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她还对我眨眨眼。我明白她的惯用招术。
爱情就是见招拆招,乏味又无聊,却只有她,玩了这么多趟还不厌烦。
人一走,棚里忽然就安静下来,我躲到角落的沙发上坐下,一根烟刚点着,手机忽然响了,是小米。
她带着哭腔的话清晰地传进我耳朵里:“姐你快来医院,阿姨她出状况了!!”
我屏住呼吸听她说下去,只希望我听到的消息不至于太坏:
“今天我给她削苹果,她说自己来削,我看她挺正常的,心情也不错,就把刀给她了。谁能料到她削着削着一把就拿刀戳手腕上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姐你快来,我知道我错了,我害怕死了…”
她又自杀了。
一把扯掉输液管,拖着残腿爬到窗台上要往下跳,趁人不注意吞下一大把药丸,两整天不肯吃东西,这样的事,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只是我每一次接到这样的消息,都像要死过去一回。听着小米模糊的说话声和断断续续的哭声,我顿时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有一万台鼓风机同时对着我吹一样,有什么东西正在穿透我的脑袋,像是要把我整个人吹散一般。我虚弱地说:“你先告诉我她到底有没有事!”
“在急救室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米吓得连声叫喊。
“我马上过去。”正说着,我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只见我旁边冲过来一个人,果断地拿起桌上一瓶矿泉水往放在沙发上的那堆衣服上浇过去。然后把最上面那件拖到地上,又是用手拍又是用脚踩的,动作极度夸张。等他把衣服从地上拎起来,一件上好的西装黑掉一大块,变成个可笑的破面具。
“口香糖OK,抽烟不OK。”他一只手拎着衣服,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脸色有一点不好看。
是我的烟头惹的祸。
我真是快哭了,雪上加霜,这衣服一看就不便宜。
而此时的摄影棚里只有我和他两人,人赃并获,赖都赖不掉。
“衣服很贵吗?”我弱弱地明知故问,实则是拖延时间,想对策,装可怜。
他一针见血地说:“你还不快跑?”
“谢谢!”我把包扛在头上,以地震降临的速度蒙头狂跑。
“喂!”听他在我身后叫我,生怕他又改变主意要抓我归案,只能憋足气更用力地往前冲了。刚跑出摄影棚就想起来自己身上的钱不够打车的,原地徘徊了一分钟还是果断折回去,对着还拿着衣服皱着眉头的他豁出去脸面伸手就要钱:“借我两百块。”
他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的看着我。我窘迫难堪。却还是得迎着他那诡异又直视的目光。
“我有急事要打车去医院。”我说,“回头让紫薇还你钱,赖不掉。”
他爽快地掏出钱夹,用拇指和中指夹出两张百元钞,我正欲伸手去拿,他又把那两张纸举高,飞快地说:“不如我送你?这个时间,NO TAXI。”
听到这句话,我才赫然发现,紫薇说得没错,他确实很帅。
但是,不说英文真的要死吗?

(9)
我和他一起到了地库,他开一辆普通的小跑车,并不见得有多张扬。
但是这种貌似低调的人我也见得多了,不一定有钱,就算有也不一定舍得,谈恋爱的时候喝杯奶茶,还习惯站在一边等女朋友掏腰包。
也许是见我心神不宁,他竟然递给我一包烟说:“抽烟,RELAX。”
“谢谢,不用。”我说。
他摇下车窗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送你?”
我可没心情跟他玩这种智力问答。
他一面发动车子一面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大声说:“麻烦你快点去医院!我妈车祸,在抢救。”
“SORRY。”他摸摸脸,吹吹口哨,一踩油门立刻冲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他总算专心在开车上,不再言语调戏我。
其实该抱歉的人应该是我,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在帮我,而我却在撒谎。连个好脸色也不肯给。
路上果然是堵得不可开交,车子用了近半个小时才好不容易刚拐上四环,小米的电话又来了:“姐姐,你必须必须必须带钱来…”
“需要多少?”我问。
“医生答应我先救人,但今天最少要准备一万块。”
“知道了。”我掐断电话。
一万块!那一秒钟,我脑子里闪过十万个“怎么办”!
