖乖站着,两只大眼睛里映出这片血腥场景,半点动容都没有。
飞禽过后,走兽接踵而至,大有豺狼虎豹,小有鸡兔猫鼠,踏着满地血污由远至近,它们的身体也长大了少说一圈,连平素最温顺可爱的野兔也变得狰狞可怖,走兽们个个仰头望着半空中的五人,龇牙咧嘴,爪尖刨地,却没有轻举妄动,不像是忌惮,更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发号施令。
暮残声的眉头越皱越紧—— 山间野物都被魔气入侵,这也并非瞬息便能完成的事情,按理说三天里无休止的巡查,萧傲笙等人不可能没有发现这点,除非这些魔化后的飞禽走兽已经被某种力量控制,刻意避开了巡查,一直潜伏到现在。
暂时没了飞禽的威胁,北斗的左眼就像一颗星子般飞上高空,俯瞰着下方山林,黑夜和魔气阴影不能阻挡灵傀师的视力,他目光如炬地扫过四周,猛地看到远处昙谷山城上方有一片黑云腾起,又在夜空中转瞬即逝,快得让他差点以为是眼花。
他正要再看,眼前陡然一黑,剧痛瞬时传来。
下一刻,北斗捂着左眼蹲了下去,血水顺着指缝淌出,吓了凤袭寒一跳。
“怎么了?”
“我、我……”
凤袭寒不由分说拉开他的手,只见他空荡荡的左眼眶里流出血来,眼部周边经脉浮现,显然是疼得狠了。
他忍着痛把话说完:“我看到城池上有黑云腾起,然后被人抓住了眼珠。”
话音未落,下方百兽一跃暴起,竟是能够跳高数丈,当先一只猛虎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在了结界上,立刻有火光从它獠牙上窜起,然后包裹住整个虎脑,将它烧成了黑炭头。
然而,走兽凶戾更胜飞禽,一个个又体壮力大,浑不怕死,疯狂地向浮在半空的赤红结界发起猛攻。暮残声虽然不惧,却不能任由它们干扰众人感官,当即驱使结界上。
就在这一刻,一道黑芒从林中爆射而出,像是算准了结界上升角度一般,在暮残声集中精神控制妖力的同时射了过来,面对百兽蛮攻也不动如山的结界在它面前竟如一张废纸,顷刻间支离破碎!
这一下精准极狠,结界消散刹那,五人都跌落下来,满地禽兽残尸给他们做了垫子,破碎的血肉羽毛污了他们身上法衣,连符箓清光都变得黯淡起来。
结界被毁,暮残声脑中嗡鸣,他甩了甩头忍住眩晕恶心,顺着白夭拉扯的力道站起来,身量刚到他腰高的小姑娘张开胳膊挡在他面前,龇牙咧嘴,目露凶光,比围拢过来的野兽更具戾气。
那道击碎结界的暗芒飞回主人手里,竟是一盏做工精致的提杆灯笼,姬轻澜仍是一身红衣,踏着满地血滟从林中走出来,苍白的手指间把玩着一只眼珠,看着犹如厉鬼。
“各位道友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要走?”他启唇微笑,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暮残声和白夭身上。
暮残声注意到他的灯笼有青烟袅袅升起,除了林子里无处不在的腥气,剩下那股奇怪的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的,那么这些飞禽走兽的异动也就有了答案。
萧傲笙虽然没有见过姬轻澜这般模样,却记得对方那阴邪的灵力,很快就跟先前设下灵域的邪祟对上了号,便冷笑一声:“邪魔外道,也配称‘道友’?”
“配不配无所谓,能留下各位就够了。”姬轻澜拈住眼珠的手指用力,北斗闷哼一声,咬牙不言。
凤袭寒往他身上拍了道甲木灵力,这才直面姬轻澜:“阁下是谁,为何设伏挡我等去路?”
姬轻澜曼声道:“奉命行事,请各位行个方便。”
“奉谁的命?”
“似天而非,伊那拔罗。(注)”
凤袭寒脸色微变,萧傲笙眼中杀气一凝,暮残声站得离他最近,能够感觉到他全身真元在听到这八个字后猛然一滞,然后暴涨起来。
这两人一个家学丰厚,一个经历了千年岁月,暮残声自知不及,便低声问道:“他说的什么?”
