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眉峰一抽,没有回答。
苏叶子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乖徒的反抗。他多少有些意外,抬眸望了过去,淡淡玩笑道:“怎么,今天不与师父唱反调了?”
云起没回答,反而是反问了苏叶子一个问题:“师父能让我自己下去吗?”
苏叶子脸上还没放开多少的笑容倏然一冷:“做梦!”
“……”云起失笑,在见到苏叶子也因为反应过激而有些赧然之后,便正色道,“既如此,若下面凶险,那我与师父同去也只能拖累师父。”
“你倒是看得明白,也算得清楚。”
终于听懂了云起意思的苏叶子满意地笑了笑。
云起垂眸而笑:“只要是与师父相关的事情,一分一毫我都会算得清清楚楚。”
苏叶子怔了一下,笑着道:“好啊,既然如此,那你就在这里乖乖等为师回来。”
“云起听师父的。”云起垂下视线,复又抬起,“可还请师父一定替云起照顾好自己。”
“……”
听了最后一句话,苏叶子懵了一圈才反应过来其中的含义,一时又是好笑又是微赧,也没再赘述,转身走到那峭壁边沿,伸手在虚空中划了几道。一道隐形的光膜碎裂,苏叶子顿了顿,从那峭壁边上一跃而下。
他的身后,云起情不自禁地往前迈出一步去。只是再过了半晌,这一步还是退了回来,只剩下远眺着那农户城镇的悠远目光。
此时坠落秘境的苏叶子,原本控制自己身体的真元被身周奇异的气息慢慢侵蚀瓦解,而他原本谨慎集中的神思,也渐渐沉入了无边的黑暗里去…………
眼皮很沉,像是坠着什么巨石……身体很疼,像是搅碎了一遍又重新拼起……
躺在简陋的干草铺着的榻上,面容清秀的人脸上那两片蝶翼似的眼睫颤了颤,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在哪里……”
他本能地开口询问,却不知自己是向着什么人提出这个问题。尽管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所预料,但乍一听见自己嘶哑得如同耄耋老者的声音,还是把他自己惊了一下。
只不过他的身体状况没比声音好上半点,所以即便惊讶,他也实在难以做出什么大幅度的动作或是神情来。
在身体几乎动弹不得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慢慢地转动着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房间
缝隙横生的土墙,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粗木桌椅,隐约还能看得见外面天空的简陋房顶,再加上身下这张铺满了干草的“床榻”。
即便不用多么仔细地打量,他也能猜得到自己是在一个多么破破烂烂的农户里。
他有生之年,大概都没进过这样的地方。
奇怪……他为什么用的是“大概”?
躺在榻上的年轻人还没等想通这个问题,这个简陋房间唯一的一个木门吱哟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年轻人刚皱着眉去打量那扇似乎下一刻就得掉下来的门,就被站在门前的那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去
来人逆光而立,乌黑垂滑的长发如同上好的锦缎,露在衣衫外的面颈都白得如玉还是他从未见过的剔透玉种,而那高挺的鼻与红润的唇更像是天工之笔,每一道弧线看起来都完美得寻不到半点瑕疵。
榻上的年轻人情不自禁地抬起视线看向对方的眼睛。
他所得见,一双眼瞳深沉如黑曜,但偏偏是最清澈干净的墨色,比白色都圣洁,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尘垢都沾染不进去。
年轻人愣了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听见对方看着他呆滞的模样低笑了一声,而后问道:“你是哪里人?怎么会昏迷在天合山的山崖下?”
躺在榻上的年轻人听了,本能地开口答道:“我名寒蛩,乃神界寒蛩仙君炼魂所化;只因仙君感应凡界将大劫,且有祸害借势而起,困于仙身不得入凡,这才炼魂化我下界,以诛祸害、挽大劫。”
这一番义正言辞把那站在门口的美人听得一怔,榻上的年轻人也就是寒蛩,似乎这才完全醒了过来,口中重复了一遍:“对,我是寒蛩,为救凡界而来。”
这样自言自语了片刻,年轻人重新抬眸,眼神已经不再如初醒混沌。他微微翘了唇角看向已经走进房中来的美人
“你长得真好看我在神界也没见过长相比得上你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气质干净的美人将手中的药篓放到了墙边,含笑望了他一眼:
“……云起。”
“哦?哪两个字?”
