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桌上已摆好饭菜,却还没动。
叶莲硬着头皮走进去,朝薛棠、梅君舞各行一个礼,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梅君舞斜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能来看小城主,我就不能来么?”站起身对着薛棠一揖,道,“不打扰小城主用饭,小城主好生将养身体,弦音这便带这丫头回去了。”
薛棠一愣,朝叶莲看看道:“哦,吃了早饭再走吧!”
“她还有早课,回去吃也是一样的。”梅君舞不待叶莲开口,便替她推辞了,走至叶莲近前,拍拍她脑袋道,“愣着干什么?快跟小城主辞别啊!”
叶莲就没见过他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这个时辰早课必是晚了,便吃口饭又怎么了?他居然就非要她饿着肚子回去,心里虽是不满,却还是不好说出来,只得跟薛棠告辞。
还是小青机灵,也不管梅君舞是不是生气,端了碗粥便递给叶莲,道:“喝两口再走…”一边说一边瞄着梅君舞笑,“弦音大人,喝两口粥要不了多少时候的。”
叶莲一时两难,不吃也不是,吃也不是,只拿眼觑着梅君舞。
话说到这个份上,梅君舞也不好太过分,只好默许了,等了一会却仍催道:“你快点。”
叶莲心里虽气愤,当着人还是不好跟他顶撞,只有端着碗狼吞虎咽。
小青有意要跟梅君舞做对,时不时又挟两筷子菜到叶莲碗里,笑道:“别急,慢慢吃。”
倒是薛棠有几分过意不去,招呼梅君舞道:“弦音先生也还没吃早饭吧?就在我这里一道用饭好了。”
梅君舞冷着脸道:“不用,早起已在前殿吃过了。”
“那就再坐一会。”
“不用。”
叶莲看薛棠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大是过意不去。又见梅君舞脸色难看,便有些忌惮,眼下她有人帮忙,那是得意了,等回了小墨轩,那可是梅大人的天下,他要怎么摆布她,谁也管不着…叶莲想着心里就发怵,三下两下将粥喝完,站起来跟薛棠打声招呼便往外走。
还没走到厅门口,却又被小青叫住:“嗳,小叶,你不是还有件斗篷在这里?等等啊,我这就去帮你拿来。”
“啊,不用了,我改天再来拿。”叶莲实在是受不住梅君舞那杀人的眼神,摆着手只管往门外走。
梅君舞听闻此话,却立住不走了,抱臂沉着脸问叶莲道:“是我那件斗篷吧?”
“哦,是…是那件。”
“既然是我的东西,那就等一等吧!”
他既这样说,叶莲便只好陪着他一起等,好在小青动作快,不多时便捧了那件斗篷回来了,上前对叶莲道:“呶,刚好烘干。”
梅君舞先叶莲一步一把将斗篷接过来,笑道:“小青姑娘如此周到,真是多谢了。”抖开来呼啦一下披在叶莲身上,当着众人的面替她戴好风帽,系好带子,顺势牵住叶莲的手,便出了门。
薛棠眼见他拉着叶莲从门口消失,怔了片刻方收回目光,微垂了眼不知在想什么。
小青看他神色黯然,忍不住走上前叫他道:“公子…你,你不舒服么?”
薛棠很快地笑了一笑,摇头:“我没什么。”
叶莲被梅君舞拽着跌跌撞撞出了雕月殿,方被他松开。
然后他便一声不吭地迈着大步往前走,叶莲揉着被他攥得发疼的手腕在后跟着,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抱怨。
梅君舞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到,一直也没回头,只不停往前走。
出了内城门,叶莲跟着他走了一段,察觉出不对来,停下脚步问道:“师父,咱们不回小墨轩么?”
梅君舞这才转过头来,望住她冷笑道:“我瞧你这几日自在很了,又忘了自己该干什么,所以特地带你再去桃花林逛逛。”
叶莲撇嘴道:“我前几日一直都去的,只是昨日没去而已。”
梅君舞哼了一声,也没接口,只是负着两手大踏步往前走,直走到桃花林才停下,找了块干净的雪堆坐下。叶莲也不等他吩咐,便走到一边解下斗篷去扎马步,练了一会忽见梅君舞起身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只弯了腰盯着她看。
“师父…我哪里不对么?”叶莲被他看的有些发毛。
梅君舞一脸鄙薄之色,道:“你这叫扎马步?”
