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反正最近是死了几个人。”
“哦,妈,要不,你不要做了。”
肖桂芬瞟了韩老头一眼,他识趣地低下头,用吃东西掩饰心虚:“闲着也是闲着,有点事做还好。”
“可是那么危险…”
“要真是恶鬼杀人,你妈早死了。”肖桂芬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宽心,“儿子,你就放心吧,妈还想着享你的福呢。”
“妈,你放心好了,将来你就靠我好了。”韩雷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肖桂芬,“我攒了点钱,妈,你收着。”
肖桂芬掂了一下,还有点分量。她知道韩雷的工资不高,这钱肯定是平时省吃俭用出来的,心里感动。“你这孩子,妈还能自己赚钱,你平时不用那么省的。该花就花,你也老大不小,该找个女朋友了。”
韩雷揽着她的肩膀说:“妈,别担心,下个月我要升组长了,会涨工资,不少呢,有六百。”顿了顿,他又说,“爸、妈,再给我两年时间,我一定让你们安安心心在家享清福。”
肖桂芬眼眶湿润,捏着信封,心里忽然滋生出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韩老头也甚是感动,拼命地夹菜给韩雷,片刻,他碗里已堆满了菜。他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碗说:“妈,我们做了这么多菜,给楼下于奶奶送点吧。”
提到于奶奶,肖桂芬神情稍冷,说:“你不用担心,她有人照顾。”
“还是那个姑娘呀,刚才我在楼下看到她在打电话,她们肯定还没开始做饭。我去送点给她们吧。”他说着就站起来去厨房拿盘子。
肖桂芬还想说些什么,韩老头扯扯她袖子阻止了她。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恼怒地甩开韩老头的手。
韩雷装了两大盘端到楼下,正好见麦青青上来,便傻傻地冲她打个招呼:“你好,于奶奶在家吗?”
“在,你进去吧。”麦青青礼貌地回答。
韩雷摇摇头,他知道母亲脾气差,性子又强,这左邻右舍都不亲近。“我家今天做了不少菜,所以给于奶奶盛了点,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吧。”他把盘子伸到麦青青面前。
麦青青有点惊讶,因为楼上这家人总吵架,她对他们印象很差,包括韩雷,没想到这个小孩子一点也不像他父母。她赶紧接过,说:“谢谢你,你进来跟于奶奶打个招呼吧。”
“不用了,不用了。”韩雷连连摇头,转身就跑回了四楼。
麦青青这会儿也发现楼上特别安静,笑了笑,端着两大盘菜进了门。于奶奶坐在窗前,手里还捏着那封信,头靠着椅后背,也不知道是闭着眼睛想事还是睡着了。“奶奶,楼上那家人的小孩送来了饭菜,你过来吃点吧。”她边说边把菜放在桌子上。
于奶奶好像没有听到,阳光照着她一头白发,晶莹如雪。
麦青青走过来,轻轻地推她:“奶奶,醒醒,吃完饭再睡吧。”
于奶奶还是没有醒。
麦青青心里“咚”的一声,仔细看她,眉眼含着笑意,皱纹全舒展了,手指紧紧地捏着那封信。她迟疑着伸出手搭在她的脖子颈动脉处,松弛的皮肤下没有任何脉搏跳动。房间里很静很静,窗外谁家正在做菜,菜入油锅“嗞”的一声;有一群小鸟绕着树干嬉闹着,不时地啾啁一声,将这春光点缀得分外明亮。
穿窗而入的薄薄阳光照着空中起舞的灰尘,照着于奶奶眼角的一点泪水,也照着墙壁上、桌子上于世雄泛黄的相片…
麦青青回身,慢慢地扫视着房间,明明很熟悉,却又很陌生。心里升起一种很深切却又无法宣泄的悲伤,同时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觉。这里曾经是她的仇恨极致迸发的地方,这里也是她渐渐放下仇恨、学会宽容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会让她想起哥哥的话:青青,从此以后我不想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仇恨。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六章(2)
