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忍着回头的欲望,苏然打开自家的大门走了进去。她回来的时候早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一家人都围在客厅里看电视,看见她回来都很是惊奇。

胡女士最先站起来。迎着苏然走过去:“你怎么今天回来了?吃饭没有?”
苏然伸手挽上她妈的胳膊:“吃过了,妈,来先坐下,我有话跟你们说。”

苏然长这么大其实跟她妈不太亲,平时基本没有什么身体上的亲密接触,胡女士一下被苏然亲密懂事的态度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乖乖的就被苏然又带到了沙发上坐下。

苏然挨着她妈坐下,先喝了口水缓缓神,也给她们家人一个缓冲。坐在她对面的莫言从她进门起虽没有起身也没说话,但目光一直就追随着她,越到后来越是目光灼灼,苏然感觉到了,但是装没看见,没有去看他。

苏然喝了水,咳嗽了一下,挺直了腰,张张嘴却发不出声,她还是少了一分勇气,不管之前做过多少心理建设,不管想说的台词在心里背的多么滚瓜烂熟,但是面对着亲人她还是慌乱的,从最初的结婚就是自己的任性,到现在的离婚她再也没有了当初不管不顾的混劲,她的成熟让她明白了当初的自己有多么挥霍父母对她的爱,可现在她又要让他们操心了。

坐在一边胡女士终是沉不住气,开口问道:“你这急急惶惶的赶回来要说什么?渭南呐?”

苏然把头扭到一边,通过落地窗看向对面沈家的院子,那里和自己这些年来次次凝视的样子一样,院子里幽暗的光线,房子里点点的灯光,苏然的眼泪落了下来:“爸妈,对不起我离婚了。”

苏然的话在震得苏家的人一时鸦雀无声,片刻后反应过来的胡女士“刷”的从沙发上站起来。苏然眼明手快,她知道她妈要干嘛,伸手一把就抱住了胡女士,苏然就着坐着的姿势一把抱住胡女士的腰:“妈,别去,没谁的错,渭南哥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胡女士扭动着想甩开苏然:“沈渭南没错,那是你干了什么错事?你们当婚姻是什么?说结婚就结婚说离婚就离婚?你们都还小啊!”胡女士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是在喊了。

苏然把脸埋在她妈的肚子上,就是抱着她妈既不撒手也不出声。胡女士挣了半天没挣开,忽然一把抬起苏然的脸,苏然紧闭着嘴,已是一脸泪水,胡女士忽然一阵心酸,颓废的坐了回去。

一家人都沉默着,屋子里压抑的似乎空气都不再流动,过了很久一直沉默不动的苏军长才缓缓开口:“然然,为什么你这么胡闹。”

苏然还抱着她妈的腰,脸一直埋在她妈的肚子上,没有出声:我没有胡闹啊,是渭南哥不要跟我过了啊,我努力了啊,可是我太笨了,怎么都经营不好自己的生活。我们都想好好过来着可是就是不行啊,可是这些你让我怎么跟你们说啊。

胡女士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苏然,心里堵的慌,那边坐着的苏军长也阴着脸,苏然有闷不吭声,这场面眼看着就收拾不住了,最后还是一直都没反应的莫言说话了:“他们俩的事,不是外部的原因,是他们自己没有处理好,他们走到这一步没有谁的对错,您们消消气,就别为难然然了。”

莫言的话让苏军长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胡女士也是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再没说话,很久后苏军长对着苏然又说道:“然然,你不小了。”后半句他没说出来,站起来往书房走去。

苏然在后面叫住他:“爸,我后天要去贵州支教了。”苏军长顿住了脚步,最后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臂:“随你吧,你都这么大了,我们还能为你操心到几时?”语气是无比的低沉。

