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桢毫不留恋地走了,大殿里重归一片死寂,宫人们没有得到命令不敢擅入,虽然是大白天,可厅里依然显得昏暗。
周皇后瘫在椅子上,半晌没说一句话,周霆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道:“娘娘,您为什么要如此对待相爷?”
他被周桢教养大,与周皇后的关系也不差,很多事情旁人不敢置喙,周霆却能说上一两句。虽说周皇后自打进宫,就与周桢有些冷淡,可父女间的关系到底还算亲厚,尤其事关周家未来,他们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候。
周霆刚才一直守在角落,对父女俩的针锋相对看得清清楚楚,周桢一反常态的行事作风固然有异,可是周皇后的强硬亦不同寻常,甚至在她低头的时候,周霆看到了她眼中深藏的怒恨。
他断定周皇后这边发生了什么不在掌控内的事情,这也是周桢将自己留下来的原因。
“你问我为什么……”周皇后听见他这么问,竟是笑了起来,对周霆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本宫告诉你。”
周霆犹豫片刻,如言低下头去,却见眼前一花,周皇后从广袖中抽出利器,直直刺向他的左目!
她学过武,修行却不够,这一招根本伤不到周霆,而是被他抓住了武器。然而,当周霆看着手中之物,双眸却蓦地瞪大了——那是一支锈迹斑斑的断箭。
“这就是原因。”周皇后松开手,她明明是坐着,却在此刻如同俯视般冷睨着周霆,“我恨你们。”
战场上刀枪无眼,有刺客混入军营,在叶云旗率军断后时对他放了冷箭,而他那时已近力竭,仅这一瞬迟滞,他就被人挑落马下,死无全尸。刺客被认定是敌方所派,很可能死在战中,等战胜之后,叶云旗的死便盖棺定论。
可是叶家人无法释怀,她也不能。
直到三天前,叶惊弦来为她诊脉时旧事重提,告诉了她真相——那个刺客并非敌军暗探,他是周桢派出的死士,泄露了那场战役的情报,又伪装混入军中,在关键时刻对叶云旗放了冷箭。
证据是,他找到了那支断箭的主人,害死叶云旗的刺客正是她十分熟悉的周霆,也是周桢最信任也最喜用的一把利刃。
“我本来是不信的……毕竟,你也算跟本宫一起长大,而他是本宫的亲爹。”周皇后低低地笑着,却比哭还要难看,“可是,叶惊弦当天离宫不久便被发现昏倒在巷中,病情与疫毒相合,说什么‘以身试药’或‘为御飞虹诊治反染病上身’……本宫半点也不信。”
她不怀疑自己的宫殿里有父亲的耳目,却在那一瞬如堕冰窟。
周霆终于回过神来,他不知道叶惊弦如何查到了自己身上,却下意识地解释道:“娘娘,这次叶惊弦他……”
“这次?”周皇后打断了他,“看来,你们背着我还做过不少次。”
周霆心中一凛,正要说话却被周皇后拿起茶盏直接砸在脸上。
“够了,本宫已经不想听了。”周皇后冷冷地看着他,“滚回去,本宫不想再看到你,与其在这里碍眼,不如回去看好你的主子,免叫他又下错棋子。”
“娘娘,属下奉相爷之命保护……”
“滚!”
察觉周皇后气息浮动,周霆再也不敢惹她发怒,只能紧握断箭,退出大殿去追周桢。
偌大宫殿内,终于只剩下周皇后一个人。
她喘息了好一阵,才缓缓站起来,艰难地走到寝殿,取出一只陈旧带血的荷包,里面有两截枯槁的头发。
这是周蕣英变成周皇后的十三年里,唯一不曾变过的东西。
周皇后紧握着它,眼睛里血丝密布,喉咙哽咽得生疼。
可她终究没有哭。
“叶惊弦怎么会查到你身上?”
周霆回到相府后,周桢本是不悦,一见那支断箭,脸色顿时变了。
“属下不知。”周霆想了一路,也是惊疑不定,“当初属下用了那个敌军刺客的身份,战后也料理干净痕迹,这些年来叶家虽与我们作对,却没有真凭实据,属下实在想不到还有何处疏漏。”
更何况,就算当年有什么微末遗漏,十三年时过境迁,多少人事都入了土,叶惊弦常年在东沧学医,怎么会查到这些?
