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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蒋太医想来不会这么不靠谱。那剩下的唯一可能……
陈振看向边上的葛大友,目光里带了责问。
这事向来是他负责的。难道竟是事没办好,前日那药并没送到,这才累日理万机的殿下本人拨冗来取?倘若真是这样,可真是大大的不恭。
葛大友顿时倍感压力。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派去的小厮回来后还往账房交了王府的收条,以备日后一道结算款项,怎么一转眼就又用光了?急忙眨巴了两下眼睛,表示自己无辜不知情。
陈振收到了来自老伙计的无声辩解,愈发不解了……
当然了,这自然不是重点。现在魏王人都上门了,补救才重要。
“竟是这样!”陈振立刻停止与葛大友的眉眼官司,赶紧道,“都是我们的疏忽!还望殿下恕罪。这就立马叫人再送五……”他顿了下,“十瓶过去!”
这药因了性活,不宜久贮,加上造价也高,所以金药堂存货不多,如今就剩下这么十来瓶,干脆全给他送去,就算他一天一瓶,也能顶个十天用。明日赶紧再叫人造便是。
魏王殿下平日只知道伸腿出来让人给他上药就完了,哪里清楚这其中的关窍?更不知道自己随便嘴巴一张,就已经给人家带来了莫大困扰。说完方才那话,还一本正经地端着呢,听陈振这么回,便大度地道:“无妨,也不用这么急,何时方便送几瓶过去就行了。我方才也说了,不是特意来取,不过路过方便而已,陈老不必介怀。”
时下,能被人用姓氏加个“老”来尊称,是对对方的一种极大尊敬,且被称呼之人,通常也需不低的地位和名望。陈振见这魏王进了门,话没说两句,对自己的称呼竟从开头的“老太爷”飞跃成“陈老”,一阵激动,忙连称不敢。
厅中的旁众,原本还束手束脚诚惶诚恐的,唯恐冒犯到了这位亲王殿下。暗暗看听了片刻,见这位魏王殿下不但没有架子,对陈振竟还十分礼遇。又是意外,又是羡慕,气氛渐渐便有些活络了过来。至于宾客里那几个当官的,平日哪里有机会能与监国亲王这样靠近过?机会真真是千载难逢,纷纷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套近乎。
那头人人面上都带笑意,一派祥和,绣春立在另头冷眼旁观,心里的疑窦却越发浓了。紫金膏怎么用得这么快先别管,就他口中说的“顺路经过”,一听,她就知道是鬼扯。魏王府在城西,自家在北市的铜驼街。他要真是下班回家顺路经过,这段“顺路”顺得可真不小,差不多可以绕小半个城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萧琅早已经被陈振恭恭敬敬地请去上座了。本来么,这样的喜庆时刻,天上竟忽然掉下来个大贵人,这贵人还对自己客客气气,陈振就算再视富贵为粪土,在边上人艳羡的目光之下,心里的那股得意也是挡都挡不住,咕嘟咕嘟地争相往外冒泡。
陈振这举动,正也合了萧琅的意。本来还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识相地打道回府,这下一个想睡,一个便递了枕头来……
他再次飞快瞟了眼那头的那个绿衣小美人:真的不是我不走,而是你祖父要留我。主要留,客奈何?于是顺顺当当,被请到了上座的首位。
魏王殿下纡尊降贵,自己有幸竟能与其同赴一宴,回去了,足以拿这事在旁人面前夸耀几个来回。在座的人人都觉面上增辉,喜笑颜开,很快便将寿宴气氛推至另一高-潮。