夜深的时候,莫言站在苏然的卧室门口,一转门把手没有动静,他抬手敲了敲门,房门打开苏然穿着睡衣,一脸清醒,显然还没有睡。

“哥,进来吧。”苏然往旁边让了让,给莫言留出一个进门的位置。
进到房间里,莫言在写字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苏然坐在他对面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跟我去美国吧,到了那里你还可以继续读书,等一段时间过去,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哥,我长大了,让我自由吧。”苏然直视着莫言,静默的姿态,淡淡的说出。
莫言眉头轻皱:“贵州那么偏远贫困的地方你去那里干什么?”
“哥,要是我的生活里没有你,我就没有那么多的选择,我想过我自己选择的生活。”苏然看着莫言还是不疾不徐的说着。

莫言靠在椅背里,他偏着一边的头一只手支在额头上有些低沉伤感的姿态:“难道你的生活里就不能有我吗?”他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这句话的尾音如含在他的嘴角滑出。
苏然低下头,很久后才轻轻的说:“哥,我的生活里一直有你,以后我也不会离开你,哥,小时候我生病你一夜一夜的守着我,我难受的睡不着觉,你就背着我在医院走廊里来回溜达,我被人欺负了,你给我讨回来,我开家长会,从来都是你去,我都上初中了,我的内衣裤你都还给我洗。哥我都记得的,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离开你。”
莫言觉得够了,他这辈子对苏然求的就是个能守在她身边,这孩子被他付出心血一点一点守着长大,原来她从来都没忘记,这对他也就够了。
苏然的声音又低低的响起:“哥,等我从贵州回来,如果那时候你要是不生我的气,你走哪,我都跟着你。”

第二日的清晨苏然早早的就离开了家,这时候天刚蒙蒙亮,苏家没有一个人起床,也没有人送她。

苏然出门的时候,站在马路上回头又看了一眼自家的小楼,二楼的一扇窗户里,胡女士站在窗边,牵起一角窗帘,看着窗外凝视不动的苏然:“老苏,就让她这么走了?”

身后的苏军长还穿着睡袍坐在床上,他双手抱胸,脸色显然不太好看:“走吧,她也该长大了。”

这一家人这一夜其实没有谁真的睡了,三楼的莫言也一样站在窗边,他两手插在睡袍里,握成一个拳头,他静默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目送着苏然最后凝视了一会然后转身走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苏然他们学校这次被分配到贵州支教的只有苏然一个人,她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送她,C城的机场向来热闹喧哗,苏然被淹没在人流里,她提着简单的行李有条不紊的换机票,托运行李,然后安静的排队走进关口,没有回过一次头。

贺妙莹是在三天后临上火车前才知道,苏然去了贵州支教的消息。

苏然坐的从C城到重庆的飞机,中途在青岛转机,经过六个小时的飞行,在晚上7点半的时候到达重庆。

苏然支教的地方虽然在贵州境内但是那个地方太偏,它的地理位置靠重庆比靠贵阳还近,苏然原是不知道这些的,也是她运气好,她要去支教的那所学校,是他们学校的一个长期支教点,她回学校拿通知书的时候,正好碰见她要去接替的那个学弟回学校办交接手续,那学弟人不错,告诉了她不少东西,让她少走了不少冤枉路。

苏然以前没来过到重庆,她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一路从机场出来到,四周都是中国都市常见的夜景,黑暗的天空一长串的路灯,看不太清远处的景象。

叫了出租车到市区的沙坪坝,苏然打算在那附近先找一个宾馆住下,明天再坐长途车去她要去支教的县城。

苏然一路奔波满脸疲惫,虽在去市区的路上见到了著名的重庆夜景,但即使是美丽辉煌的灯火她都已经失去了兴趣。她只是觉得疲惫,有点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好在她这一路都还没有感觉肚子有什么不适。

在沙坪坝找了一家如家住下,苏然为着肚子里的孩子,虽然没什么胃口还是下楼找了一家饭店吃了点东西。

这一夜苏然其实心里惶惶不安,她这是第一次独自离开家这么远。她以前被人照顾的太好,但她也知道社会的险恶,这一路虽然顺利但她不知道后面会碰到什么,这一夜她缩在宾馆的床上抱着肚子,难以安睡,让她后来想起奇怪的是,在当时的那样一个情况下,她竟然一次都没有想起过沈渭南,当时她想的全部都是自己的父母还有莫言,最后竟然很没出息的哭了。