“‘行至水穷处,坐观云起时’的云起。”
年轻人怔了一下,不知为何神思一阵恍惚,只是很快这种奇异的感觉就散去了,他慢慢坐起身来,抚掌而笑,“好名字……名字好听,人也是顶好看的。”
……
在美人的家里住了几日,寒蛩终于能下榻走动了,而在与云起的交谈里,他也知晓了自己会在对方家里的原因
据云起所说,他是这天合村的采药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天合山上采些药材灵物,带回来分予村中之人。那日去天合山采药,恰好在一处凸岩之下见到了昏迷不醒的自己,这才把自己背了回来,取了山上许多灵草药物,小心救治。
每言及此,寒蛩总喜欢与云起调笑:说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云起初时还认真与他说不必恩谢,后来大抵看出了他只是玩笑,也就随之去了。
两人就这样在云起的家中平平稳稳地过了许多日子,寒蛩心喜这里的环境、这里的景色,还有这里的人,几乎都要把自己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
直到这一日,安静和乐的两人世界被打破了平寂……
“砰砰砰!”
重重的砸门声响起来,让房间里一个谈笑、一个静听的两人神情微滞,然后同时望向了门扉的方向。
寒蛩怔过之后面露不愉,“外面是什么人,怎么如此无礼?”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地,门外就有粗粝难听的骂声盖过了他,压进房间里来
“废物!让你采的药草,怎么还没给老子送过去?!”
第59章 他死了?
“废物!让你采的药草, 怎么还没给老子送过去?!”
这难听的叫骂声让寒蛩初闻便神色一冷, 他刚要起身, 就见茅屋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砸开,几个村里农户打扮的大汉凶神恶煞地走了进来, 为首那人指着云起便骂了起来:“半个月前就让你这废物给老子去天合山上采那凝血草,结果老子一直等了半个多月都没等到你送上门!你个凝气都做不到的废物,要不是就你走了狗屎运, 上天合山能不被邪祟吞了去村里人怎么可能肯留你到现在?!”
云起神色未变:“凝血草还未成熟, 等它成熟之后,我会取了给你送去。”
那大汉闻言站在原地骂骂咧咧起来, 只是因为云起始终对他的话并没什么反应,只骂了几句便觉得无趣。而就在这时,恰好有人注意到了坐在草榻上面色微寒的寒蛩。
身后一人小声趴到大汉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大汉闻言神情一变,望向榻上的寒蛩的目光变得很是狞恶,他冷冷笑了一声
“好啊!什么没有成熟的凝血草, 那这家伙手臂敷着的那药是什么?!”
云起似乎也没想到对方中有人能认出碾碎成粉后的凝血草, 闻言微皱了眉,有些歉意地看了寒蛩一眼。
“抱歉, 不想把你牵累进来的。”云起无声地给寒蛩做口型。
寒蛩弯起唇角回以一笑, 只是还没等他出声,就听那为首大汉冷笑着开口:“我看你不是没灵草, 你是把我们要用的灵草都给了你养着的这个兔儿爷了吧!”
寒蛩没听懂这大汉的意思,云起却是从这些人进屋之后第一次沉下了神色:
“……滚出去!”
那大汉一怔,似乎怎么也没想到云起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 愣过之后他目露寒光,和身后几人嘲讽地望着云起哈哈大笑
“你们听见了吗?这废物叫我们滚出去呢!这可真是在相好儿面前肥了胆子了!一个连几岁的小孩儿能做的凝气都做不到的废物!”那大汉收了笑音,目光阴鹜地瞪向云起,“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叫我滚出去?!”
寒蛩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刚要抬手,就见云起侧眸望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寒蛩犹豫了下,最后只得把手收了回去。
云起转回视线,神色仍旧冰冷:“就凭即便我是个废物,也能不受邪祟侵扰进天合山采药……如果没有我,你们随便哪一个进山的,都得死在那儿!”
“……”
被戳了痛脚,那些大汉面色各异地对视了几眼,其中站在后面的一个没什么底气地说了一声:“你可是我们老村长收留下来的要不是他你早饿死了……难道你还要忘恩负义么?”
“就算有恩有义,也是我欠老村长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云起眼神如刃,从那些人脸上一一划了过去,“我不过是因为暂居这里,不愿村中有人出事,这才帮你们也一同采药可你们既然都是狼心狗肺之徒,那从今往后,你们的药我不采了!诸位请回吧!”
“你这废物敢威胁我们!”为首那狞恶大汉冷道,一攥拳头,“你就不怕我们打杀了你?!”