然而,现在思量这些已是无用,周桢是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只要有一点念想在就不会放弃,否则他当年不会冒着偌大风险也要杀了叶云旗。现在周皇后已经得知了真相,即使她念着生养之恩和家族存亡,不会真正与他反目成仇,可她已经退到底线,周桢不能再逼她。
周霆小心翼翼地道:“相爷,叶惊弦……”
周桢的眼色晦暗不明,抬手示意他下去,即使周霆心里焦虑也不敢多话,只得退下。
他前脚刚走,议事厅内就多出了一道红影,懒洋洋地窝在太师椅上,顺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姬先生……”周桢转过身来,“关于叶惊弦,您怎么看?”
“有些不对劲。”姬先生拿着茶杯却不喝,只是吸着那点茶香气,“那天晚上,我是亲眼看到他落气的。”
既然决定了要杀御飞虹,自然不会给她留下生路,叶惊弦作为皇城里唯一的巫医,他在计划之初就成了必须铲除的绊脚石。因此,在山南使者入城之前,姬先生就亲自出手,为他焚了一道散魂香。
散魂香,以特殊的香料为引,能够驱散生灵的三魂七魄,中招者每天都会丢失一魂一魄,只需三天就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为保万无一失,第三天晚上的时候,姬先生就守在叶惊弦床前,看着他在睡梦中一点点失去生机。
因此,当知道叶惊弦不但没死还能为御飞虹拔毒之后,姬先生与周桢都觉惊异。他们行事谨慎,一次不成没有急于再动手,而是变计嫁祸,准备把叶家拖下水。
“先是那张莫名其妙的火灵符,又是叶惊弦染病不起,现在皇后娘娘与我们离心……”姬先生把玩着茶杯,满室生香,“看来,我得亲自去见见这个……叶惊弦。”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略重,眸中亮起一点血似的的红色,看得周桢分明不寒而栗,却有移不开目光。
他知道姬先生是个鬼修,却无法遏制靠近对方的渴望,那种馥郁奇妙的香气已经浸透了自己的骨头,若是一天闻不见,他就会变得暴躁易怒。
姬先生轻笑一声,又化作一道转瞬即逝的火光,消失在议事厅内,临走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眼角余光瞥向了某扇窗户,不知何时贴在那里的一张隐符化成了灰烬。
同一时刻,回到密室待命的周霆猛地睁开眼,与神识相连的隐符被毁,他立刻吐出了一口血,脸色惨白下来。
“那个姬先生……”
周霆毕竟不是那些只会听命的死士,他是周桢真正的心腹,誓死忠诚于周桢,也得到了保留自我的准许。
他对周桢这段时间的做法本就感到迷惑,尤其今天发生了凤鸾宫之事,周皇后的警告历历在耳,周桢的态度与之前变化太大,容不得周霆不上心。
隐符能让他五感通灵,身临其境般感受和窥听议事厅里发生的一切,这是周霆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姬先生,结果却让他浑身战栗——
姬先生身上的那股香气,与疫毒里隐含的味道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说:周皇后是典型的那种可怜又可恨的人,她不是什么纯正好人,也不是极端恶人。 小姬踏上找打之路ING 飞虹小姐姐兢兢业业搞事ING 狐狸磨狼牙棒ING 心魔冻瓜ING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夜战
月黑风高,满城皆寂。
今夜虽然无雨,城里却闷热异常,敲着梆子的更夫没走多远便已汗流浃背,发出的吆喝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自打叶惊弦被安置在城南医馆,京卫便把这条街封锁起来,头天还有叶衡等人前来探看,眼见这两天病情恶化,除了轮岗守卫和来往医师,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
三更时分,人正困乏,挂在长街檐下的十来盏灯笼被风吹得微晃,淡淡的红雾弥漫开来,在摇曳火光的映照下毫不起眼,士兵们随身佩戴的法器与之相触,连一声警示尚未发出便黯然失色,红雾随风钻进人的七窍,他们浑身一激灵,不仅没有睡着,反而更清醒了些。