打给姨妈吧,她家里电话早就停机,手机号码变成了空号。为了彻底躲开我,她算是用尽了法子。
打给紫薇吧,她的手机还放在棚里,肯定接不到。而且就算接到了也没用,她又不是孙悟空,一时半会儿也变不出钱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打给老徐,但打通了,又该如何开口呢,我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是一个骗子,他还会相信我吗?
手指放在手机键盘上来回的时候,开车的那个人忽然开口了:“你缺钱?”
我扔掉手机,埋下头,捂住脸。
“我也缺钱。”他语气真诚地说。不过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及时地补上了一句:“我缺钱是因为我已经决定借钱给你。”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疑心我听错了。
他边开车边自顾自解释:“Anyway,你是美女。再Anyway,我们现在是合作方嘛。”
“谢谢,我一定会尽快还你的。”我飞快地说。
“别忘了还有那件衣服。”他提醒我,“可不便宜。”
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个时候怎么会跑出这么滑稽的一个救世主来?为了稳定情绪,我从车上捡起来那包被我扔掉的烟,拔出一根,用颤抖的手点上,吸了一口。
“NICE。”他说。
路上真是太堵了,我本想陪他聊聊天,毕竟人家是活雷峰,我起码要摆出个好态度。但是我真的太累了,只能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KIMI说他要先去找地方停车,我告诉他病房号,拉开车门就开始奔跑。
我从来没用这么快的速度跑过,灰尘都好像撞在脸上。肺像要爆炸,嗓子眼撕裂一般地疼,一张口就涌出一股腥甜。
我压抑不住自己的心跳,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她车祸之后也是这个样子,可是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在她身上,少了些什么。
她想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她连我也不要了。
我推门走进病房,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边,她是醒着的。她的听力还没坏,我进门时,她就转过头来看着我。
她的整张脸只有眼睛能与我交流,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写满了想对我说的话。
可惜的是她无法开口,用唯一能动的右胳膊碰了碰自己的枕头。我伸手一摸,是手机。按了一下,屏幕上是短信状态,是她未发出的短信:
“龙四妈妈对不起你”
我删除了那条短信,重新编辑了一条:“别离开我。”
我给她看那条短信,她捉住我的手,久久不放。她变得浑浊的不再美丽的大眼睛盯着我,让我无法面对。
不知道是不是药力在起作用,她很快就闭上眼,睡着了。
而我一直蹲在床边,握着她受伤的手,任眼泪无声无息地往下淌。
他何时推开病房的门我都不知道。直到他走到我身边,轻声对我说:“龙四,你手机丢我车上了,有人CALL你。”
我有些惊慌地擦掉眼泪站起身来,也许是蹲久了的缘故,我腿上一阵发麻,差点站不稳,他伸手扶了我一下,另一只手把电话递给我。
未接电话是紫薇的。
还有一条让我心头一亮的老徐的短信:“有困难随时找我,我很愿意帮你。”
天不绝我,除了身旁这个临时救世主及时救场,真正的大金主也抛出橄榄枝。莫不是老天也看我们母女实在太过可怜?

[
(10)
医院旁边一家很小的咖啡厅,我和KIMI面对面坐着。
这是我们第一天认识,但我最最窘迫的一面却几乎全都被他窥见。他慷慨替我垫付一万块医药费,我连请他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
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按他的要求——陪他小坐一会儿。
虽然他出手大方,却仍是时刻不改他的轻浮本色。连提的要求都这么暧昧难懂。
我们刚坐下,他就开门见山地对我说:“我最近接了一个品牌的广告,是专门做学生服装和饰品的,公司看中紫薇,但我个人觉得你更适合替这个品牌代言,而且,是非常适合,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我对着镜头就紧张,手机自拍都不会玩,怎么可能去代言。这少爷是逗我玩吧。
我扯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只当他在开玩笑。
他拿出他的手机来,拨弄了一下,递给我。
屏幕上竟是我的照片,缩在沙发上,头发凌乱,眼神巨傻。我正准备删掉它,KIMI伸手抢过手机说:“不好意思,我偷拍了好几张,感觉对极了。”
现在很流行偷拍这一套吗?我竟然浑然不知!