第二日苏然振作精神起床,拉着她的小行李往汽车站去,到了汽车站的大厅这会她才彻底的傻了眼。

苏然曾经听一个同学说过:不在春运的时候坐一次火车你永远不知道中国有的人口有13亿是什么感念。苏然这会蒙了,这还没到春节啊,现在也不是什么节假日啊,离学生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啊,可这么多的人从那里冒出来的。

汽车站的候车大厅,全部是人,站在门口老远看去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苏然稍稍往前走了几步就不敢走了,人太多了,她隐约看见里面有好多人在地上铺上报纸,或躺或坐的。地上垃圾遍布,空气浑浊,人群吵闹,苏然长这么大哪见过这场景啊,她停在门口不敢再往里走了。

苏然站在原地想着该怎么办,为着孩子她也不能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刚才她走进汽车站的大门时就看见很多跑长途的汽车,那里面她没看见一辆像样的,在她眼里那好些车都可以直接报废了。苏然想着她要是摊上那么一辆报废的车,这几个小时坐下来,她受得了孩子受得了吗?

最后苏然拖着行李又出了汽车站,她想不出好办法,好在她有钱,她决定打车去她要去的县城。

和沈渭南离婚后不久,律师又找过苏然一次,给她把当初她签署的文件上的资产全部给她过了户,房产什么的,她就得了一堆房产证,股票她知道有哪些,但都在股市里,她不会操作就放在那里没有管,至于现金她有好多,中国的每个银行她都有户头,手里有几十张银行卡。苏然这次出门带了两张卡,每张里面都有几十万,

好在苏然还有点生活常识,没在汽车站附近打车,她拖着行李走出去两条街,站在她昨晚住的宾馆门口拦车。

苏然不敢随便拦车,在宾馆门口守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守来了一个女司机。那个中年女司机,看她大白天的拦车跑长途,又是一个单身的女孩,知道没什么危险就答应了,就是价钱要的有点高,但苏然不在乎,两个人很快谈好,苏然终于坐上了去贵州习水县城的车。

从重庆到习水坐长途客车要6个小时,坐出租开的快的话大概5个小时可以到,这一路上,路不好走,没有高速,一条所谓的国道也是水泥石子铺成,路面狭窄,有时候在拐弯的地方,碰上迎面来一辆车,这边还要停下,等着一辆先过了再走,这一路上入眼的也都是崇山峻岭,除了山还是山,看见的都是眼前的这点景色,偶尔在路边看见一两家人家,从外面都可看出他们的贫困,房子的大门就对着马路大开着,空旷的,几乎看不见家具堂屋,脏乱的环境,房前泥泞的地面上,还不会走的孩子就那样坐在地上玩耍。

苏然一路看下来全是这样的景色,她看着一层层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大山,没有一点舒服的心情,入眼所看的只让她觉得压抑。

车上的司机,刚开始还找苏然说几句话,她说的是重庆方言,苏然其实听的懂一些,但是她不想说话,干脆就装听不懂,最后那司机也觉得没意思,就放音乐听,也不找她说话了。

苏然坐在后面,路面不平老是会有颠簸,她怕颠着孩子,干脆就在后面的椅子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养神。

苏然是上午9点多拦到的车,5个多小时后到达习水县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苏然下车后多给了司机100块钱,算是补偿她的午餐费。

司机挺高兴临走的时候还嘱咐她:“看你就是大城市来的,这个地方穷困偏僻,民风比较彪悍,你注意一点。”

苏然笑着答应,目送着她的车子离开。

苏然到了这里还没有到她要到的终点站,她要去的地方是这个县城下面的一个镇中学。那个地方叫城寨,当天下午苏然先到县城的教育局去办了手续,然后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中巴,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到了地头上。