叶莲奇道:“不叫扎马步那是什么?”
梅君舞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忽然伸出一根指头来朝叶莲肩上一点,叶莲顿觉一股大力袭来,也不知怎样一只脚便离开了地,她怎样用力都下不去,身子也跟着歪向一边,勉强撑了片刻,还是“咚”地倒了下去。
她四仰八叉地摔在雪地里,急着要起来,越是心急便越是起不来,眼见梅君舞在旁哈哈大笑,又是狼狈又是恼怒,抓了一团雪便朝他砸了过去。
梅君舞一闪身避过,跟着便倾身下来,手里抓了一团雪便往叶莲领口里塞。
叶莲吓得哇哇大叫,缩着脖子边躲边求饶:“师父…师父饶命啊!”
梅君舞这才罢手,笑着拿冰冷的两手捧着她的脸一阵乱揉。
叶莲心头砰砰直跳,闭着眼睛不敢乱动,隔了一会他的手终于拿开了,却扒着她领口问:“嗳,你这脖子上是什么?”
“没…没什么。”叶莲慌忙拉紧领口。
“你昨晚一晚上没回去,在小城主那里干什么呢?”
迷梦
“没…没做什么,就是看看他。”
“看看就一夜?”梅君舞唇边浮着些讥刺的笑意。
他半卧在叶莲身旁的雪地上,修长手指不经意似地滑掠过叶莲还没来得及遮住的脖颈,顺着她微翘的尖下巴向上轻按上她那嫣红如花瓣的双唇:“你这张小嘴越来越会说谎了。”
叶莲被他这样轻佻的举动弄得心慌意乱,推着他的手,红着脸撇头躲闪,道:“我没说谎。”
他指上有淡淡的酒香,叶莲不禁恍神,想起昨晚捂住自己嘴的那只大手,由不住道:“师父,我昨晚看到你了。”
梅君舞“哦”了一声,头慢慢埋下来,凑得越发近了:“在哪里?”
“在雕月殿外面的那个池子边…可是后来你就不见了…”叶莲说起此事,脑中仍有些恍惚,总觉那所见虚无缥缈的好像是在做梦。
“你确定看到的是我?”梅君舞的手指滑到叶莲发鬓,捞了她一绺黑发绕在指尖上。
叶莲呆了下,脑子里有些迷糊,确定么?她不过就只是看到个模糊的影子,隐隐约约轮廓有点像是他,她不由吱唔起来:“有点像…”
梅君舞眼中闪闪烁烁,泛出戏谑笑意:“你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小叶莲…只是一晚上不见我,你便这样想我?”
“不…不是…”叶莲躺在雪地上,背上冰凉,脸上却是火热,一翻身便想从梅君舞身下逃出去。
只是打了半个滚,手腕一紧,叶莲便又骨碌碌滚回原地,梅君舞覆身上前,几乎将她整个人压住。
“啊——你这是干什么?哪有你这样的师父?”叶莲又窘又怕,心里怦怦跳个不停,举起两只拳头将梅君舞胸膛捶得咚咚响。
梅君舞却也不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只出手制止了她的捶打,他的手大,一只手便已将叶莲两只手腕抓住,另一只手却缓缓抚上叶莲额角,柔声道:“你连梦里都是我,还说不喜欢我?”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仿佛有一种魔力,将叶莲的心神迷惑。他的手指在她额角轻抚,让人酥麻欲醉,叶莲想沉沦,却又深刻的恐慌,挣扎着道:“我…我没做梦。”
“没做梦…那你怎么会看见我?”他俯首,双唇轻轻蹭上叶莲面颊,“小叶莲,你一定是在做梦。”
叶莲轻颤一下,眼里茫然一片:“我…我真的是在做梦?”
“嗯,是梦…”
做梦?