“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真的是认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外呆久了的缘故,他说起中文来怎么听都是拗口。
“谢谢。”我说,“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急地说,“要是愿意,你明天下午来公司,我们正式签约。”
“别扯了。”我说,“我压根干不了这活。”
“我绝对相信我的眼光,并且,没有我KIMI调教不出来的模特儿。”他倒是自信满满。
“紫薇不是挺好吗,”我说,“她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已经很失望了,我是说你拒绝我。”KIMI说,“至于紫薇,你放心,我们要拍的片子很多,会有适合她的等着她。”
“我不会去的。”我像喝酒一样一口干掉了那杯咖啡,对他说道,“谢谢你抬举。我得去看看我妈,先走一步了。”
“等等。”他叫住我说,“代言费不低,想想你的医药费。”
我推掉杯子,落荒而逃。
如果我真的能做得了这份工作,替代紫薇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我晓得我的能力,也晓得紫薇对他势在必得。我找钱已经够费力的了,实在不想再惹一身骚。
那晚我回到家,紫薇还没回,打她电话她也没接,估计一定是玩HIGH了。我困到极致,倒下床就睡着,夜里二点多,门忽然被紫薇一下子推开,大灯也被她按亮,我被突然惊醒,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敲门不会吗?”我责备她。
她靠在门边对我说道:“龙四小姐,真看不出啊你。”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冷冷地问:“你老实交代,不然我揍歪你的脸。”
放在平时,我早冲上去先给她一拳。
今天,我实在是气短。
“我喜欢的,你若也喜欢,可以让你,不必耍手段。”她在我床边坐下说,“我们认识这么些日子,难道你不明白我吗?”
“你误会了。”我徒然地解释说,“我妈出事了,我打不到车也没钱打车,所以KIMI送我去医院来着。”
“仅此而已?”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KIMI借了钱给我,或者说KIMI要请我去代言什么的,不然,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企图用我拙劣的演技向她传达我所言不虚。她用她尖利狐疑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又忽然一下子笑起来,坐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胳膊。
看她这忽晴忽雨的样子,莫不是喝高了?
“今晚他请我宵夜了。”紫薇喜滋滋地说,“我们还去唱K来着。”
“恭喜。”我说。
“别吃醋。”紫薇说,“不过你吃醋也没用。”
“得了吧,除了你,谁会看上这个不说英文会死的假洋鬼子?”我推开她,用枕头蒙住头,顺便蒙住出卖救命恩人的羞愧。
“姓徐的老婆托人给我带话了。”紫薇说,“她认定我们出卖了她,如果没有交待,恐怕我们都会死得很难看。”
“有什么事,我担着好了。”我在枕头下闷声闷气地说,“你好好做的你模特,最近咱们收一收手,避风头要紧。”
“口气真大。”紫薇一把拿掉我的遮掩工具,又板起脸来质问我道,“那天你和老徐在房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我说。
“你看着我,”她说,“别想骗我。 ”
我转头看着她。
“我就是一个大傻B,是吗?”她问我。
“你别乱想。”我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好了吗?我要睡觉了。”
“KIMI是我的。”她对我宣布说,“我什么都可以让着你,但警告你别动他的心思,不然我跟你翻脸!”
我说:“但是据我保守估计,他看过的裸体可能超过一万具了。你确定你可以?”
“你不觉得,KIMI跟张光定长得很像吗?”她今晚不知道怎么了,存心挑衅。
我承认,这个名字是我们之间的禁忌,哪怕她轻松提起,哪怕知道她是酒醉无心,这尖锐的三个字却还是像把刀一样地在我心头划过,令我非常不爽。
“我再说一遍我要睡觉。”我说,“你出去记得把门替我带上。”
“你忘不掉他,是不是?” 她慢慢的往门口走,用后脑勺对着我,像在念独白一样幽幽的说:“你啊,就是忘不掉他,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回忆,跟他有关的点点滴滴,只有从我这里能得到一丁儿回味…”
“去你妈的!”我粗鲁地打断她说,“要不是为了钱,你以为我愿意多看你一眼吗?”
紫薇瞪着我的眼睛,“你再说一次!死三八!有本事你再说一次你他妈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钱?!”
我没有闪躲,“你都听清了,不是吗?”我说。
她眼眶忽然就红了,然后她转身,回到客房,拿起她的小包,走到玄关以很优雅的姿势快速换好了鞋,蹬蹬蹬地走出了我的家。
很好,这场争吵来得正是时候。
几分钟后,我拿起手机,给老徐发了条短信:“明天见个面,好吗?”