这里是开始,也是结束,这里又是重新的开始,再也没有束缚她仇恨的人了。
麦青青缓缓地蹲下,把头靠在于奶奶的手上,低声告别:永别了,于奶奶。
于奶奶的骤然离世,麦青青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她的身体早就因为过于艰辛的生活而垮掉了。如果不是她与哥哥的照顾,于奶奶甚至活不到这么久。她通知了小区委员会,又通知了殡仪馆,办好系列手续,只觉得身心俱疲。一个星期内她送走了朋友小艾,送走了至亲的哥哥,又送走了照顾了十年的于奶奶,连悲伤都觉得疲倦。
回到家里,饭都不吃就躺在床上,恹恹地半睡半醒。梦到小艾坐在斜对面跟自己说话,梦到哥哥微笑地摸着她的头,梦到于奶奶在耳边唠叨着…
完全清醒后,有种浮生若梦的厌倦感。慢慢地走到哥哥的房间,哥哥出事后,房间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怕哥哥的气息飘散,窗子都不曾打开过。麦青青摸摸这,看看那,然后拿起搁在哥哥床上的随身物品——一个挎包。包里有一本书、一盒烟、一个打火机、一袋文件、一个钱夹、一部PSP游戏机、一部哥哥用的诺基亚N81手机,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
拿起哥哥的手机,推开滑盖,屏幕没有亮起来。她按开关,屏幕还是没有动静。是没电了,还是坏了呢?她拿着手机到哥哥的房间,找到充电器插到手机上,“嘟”的一声,屏幕亮了。原来是没电了。
翻出哥哥手机里的图片集,里面有很多她的照片、哥哥的照片、朱晨的照片,三个人都笑得很幸福。看完照片,再看短消息,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3月28日那天一大早,哥哥发过一条短信,要她记得给于奶奶带点风湿药膏。
她的回复有点不耐烦:我记着呢。
哥哥回复:我家小妞今天脾气很大嘛。
她:谁让你总把人家当成记不住事的小孩子呢?
哥哥:青青在哥哥的眼里,永远是小孩子。
她记得当时收到这条回复,嘴巴一努,很不高兴地将手机扔进包里,然后进药房买风湿膏药。那天中午哥哥又发来消息了,说他跟朱晨父母一起吃饭,问她跟于奶奶吃饭了没有。
她:大哥,你吃香的喝辣的,还有空关心我等小民喝粥呀?
哥哥:青青今天很调皮,很不听话,回家要家法伺候。
她:哼哼。
哥哥:猪。
她:哥,你今天回来吗?
哥哥:不行呀,青青,我还得再陪两天。这么多天没见青青,很想青青呢。
她:才不信呢。
哥哥:看样子青青没有想哥哥,哥哥真伤心。
她:P,P,P。
哥哥:青青现在越来越粗鲁了。
她:有我的存在,才能显得哥哥是如此的斯文。
哥哥:真皮,这两天在忙些什么?
她:哥,你知道吗?地铁站连环猝死已经到五个人了。
哥哥:哦,又死人了?
她:是呀,好诡异,你说会不会真有鬼呀?
哥哥:别瞎想,行事磊落,心中无鬼。
后面是3月30日,哥哥出事那天的短信。
她:哥,我梦到小艾了。她一定是怪我了。
哥哥:那是她来看你,和你道别。
她:她一直在叫我名字。
哥哥:那是她在想念你。
她:哥哥,我觉得不舒服。
哥哥:等我回家再说。
她: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哥哥:送走他们就回来。
到了晚上,麦青青回到家,估摸着哥哥送走了朱晨父母,又打了电话给他。哥哥当时说:“好了,再过一个小时,哥哥就到家。”她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不知不觉睡着了,以为哥哥会回来叫醒她,结果叫醒她的电话告诉她的却是哥哥去世的噩耗。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六章(3)
翻看完短信,麦青青又无意识地翻看通话记录,已接电话里显示最后一个是青青打给他的。
麦青青手指滑到方向键,准备看已拨电话,忽然心里一动,又定睛细看,在已接电话的记录里,排在首位的是青青2009/3/3020:58;第二位也是青青2009/3/3020:03;第三位是朱晨2009/3/3019:56。明明记得那天晚上跟哥哥只打过一个电话,明明记得那天打电话的时候8点刚过,哥哥的手机记录怎么会显示9点钟左右跟她通过电话呢?