叶莲的意识有一霎那的混乱,月光、树影,人影交汇最后化成一团迷雾,什么也看不清。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却忘了方才的事,望着梅君舞呆呆道:“师父,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记不清了…”叶莲蹙着眉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想起,却抱着两肩发抖道,“师父,我好冷。”
梅君舞“嗤”地一笑,两手抱住她肩膀将她从雪地上拉起,扯过旁边丢着的大红斗篷裹到她身上,轻道:“这样的天你也能睡着,能不冷么?” 斗篷很长,在雪地上拖曳着,显得她更为娇小。
他忽然很轻很轻地拥住她,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小叶莲——”
他的怀抱很温暖,竟让她有些依恋。
叶莲有些困惑地抬眼看他,他却什么也没说,很快地又放开了她,握住她冰冷的小手,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并肩往回走,叶莲心头只是惶惶然,总觉这样有几分不对,似乎…似乎两人并不是师徒,倒像是对情侣…
叶莲被自己的想法惊住,面红耳赤地想要脱开他的手,他却只是握住不放,反而转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叶莲脑中轰地响了一下,有什么自心尖上炸开,是懵懂的喜悦,又像是不知所措的怅惘…
回到小墨轩时,恰好赶上下早课,丁洌带着墨菊、肖惠熙正从里面出来,眼见梅君舞带着叶莲进门,忙都俯身行礼。
梅君舞颔首笑道:“既下了早课,便都回去歇息吧!明日早点过来,我要看看你们这一阵剑法进境如何。”
“是。”三人异口同声答应,末了丁洌却补上一句,“师父,小师妹又误了一堂早课。”
叶莲看他目光严厉,盯着自己大有诘问之意,一时竟有些愧疚起来。
“误了便误了,改日你帮她补上?”梅君舞仍是笑吟吟的。
“吃过午饭我过来,补上这堂课。”丁洌一脸严肃,比梅君舞正经多了。
叶莲垂着头抹汗,忙道:“那就辛苦大师兄了。”她只觉自己眼下好像站在刀尖上,不止是因为丁洌,还有墨菊,墨菊虽未说话,那一双眼却像是锋利的刀,一刀刀劈过来,叫她难以招架。
肖惠熙倒是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满不在乎地站了一站,便走了出去,他一走,丁洌只有跟着出去。
叶莲这才松了口气,见墨菊仍站着不走,似乎有话要跟梅君舞说,便忙溜走了。
梅君舞也没管她,对墨菊道:“你也回去吧!”便径直回自己房中。
墨菊没有即刻就走,低着头在门口站了一时,却随在后面跟着走到了梅君舞房前,见他进去,略顿了顿,便也走了进去,在门口道:“师父…”
梅君舞转头不悦地看她一眼:“你有什么事?”
“师父…我不明白。”
“不明白?”梅君舞淡淡瞥她一眼,轻嗤一声,“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
墨菊咬咬唇道:“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好?我什么都听师父的,可师父如今…如今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我…我…”
“废话真多。”梅君舞语气里透出不耐来,斜目冷冷盯着她道,“做好你该做的事,别给我添乱。”
“可是…墨菊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对那个傻丫头那么好?”
“你哪儿那么多为什么问?”梅君舞沉下脸皱眉,顿了顿却走过去伸手抚一下墨菊鬓边头发,柔声道,“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如今可是你师父,你也有这么大了…叶莲,她不过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墨菊微垂的眼睫倏然抬起,眼中有抑制不住的喜色,望着梅君舞笑如花开,秀美脸颊上一片酡色,轻道:“我知道了。”
“那快回去吧!”