(11)
第二天下午,去见老徐前,我先赶到医院看她。
她脸上一半的纱布都拆了。新长出来的肉红色肌肤有些诡异。声音也已经在恢复,但是不能说很多话。
她扭过脸不看我,过了一会,却又主动来拉我的手,用气声说:“你跟妈妈说说话。”
我拍拍她的手,盯着她手腕的纱布发呆。那是她刚加上去的新伤,就这样新伤复旧伤,何时才是个尽头呢?
她察觉到我心里的绝望,不知道是不是内疚,又再一次把头别过去。
出事后的她变得像小孩一样,心情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妈,”我叫她,“最近学习比较紧,有时间我都会来看你,你要听话一点,别再闹了,好不好?”
“我没闹。”她用古怪的气声为自己辩解。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什么都不想吃,你给我钱,你把存折给我,我看看还够不够当你的嫁妆?”
“那些东西我怎么会随身带着呢。你少说话!”我呵斥她,“你也不想想,钱要是不够,你早被医院赶出去了。”
我帮她把背后的靠枕放平,然后她蜷缩着躺了下去,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再问。
我不忍心告诉她啊,关于这个存折。
之前有一天她塞给我一张六十万的存折,那是藏在钱包里的私房钱。我去了银行,才知道存折早被挂失,用的是她的身份证,钱也全被悉数取走。银行的小姑娘告诉我,知道她忙,也认得来办事的人是她先生,手续也合法,所以没多过问。
这事她若知道,不吐血才怪。
等她睡着后,我坐到医院的长廊上透气。老徐的短信来得很及时,问我见面的时间,地点。我短信回他。一来一去,如办公事。除去他最后的一条:想死你。
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肉麻。
我放下手机,看向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一下子就离得那么远了。
事已至此,我必须做一个大决定。
小米给我买来奶茶,告诉我说:“姐,我以后会更小心照顾阿姨的。”
“谢谢你。”我真心真意地说。
“对不起。”她红了眼眶。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她是真的自责,我相信她。做一个像她这样干净,透明,有责任心的好姑娘,我这辈子怕都没有机会了。
“那天来医院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吗,真帅。”小米羡慕地说。
我赶紧说:“不是。”
“阿姨那天还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来着。”小米笑着说,“她还跟我说希望你找个律师,以后不怕被人欺负。”
“那还不如干脆找个打手。”我没好气。
小米嘻嘻笑,笑完后问我:“对了,你是不是把房子卖了?我听你姨妈讲的。”
“没有。”我说,“你在我妈面前可千万不要乱讲。”
“我才不会。”小米说,“乱讲的那些人都会掉舌头。”
我知道,他们都说她是当了谁谁的小三儿才有过去那些成就。她所有的奋斗,没有人看得见。我家情况好的时候,她接济众人也没落个好人缘,如今到这般地步,那些人除了袖手旁观,不再落井下石盼着她早点死就算是有良心了。
可是,能不能让她少受点罪?我想到那把戳进手腕的刀,想到梦里那满地的血,就止不住心寒。
若说老天有眼,我才不信。
所以,就算我努力做个好人,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好的结局吧。
还不如放手一搏。或许我们俩都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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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我从来不抱怨命运待我不公。
从爸爸死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上帝。
非要说有,就是我们自己。
所以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活下来的机会。为自己,更是为她。
晚上七点钟,我穿了藏在衣柜最深处最贵的那条裙子,喷了她化妆台上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香水,独自去赴一个老谋深算的男人的约会。
我知道我要付出的代价,对此我早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在这之前,曾经有好几个人出钱买我的初夜,从五千到一万不等。紫薇都替我轻松挡掉,她总是告诫我,女人的第一次,一定要留给自己最爱的那个,不然,肠子都会悔青的。
她十五岁就失身了,因年少的幼稚荒唐而献身给一个事后证明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美术老师。有时候我会有种错觉,感觉她护卫着我,如同护卫着她自己的青春,以一种近似于倔强的病态的坚持。
下了楼,发现老徐的车早已经停在小区门口,没有司机,他亲自来接,一上车就问我喜欢吃什么。
我答:“你喜欢就好。”
他说:“你应该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
“今天很冷。”我缩缩脖子,把话题绕开。
“带你去个好地方。”他说。
我们去了一个海鲜火锅店。两个人,占一个大包间。他点了很多我见都没见过的海鲜,什么九头鲍,清汤海参,活吃海胆,老鼠斑,最后上来一碗干捞翅,我很锉地把汤汁倒进碗里用勺子挖着吃,他笑着纠正我的吃法。
其实我吃得毫无兴趣,这一桌若换成人民币给我,我倒是欣慰。
他问我:“你知道不,我开火锅店起家的。”
我礼貌地回答:“嗯呢。”
“你今天喷了香水,”他说,“好闻。”
我笑了笑,在心底盘算怎么开口。
他却主动说到:“吃完饭我们去医院,先把费用给缴了。”
我佯装客气:“那怎么好意思呢?”