她8点多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10点钟被医院的电话吵醒。9点钟前,她正在熟睡当中,怎么可能打过电话?难道是那天自己的手机自动拨出电话?麦青青从地上爬起,拿着哥哥的手机回自己卧室,翻出手机看了看,已拨电话第10位:哥哥2009/3/3020:03。
看看哥哥的手机,又看看自己的手机,麦青青完全糊涂了。
3月30日20点58分,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电话里也没有这个拨打记录。可是哥哥的手机里显示她拨打了哥哥的电话,并且哥哥接听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在她睡着的时候,用手机给哥哥打了电话,然后将记录删除了?可是家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在,难道…
麦青青环顾四周,浑身汗毛蓬然炸开,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她冲到门边,将门锁好,又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抱着膝盖缩在床上,心脏还是怦怦怦地跳着,好像要冲出胸膛。抓过手机,给张岩打电话。
嘟…嘟…
她着急地心里大叫:“赶紧接电话。”感觉过了很久很久,话筒那端才传来一声熟悉的“喂”,这声音比天簌之音还中听。“张岩,你在哪里?能不能现在到我家里来?”
“青青,我现在在执行任务,不方便。”张岩的声音压得很低。
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麦青青抓着手机不肯死心,说:“那…什么时候才方便?”
“你…有事?”
“是,我有事找你,你什么时候才方便?”
“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哥死前接过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是我打的,可是我明明没有打过…”
“青青,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说…”
还没有说完,张岩打断了她:“青青我不能跟你说了,完事后,我马上来找你,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解决的。”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麦青青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结束”四个字,无奈地将手机摔在被子上。
开着灯,亮堂了很多,十来平米的房间无回旋余地,似乎也藏不住什么东西。再说,如果真如自己所想,它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打了电话,然后删除了记录,那它早就在这个房间里,现在再害怕又有什么用?如果房间里真的有个它,如果它真的给哥哥打过电话,那么哥哥的死亡就是和它有关…一股恨意升上心头,将所有的害怕逼退,麦青青对着空中某个想象的东西冷笑着。
手机响了,她以为是张岩,看也没有看就接了起来,传来的却是沈知明低沉的声音:“青青,我在古井站,你能过来陪我坐一会儿吗?”
麦青青看着屏幕上的时间,22:05,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了。她对着镜子理理头发,又把眼睛里的冰冷收起来。到了地铁站,沈知明和往常一样坐在隧道边,身边一瓶酒已经喝见底了。看到麦青青过来,他眼睛一亮。麦青青避开他的眼神,在他身边坐下,看着碎石公园方向的隧道。青青想,有人说,人死后魂魄会在死亡的地方徘徊,那么哥哥此刻是否还在那里?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六章(4)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好有趟地铁进站,“咔嚓咔嚓”地响着,两人都抬头去看。
今天是周日,夜又深了,古井站凶名远播,所以空空荡荡的站台一个候车的人都没有。地铁停稳,下车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似曾相识,麦青青定睛细看,原来是周陵,自从那次送他到医院后,他就人间蒸发了。这会儿看到他,她不免多看了几眼。
周陵似乎也看到麦青青了,远远地盯了她一会儿,看到她身边的沈知明时,好像眼神闪动了一下。不过,实在是太远,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只是远远这么看,周陵瘦多了,神情气质都改变了,他以前是个木讷的年青人,少言少语,但还算阳光。现在看他倒透出几分老年人的暮气,站在隧道边,几乎要跟隧道里的黑暗融合在一起。
“你认识那个人?”沈知明感觉到她目光的专注,好奇地问。
“是的,他就是我那位自杀的朋友的老公。”
“你那位朋友为什么自杀?”