“……”
云起闻言眸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试试,看村里其他等天合山的灵草药物的村人会不会把你们剁成肉酱。”
那些人面色变了几遍,大概知道今天讨不了好了,一个个纷纷撂了狠话神情难看地离开了茅屋。
终于安静下来的房间,云起有些歉意地转身,看向坐在榻上的寒蛩
“实在抱歉,让他们打扰你了。”
寒蛩此时仍旧望着敞开的门扉外,面色难看,过了一会儿他才把视线落回了云起脸上:“真不需要我帮你……”他伸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横切的手势。
云起见他清秀模样和狠厉神色,不由失笑,然后摇了摇头:“只是一帮头脑简单的粗人,何必和他们计较?”
“我看你就是太不和他们计较,所以才会被他们骂得那么难听……”寒蛩咕哝了几声。“一帮连通脉境都没到的小子,有什么资格骂别人废物?”
云起闻言,眼底情绪一沉,过了半晌他才苦笑道:“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我已经二十多岁了,却连凝气都做不到,在这个十岁稚童就能沟通天地感应灵气的村子里,我确实只能算个废物而已。”
“你不能修行?”寒蛩微讶,继而奇怪道,“可我看你呼吸言谈和行走间,都能见灵气在身周波动,该是气感天赋绝顶才对,怎么会连凝气通脉都做不到?”
“……”云起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跟你一样,我是在那天合山底下被这儿的老村长捡回来的,村长说我初时还有通脉境修为,可随着伤势渐渐好转,修为愈发降低,等最后我醒来时,已经是个凝气修为都没有的凡人……而我的身体,似乎也再不能接纳灵气入体。”
寒蛩怔愣:“这……”
“罢了,不谈这个了。”云起笑着摇头。
寒蛩只得答应了,见云起神色仍有沉闷,他便想着法儿与对方逗趣,也把话题往其他地方扯。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不解的地方:“刚才那些人说的‘兔儿爷’,是什么东西?一种精怪吗?”
“……”
云起身形一顿,过了片刻他才抬起眼来,视线从趴在草榻上看起来身形还有些单薄、如少年似的寒蛩得身上慢慢掠过,然后他无奈而笑:“没什么,你不必理会他们。”
“你别吊着我啊,我会好奇得睡不着的。”寒蛩皱着脸装可怜看他。
云起却没去理他了,笑着垂眼。
见此路不通,寒蛩只得换了个方向:“那你们说的邪祟又是什么?”
“……村中人都说天合山上有邪祟作怪,除我之外,所有人上天合山,都是有去无回。”云起摇了摇头,“但我从未见过那邪祟。”
“哦?难道是因为你是凡人之躯,才可以不受邪祟侵扰?”寒蛩猜测。
云起想了想:“大概吧。”
“那东西长成什么模样?”寒蛩无心笑问,“不会是面覆狰狞的黑金面具,身上也穿了一套黑金色的刀枪真元都不能入的薄甲吧?”
云起一怔:“你听村中人说过?”
寒蛩手里把玩着的干草落了下去,他怔怔地抬眼:“那邪祟……真是这副模样?”
云起虽对他的反应有所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没错,那邪祟在村中的传言,就是长成你说的那副模样。”
“……”寒蛩神色变化了几次,最后才有些无力地趴了下来,“你记得我刚醒来的时候跟你说的那些话吧?”
“你是指你受伤时说的那些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寒蛩无奈地看他一眼,“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下凡界所要诛杀的那个祸害就是长成你们说的那个邪祟的模样。寒蛩仙君测算,说那祸害日后会导致凡界陷入大劫不复,所以要我一定在他还没能实力达到巅峰的时候先除了他。”
云起沉默了片刻:“听闻那邪祟刀枪真元不入铠甲,你要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寒蛩无奈地托着下颌,“我连他死穴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可以帮你,”云起道,“我听老村长说过,那邪祟的死穴在心脏取其心,那邪祟就无可救。之前他通常都是每个月月中出现一次,届时天合山上方,百里之内云雨密布,暗雷翻涌……只不过这一次不知为何,距离那邪祟上次出现已经过了将近两月,他还未出现。”
寒蛩笑得眉眼微弯:“莫非是因为感应到我的降世,吓得躲起来了?”
云起笑了:“很有可能。”
“哈哈哈……”
两人就这样和和乐乐地在这间茅屋里住了下来。闲时便谈天说地,寒蛩与云起说神界的仙君魔君的争执糗事,云起便给寒蛩讲凡界的山川故事;到了村里人上门求药,寒蛩便在家给人医治,云起去山上采药。
邪祟一直再没有出现过。
寒蛩都以为生活会就这么一直平淡但极幸福地过下去的时候,一个云起上山采药的傍晚,噩耗从天而降。
“……怎么可能?!”寒蛩钳着老村长的双肩,神色狰狞,“他不是从未受邪祟侵扰吗?!怎么可能会死在山里?!”
