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皇帝。她今后,可真不敢这么莽莽撞撞当个插科打诨的奴才了。这么想着,她不知为何生出了那么一丝丝惆怅来。
毕恭毕敬地伺候皇帝用完早膳,昭阳还是没忍住,在皇帝出门以前低声问了句:“主子,小的今儿,还能去看表姐么?”
她问得小心翼翼,眼巴巴地望着他。皇帝顿了顿,移开视线:“朕说过的话,何时反悔过?”
他随众人一同走了,昭阳站在大老远目送他离开,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熨帖。主子虽然对她发火了,但心还是好的。她又没先前那么紧绷了,只告诉自己今后要更加谨慎小心地伺候着。
收拾好自己,离开陈家去探望表姐时,昭阳又在长廊里碰见了陆沂南和陈家二姑娘。奇了怪了,发生了那档子事,这两人怎么还不知避讳?
她侧开身子让了让,垂眸没说话。
哪知道那陈二姑娘不懂她的沉默是给他俩面子,还高声说了句:“哟,昭阳姑娘这是又要出府呢?皇上不在,您可真是大忙人,三天两头地出去办事。”
昭阳看她一眼,微微笑着也不答话。
陈二姑娘又道:“怎么,今儿赵大人不跟您一道出去啦?”
昭阳瞧了眼陆沂南,又瞧了眼她,仍然笑吟吟的:“我习惯独来独往,不像二姑娘和陆公子喜欢有人陪着。”
陈二姑娘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眯眼就道:“你别得意得太早,不过就一个小小宫女,做奴才的罢了,你以为你抓着点把柄,说出去就有人信了?”
昭阳道:“我不懂二姑娘这话何意,也从来没想过要去非议别人。您顾好自己就成了,真不用替我担心。”
陈二姑娘还欲多说,被陆沂南一把抓住了手。陆沂南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翩翩公子的风度做得十足:“昭阳姑娘说得是,您是宫里出来的人,不爱非议他人,这是好事。”
昭阳点了点头,不愿过多纠缠,这就侧身走了。
长廊里的陈二姑娘气得跺脚:“不过就是个奴才,得意个什么劲儿!居然敢在我面前摆出这副德行,她以为自己有多金贵?”
“金不金贵不是咱们说了算,且就算她是奴才,也是皇帝跟前的奴才,不是咱们的奴才。”陆沂南劝道。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握着咱们的把柄,那,那我跟肚子里头这个……”她无措地抓住陆沂南的袖子,眼圈都红了,“姐夫,拖不得了。难道咱们真要放弃原先的计划,那可怎么跟爹爹交代啊?”
陆沂南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你且安心,姐夫自有办法。”
昭阳盯着初升的太阳一路走到了李家大门口,门口的小厮还是上回那一个,却不知怎的收起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一见她来了,又是作揖又是热乎地请她进门。
“呀,是姑娘来了。”他弓着身子一脸谄媚,引着她往里走,便走还便对院里的人张罗,“还不快去把茶泡上?糕子饼子都给端上来,喏,小香,你去把大爷请出来。”
昭阳皱眉:“不必耽误你家大爷做正经事,我就是来看望表姐的,还是别惊动大爷了。”
“哪能啊,姑娘是贵客,大爷吩咐过了,若您再上门儿,他就是手头再忙,也得抽出空来招待招待您。”小厮赔笑,使了个眼色,那叫小香的丫鬟就机灵地跑去请李家大爷了。
第27章 销魂香
昭阳大老远跑来看望表姐,没想到率先来花厅迎她的竟然是李家大爷。
李义函如今也不过三十三岁,刚过而立,一身锦衣华服气派得很,要说面容其实生得也很端正,只是常年浸淫在声色场所,面色不大好看,细看脚步也有些虚浮。
虽对他无甚好感,但碍于表姐的面子,昭阳还是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表姐夫。”
李义函心里可乐开了花,原本盼着她那日走后,隔天再来的,结果还是等了这么些天。他细细瞧她,这姑娘眉目如画,眸光之间透着一股子机灵,一颦一笑都惹人稀罕。今儿她穿了件鹅黄色莲纹绣花裙,更衬得她肤色白嫩,容颜秀致。
他负手而来,像模像样地跟她点了点头,说:“表妹请坐,都是在自个儿家里,无需拘礼。”
昭阳没坐,只瞧了眼通往后院的长廊,道:“多谢表姐夫,只是今儿我是来探望表姐的,不如让下人通传一声,我去后院与表姐坐着叙叙便好。”
“表妹急什么呢?左右都是一家人,你这么大老远来一趟,都不与姐夫说上两句话便走,这可太看不起人了吧。”李家大爷走上前来,凑近了看这姑娘更好看,皮肤吹弹可破,他一个没忍住,伸手拉住了昭阳的手。
昭阳吓一大跳,倏地抽回手来,眉头一竖:“你做什么?”