然而,一道提灯红影由远至近,与他们擦肩而过步入禁区,沿途士兵皆毫无所觉,在他们眼里看到的一切都平静无比,仿佛画卷。
医馆大门紧闭,姬轻澜径自穿了过去,神识瞬间展开,对里面的每一个活物都了然于心,袅袅青烟从手中灯笼溢散出来,无论医师、仆人或者护卫,都在嗅见这道暗香时渐渐笑开,睡着的愈发深陷梦乡,清醒的也逐个失去意识,偌大医馆内很快就只剩下呼吸声。
叶惊弦还在昏睡,他呼吸微弱,高热未退,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上都有红疮,屋子里散发着浓郁的药味,姬轻澜只需一闻就能辨认出医师用过哪些药材,这些东西治疗疫病绰绰有余,却解不了他的毒。
屋里还有一个守夜小厮,此时已经软倒在地睡得不省人事,身边地砖湿了一片,砸落的铜盆里只剩下一块被血水浸湿的布巾。姬轻澜将那布巾抓起,血味与叶惊弦身上相合,想来是小厮刚为他清理了疮口脓血,就被青烟摄入沉梦。
姬轻澜一手点在叶惊弦眉心,立刻就能感受到溶在对方血里的疫毒变得躁动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近主人,隐隐还有散魂香的余味与灯笼火焰相应。此刻,姬轻澜已经能够断定这人是叶惊弦,也确实中了自己的毒,可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疫毒用在了叶惊弦身上。
疫毒传播虽快,寻常人畜仅是体表接触过密便容易感染,可修士有灵力护体,更别说叶惊弦本身是巫医,他为御飞虹看诊时必定会做好万全防范,即便御飞虹犯病发作,只要他不被对方啮噬血肉使毒液入体,自当安然无恙。
姬轻澜不知道他怎样在散魂香下死而复生,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染上疫毒,可是现在这个人已经毒入肺腑,很可能熬不到日出。
他并不打算为其解毒。
周皇后可以用自己威胁周桢,却无法让姬轻澜让步,只要他想,就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此,姬轻澜走这一趟不是为了救人,只想解决麻烦。
手指下移到叶惊弦颈上,只要他轻轻抹过,这人的魂灵便会一分为二,肉身不会留下半点痕迹,待到明早众人醒来,都只会当他是没熬过病发。
就在这个时候,叶惊弦突兀地睁开眼,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姬轻澜本就防着有诈,眼下倒不慌乱,可是颈侧忽地一凉——原本躺在地上的小厮不见了,暮残声变回本相,饮雪冰冷的戟尖正抵着他。
“我真没想到……会是你。”
屋里一片昏暗,唯有姬轻澜手中灯笼里火光不灭,恰好映出他那张苍白又艳丽的脸,这世上但凡有人见过他一面,如逢艳鬼,不敢忘却。
正如周皇后始终派人盯着菁华宫,阿妼的心腹也时刻关注凤鸾宫动向,周桢今日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回禀阿妼,紧接着这封情报就出现在晟王府,由御飞虹亲自过目。
周桢走时神情如常,送他离开的宫人却无一有资格能在周皇后身边伺候,仅此一点就证明父女二人这番谈话并不愉快,御飞虹转念想到叶惊弦的计划,推测周桢今晚必有动作,故而暮残声一整日扮作小厮对叶惊弦端药倒水,寸步不离。
可他着实没有想到,那个用饿伥和疫毒害人的邪修竟是姬轻澜,更没想到十年重逢,姬轻澜已经堕入魔道。
然而,眼下情形根本不容多想,姬轻澜身形蓦地虚化,变作一道红雾从饮雪戟下飘了开去,直扑叶惊弦面门,后者在榻上侧身一滚,掀起的被褥内里竟是一层符布,咒文金光化作屏障,姬轻澜虽能破之,背后暮残声已经提戟刺来,他不得不放弃取命,折身冲出房间。
下一刻,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看似漏洞百出,却能把这红雾笼罩得严严实实,八个身披杏黄道袍的弘灵道修士自八卦方位一齐跃出,个个修为非凡且境界相等,配合无比默契,随着他们唱咒声起,盘旋不休的大网将红雾整个包裹起来,乍看如同夕阳坠落院中,映红了一片夜空。
眨眼间,红光尽散,整张网子缩成半掌大小,晟王御崇钊飞落在地,手中一只三足鼎见风即长,霎时已变一人来高,直接将大网与红雾一同吞入,熊熊真火在鼎中燃烧起来,竟是当场祭炼!