老村长满面悲戚,颤着手臂指了指天合山上空:“您看那雷云……这是邪祟出世啊……从前那邪祟只在月中出现,云起采药也就只在月初或是月末,哪成想那邪祟这一次竟会在这时候出世?此时入了山,便会困于其中不得出……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啊……”
“我不信!”
寒蛩的双手用力地攥了起来,汹涌的绝望情绪让他的脸色近乎苍白,而那双素来温润的眸子此时都血红而凶狠:“……好啊,那我就去杀了这该死的祸害,看这山中还有谁能伤他一根毫毛!”
第60章 你疼不疼
天合山中生活着的妖兽精怪, 最近都在疯传一件事情
“听闻山里的那位大人, 最近收了一只精怪做娈宠, 每日都留在身边,寸步不离呢!”看起来憨厚的棕熊抱着自己的爪子跟同伴小声地议论。
“不知道是谁这么有……你说这算福运还是算灾祸啊?”
“嘘……别乱说话, 若是让那位大人听见了,小心他吞了你。”
“他住在自己的地宫里呢……哪里会听见我说的话……说起来,我还真想去他的地宫看看, 听说那里面特别舒适……”
“不要命了你?再说那位大人的神通岂是我们这些法力低微的小人物能揣度的, 赶紧走吧,真出了事, 别怪我没提醒你……”
林中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草丛窸窣了几声之后,这林子里安静得便又只余下了此起彼伏的虫鸣。
又过了片刻,这些虫鸣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极为恐怖的气息在一瞬之间将周围所有的生机泯灭, 这方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一片死寂。
而与此同时, 一道黑色的身影由淡转深,出现在这方密林的中间。
那人身形英挺, 面上覆着一张古朴的黑金色狰狞面具, 只露了薄唇与线条凌厉的下颌,身上从咽喉往下, 都穿着一件合体的黑金色薄锁甲衣。在这不知何时渐渐昏暗下来的密林里,那人的面具与甲衣上,却都仿佛流转着淡红色的暗光。
就像是沾染了什么擦洗不净的血迹一样。
这男人站在那里, 不需要发出任何声响、不需要放出任何气息,就已经让所有有神智的活物情不自禁地逃离他所在的地方就好像这个人所经之处,都是生机告灭的死地。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如同幽冥之主的存在,他的怀里却抱着一只雪白幼小的兽宠。
嘴巴微尖,耳朵薄薄的,毛色雪白顺滑,还有一条毛茸茸的似乎能盖住自己全身的大尾巴……
躺在那黑甲男人怀里的,分明是一只雪白的幼狐。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们?”
男人声线低沉,垂下眼去看着怀里的幼狐。
若是有人能看见他此时眼帘下遮着的情绪,一定会为这样一个看似冷酷的男人眼底还会藏着的柔情而心惊。
“你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幼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又眯着狭长漂亮的眼睛打了个呵欠,口吐人言。
言语之间,还能看见那嫣粉小巧的舌尖。
男人沉了眸色,侧开视线:“他们说你是娈宠……”
幼狐没急着开口,两只后爪踩在男人的臂弯,前爪抬跃而起,趴在了男人胸口微凉的薄甲上。然后它伸出嫣粉的舌在男人微微干涩的唇上舔了舔,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瞳里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除了做到最后一步,我哪里不是你的娈宠么?”
男人的眼底有浓重的欲色翻涌了起来,似是见了他的反应,趴在他身前的幼狐周身淡淡的光芒一闪,一道身影取代了原本的幼狐
披散着墨色长发的清秀男子笑吟吟地踮着脚尖凑上去,在那黑甲男人的唇上亲了亲,不等对方追逐上来,就又退了回去,趴在男人的身前,垂着眼帘,声音委屈:“……你总不肯解衣与我做些什么,难不成是嫌弃我么?”