“是。”
墨菊渐渐走远,梅君舞站在窗边眼看她的背影在月亮门洞后隐没,唇边浮现一抹莫测笑纹。
换了身衣服,他洗了把脸转去书房,一进门便见叶莲搭了个凳子站着在书架最上那一层一本本地翻书看。
“哦,小叶莲真是越来越用功了,居然肯自己找书看了。”梅君舞略有些诧异,话语中却带着嘲讽之意。
叶莲蓦然听见他的声音,差一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转过头瞅瞅他,脸便有些红,拿着本书从凳子上跳下,背着手把书藏在身后便想从他身边溜走。
“唉,什么书?拿给我看看…”梅君舞拽着她衣领将她拎回来。
“就是本闲书…师父你不爱看的。”叶莲费了些劲才从他魔掌下脱身出来,站在一旁咕哝。
“给我!”梅君舞摊开一只手到叶莲面前。
叶莲只得将书递到他手中,梅君舞接过一看,却是本《踏罡步斗符咒说》。
“果然是本闲书,怎么?想学符咒…不学剑术了?”
“我就是看看。”叶莲小声嘀咕,见梅君舞甚为不屑的样子,忙伸手一把将书抢过来。
“这可是我的书…”梅君舞怒道。
叶莲拿着书往外跑,道:“师父真小气,我看完就还给你。”跑到门口却又返回来,望着梅君舞迟迟疑疑道,“师父…你知道什么是雕月咒么?”
梅君舞愣了愣,望着叶莲看了半晌,眼眸里沁出笑意来,若有所思地摇头:“这名字新鲜,没听说过,你这次可真把我考倒了。”
叶莲想他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竟也不知关于雕月之咒的事情,便有些失望,正要走时却听梅君舞又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哦,我…我听别人说的。”叶莲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后悔,想起薛棠当初要她保密时那郑重无比的神情,便有些紧张。
好在梅君舞并没有继续追问,颇不以为然地扬扬眉,慢声道:“照我说,女孩儿家学什么剑术、咒语?倒不如学学弹琴下棋还斯文点,改日我教你弹琴如何?”
叶莲一头的汗,连忙道:“不用了。”
午饭后丁冽果然来找叶莲,叶莲荒废了课业,心里还是想着,大师兄既然这么热心来指点她,又怎有不去的道理?便也就跟着他乖乖过去练剑。
日子又恢复到以前的步调,叶莲每日早起仍旧出去跑一圈再回来跟着丁冽上早课,下午无事时便到书房蹭书看,莫小桃她已经很久没见,每次去找她都不在,也不知在忙什么。
不知不觉便到月中,这一晚叶莲看到一轮圆月高挂天幕之上,忽然便想起那日在雕月殿偏殿偷听到的话,韩伯说,月圆之夜薛棠凶多吉少。叶莲不想则已,一想便开始提心吊胆,在房里坐立不安。
夜半的时候,叶莲还没能睡着,正闭着眼睛数绵羊,却忽听小墨轩的大门被人擂得咣咣响。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也不知是为什么便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衣服方穿妥帖,就听廊前脚步声响,有灯光在窗前亮起,跟着便听笃笃的敲门声,门房在外面道:“小叶姑娘,弦音大人有事请你过去呢!”
叶莲拉开门出去,看到提溜着灯笼的门房,便问:“我师父半夜三更叫我过去做什么?”
门房道:“内城来人了,恐怕有事请你过去,你快跟我去见你师父。”
叶莲一颗心顿时突突跳起来,直觉是薛棠出了什么事,越过门房便朝梅君舞房里跑去。
老远便看到他房里亮着灯,到门口时,果然见小青在他房里坐着。
“小青姐姐!”叶莲看小青仍是以往那般恬淡的模样,心里略安稳了些。
梅君舞转头瞥她一眼,道:“城主有事情找你过去,小青是专程过来接你的,你这便跟着去吧!”
叶莲满眼紧张地盯着小青道:“小青姐姐,出什么事了?”
小青望着她笑了笑,却没答话,起身跟梅君舞告辞:“多谢弦音大人,叶莲我就先带走了。”对着梅君舞俯身一礼,上前拉了叶莲出门。
梅君舞跟着送出来,站在门檐下笑道:“小青姑娘记得要好好把人给我送回来。”
(本章更完)
病危
圆月高照。
这夜的月光格外清冷,照射在雕月殿外的那个半月池内,竟有奇异的光亮反射而出,好似一个巨大的地灯,数道白亮光束全部投射到雕月殿上。
叶莲看得大奇,不禁问道:“小青姐姐,那是什么?”