“混元鼎!”暮残声见了这一幕,不禁微讶。
御氏气数将尽乃是天命注定,可御天皇朝近三百年威震八方的基业并非泡影,纵观整个中天境,没有任何宗门势力能与朝廷争锋,更没有哪个世家的宝藏底蕴能与御氏相比。在御氏内库无以数计的宝物之中,奇珍异宝都为凡物,天下难得的法器多不胜数,混元鼎却能名列法宝前三,可见厉害。
混元鼎内有一道远古神火,历经千劫而不熄,炼化万物亦等闲,在当世仅逊色于朱雀法印和西绝炼妖炉。任何法器落入鼎中,都可被烧毁原来的神识烙印,祭炼成主人的物品,更别说是元神骨肉被神火煅烧,无须多时便要灰飞烟灭。
更重要的是,混元鼎曾为御天高祖御斯年的法器!
自古鼎为重器,象征皇权至上与礼乐尊贵,中天境内非皇室中人不得用鼎。当初,御斯年登基之后以麒麟法印镇压中天气运,用混元鼎作为宗室礼器,数代传承下来意义非同一般,按理说它该由承德君这个宗室长者掌管,此刻却出现在御崇钊手中。
暮残声眼中暗了暗,又见那红雾受神火煅烧,几番挣扎都被法网束缚,握戟的手不自觉地一紧,开口问道:“王爷是要把他炼化?”
御崇钊不清楚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是御飞虹的帮手,闻言冷声道:“此等奸邪鬼魅,若不让他灰飞烟灭,还要他去危害苍生不成?”
暮残声皱眉道:“当务之急是要从他口中得到疫毒解法和周桢图谋,还请王爷暂且留他活口!”
御崇钊正要说话,忽地听见了一声冷笑,脑子里如雷炸响,刹那间心神大震,五脏六腑俱是火烧火燎,他立刻变换指法欲使火势暴涨,却不料暮残声一戟当面挑了过来。
“你——”
御崇钊又惊又怒,此时要躲已失先机,却见那戟尖并非冲着自己,而是在他与混元鼎间横空斩下,一声微不可闻的断响发出,原本焚烧他内府的那股邪火顿时消退,他忍住一口喉头血,抬眼只见一个红衣赤足的男子坐在混元鼎沿,唇角微勾,眉目含情。
“混元鼎着实是好物,可惜用的人比不得御斯年。”姬轻澜嗤笑一声,神火中飞起一物落入手中,原是他的那盏灯笼,“况且,在我面前玩火……自不量力!”
香火道法,不止能够沟通天神役使万灵,操纵火行更是随心所欲!
话音未落,他腾身而起,混元鼎中那团神火如蒙召唤般冲天飞出,竟是不受御崇钊法咒影响,聚成一道火蛇窜入姬轻澜的灯笼里,原本青幽森冷的火光顿时大作,一片热浪在院中卷起,八个修士连护体都来不及,皮肉骨脂便被风中火元焚烧殆尽,只留下满院飞灰。
比起十年前几番遭遇,姬轻澜如同换了个人般,再无半分手软留情。暮残声只来得及护住御崇钊,饮雪受他心念催动穿风破空,转眼便刺入姬轻澜身体,魔力流动顿时一滞,那股催命热风如浪排开,再抬头时空中已无人影,饮雪飞转回来,戟尖残留着暗红发黑的血迹。
鬼修本是没有血肉之躯,更不该有这种魔气浓郁的血液。
姬轻澜成了魔。
这个认知让暮残声脑中巨震,一股没来由的冲天怒火在心头窜起,那种无法压制的愤恨和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御崇钊本想说什么,抬眼就看到那双赤红眼眸中亮起金色,只这一眼,如利刃插在心上,浑身如被千刀万剐,根本不敢再看。
“劳烦王爷派人通知殿下,我去追!”