“我要先娶你进我的地宫。……你不是喜欢这枚黑戒吗?我会把它作为娶你的彩礼。那时候谁都不能再说你的闲话。等大婚结束……”男人低沉的声线里带上一丝难得的笑意,“你不要跟我求饶就好。”
“你真麻烦……”
年轻清秀的男子轻声地笑,他贴在薄甲男人的胸膛上,耳边传来黑色薄甲下“咚咚”的有力心跳。
年轻男子弯起了唇。而他的眼底,冰冷封住了所有的情绪。
……
在这个被满眼的大红色装点了的奢华的地宫里,宾客们在前庭把酒言欢,许多精怪喝得大了,都忍不住露出了原形。一时前庭乱成一片,打闹的,嬉笑的,叫骂的,祝贺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甚至他们都没注意到,这喜宴的两位主人公,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身影……
而与此同时,沿着地宫用打磨得无比光华明亮的夜明珠铺成的长廊路,一直向着地宫深处走去,就能在最里面用七彩的水晶石装点的鎏金殿门之内,听见一声比一声勾人的带着泣音的呻吟。
在地宫里伺候的下人们,今夜早已被提前遣散到了其他地方。
因为这地宫的主人吩咐过了今夜的地宫,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寝殿百丈之内。
唯独穿堂的风声把这引人沉沦的声音带进了黑夜里,又轻轻地拂开了殿门的一条细缝。
从那细缝往里瞧去,偌大的寝宫深处,一张垂了火红幔帐的大床便恰能入目。帐中似乎点着喜庆的婚烛,将幔帐之内交叠的两道人影映在了幔帐上。
随着在整个寝殿内回荡的泣音时高时低地响起,幔帐的影子上,居于下方的人影颤栗着微微抖动,扶在上方那道影儿上的手似乎有些撑不住,垂落下来跌破了幔帐,在暧昧的烛影下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瓷白腕子。
而那随着上方人影的动作而微微抖动的纤长指尖上,和雪白的手腕上,都落着星星点点的嫣粉吻痕。
“不要……”
带着泣音的呻吟稍停,声音的主人喑哑着嗓子小声地告饶,只是还没等他的话音从被“凌虐”得微微红肿的唇瓣间吐出,就被之后难以抑制的长吟取代……
这一场似乎无休无止的激烈情事,一直到那幔帐内的红烛燃尽、到那居于下的人连出声的力气都散得干净,这才渐渐停歇下来……
在这充满了情欲气息的寝殿里,火红幔帐内的大床上,男人一双黑眸深沉,内里几乎能拧出墨汁来,带着无尽的贪餍和疼惜,他垂眼望着身下看起来被自己折腾得面色苍白的人,轻轻地吻过对方如画的眉眼鼻唇。
戴着黑金色蝙蝠面具的男人将身下的人紧紧地拥进怀里,毫不设防的胸膛在这一刻全数露出,他情不自禁地合上了双眼。
“我爱你,寒”
尾音戛然而止,他倏然睁眼,视线慢慢垂下去。
还留着被他啃咬亲吻的嫣红痕迹,那纤长漂亮的五指沾着鲜红的血,一点一点地插进了他的胸口里。
一刻之前还躺在他身下呻吟哭泣的年轻人,此时苍白的面上唇角微微勾着,两点眸子如冰封禁,开口时的声音尚沾染着情事之后的喑哑,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冰寒无比
“我等你解开薄甲、放下防备的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年轻人五指倏然用力抓握,竟是硬生生地将男人的心脏从胸口撕扯出来。
鲜红的血滴溅在了他苍白的脸上,嫣粉的唇角上扬,那个冰冷的笑容看起来无比地邪肆和讥讽。
“……”
男人一双眼瞳依旧黑得深不见底,他无言地盯着身下的人。
“愤怒吗?……绝望吗?”
年轻人勾着唇角眼底寒凉地微笑:“如果能让你有这些情绪,那我真的是再高兴不过了。这些都是你给我的,我还给你而已。”
“……不。”
片刻后,男人的声音响起来,低沉沙哑。于将死之际,他竟然慢慢笑了起来,在身下人怔滞的目光里,他艰难地俯身,轻轻地吻去溅在年轻人眼角那滴从他心口喷涌溅出的鲜血:
“原来,我于你,也只是个必除的祸害而已。……可我还是爱你啊,寒蛩。”
话音落时,男人眼底星光黯落,他的身体倒了下去。
年轻人的瞳孔却在这一瞬猛地收缩:“你怎么知道我的名”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许久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年轻人的指尖颤抖而抽搐地,他缓缓伸出手去,揭开了那张黑金色的蝙蝠面具
面具之下,是曾经那个打开木门便惊艳了他一生的人。
“云起!!”
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嘶哑,在这地宫深处,蓦地响起。
……
……
他的意识在黑暗里沉沉沦沦,起起伏伏,难过与绝望把他纠缠在深渊里,他却分不清那些碎片是梦境,还是记忆……
很久之后,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带着仿佛在洪荒大地上穿梭了无数岁月的沧桑,在他的耳边响起:
“……时隔万年了,小叶子……你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啊……”
他的脑海里一阵剧痛,黑暗散尽,意识和那些碎片,一点一点涌进重现的光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