小青脸色白了白,拉住她快步往内,忧心忡忡道:“别问了,快跟我进去。”
雕月殿的小丫头们正赶着往四面窗户上挂厚厚的布幔,也不知是在阻挡寒风透入,还是在遮挡外面月光的侵袭?满殿的人都在忙碌。殿内热得叫人气闷,除有地龙供暖外,大殿四角又各加了一个大铜炉,炉火熊熊,烧的满屋子热沸如炙。
饶是如此,躺在暖榻上的薛棠身上仍盖了好几床厚被子。
叶莲不知薛棠如今是醒是睡,但只看屋内这阵仗便知他病得沉重,不由一阵揪心。韩伯坐在榻边凝神替他诊脉,面色凝重,带了几分焦灼。薛青田城主显然比韩伯更为焦急,根本就坐不住,抱着两手在榻前来回踱步,神情间大有急躁烦乱之色。
小青带了叶莲走近前去,禀道:“城主,人带来了。”
薛青田这才止住脚步,不待叶莲俯身行礼,便伸出铁钳般的一只手捉住她手腕将她拉到了薛棠近前,吩咐道:“快…快跟他说话。”
叶莲也不知该跟薛棠说什么,一颗心忽上忽下,半跪至榻边凑近薛棠唤他道:“小城主…薛棠…薛棠你快醒醒。”
薛棠仍有知觉,听到她的声音,眉头微微耸动,挣扎着要睁开眼来。只是气息奄奄,竟虚弱的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叶莲眼见颜色如雪,眼窝深陷,眉间隐隐还泛着青灰之色,便是一阵难过,忙又叫他道:“薛棠,是我啊,我是叶莲。”
薛棠眼睫颤了几颤,总算睁开眼来,口唇翕动,发出微弱的声音:“叶莲…”他的手自被下缓缓移出,费了很大力气才抬起手朝叶莲伸去。
叶莲忙将他的手握住,触手冰寒,她忍着没有瑟缩,只望着他微笑。
薛青田在旁道:“阿棠,撑着点儿,无论如何也要忍过今夜。你看,你喜欢的女孩儿我也给你找来了,快打起精神给我撑下去…听到没有?你若今天死了,我便立刻杀了她给你陪葬。”
叶莲被此话惊震,由不住一哆嗦,薛棠那边也是微微一抖,握着叶莲的手紧了一紧,气喘微微地哀求:“父亲,不要…不要杀她。”
“你活过来,我便不杀她…”薛青田额上满是汗,顺着面颊一串串往下滚落。“等你病好,我做主把她给你娶过来。”
薛棠唇边微漾出一抹笑,语声低弱:“别…难为她…”
“好,我不难为她,可是你要答应我活下去。”
薛棠微微点头,却望着叶莲道:“别怕…父亲他…绝不会这样做…”
薛青田闭眼叹了口气,他最知道他这个儿子,表面上虽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思敏慧,什么事都看得通透,倒叫他真的束手无策了。
他只这个独子,平日看得比性命还重,偏薛棠自幼便体弱,好不容易抚养成人,却病入膏肓,怎不叫他痛心疾首?
正自绞心绞肺地难过,却听薛棠道:“我…我会撑下去。”
薛棠虽立意要撑下去,奈何此次寒毒来势凶猛,他又体弱,勉力支撑了一阵便禁受不住。有一阵他气息全无,浑身僵硬如冰,真的就死了过去。
韩伯与薛青田轮换替他输注内力驱散寒气,可惜收效甚微。
如此折腾了半夜,薛棠仍是不醒,众人皆道这人再救不回来,都不禁落泪,殿内一片泣声。薛青田抱着薛棠只是不放,虽未流泪,可观那神情,显是悲痛欲绝。
叶莲的眼泪也滚滚地流了下来,再不忍看下去,抹着眼泪转头跑出了殿内。
月已西斜,却依旧皎皎如冰盘,叶莲抬首仰望那轮圆月,头一次觉得这样的月无比可恶,只恨它能立刻消失才好。她恨恨盯着那轮月看了半晌,忽然转头去看殿前那半月形池子,因着月亮的沉没,那池中反射出的光亮弱了许多,只是虚晃晃一道道光影,好似一层层的薄纱,仍旧笼罩着雕月殿。
叶莲脑中蓦地一动,望着那池子越想越觉诡异,心头生出一种奇怪念头,只想把那池子砸了毁了。
这念头越来越强烈,令她难以遏制,站了片刻,叶莲开始四处逡巡,在一间耳房旁找了把铁锤,提溜着一步一步朝那池子走去。
方走到池边,还没将那铁锤举起,便听小青在后面惊叫:“叶莲,你要干什么?”