暮残声这样说着,却是回头看了一眼,叶惊弦扶着门扉站在屋前,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对上他的目光,叶惊弦只是摇了摇头。
得到这个回应,暮残声心头微松,旋身化作一道白光,朝着姬轻澜离开方向追了过去。
姬轻澜遁术精妙,可是御飞虹与御崇钊准备周全,在城里四处布下了许多禁法符箓和乱灵咒文,虽不至削弱他的魔力,却让他难以在短时间内遁去脱身。作为妖狐,暮残声的鼻子向来比狗灵,追着这点气息紧抓不放,姬轻澜现在不欲闹大,也不可能带着他回到相府,只能不情不愿地陪他在城里绕圈子,好不容易才出了皇城。
可惜他虽跑得快,暮残声却比他更快。
这是北城门外一个松树林,即使在秋季也显高直繁茂,月光落入这里便细碎如尘,唯有那团灯笼里的火焰灼灼燃烧,映得姬轻澜一身红衣愈加明艳。
他到了这里,反是不跑了,向着暮残声转过身来,神情平静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不该追来的。”姬轻澜幽幽一叹,“我今晚要杀的原本只有叶惊弦一个,你们却偏要赶上送死,安分活命不好么?”
暮残声提戟在手,冷冷问道:“你为何要杀他?”
姬轻澜嘴角微勾:“早在十日前,他就该死了。”
只这一句,暮残声便得知杀死真正叶惊弦的凶手就是他,脸色当即一沉,手中寒光乍现,饮雪直向姬轻澜面门刺去,后者身如飘萍随风起,散成数道火蛇纵横开来,向暮残声围攻咬杀!
转眼之间,原本清寂的树林杀机四溢,两人谁都没留手,姬轻澜术法诡异层出不穷,暮残声武道精绝滴水不漏,一时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这是暮残声第一次真正领略到姬轻澜的厉害。
十年前几度交手,对方都倚仗灵域压制魂魄,乍看是杀机毕露,实则余地甚多,旁的咒术法诀鲜少动用,如今他真正放手施为,单是一道火焰都能玩得千变万化,每阵风里都可能暗藏陷阱,使暮残声不得不转为内息。
无论拖延或急攻,姬轻澜都能游刃有余,尤其他们的武道隐有相合之处,彼此不说知根知底,也是应对自如,令暮残声心中疑云几乎铺天盖地。
“姬轻澜!”两掌相抵时,暮残声喝道,“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认得呀。”姬轻澜轻轻一笑,眼中满是杀意,“你是那只几次坏了大帝计划的死狐狸,是偷走白虎法印、杀害藏经阁主、让重玄宫通传五境的玄门叛徒!”
掌力相撞,两人都往后退去,他轻飘飘地落在一截树枝上,手中灯笼化作一道烈焰蛇鞭,曼声笑道:“你说,我该将你送给大帝,还是拿你去向重玄宫讨赏呢?”
倘若可以,暮残声真想摘了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塞了些什么玩意儿。
蛇鞭绞住饮雪一端,火焰随之蔓延过来,若非饮雪在炼妖炉里重铸,恐怕根本受不住这股烈火煅烧。
不能拖了。
拿定主意,暮残声脚下一旋,错身刹那直接将姬轻澜甩飞出去,他的眼睛已经变作金色兽瞳,长戟忽地向下一斩,本欲折身回攻的姬轻澜身形一顿!
不是他不想,而是根本动不了。
原本苍翠茂密的树林,顷刻间凋零成枯木,仿佛有死神之手扼杀了所有生机,这片大地下陷半尺,似有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一切吞吃殆尽!
蛰伏在林中的无数道魅影尚未出手,连声惨叫都不能发出,已在须臾时烟消云散,就连姬轻澜手里那条蛇鞭都变回灯笼,里面的熊熊烈火黯淡下来,变得如豆一般瑟瑟发抖。
他脸色大变:“你敢在这里用白虎之力!”
炼妖炉熄灭之后,重玄宫下令在五境搜寻白虎法印的下落,暮残声的生死本已盖棺定论,可是一旦白虎之力重现,惊动星盘变化,立刻就会被重玄宫发现!
“他们要来,我求之不得。”暮残声冷笑,“倒是你,打算现在跟我走,或者被我打个半死拖回去?”