这上座的一桌中,有个早年科举出身的小官,通些文墨。见魏王平易近人,渐渐去了拘束,便大胆凑趣道:“殿下母家闵氏一族,乃江东世家,曾出五代文宗,天下景仰。殿下您也是文采斐然,听闻更书得一手锦绣好字。下官今日得见殿下之面在先,倘若能再亲见殿下墨宝,那便真叫三生有幸,死而无憾了。”
同桌之人听了,哪个不叫好?纷纷开口顶举。
这小官的话,除了最末一句有拍马之嫌外,前头说的,倒也没怎么言过其实。萧琅早年确实师从于当世书画大家贾其宗,深得其书韵之神,乃是贾其宗的得意**。既有人提到了这茬,他看了眼隔几桌那头的绣春,心中一动,忍不住便起了在美人面前显露显露的心思,且自己临时意动之下过来,两手空空,似乎有些不妥,正好趁这机会弥补下。便含笑不语。
葛大友自然也是个人精。见魏王未拒绝,那就是同意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能错失?没等陈振开口,立刻使眼色给家人,没片刻,笔墨便飞一般地被送到。边上人也不吃酒了,纷纷围来,屏息敛气观看魏王殿下写字。
待墨磨好,萧琅轻挽衣袖,蘸足浓墨,定腕片刻,提笔便落墨,横折弯钩,一气呵成,很快,洁白的上好宣纸之上便现出了个斗大的寿字。
他写完抬笔,自己欣赏了一眼,颇是满意。边上人更激动,不止那个小吏,连邻桌一位对书法颇有造诣的老学究,挤进来看了之后,也是捻须赞叹不已,称:“殿下之字,宛转如飞,似游龙入江,气韵充盈笔端,又劲健挺拔、意态雄豪,气势道迈。果然是好字,极好之字!”
萧琅微微一笑,目光不自觉地便又飘到了那一头。恰看见她瞟自己一眼,红唇略略一弯,似笑非笑,灯火掩映之下,意态间说不出的风流婉转,顿时心神为之一荡,只是还没来得及看第二眼,她便已经扭身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宴厅尽头的那扇内门之后。
陈振见魏王竟写了个寿字,分明就是替自己贺寿用的。见边上人再度露出艳羡表情,自觉脸面儿再次倍增,心里的快活没法提,面上却使劲压住了,没当众过于表露,只招呼葛大友,叫等墨迹干了,捧去小心放好,明日请人裱成轴,悬于中堂之上。
佳人一扭身便离去,萧琅的心神似乎也被那少女方才的最后一顾给带走了,怔怔立着不动,连手上的笔都忘了搁下。出神之时,听见陈振再次唤自己入座,这才回过味儿,再次看向她方才站过的地儿,那里芳踪已无,换成了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呵呵而笑,门牙处一颗大金牙闪闪发亮。忙收回目光,心中备觉失落。再过片刻,趁人不备,悄悄回望她方才消失的那扇内门,却始终没再见到人,知道今晚她应不会再出来了。
纵然满堂华彩,恭维的话再多,魏王殿下此刻也觉味同嚼蜡了,便开口告辞,对着陈振笑道:“我此番登门,取药倒在其次,也是想道个谢。前头我的旧疾与太皇太后的眼疾,得贵堂助力颇多。寿酒既已经讨来喝了,因另有事,先便告辞,恭祝陈老延年寿千秋。”
陈振听他开口说要走,自然不敢再强留,忙与众人一道恭送至大门外,看着他登上停于外的马车,离去良久,这才重新入内继续筵席,谈起方才之事,犹在梦中一般。
~~
萧琅更喜骑马自由。从前只要旧疾平息下去,他便以马匹为代步工具。但自打前次浸了冰水再度犯病被她那样教训后,出入自觉改成了车行。此刻独自靠坐于车中,微微闭目。
她瞟了过来,在对自己笑,唇角微微上扬……
他翻来覆去地在脑海里回想着方才她离去前的最后秋水一顾,心里被一种莫名的喜悦充满。快活了片刻,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她的神色里,笑确实是在笑,但那笑,仿佛还带了点别的味道,就像……
他蹙眉。
讥嘲!