因为你妹妹,话自然不是这么说的。“因为第三者。”一个看不见的第三者。
“哦。”
“他们曾经非常非常地恩爱,可是忽然之间,什么都变了。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大概是他们的心从来没有真正地在一起过。我妈走后,爸爸他很痛苦,三天瘦了二十斤,有一整年他都没有笑过,我想如果不是我和思樱在,说不定他会跟她一起走的。到现在爸爸皮夹里还带着妈妈的照片,妈妈生日、祭日、结婚纪念日、心情不好和心情大好的时候,他都会一个人去妈妈的墓地坐上半天。”
“我爸爸妈妈也一样,总是那么的恩爱,眼睛里只有彼此,连离开也要一起走。”麦青青伤感地说,“其实还是一起走好,死的人一了百了,生的人撕心裂肺,所以还是一起走好。”
“麦青青,为什么你说的话总是跟我内心所想一模一样?”
“大概我们都深深地体会到至亲至爱的人离开的痛苦,就像是心被撕成了两半,另一半由他们带走了,所以活着的我们只有一颗残缺的心,总是茫然,总是寻找,总是惶恐不安,总是莫名惊惧,总是疼痛难忍。”麦青青按着胸口,心又隐隐作疼了。
沈知明看着她的眼睛直了,喃喃地说:“就是这个意思,虽然我说不出来,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就像你说的,残缺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微风静静地流动着。
良久,麦青青将问题绕到今天的目的上:“你常常坐在这里思念你妹妹吗?”
“是的,思樱出事后,我常常晚上来这里坐着,好奇怪,有时候闭上眼睛好像还能感觉到思樱在我身边坐着。有一回我喝多了,坐在这里睡着了,还梦到她,她说她很孤单很害怕,她说她被永远地困在这里,每天都让地铁辗来辗去。”
麦青青悚然心惊。
“坐在这里,我常常会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起小时候的思樱,那么的乖巧,那么的讨人喜欢,总是黏着我,我叫她小尾巴…”
麦青青微微一震,偏头看着他。
沈知明没有察觉到她的诧异,继续说:“虽然她不是我的亲妹妹,但是我们的感情很好。那一年我的腿…没了,我绝食,她也陪着我绝食,她说如果我自杀了,她一辈子都不再认我这个哥哥。刚开始的时候,我每天坐在轮椅里不想动、不想说话,什么都不做…”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右腿膝盖,“思樱她逼着我用假肢,她说她要跟我一起玩,要我还能跑还能跳。为了能陪她玩,我就努力学会用假肢,那时候的假肢不像现在这个好,总是磨得我皮开肉裂,每天晚上疼得睡不着…那是我人生最苦的一段日子,但是因为思樱,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不觉得痛苦了。”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六章(5)
麦青青迟疑地说:“她是个好妹妹。”
“…那天我听到她被地铁轧死的消息,真的没有办法接受。那天中午我才跟她一起吃过饭,结果那天晚上我看到一堆…烂肉,我当时要疯了,这堆烂肉…居然就是…”他身子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也微微颤动,眼睛里流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别说了。”
“不,我想说,你听我说好吗?”沈知明忽然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办法忘记,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思樱的这副模样,我会惊醒、会呕吐。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但我希望你听我说,不是想吓你,只是想你听我说。”
麦青青默默看了他一眼,任他抓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一直在颤抖,是因为愤怒吧。他无法忘记思樱的惨状,就像她无法忘记哥哥死不瞑目的血瞳。
“没有任何言词可以形容我那时的心情,思樱死时已经有两个半月的身孕…”
麦青青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没有看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墨黑的瞳孔里有排山倒海的痛苦,良久,他呼出一口长气,松开她的手,说:“谢谢你,青青。”
“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我讲故事,谢谢你带我去看于奶奶,谢谢你陪我坐在这里,谢谢你让我说出心里说不出的那些话,谢谢你聆听我内心最深的痛苦,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沈知明转头凝视着她,诚挚地说,“谢谢你。”
麦青青避开他灼热的眼神:“我没有做那么多。”
“有。因为你,我从长久以来的仇恨里面解脱出来了。”
麦青青苦笑,心想,你是解脱出来了,可是我的仇恨由谁来解脱呢?“沈知明,你说,这个世界存在鬼魂吗?”