“放心吧,”他说,“我可是自愿的。”
言下之意我再傻也明白。
“你在外面还有欠债吗?”他问我。
我想了一下说:“差不多三万吧…”
“全部交给我。”我还没说完,他已经接上,口气实在豪爽。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谢谢。
他却抢先一步问:“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徐先生,”我夹了一块烫熟卷起的鲍鱼片放进他的碗里,再巧笑嫣然地看着他: “谢谢你的帮助。以后龙四就任您发落了。”
他哈哈笑着说:“瞧你说的,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
他也算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吃完饭立刻就开车陪我去医院。
但他真的不年轻了,才爬几级楼梯,就喘得不行。
他站在缴费窗口,喘着气,却还是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划卡。然后他转过头,拿着医院开出的单据,递给我说:“好了。”
我点点头,接过那张单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上面的数字应该是37119。
37119等于…我算不来这数字,也不敢去算清。
大概是我太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所以那张薄薄的纸,仍旧让我觉得攥紧它,也需要百般力气。
“你身上还有现金吗?”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也不要什么脸面了。
他掏出钱包来,把里面的现金都数给我。我一把抓住,让他回车里等我,然后我一个人到病房门口找小米。
她已经睡着了,我把睡眼朦胧的她叫醒,在走廊里把缴费单和现金都交给她说:“给她弄点好吃的。看紧点,心理医生明天就能到。”
“姐,你脸色很坏,没事吧?”
“没事啊,明天我再来。”我用手拉了拉外套的领子,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身对她说道:“对了,我手机坏了。可能又要换个新号。回头短信你,不过除了我妈,你谁也别告诉。”
“哦。”小米点了点头。
反正换号码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相信她早已经习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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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走出医院,夜风很凉。好像要穿透皮肤直直戳进我的五脏六腑。
老徐的宝马就停在不远处的黑暗里,闪闪发光,像某种沉重的诱惑。
我走近,拉开车门坐上车。他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说:“这是三万块,刚才在旁边的银行取的,我给你一天时间,你去把你该还的债都还了,我可不想我的女人欠着别人的钱。”
“谢谢。”我说。
“龙四,我想我要跟你说清楚,我不是玩玩而已。我希望你能跟我生活在一起。我在郊区有个大房子,很不错,相信你会喜欢,时间长短可以由你决定。”
“你会跟你老婆离婚吗?”我问他。
“你在乎名份?”他很惊讶。
“不是。”我说,“我怕被她打。”
“你只要听我安排,什么事都不会有。”他说,“你可以选择继续读书或者随便做点什么事,但是我不希望你跟以前的朋友有联系,更希望你忘掉以前那种生活,我不喜欢你那样,那样对你也不好,你明白吗?”
“明白的,只要我妈妈随时能找到我就可以。”
“这没问题,”老徐仁慈地说,“其实我不想强迫你,你还可以回去想三天再做决定的。”
我笑着说:“徐先生,你可真胆大,难道就没想过如果我后悔了,或者我跑掉了,你的钱就打水漂了。”
他笑着说:“这个不需要你提醒,我已经一把年纪了,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儿算是运气好。更何况要不是你手下留情,我几千万家产可能就被人分走一半了。”
我看着他说,“你可以一直替我妈妈支付医药费,直到她出院吗?”
“当然可以。”他说。
“我除了会花你的钱,可能一无是处。”
“哈哈。”他笑,“瞧你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