从习水县城到城寨其实只有二十几公里的距离,但是这里全部都是大山,这里的路都是从山的侧面挖出来的,不是水泥,也不是沥青路面,全部都是土路及其难走,车子的时速估计也就是十几公里。苏然坐中巴车来这里的一路上经常看见半个车轱辘已经在路基外面了,可是坐在车上的人个个都神色正常,坐这车的都是些住在城寨附近的村民,车子外面看上去还算新,但是里面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座椅上的白布套蒙着一层黑乎乎的污渍,车厢的地上到处都是泥巴,几个男人在车里抽着旱烟,高声谈论着,好在现在是夏天,车窗都开着,空气都还算好,苏然在要崩溃的情绪中忍受了一路。

下了车,苏然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入眼的景色其实挺好看,她下车的地方是一座石桥,城寨就在桥的对面,一个依水而建的小镇,傍晚的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河水从桥下穿流过过,对面的河岸边是一座座中国乡镇农民自家盖的房屋,基本全是两层以上的小楼,外墙贴着白瓷砖,没有规划,错落无序的建在河边,看着有些杂乱但是有人间烟火的味道,再远处是一座青幽幽的大山,依山傍水,小桥流水其实有那么一两分婉约秀丽的美丽。

 

 

第三十三章

苏然从繁华的大都市,只身来到偏远山区的小镇,生活环境的落差是巨大的。

苏然来到这里以后发现这个叫城寨的小镇,应该是贵州省管辖内最偏远的一个镇,这里四面被大山包围,整个镇子就是一条长约100米的街道,这个镇的镇政府,派出所,医院全在着条街上,无不意外的这里最醒目的建筑就是镇政府,一栋带着院子,大铁门的二层小楼。

苏然支教的学校在这条街的后面,穿过两栋民房之间的一条小路,走个几十米就可以看见,学校占地不大,临河而建,两栋还像点样子的教学楼,中间一个一面积不大的操场,操场上什么也没铺,就是光秃秃的泥巴地,两个老旧的木头篮球架不知在岁月中矗立了多久,已经没有完整的篮板,远远就可看见木头上的裂开的老大缝隙。

来到这里那天傍晚,苏然问着路找到学校,还没到开学的时候,学校里冷冷清清的,四周一转没见一个人影,苏然拖着行李身心疲惫,这眼看着天就要黒下来了,她刚才走过那条街的时候没看见有招待所之类的招牌,心里不禁开始惶恐。

又围着两栋教学楼转了一圈,挨着在每个窗户里看了一遍,还是没人,她真的慌了起来,长这么大苏然都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眼看着太阳的余晖就要不见了,恐惧和委屈笼罩着她,眼睛里马上就要涌出泪水,终于她张口带着哭腔喊道:“有人吗?”

“有人。”一个男声在她身后响起,而且还是标准的普通话。

苏然豁然转身,一对中年男女站在她的身后,他们的衣着普通,和苏然一路来看见的人差不多,但他们看着明显要干净很多。

“我,我是,是来支教的学生。”苏然抹掉眼泪,磕磕巴巴的说。

那男的笑着开口:“嗯,看出来了,现在学校还没开学,教务处都还没有上班,我是这里的老师,就住在学校里。我先领你去宿舍吧。”

苏然听着那男人说的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的个子不是很高,留着一个短短的西装头,一身短袖衬衫,黑色的裤子,人看着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直觉他不是个坏人。她站在原地小声的说:“谢谢你了。”

男人转身对身边的女人说:“明丽,你先回家吧,我给她安排完就回去。”

女人点点头,又朝苏然笑了笑转身往教学楼后面去了。

女人离开后,男人朝着苏然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我妻子她不会说话。”

苏然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倒是那男的主动说:“走吧。”说完先转身先往前走去。

“我姓张,你可以叫我张老师。我家就住在教学楼的后面,你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张老师走在苏然的前面的对她说着。