“我,我也是想亲近亲近表妹。”李家大爷讪讪地搓搓手,见她如此警惕,便想着不如让妻子与她说道说道。这么想着,他也不拦着她,只说,“好,好好好,你去后院见见你表姐吧。李四,去厨房通传一声,不拘送些个什么嘉兴特色糕饼去太太房里。”
昭阳不愿与他多说,匆匆跟着丫鬟去了后院。她虽不明白那表姐夫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他那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滴溜溜打转,叫她就跟吞了虫子似的一阵恶心。
哪知道见了杨淑岚,她还没说上几句话,杨淑岚便拉着她的手问她:“对了,表姐记得你也快满十八了吧。”
“年底该满十七了。”昭阳道。
“也是咱们陆家长辈走得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京里,眼看着花一样的年纪,别人家的姑娘都该出嫁了,你呢,还没着没落的。”杨淑岚说着便捏着帕子拭泪。
皇帝南行这事不是昭告天下的,因此昭阳也没说自己这趟是跟着皇帝来的嘉兴,只含含糊糊地称自己在京里当差。杨淑岚便以为她约莫是在哪家小铺子里做杂役,根本不作他想。
昭阳也是哭笑不得,她可是宫里的人,不到年纪放出去,哪敢自行婚配?除非她不要命了。可这话不能说,她便拍着杨淑岚的手背安慰她:“表姐不用替我担心,这女儿家谁说非得嫁人才能过好日子呢?依我看,天大地大,自个儿逍遥自在才是正理。像您这样嫁了人,难道就一辈子享清福了?”
余下的话不好多说,她也不是那等子戳人痛脚之人。
杨淑岚有些尴尬,毕竟她这番话也是为了后文做铺垫,要劝着表妹嫁进李家做妾。早知道会有今日,那日她无论如何不该将自己在家里的情形一五一十说得那么详尽。眼下可好,表妹也知道自家老爷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年轻的姑娘谁愿意把后半辈子托付给这么个不靠谱的人?
她还顾念着姐妹情分,也不太好意思开口,这么斟酌再三,才试探着问了句:“表妹,你看,若是让你来嘉兴与我为伴,从今以后由李家把你供着养着,这样……如何?”
昭阳一顿,起先一脸疑惑,心念一转才隐约猜到杨淑岚的用意。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杨淑岚:“表姐这话什么意思?”
既然话都开口了,那无论如何也得说下去。
杨淑岚抹着眼泪道:“我也不瞒你,那日你来了家里一次,被老爷撞见了。老爷对你是上了心,一见倾心这种事我也是如今才晓得。他怜你一人在京城谋生不易,便想着让你进了李家的门,从此锦衣玉食、吃穿不愁。按理说,这种事我也是没脸跟你提的,毕竟他这些年待我也不够好,叫你平白看笑话了,如今还想把你也拉进来,你心里定会怨表姐太薄情、不替你着想。可表姐也念着你是咱们陆家的独苗,若是你继续流浪在京里,那我也没脸见咱们死去的祖父……”
说着,她拿眼偷偷去瞧昭阳,却发现昭阳起初还神情大变,这当头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还道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昭阳看到李家如此富贵,终归还是动了心。
哪知道昭阳抬眼看她,听不出情绪地问了句:“把我接进门做姨奶奶,这是表姐的主意,还是表姐夫的主意?”