叶莲这时已经魔怔了,恍若未闻般高高将那铁锤举起。锤将要落下的一刻,小青蓦地便扑了过来,抱住叶莲的腰往地下便是一掼。小青会武,且武艺不差,这一掼用的是巧劲,一下子便将叶莲转了个方向,手中的铁锤也顺势被甩到了远处的墙角跟底下。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砸了那个池子,就是那个池子害死薛棠的。”叶莲立足不稳一下子重重摔趴在地上,心里酸楚,眼泪便又掉了下来,只是要挣扎着起来,奈何被小青按着动弹不得。
小青叱道:“胡说什么?那池子不过是个普通的水池,跟公子有什么关系,你别再胡闹,否则我可要揍你。”
叶莲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薛棠死了…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么?
从此以后再不会对她笑,再不会护着她帮着她?
叶莲流泪不止,泪光中隐约有薛棠温和笑颜,他对着她眨眼,清泉般的眼眸里含着笑意,七分真挚,两分狡黠,还有一分俏皮。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初见时,就算素不相识看到她从台阶上摔下,也会担心她是不是摔伤?大雨里他一点也不介意她浑身是泥也要带她一程。他怕她被刺客所伤,所以用斗篷裹着她。受伤时,他为她唱歌。众目睽睽之下他纡尊降贵为她向梅君舞求情…
为什么老天爷不肯放过他?
小青将她拉起来,搂在怀里紧紧抱住,语声也有些哽咽:“别哭了,城主他们还在想办法,公子一定不会死,你回去…好好陪着他好吗?”
叶莲点点头,拿袖子擦干脸上泪珠站起身来。
这时东方已经泛白,西沉而下的圆月便也淡成一轮影子,月亮池子的光一瞬寂灭。
两人一前一后往殿内走,走没几步便听里面有欢呼之声:“小青小青,快来,公子醒了…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喜出望外,撒腿便往内跑。
进去时薛青田正亲自给薛棠喂药,殿内的铜炉撤去两个,热度降了一些下来,他仍热得满头是汗,虽是如此,他却毫不在乎,只端着碗一口口将药汤喂入薛棠嘴里。
小青上前道:“城主我来吧!”
薛青田摇头,小青见他不肯,只得拧了个热帕子上前替他擦了把汗。
一碗药喂完,薛青田方松了口气,望着薛棠轻声道:“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点?”此时此刻他只是疼爱儿子的慈父,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威严无情的城主,褪去了城主的光环,他如今满眼只余舔犊的慈爱。
叶莲在旁看着不由一阵感动,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曾这样照顾自己,又是一阵神伤。
薛棠看着有点累,闭着眼微微点着头。
薛青田便也不再多问,眼看着薛棠昏昏睡去,便叫叶莲跟他到偏殿去。
到了偏殿他方对叶莲道:“你就是梅君舞的那个小弟子,叫叶莲是么?”
“嗯嗯。”叶莲连忙点头,心里却觉奇怪,原来他竟不认识自己,那怎么又叫小青把她叫了过来?
“呵呵,这几日小城主身上不大好,你能不能就在这里陪着他?”
“哦…我…”叶莲嗫嚅,她倒是肯,就怕梅君舞那里不好交代。
薛青田似看穿她心思,便道:“你师父那里我会派人去说,你不必担心。”
叶莲看看他,默然点头。
“先前事出紧急,为了逼阿棠振作,有言语得罪之处,还请你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