白虎之力封锁了这片树林,生机正被杀气吞噬,姬轻澜无法召唤更远一些的山鬼妖魅,甚至与归墟地界的联系也被暂时斩断,可谓孤立。
“你竟是这样心狠……”姬轻澜那双眸子此时如同血琉璃一样妖冶剔透,倒映着暮残声的身影,“我可是为了你以身犯险,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呢。”
暮残声本来照他面门打去的拳头僵在半空:“你说什么?”
“我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近在咫尺,姬轻澜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轻柔凄楚,“你还记得我吗?师父。”
最后两个字出口,暮残声呼吸一滞,神思失守刹那,姬轻澜窥得漏洞挣脱出来,反手一灯笼砸在他头上,却不料扑了空,顿时心头大震,下意识地向旁边闪开,一道雪亮长戟与他擦身而过劈在地上,险些斩断他的右臂!
“好狠的心啊。”姬轻澜不禁摇头,“你当真是下得了手。”
“我最后问你一次——”暮残声抬戟指着他,“为什么要在中天境降瘟布疫?为什么要帮周桢篡权害人?为什么……”
“为什么堕入魔道?”姬轻澜知他心意般一笑,“当然是为了复我姬氏,为报大帝天恩。”
暮残声眉头深锁。
“我是姬氏皇族遗脉,未生已亡,全赖大帝垂怜,将我收作魔将,掌瘟疫之能,修香火之道。”姬轻澜一字一顿地道,“他赐我再生,我为他忘死,他就是我至高无上的王。”
顿了顿,他回头遥遥看向皇城:“如今御氏气数将尽,大帝要这片江山,我就为他去夺。”
暮残声听罢,突兀地笑了一声。
姬轻澜不悦道:“你笑什么?”
“十年不见,我以为你变成了一个疯子,现在看来……”暮残声偏了下头,“你根本就是傻了。”
姬轻澜脸色阴沉。
“不过没关系,好歹你叫了声‘师父’,我就当你半个爹。”暮残声提戟走来,笑容逐渐变得狰狞如恶鬼,“爹今天教你该怎么做个聪明人。”
作者有话说:久违的小剧场—— 系统警报:大狐狸怒气槽已满,“爸爸打你”技能读条完毕。 小姬:┌(。Д。)┐等!等等!对我这个失忆人士多点宽容多点理解,爸爸再爱我一次! 心魔(茶):别担心,我这边有奶,包你死不了。 小姬:妈!!!!!!!!!!!!!!!!! 心魔:……大狐狸,打死算了,我再给你捡一个。 小姬:不不不不你不是说有奶吗我喊的是奶妈! 大狐狸:看,你果然是变傻了,你忘了他本质上是个三聚氰胺奶吗?


第一百四十章 变局
“砰——”
一声巨响,姬轻澜倒飞出去,撞断了数棵枯树,背脊几乎断裂,左臂扭曲地耷拉下来,哪怕伊兰恶果化成的魔躯强横如斯,在白虎之力面前也与朽木腐土无疑。
喉间一甜,姬轻澜艰难地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见灯笼倒转回来,暮残声已劈开火墙,提戟走了过来。
夜色昏黑,幽幽火光映着他们的身影,姬轻澜看到暮残声那双冰冷璀璨的金眸,心里不自觉地颤了颤,轻声道:“你真想杀了我吗?”
“我的耐心向来不好……”暮残声将戟尖抵上他的咽喉,“所以,如果你不想再死一次,就乖乖跟我回去。”
“回去?”姬轻澜咳出一口血,“回去被弘灵道的人炼化祭天?或是让那位长公主将我押上刑场?还是说,你要带我这个作恶多端的魔物回重玄宫免罪领赏?”
暮残声沉默片刻,忽然道:“中天境的疫毒是你所布吗?”
“御氏气数将尽,我掌冥降之力,不过是顺天而为。”姬轻澜将一缕乱发拨到耳后,笑着道,“中天境因这场疫毒死伤无数,那些个魂灵怨气冲天,你当重玄宫真的一无所知?狐狸,这些事情连高高在上的神道都不愿管,哪轮得到你这玄门重犯做什么?”
暮残声心里好像被一根毒刺蛰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