脑子里冒出了这个念头后,魏王殿下方才所有的神魂荡漾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仔细再想了下当时的情况:有人夸他字写得好,嗯,老实说,他也确实觉得自己写得不错,于是真的挥毫泼墨了……
其实呢,以他的性子,平日是绝不会在人前干出这种卖弄自己的事的。但是方才,也不知怎的,被人那样一撺掇,竟就头脑一热,真的干出了这种蠢事。现在自己想想,都觉汗颜。莫非……她临走前的那一笑,不是在夸,而是在讥嘲自己?
萧琅的右边眼皮忽然跳了一下,顿觉不妙。
~~
陈家今晚的寿筵中,魏王虽不过暂坐,连椅面都没坐暖,写了个字后就走了,但显然,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这插曲给调动了,过后,并未引他的离去而冷清下来,反而更是热闹。一直到了深夜,这才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可谓宾主尽欢。
绣春毕竟是个姑娘,陈振让她出来露个面的目的达到了,过后便让她回房了。此刻她已经换去了先前的见客衣裳,改一身宽松的藕荷色家常衣,听巧儿说大门刚关了,知道老爷子此刻必定很是兴奋,一时还没不会睡觉,便也等着。果然,没片刻,便有家人来叫,说老太爷让她过去说话。
绣春过去时,正听到经过近旁忙着收拾残席的两个家人在议论今晚上那位魏王殿下当众挥毫泼墨的事,兴奋之意,溢于言表。忽然便想起了当时他写完字站直了身扭头,视线穿过自己跟前晃动着的无数人头,最后找到自己一脸求表扬的眼神儿。心里忽然忍不住便迸出了一丝细碎的笑意。似乎,连因了他断袖之故而生出的那种厌恶之情也稍稍被冲淡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稍改了个细节,把季天鹏过来,改成季家的管家过来。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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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1章


祖父屋子里灯火通明,门也开着,绣春进去,见他正立在桌边,低头看东西。略扫一眼,果然,就是那个魏王留下的那幅字。便咳了一声,抬步跨了进去,笑道:“爷爷,这么晚了,还不歇?”
陈振朝她招招手,等她到了近旁,指着那个寿字道:“魏王这样的人物,才真真叫魏晋风流,风采着实叫人折服。你瞧这字……”
绣春看了一眼,撇了下嘴,“还凑合吧。这字的好坏,也是随人身份的。他那只手写出来的,便是再丑,人家瞧了,也会赞声好的。”
陈振不以为然诶了一声,摇头道:“这你就不会看了吧。这个字儿,写得确实好。笔法刚健,又见清逸……”
“行啦,我承认他写得好,还专门写给您的,这样您总得意了吧?”绣春笑眯眯打断了他,“叫我来,做什么啊?”
陈振这才从那幅字上抬起眼,坐回到了边上的一张柞榛木直背椅上,端了茶盏喝一口,“倒也没啥,就是说说今晚的事。这魏王殿下过来,虽是咱们先前没料想到的,只也算有过渊源,不算十分突兀。季家的季天鹏竟也会派刘东来送寿礼,你怎么想的?”
绣春渐渐便收了笑脸儿,坐到了老爷子对面,开口道:“爷爷您说,我听着。”
陈振看她一眼,带点花白的眉毛微微跳了下,“陈季两家,从前不但没有往来,甚至还有明面上的冲突。刚前些时日,定州那边出的事还没彻底平下去,这会儿季天鹏却差了人来示好。这礼,我收得扎手啊!”