苏然跟着他,在后面纳纳的答道:“谢谢。”

两栋教学楼建成的是一个直角,在另外一边还有一排砖结构的平房,张老师把苏然领到那排房子中间的一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来打开门,这里面的的空间大概有十多个平房,苏然站在门口望着昏暗的屋内,里面对她来说简直简陋的可以,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还有一个歪道地上的简易衣柜外什么也没有。

张老师先进去拉开墙上的灯绳,屋顶黑乎乎的看得见架房梁的木头,一个灯泡就顺着电线掉在横梁上,房间里可能有段时间没有住人了,屋子里有一股潮气,墙上倒是刷过石灰,但可能是时间久了,也是灰扑扑的。

张老师转身看见苏然快要崩溃的脸,笑笑说:“这里的环境艰苦,可能要委屈你了。”

苏然看看他,脸上木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张老师又笑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如果需要帮助就去教学楼后面,大门是红色的那房子里找我。”

苏然看着她,小声说:“谢谢。”

张老师走后,苏然站在门口呆立良久,最后她觉得累了,走到那张床边做了下来,床上有被褥只是被卷了起来,她就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坐下,然后看着房子的一个角落发呆,良久后她忽然醒过来,伸手一摸脸上,摸到一片水迹。

苏然擦干眼泪,拿起门后的扫把开始打扫卫生,把不大的房间里里外外扫的干净,又把歪在地上的简易衣柜扶起想摸索着从新装好,苏然以前没用过简易衣柜,她折腾了半天终于终于让那衣柜又从新立了起来,把自己的行李打开,一件件衣服挂好。

收拾完这些,苏然在身上揣了些钱往街上走去,这会是夏天,街上坐着三三两两乘凉的人,苏然在街上找了一家米粉店,这里的卫生她不敢恭维,但现在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她吃了一碗米粉填饱了肚子,然后找到杂货店买了些盆子,毛巾牙膏之类的洗漱用品。

这里的人说的都是当地的方言,好在这里的方言没有像上海话那样难懂,苏然勉强还是能听得懂,她不知道是店主把她当作外地人故意欺生,还是本来就是这样她发现这里的东西质量很差,但是价格却高出许多,一把看着就是假冒的高露洁牙刷竟然要8块钱,这要是在C城估计两块钱都没人要,而且你想买都没地方卖你。

苏然不在乎那点钱,她也厌怏怏的不愿与人多说话,买了东西就回学校了。

在苏然住的那排房子尽头有一个水龙头,她好不容易找到,拿着新买的牙刷毛巾去洗漱,打开水龙头,水柱倾泻而下,在下面的一个小水泥池子里溅起一片水花打在苏然的光裸的小腿上,苏然被激的打了一个冷战,她不知道现在是夏天了,为什么这里的水会这么冷,哆哆嗦嗦的洗漱完,回到屋里,锁好房门,打开床上的被子卷,一股酸酸的怪味扑鼻而来,这一天苏然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了,她近乎麻木的铺好床,一头倒在黑乎乎的枕头上,蜷缩着身体,抱紧肚子,眼泪就那么留了下来。

苏然来到城寨的第一个晚上是伴随着她的眼泪睡着的,而在远方她的亲人和她索爱的人却没有谁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有多艰难人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来这里几天后苏然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在开学前的这段时间里,她又坐着中巴车进了一趟县城,城寨只是一个小镇这里唯一的一个银行是农村信用社,苏然有中国所有银行的卡但就是没有农村信用社的,她进县城取了了一笔钱,买了全套的床上用品,几捆墙纸,还有一个电磁炉,最后东西实在太多,她花了几百块钱包了一辆破烂的出租车回来,不是她不想找一辆好一点的车,实在是这里所有的出租车都是从上面的一个二级城市淘汰下来的,满大街的车都是一样,找不到一辆像样的。