杨淑岚面上一红,讷讷道:“是你表姐夫提出来的……”
“那表姐以为如何?你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愿意让我嫁进来和你一同伺候你家老爷?”
“我是想着与其在外漂泊,倒不如嫁进来过安稳日子。感情这种事情虽然到底让人向往,但,但吃穿用戴到底才是最实际的,不是吗?”杨淑岚越说越流畅,索性苦口婆心地劝她,“何况老爷如今喜欢你,你嫁进来虽是个姨奶奶,但老爷疼你,表姐也护着你,这又有何不好?我这个做太太的不会为难你,你在这家里就跟我没什么差别了。”
昭阳笑了两声:“那,表姐又把那沈姨娘置于何地?表姐夫不是对她一往情深吗?她还为表姐夫生儿育女,虽不是嫡出,但好歹是长子长女都占全了。我就嫁过来,你也没法跟她斗啊?”
杨淑岚以为已经说服昭阳了,便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表姐自有法子。咱们姐妹俩只要一条心,将来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只要你能生出儿子来,我就把他收到我名下,今后他就是老爷的嫡子,李家的家业都是他一人的。”
屋内焚着香,床边的木架上还挂着男人的衣裳,想必是昨儿夜里李家大爷歇在杨淑岚屋里了。昭阳抬头看着表姐,没说话,来时的喜悦却已荡然无存。
到底姐妹一场还是不如夫妻情分,那日她口口声声说着李家大爷对她多么薄情寡义,结果呢?一夜春宵,她就可以把自己的表妹卖给丈夫做妾。她的主意真是极好的,一面拉回丈夫的心,一面拿自己这个表妹去跟沈姨娘斗,最后还把人家的孩子收到自己名下,既坐稳了太太的位置,又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子嗣。
昭阳的心沉到了谷底,想哭,想笑,可到底还是坐在那里面色沉沉地望着杨淑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杨淑岚似乎也察觉情形有异,看她两眼,面上有些讪讪的,便伸手去拉她:“表妹……”
昭阳霍地手回手来,站起身平静地说:“恐怕要辜负表姐的一番美意了,我虽没钱没势,孤苦伶仃,但好歹还有一点尊严。眼下我是陆家唯一的血脉,若是为了富贵荣华甘愿与人为妾,那我陆家上上下下就是在九泉之下也要骂我这不肖子孙了。”
“哪会呢?不会的,不会的。”杨淑岚急了,站起身来劝慰她,“如今是情势所迫,陆家都没了,长辈们怎会怪你为了生存嫁个好人家呢?妾又如何,只要日子过得好了,做什么不一样?”
昭阳蓦地笑了,朗声道:“就算列祖列宗不怪罪于我,我也迈不过自己这道坎。我陆昭阳此生哪怕就是嫁给清贫困顿之人,或是终生不嫁,也绝不甘心为妾!”
她说完便福了福身:“此次来嘉兴,能见表姐一面,心愿已了。愿表姐将来能够顺遂如意,过上您一心想要的好日子。”
说罢,她转身往外走。
哪知道李家大爷已在长廊下偷听多时,见她这么三贞五烈的,心急如焚,恰好迎面碰上从屋里出来的昭阳,他走上前去就拉住她的手:“表妹,你听我说,我对你是真心真意,绝无半点——”
“放手!”昭阳大怒,缩回手来后退两步,“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对我动手动脚!”
她这么不识好歹,李家大爷面上无光,但还是好着性子与她说:“表妹,我知道你害羞,面皮薄,但这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你看看你,表姐夫虽别无长物,但好歹有些积蓄,能让你不愁吃穿、衣食无忧。你就跟了我吧,我不会辜负你的。”
昭阳笑了两声:“承蒙表姐夫看得起,可奈何昭阳人微言轻,这李家我是高攀不起的。就是高攀得起,我也不稀罕攀。”
她这么一说,李家大爷心下也恼得紧,再欲哄她,她却一门心思往外走,压根不搭理。他也火大,索性叫人:“来人,给我把这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丫头关进屋里!”