绣春哼了声,“何止扎手,他今晚演了这么一出,您等着吧,没几天,人人就都知道了,是咱们陈家生就了二两小鸡肚肠解不开,把季家当成敌手防着,人季家却宽宏着呢,主动上门求和。既恶心了咱们一把,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说,往后要是再出个什么事,理还没论,咱们先就输了几分人气!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陈振眉头渐渐蹙紧,手上的茶盏盖慢慢旋动,“方才送客之时,我瞧了个机会,朝衙门里的展老爷打听了下牢中陈立仁的消息。说他老子先前虽一口认下了所有的罪,只人证确凿,儿子也是逃脱不了的。这两日已经下了斩决,只等上报刑部,下发行文后便可结案……”他看向了绣春,“你既看到季天鹏与陈立仁私下往来,想必他们从前必定有过动作。如今事发,咱们没有举出季天鹏,是因除了你见了一眼,再无旁的佐证,朝小酒馆的跑堂打探,也是茫然不知当时何人。倘若贸然指他,不但不成,反会被定以诬告。但陈家这俩父子却不同,一个已自裁,另个眼见也没多少活头了,却始终咬得紧紧,一个字也不提。这其中恐怕没这么简单。”
陈振说的,绣春也是想过,道:“我听说,季家从前曾费过不少心力想要窃得金药谱。他们密谋的,可能便是这事?”
陈振道:“药纲是咱们金药堂的立命之本。咱们长久以来,之所以能压他们一头,靠的就是秘药。你的所想不无道理……”他沉吟片刻,忽然展眉道:“今日季天鹏不过送来两挑贺礼而已,倒把咱们弄得这么惶惶。倘若叫他知道,岂不正投下怀?他季家如今虽后头有人,但往后咱们多加小心,做好自己的事,静观其变。无事,以不变应万变,有事,则随机应变便是。”
绣春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陈振看她一眼,“我听你姑父说,前些日你在药厂做得不错,不惧苦累,这很好。明日起,无事再多多过去,多留意里头老师傅老把式是怎么干活的。这做药啊,我跟你说,别看就那么点事,门道可不少呢。”
陈振这话,绣春确实认同。恰前几日,逢春秋二季配制兔脑丸的春时,她见几十名药工往野兔腿上拴了绳,牵着在个大院子里来回奔跑,跑了至少两刻钟,这才将兔收拢,迅速砍头处理。当时有些不解,便询问负责的师傅。经他解释,这才晓得,这样来回奔跑过后的兔子头部充盈活血,兔脑中的激素得以充分发挥,用来配药作产妇催生之用,更有效果。乍听有些玄,细思之,却也不无道理。故此刻听陈振这样教训自己,便点头称是:“我晓得了。我要学的地方确实还有很多。”
陈振满意于她的态度,端详她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道:“绣春,我掌了金药堂大半辈子,何尝不晓得这是桩艰难事?让你一个女儿家来守灶,更是难上加难。只是爷爷也没法子。这是陈家的家业,必定要有人接手下去的,你不会怪我今晚自作主张,强行推你出去吧?”
绣春默然片刻,终于道:“倘若我能,我尽力。”
短短几字,陈振却似听到了莫大妙音,目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点头道:“你肯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咱们陈家是商家,却又与普通商家不同。要谋利,更要顾义。不敢说济世救人,却必须汲汲小心,因咱们所造之物,关乎百姓体肤,人命大于天,须时刻牢记正义明道,以信立本。这话,你可听懂了?”
绣春起身到了他面前站定,恭敬地道:“孙女听懂了,也记住了!”
陈振微笑点头,俄而,叹息了一声:“每一个金药堂的接承人,从上辈那里得到的第一段教训就是这个。想当年,我也曾对你伯父、你爹教导过这段话……”
他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神色转为惨淡。
绣春压下心中的难过,忽然道:“爷爷你稍等。”转身飞快跑了出去,很快,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双崭新的黑面白底布鞋,在陈振惊诧的目光注视之下,递到了他面前,微笑道:“几天前才晓得您今日过寿,一时也准备不好别的礼,我又笨,只会做鞋。所以赶着做了一双,当做孙女的寿礼。”
陈振接过,双手竟微微颤抖,只不住点头,道:“好,好……”再无别话。
这布鞋,是绣春前头几天,悄悄量了他的旧鞋尺寸,然后趁空连夜赶着做出来的。此刻见祖父这欣喜样子,想起当初自己给父亲穿鞋时的一幕,不禁也是黯然。
陈振小心地放下鞋子,抬手不经意般地掠了下眼角,看向绣春时,面上已然含笑,道:“不早了,你去歇了吧。明日起,爷爷便要叫人把咱们家门槛的铁皮再包一层了。”见绣春不解的样子,呵呵笑了,“不多包一层,恐怕就要被求亲的人踏破了。”
绣春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老爷子打趣了,也不忸怩,只嘻嘻一笑,朝他扮了个鬼脸,“爷爷你也早睡。”告退而出。
~~
萧琅回了王府,比平时要早些,径自去书房,稍晚,方姑姑亲自送了宵夜来,看了眼他,疑惑道:“方才金药堂的人来了,送了十瓶子的紫金膏。是你亲自去金药堂要的?”