萧傲笙默然片刻,语气艰涩:“是……非天尊。”
注: “似天而非”全句是“似天而非天”,意思是“果报”,在佛经术语里代指阿修罗,极似神而非神,性本恶,位数六道轮回的三恶道之一;“伊那拔罗”是“伊兰”的全名,代表极恶与不可超度。这八个字在文中代指魔族三尊之首“非天尊”,全文最接近至高真神却是至秽魔尊的存在。


第八十一章 风雨
你们期待已久的道衍神君,沈问心~嘿嘿嘿 明日小高能
北极之巅重玄宫,乾坤日月如梦中。
这本是整个北极境最高寒的地方,连绵十五城如白龙盘踞于天山间,众星拱月般托起最中央的浮空山峰,而在山巅上坐落着代表灵族至高地位的重玄宫,它离传说中的天门只有一步之遥,探手可摘星辰,千百年都如凌空天眼般高高在上, 俯瞰着五境山河。
重玄宫没有风花雪月与风雨雷电,它就像天地画卷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只要没有日月沦亡,这座仙宫就亘古不变。
然而在这天夜里,北极之巅下了一场大雨。
雨声淅淅沥沥,净思从冥想中惊醒,冷风撞开静室窗扉,卷入几滴冰冷的雨花,吹灭了挂在壁上的一盏灯火,那青烟袅袅升起,在半空凝成一个小孩的半身,玉白可爱的面孔皱成了包子,看起来万分委屈。
“宫主,”他冲净思唤道,“这雨水从何而来?阴气好生厉害啊。”
他是这盏灯化出的器灵,本体乃昔日萧夙用龙涎晶铁亲手打造,虽说只是灵涯真人随手炼制的小玩意儿,却受净思多年灵气沐浴,更别提盏中灯油乃是四阳花籽炼成,寻常修士一巴掌都不能把火拍灭,现在却被几滴飘雨弄熄了。
净思拔了发上玉钗,挑了挑只剩下一点火星的灯芯,一股阴冷的黑雾从灯盏中被逼了出来,尚未逃离就被记仇的灯灵拍散。
“魔气。”净思眸光微冷,她出了房门,院子里被风雨打得瑟瑟发抖的草木一见到主人,立刻争先恐后地向她挥舞枝叶,这些原本生长茂盛的异植现在都萎缩了下来,草叶边缘翻卷发黑,根系也不再牢固,不时有浮土被雨水冲刷掉,使得院子里一片狼藉。
净思拂袖,漫天狂风雨云如得号令,悉数朝这边聚拢过来,然后如龙鲸吸水般汇成一股水珠向下席卷,尽数入了她那只袖子里,片刻后,鼓涨的衣袖平息下去,原本素色的莲花纹却隐隐发黑。
这场古怪的风雨来势汹汹,惊动了整个重玄宫,修士们或飞天施术,或下山查探,发现风雨笼罩的范围仅限于重玄宫,下方天山十五城还被笼罩在星月夜里,丝毫不见异常。
见漫天风雨转瞬消散,机灵的都晓得是宫主出手,纷纷各归其位等候传令,只有六阁之主与各大长老不约而同地赶往坤德殿,当先者乃是资历最老的藏经阁主元徽,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眼睛还尖,进门就看到净思袖摆上挥之不去的黑色,当下脸色一沉:“宫主!”
净思抬眼一扫,六阁之中除了前去昙谷的幽瞑与凤云歌,以及常年主位空悬的剑阁,剩下三位阁主本该齐聚,可落座的只有藏经阁主元徽和明正阁主厉殊,司天阁主司星移不知去向,掌管重玄宫各大殿堂的九位执事长老倒是悉数在此。她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却没多问,而是看向一旁:“护山大阵可有被触动?”
“并未。”
重玄宫护山大阵历来由千机阁管辖,在幽瞑与北斗都暂且离开的当下,掌管千机殿的荀长老亲自接手这项任务,在发觉风雨入侵后,他立刻带人去巡视了阵法,没有发觉半点破漏,仿佛这场雨是再寻常不过的自然现象,可重玄宫伫立千年,从未有雨水能透过阵法渗入其中。
“雨水里有一股至阴秽气,草木沾之即腐,一些弟子不慎被雨沾身后,皮肉已现溃烂,连护体真气都不起作用。”
“我门下弟子以法器结阵欲收风雨,可这些雨水反污染了法器,实在是……”
“雨中阴气怕是魔气,可破魔之战已过去千载,此间又有三宝法师与神君坐镇,何等魔物胆敢在这里放肆?”
“来之前,我已施展神通将山峰搜查过,并没有发现魔物踪迹……”
众人议论纷纷,皆是满腹疑云,净思却忽然问道:“昙谷那边,可有传回什么消息?”
司天阁向来主管情报, 眼下阁主司星移不在,来的是星罗殿执事玉长老,他一愣之下就低头道:“回禀宫主,自幽瞑阁主与凤阁主带人前往昙谷,至今尚未有回信传来。”
闻言,厉殊脸色微沉,明正阁在重玄宫里地位特殊,乃是负责维护宫规秩序、监察六阁九殿行事,若有犯禁者当依法惩处,因此对这些规矩看得颇重,眼下便觉不对劲:“自他们离宫已近五日,就算幽瞑阁主疏于回信,凤阁主为人严谨不该忘记章程,你们可有主动联系他们?”
玉长老道:“已连发七道传讯灵符,皆无回应。”
“为何不早些禀告?”厉殊眉头紧皱,“昙谷事关重大,我等皆是知情之辈,否则此行不会允两位阁主率人亲去,司天阁主管情报往来,理应对此上心留意,发觉联系有差便该上报,为什么现在才说?”
顿了顿,他冷眸一扫殿中,脸色更黑:“司星移何在?”
这话颇有些不客气,架不住厉殊对现任司天阁主不满已久,甚至胜过了那行事乖张的幽瞑,盖因厉殊性情冷肃,待人对己皆是严苛,司星移乃天法师常念的弟子,是如今最年轻的六阁之主,论辈分地位与他们相等,论资历年岁却远远不如,便让厉殊对他有更多要求,看不得对方有半点差错。
玉长老把头低得更深了些,道:“两日前就该上禀昙谷失联之事,却被阁主亲自压下,说是先暂缓时日,静观其变,必要时他会亲自面见宫主。”
“那他现在哪里?”
“临行之前,我去寻阁主欲同来,却见静室无人,阁主留书说他接到天法师去了天净沙,我就孤身前来议事了。”
一听是天法师传召,厉殊的脸色总算缓了些,转头只见净思低垂着眉眼,烛光映在她眸子里不觉灼目,还有些冷。
这场风雨实在蹊跷,偏偏无甚线索,议事便结束得很快,净思下令加强戒备和查探之后便让他们各归其位,自己对着袖子上的黑纹看了半晌,转身去了天净沙。
重玄宫与天净沙同在北极之巅,区别在于前者坐拥整座山峰,后者只取最上方的一块净土,隐在虚无缥缈间,不见香火与人烟。
千年来,道衍神君都在天净沙最深处的问道台闭关,从未踏出这方寸天地半步,净思自然也不会因为一场风雨去打扰神明,她进入天净沙后直奔日月池,那是天法师常念所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