杨淑岚从屋里快步跑出来:“老爷,不妥,还是让我再好生与表妹说道说道。她小时候最听我的话了,我说的话她不会不听的,何况咱们也是为了她好,再仔细劝慰一番,她想必能明白咱们的一番苦心。”
话说着,已有好些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冲了上来,将昭阳给押住。她又惊又怒,不可置信地望着杨淑岚:“表姐,你就看着他们这么对我?”
那眼神太过愠怒,杨淑岚竟不敢直视,只能低声哀求丈夫:“老爷,我只这一个表妹,您别这样对她。婚嫁大事本该她点头,咱们才能去办,眼下她不既然不愿,强扭的瓜不甜,您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吧。”
李家大爷皱眉道:“她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懂什么?既然你陆家已无长辈在跟前,她合该听你的安排,婚姻大事哪有姑娘家自个儿说了算的?她同意不同意,我根本不在意。况且此事有什么好商量的?我李家家大业大,又是嘉兴数一数二的富商,她一个小小孤女,嫁进咱们家难不成还委屈了?”
李家大爷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当下就撩开下摆往外走,“此事你不必再管,我自有计较。”
他把杨淑岚赶回屋,皱着眉头吩咐那几个小厮:“把人带进我屋里,看牢了!”
待那些个壮汉堵住昭阳的嘴,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押进主屋后,李义函又把李四叫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把前些日子郑三公子送来的销魂蚀骨香给点上,那香连贞洁烈女也能化成一滩春水,我还不信不能让这丫头心甘情愿从了我。”
想着昭阳那窈窕有致的好身段,他只觉得一股子热气已然涌上心口,四肢百骸都痒得不行。
第28章 苦肉计
皇帝要突击巡查嘉兴守城军大营,这个消息除了皇帝和自己人,没有任何人知道。
从城北往军营方向走约莫一刻钟,大营近在眼前。营门口有士兵把守,皇帝进去的时候受了点阻拦,方淮没说话,从怀里掏出陈明坤的牌子,士兵就慌慌张张地让开了。
那守门的连声说:“小的进去通传一声,麻烦三位爷在这儿等等。”
皇帝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通传就不必了,反正我也是随处走走,何必惊动了上面?”
入了营门后便是宽敞通达的校场,两旁列着兵器,中央是练武之地。只可惜整个校场都空空荡荡的,连一兵一卒都看不见。
皇帝看了眼日头,并无烈日当空,也无狂风暴雨,绵绵春日竟无一人在场上操练。
待走到大营后方的士兵住处后,还未靠近,便听闻营中传来一阵阵喧哗,笑声与吼声混合在一起,竟有几分走入酒肉场所的错觉,皇帝的面色沉了下来。
走到最前面的帐前,把守的小将将他们拦了下来。
“站住,什么人,未经通传就擅入军营?”
皇帝这下听明白了帐中在做什么,碎银两掷在桌上的动静混合着开大开小的押注吼叫,里面的人竟是在赌博!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听不出情绪地问了句:“这账内是些什么人?都在做些什么?”
那小将眉头一竖:“大胆,这账内是什么人,做什么,也是你能问的?走走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军营,在咱们参谋发现之前,你赶紧出去!否则治你的罪!”
皇帝心头一动,看着他道:“这位小哥,麻烦你通融通融,我本是嘉兴城外的人,取道九恭山来嘉兴探亲。哪知道九恭山匪寇横行,将我等随行之物悉数抢走,还伤了我的同伴。”
他扫了赵孟言一眼,赵孟言头皮子发麻,只得哎哟连天地捂着手臂,愁眉苦脸:“小哥,您瞧瞧,我这手都快废了。”
皇帝想笑,心头有事,又收敛了,继续道:“今日我等特地前来,请营中的将领带兵捉拿九恭山的贼人,还我等一个公道。”
这九恭山有草寇之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连皇帝在京中也有所耳闻,但嘉兴呈上去的折子从来都说是守城军与草寇于九恭山上大战,守城军大捷,草寇尽除。
皇帝这次真到了嘉兴,在酒肆茶坊随意一问,这才得知那草寇依然横行。他这才兴了暗访军营的念头,哪知道一来就是气。
那小将没好气地拔剑恐吓他们:“走走走,这将领们什么时候出兵围剿山贼,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家财物丢失了,那别家还有女儿被抢走了呢,都找上门来,咱们兄弟还要不要活了?快走,这些事情不是你几个说了算,上面自有安排。”
皇帝面色阴沉得就连赵孟言都有些心头发毛。
“合着你们这些守城大军吃着朝廷的粮,拿着朝廷的供奉,在嘉兴城里作威作福,整日赌博成欢,却连百姓的死活都不管了?把你们那些个将军军师都给我叫出来!”