萧琅视线仍落在手中的书上,一笑。
方姑姑见他默认,忍不住再问,“殿下怎的会去要那么多药膏过来?”
“今日出宫早,所以顺道。”萧琅随口应道。
方姑姑更讶了,“刚前日,陈家不是打发了人送来两瓶新制的了吗?蒋太医说估摸能用一个月。叫我下回叮嘱他们,不必一次送这么多瓶来。因时日搁久了,药效怕有失。这一下又来了十瓶子,当饭吃也够几天饱了。”
萧琅一顿,终于抬起了眼皮。
呃,怪不得自己先前开口后,陈家老爷子和边上那个看似管家的人面上仿似有过一阵微微错愕表情,原来是这个缘故……
“送来就送来了,放着吧。”
他摸了下鼻子,淡淡道了一句,继续看书。
方姑姑瞥他一眼,忍住笑,“你不顾身份去闯人家的寿筵,会不会吓到别人?都见着了些什么人?”
萧琅眼前再次闪过那一幕,他第一眼看到女儿装扮的她立在那里,半侧着脸,与自己两两相望。他是被她惊艳了,她却显见是被他给惊住了。周遭的一切光声和人物,仿佛都成了他们的陪衬……
这种感觉……
“殿下,殿下?”耳边传来方姑姑的声,萧琅回过了神。
“殿下,在想什么呢?”方姑姑摇了摇头。
萧琅略带不好意思地一笑,“没什么。”
方姑姑看他一眼,再次摇头,“我晓得了。夜里还冷,你别熬得太晚。先前那个陈家女娃娃也说过,叫你要多休息,尤其不可熬夜。”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最后提了下绣春。
萧琅点头道:“晓得。姑姑也早些睡。”
方姑姑第三次摇头,径自去了。
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在一旁都有些心急了。
~~
半夜时分,一个人影被推上了马车后厢,马车迅速启动,消失在了夜半的黑暗之中。
陈立仁从麻袋里被放出来时,四顾,见是荒野。边上立了个人。接了晦暗的月光,看清正是季天鹏,顿时跪坐在了地上,低声道:“我半句没提到你!”
季天鹏厌恶地瞟了他一眼。这个刚从死牢里被置换出来的人,蓬头散发,全身脏污,散着一股恶臭之味。
“我知道。否则你怎么会在这里?明日会有人代替你去死的。”
他冷冷道。
陈立仁手脚发软,却强自撑着道:“少当家的,我之所以会落到今日地步,跟你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要不是你设局害我欠下大笔赌债,我在金药堂好好的,怎会做出那样的事……”
季天鹏呵呵笑了起来,呸了一声,“是你自己没用,怪我做什么?我捆你进赌场了?”
陈立仁道:“是,前头这些就不提了。只说陈家老二的事。要不是被你逼着,我怎会叫人去烧了他?要不是有这事,我如今还过得好好的……”
“滚你娘的蛋!”季天鹏打断了他,冷笑道,“你父子俩难道就不想让他死?他要是不死,陈老头子怎么可能会把金药堂交给你们?我只叫你们把药纲给我弄来。可没逼你们放火去烧他!”