苏然回到城寨,自己到街上找来工匠帮她把墙纸贴上,又买了一张木质的式样难看的大红色双人床和一个木头的衣柜,颜色一样是大红色的。之所以全都是大红色的是因为这里的家具都是街边店子里自己做的,当地的人只有在结婚的时候才会买家具,所以就基本都是大红色的。

收拾玩这些,苏然的宿舍终于有了一点样子,又买了一些锅碗瓢盆回来,她打算自己开伙,虽然这里的街上也有饭店,但那卫生条件实在是不敢恭维,当然她在这里找人做事,买东西那都是比别人要贵一些的,但谁让她是外地人呐,贵一些她也只有认了。

几天捣鼓下来,苏然终于看着自己住的地方顺眼多了,至少在她眼里是干净多了,终于全部收拾完这天她站在门口看着和她来时截然不同的房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

八月底的时候开学了,学校在开学那天忽然就热闹了起来,这所学校是这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所中学,大概有800多个学生,在开学这天都呼泱泱的涌到学校,苏然一大早起来就听见外面草闹的人声,和孩子顽皮的尖叫声。

这里地处贫困地区,有很多孩子的家就住在大山里,苏然站在屋外洗漱,操场上聚集了很多孩子,入眼的这些孩子都是灰灰的一片,没有几个穿着光鲜,大多数的孩子身上都是不合身的衣服,灰土土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甚至还看见几个光着脚的,苏然刷完牙甩了甩手里的牙刷,淡漠的转身回屋了。

来到这里后苏然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她的屋子里连台电视都没有,为了孩子好,她的作息也很正常,回到屋里她看看时间还早用电磁炉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吃饱后,出门往教务处报道,她在这里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在教务处办手续,苏然被分配到教这里初二年级三个班的英语,课时还不算多,平均每天四节课的样子。

苏然在在教务处看到几个来报道的老师中有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孩,她们看着不像是当地人,听她们说话才知道这几个女的家是县城的,每周来这里上课,上完课就回去,基本不待在学校里,苏然开始不明白怎么还有这样的老师,后来待的时间久了,才知道老师的职业算是公务员,在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工业,商业也不发达,做公务员那是最好的出路,在这里你想做老师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几个女孩都是师专毕业家里有人,被暂时分配到这里占一个名额,等过个一年半载再想办法调回县城的学校去。

那几个女孩子知道苏然是大城市里来的,都有意无意的找她搭话,苏然不愿与她们深交,应付几句就出来了。

在教务处的走廊上苏然意外的碰见了张老师,张老师看见她似乎挺吃惊,不过他随后就还是像当初那个礼貌的样子,笑着向她问好:“你好,还习惯这里吧。”

苏然淡淡的笑着:“还好,那天谢谢你,我叫苏然。”

张老师笑的和煦:“那苏老师,祝你在这里工作生活顺利,还是那句话有需要帮忙的请找我。”

“谢谢。有事我会去麻烦你的。”苏然客气着。

张老师没再说什么,他笑了笑,越过苏然走进了她身后的教务处,苏然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往楼外走去,从第一次接触苏然就觉得这个张老师有些特别,他身上的气质处处显现出和这里人的不同,可是他又只是这里的一个普通老师,苏然觉得奇怪。

后来在这里时间待长了苏然才知道,这个张老师原来是北京人,原是北京一所名校的高材生,多年前的一场学潮让他来到这里,然后和自己的妻子认识,他的妻子是当地人,他后来就在这里和他妻子结了婚,在这里定居下来,再也没回过北京,在苏然眼里他也是个传奇的人物。

第二天就正式开课了,苏然第一次走上这里的讲台,她有种异样的感觉,这里没有一个干净的环境,一个教室里坐了将近50个学生,这里的教室没有电视,没有光洁的地面和墙壁,每两个学生一张课桌,她往讲台上一站就看见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小脑袋,这里的学生不像大城市里学生那样白白嫩嫩的,他们几乎都有一张灰扑扑的小脸,但是他们的眼神比大城市的孩子更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