正说着话,帐中忽然有人掀起门帘走出来,原来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整个人都醉醺醺的,满脸通红。他浑口酒气地嚷嚷着:“何人敢在营中喧哗?老子才刚赢了点钱,被你这么一闹腾,一把就输光了!”
那小将急忙行礼禀报:“张参谋,此人是来嘉兴探亲的,途径九恭山财物被劫,便想来营中求兄弟们去帮他把财物抢回来。小的说了很多遍让他走,他就是不听,惊扰了参谋,小的失职,请参谋责罚。”
原来是个参谋。
皇帝的眼刀子刷的过去了:“九恭山草寇未除,你身为参谋竟然带着士兵饮酒作乐,赌博成欢,你好大的胆子!”
那参谋眼珠子一瞪,比皇帝还凶:“你才大胆!擅闯军营,对上不恭,你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来人呐,把这几个贼人给我押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赶出大营!”
赵孟言只想捂住眼睛,这人找死真是不要太迫切,居然骂到皇帝的祖母头上去了。
皇帝还没发话呢,方淮已然拔剑出鞘,怒斥:“谁敢?”
他的气势太强大,那一声吼简直气贯山河,拔剑的动作也是快准狠,吓得这些花天酒地的士兵一愣,竟没敢动。
参谋哇哇大叫着要把人抓起来关进大牢,外面却忽然有人进来报,说是校尉来了。
皇帝面目阴沉地看着那匆忙赶来的校尉,眼神微眯,一言不发。那校尉想必是终于得到了消息,匆忙赶来,惊疑不定地拱手行礼:“不知刺史大人派来的,派来的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他只听守门的回报说方淮拿了陈明坤的牌子前来,却摸不准这几人到底什么来头。文官武将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道,陈明坤官大,但也管不到他头上,如今忽然派人来军营,他实在也有些云里雾里的。
皇帝盛怒之下,哪里还想跟他多说什么,冷笑两声,重重地说了句:“这军营里乌烟瘴气,竟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出来,想必也与你这个校尉脱不了干系!我看,你的好日子就到这了吧!”
说完,他领着方淮与赵孟言转身便走。那校尉心中慌乱,赶忙追了上来:“这位,这位大人请留步,我想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有人对您不恭敬,我必定为您讨个公道,您,您还请留步呐……”
可无论他如何解释,皇帝仍是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外间春日绵绵,和风拂面,皇帝心头却是怒火滔天。
当真是山高皇帝远,他满心以为只要自己亲政爱民,天下百姓便都可安居乐业。可没想到这样一个守城军大营里竟是乌烟瘴气、毫无章法,若是来日真有战事突起,恐怕这些人第一时间就会当逃兵!
从城北一路回到城内,他心中思量不断,一抬头,竟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城西,左手边是一所气派的大宅子,大门口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李字,右下角一行小楷:盐商世家。
脚下一顿,他忽然问赵孟言:“昭阳那表姐就住在这儿?”
赵孟言点头:“是这儿没错。”
皇帝心中有火气,不耐烦地说:“也不知道那丫头探完亲没,朕这会儿就要回陈家了,她要是还在里头,叫朕回去喝西北风不成?”