“好……好……都是我自己的错!”陈立仁破罐子破摔,索性无赖起来,“这些年我虽从金药堂里弄了不少钱,只大多都拿去清了赌债。我家的婆娘孩子也已回了乡下老家,如今我啥都没了,你要不帮我一把,天理也说不过去!”
季天鹏轻蔑地道:“老子既把你弄出了死牢,自然不会让你饿死。”噗一声,往他跟前丢了袋银子,“这些你拿去。老家也不要去了,给我寻个地方好好藏起来,机灵点不要露头。”他顿了下,“你放心,等我拿到药纲,金药堂也垮了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让你重新回去掌管的!”
陈立仁明白了过来,“你留下我,是觉着我还有用。陈家人才知道陈家事是吧?”他伸手拿过钱袋,掂量了下,“太少了。再给点。”
季天鹏皱眉,伸手从怀里再掏出两张银票,投到了他脸上:“等着我消息!”
~~
早春在一日日的晴好天气里很快到来了,万物复苏,身上的厚重冬衣也渐渐脱去,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陈振寿日后的这个月,陈家几乎没别的什么事,只顾应付登门而来的媒人说客了。隔个一两天,便有人登门问亲。正所谓好女百家求,何况是金药堂陈家的独生嫡亲孙女?正当二八妙龄,人又生得如花朵儿一般,有人爱慕求娶,那也是情理之中。陈振颇感兴趣,亲自认真接待媒人说客。只他眼高于顶,这般看下来,到最后竟觉没一个能入眼的,只觉自己孙女是天上仙女,凡间简直没一个男子能配得上。渐渐的,不知道哪里传出去的消息,说陈家的孙女要守灶,不嫁人,只招赘,立刻挡住了一大拨人的脚步,门庭渐渐这才冷落了下去。这日,等着绣春从宫中回来,陈振叫了她到跟前,瞪着眼问道:“我听说,是你自己叫人放出的话?说要招赘上门?”
这话确实是绣春放出去的。实在是前段时日,来求亲的人太多,她根本还无意嫁人,不胜烦扰,干脆便使出了这招杀手锏。
这世代,即便穷得叮当响,连个饱腹也混不上的男子,也绝不会轻易想着去当上门女婿。丢不起那个脸。
“是啊,”绣春干脆承认,“您不是要我接您的事?我往后不招赘,要是嫁了人随了夫姓,还怎么守您的家业?”
这个问题,陈振自然早就考虑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只有招赘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只他也清楚,招赘恐怕难招到勘配自己孙女的男子,故而这段时日一直处于矛盾情绪之中。此时见绣春这么干脆承认,盯了她半晌,一时说不出话。
绣春笑道:“在我跟前,您就别装了!我估摸着哪天就算我想着要嫁人,你也会千方百计不让我嫁,除非那男人肯入赘咱家。我还不知道您的心思?”
陈振被戳破心思,顿时一阵老脸发热,咬牙盯着绣春,“没大没小!有这样跟爷爷说话的吗?”
“是是!”绣春忙作出害怕模样,“是我不好,想错了您!爷爷您大**量,千万别见怪!”
陈振无奈摇头,忽然想起件事,问道:“明日要去城外西山庄子里采鹿茸,准备好了没?”
陈家的参茸生意是个大项。诸多鹿茸中,以梅花鹿为上品,又以野生鹿之鹿茸为顶级货。只是鹿儿生性机敏,猎户野外捕捉采茸并非易事,所得鹿茸有限,故而陈家在城外西山庄子里便有个驯鹿场,里头养了数百头的梅花鹿。每年采两次鹿茸。所得鹿茸,与野生鹿茸分级售卖,质量最好靠顶的,称血片,中段切下来的称蜡片,靠近基部的一段,则称粗片,价格也相对便宜。明日由朱八叔带着便要过去。绣春也跟去。听祖父问这个事,忙停了玩笑,道:“是,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