话刚说完,心下已有了计较,他扔下一句:“你俩随便找地方坐坐,朕进去找人。”说着长腿一迈,往李家走去。
方淮想跟上去保护皇帝,赵孟言却伸手一拦:“这当头,还是别去触霉头了罢。没看皇上脸都快黑成包青天了?”
“不好笑。”方淮皱眉。
“走,咱俩去对面喝杯酒。”赵孟言含笑想着这个霉头大概得由昭阳来触了,那丫头神通广大能逗得皇帝开心,就是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还有没有那种本事。
方淮很生气:“皇上心头有事,你还去喝酒?要去你自己去,我就在这儿候着。”
赵孟言翻白眼,风度翩翩地往酒肆走,嗤笑一声:“迂腐。”
词里怎么说来着?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正是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时候,不喝上一杯,哪里算得上是下江南呢?
昭阳被关进了李家大爷的屋子里,沈姨娘知道后院闹起来,上赶着要来看,却被守在外面的下人给拦住了。
“夫人请留步,老爷说了,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去。”
沈姨娘柳眉一竖:“大胆奴才,连我都敢拦着!你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府上谁说了算不成?”
那小厮不卑不亢:“夫人赎罪,小的也只是得了老爷命令,不敢不从。”
他当然知道这位沈姨娘在府上就等同于太太了,可他是老爷的人,沈姨娘再大,难不成还大得过老爷去?
沈姨娘气坏了,前几日老爷就往多年不曾踏足的后院去住了几夜,她心里油煎似的,那个连蛋都下不出的女人有什么通天本事不成?人老珠黄了还能从她手里又钻了空子去。眼下忽然听到小桃回报,说是老爷抓了太太的娘家表妹,还叫人送进了他的屋子。
天哪,这都是什么事!难怪那女人忽然有了底气,还能把老爷给骗到后院去,敢情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要把水灵灵的表妹给送进老爷屋里!
她在外面气得不行,脸色也难看,却不好发大脾气,毕竟她从来都是靠着这样小家碧玉的温柔娇羞留住了李家大爷的心,哪能一朝变泼妇呢?
正闹腾着,李义函来了。
沈姨娘当即变了脸色,落雨梨花地哽咽着走到他面前:“老爷,这,这是在做什么啊?我,我听小桃说,太太让娘家表妹来引诱您,想给我难堪。你我夫妻十载,太太怎的如此狠心,趁我肚子大不能服侍您,竟然想要找年轻姑娘来离间我们……”
她从来都擅长这样的苦肉计,别人还什么都没做呢,她就能白的说成黑的,哭得肝颤寸断,叫人不忍。
只可惜这招若放在平日里还算管用,眼下她已有七个月身孕,大腹便便,皮泡脸肿,就算笑靥如花也没了姿色,何况还这么哭哭啼啼的。
李义函起先还有些尴尬,摸着鼻子道:“这,这不怪太太,是我惦记着表妹也是咱们亲戚,如今年纪轻轻没着没落的,咱们合该帮衬着。”
帮衬?帮衬到床上去了?
沈姨娘大怒,却又不敢发火,只能继续拭泪:“老爷就算怜惜怜惜我吧,您若是想帮衬表妹,合该挑个好日子。眼下我身子多有不便,什么都没准备,您就这样要了人家,我免不了要忙上忙些帮您准备抬姨娘进门的事。这日子着实太紧了,我身子沉,哪能来得及啊?”
她打得一手如意算盘,盼着能捱过这一时,不叫屋里那位得逞。若是老爷肯忍一时,她就算心里油煎似的,也定会重新寻个漂亮姑娘给他。从前是她舍不得,只想独占着他,可眼下太太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也想通透了,不就是抬姨娘吗?不拘是哪一个,只要抬进门的不是这太太的娘家表妹就成!
哪知道她虽这么想,可李义函却已经痒到了骨子里,一想到千娇百媚的昭阳就在屋内,这大肚婆还百般阻挠,他难得地对沈姨娘皱了眉:“你这话太不把太太放眼里了。你是姨娘,规规矩矩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就成,我就是抬姨娘,也是太太操办,你身子沉,我连帮衬都不会让你帮衬她,你大可放心,好生回去歇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