“我不知道。思樱两岁时,她妈就死了,可是她总说妈妈没死,还说妈妈每天晚上都坐在床边给她讲故事。后来我妈也死了…”沈知明黯然地说,“她也说曾经看到我妈回来,坐在床边陪着我。那时候我根本不相信她,说她胡说八道。现在我真的好希望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现在,说不定她就坐在旁边看着我呢。”
麦青青心里一动,看着空空的隧道,在心里说,陈思樱,你是不是在这里?如果在这里,请你出来,告诉我是不是你杀了我哥哥。
隧道里刮起了一阵怪风,迂回不散,凉凉地拂过麦青青的脖子,就好像被一双冰冷的死人手拂过一般。她挺直背坐着,不退缩不害怕,和自己假想中的敌人对峙着。“你的妹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很可爱,很聪明,也很会搞怪。”提到陈思樱,沈知明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会读书的人,明明每天看她都在玩,可是总是拿奖学金,而且她选择了最深奥的物理学,常常跟我讲黑洞怎么吞噬周边的一切物质。她喜欢看恐怖片,而且还喜欢拉着我看,有回我抗议了一下,说这些都是假的,她就去弄了个空电视壳,半夜三更扮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那回差点没有将我吓死,然后她还理直气壮地说,有助于强壮我的心脏…”说到后面,沈知明不免黯然,轻轻地叹口气。
麦青青一字不漏地听在耳朵里,没有发现特别有价值的东西,她回想着刑侦电视剧里警察审讯时候的问话技巧。“对了,你妹妹怎么会跑到古井站?”麦青青记得沈家在城市的另一端,古井站周围全部是大型住宅区,没有商业圈。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六章(6)
“还能干吗?肯定是来找苏铁的。”说到苏铁,沈知明就没有好脸色了。
“哦。”
沈知明察觉到她今天的问话总是离不开思樱,而且还常常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不免奇怪起来了。“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麦青青心里“咚”的一声,决定避开这个话题。“沈知明,你知道吗?于奶奶走了,就在今天,你离开后没有多久。”
沈知明先是惊诧,继而关切地看着她。“你…很伤心吧?”
麦青青摇摇头,说:“我所有的悲伤都给哥哥了,完全耗尽,一点都不剩。所以她走了,我虽然难过,却没有再多的悲伤可以给她了。相反,我有种解脱的感觉,她总让我想起哥哥的一句话。”
“她让我向你说对不起,她早就知道你们的父母是她儿子撞没的。”
“是吗?其实我也知道她早就知道,我们都心知肚明,只是这十年来从不捅破。她走的时候,嘴角带着笑容,手里捏着那封信。我是不是很残忍?到死都没有告诉她其实她的儿子早就死了。”
“不,如果你早告诉她,她早就绝望而死了。”
“她之所以活这么久,是因为觉得自己儿子还活着,是我跟哥哥给她造出一个虚幻的希望。既然最后都是要死的,那么死在绝望里与死在虚幻的希望里,又有什么区别?也许她早一点死,还可以跟儿子、丈夫团聚。”
“你…相信还存在一个死后的世界?”
“不是我相信,是我想去相信。这样我就可以想象父母并不是化成一撮灰尘长埋于地下,他们还活在另一个空间里,尽管看不到。有天,当我也离开人世,不是烟消云散,而是与父母、哥哥团聚了。”说到最后,麦青青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地哽咽了。
“青青,我也是这么希望的。”沈知明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手,“所以,让我们一起相信,他们并没有离去,而只是在另一个地方等着我们,有一天我们将与他们团聚。”
麦青青点点头,任他握着自己的手。
“于奶奶的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没有葬礼,只是火化。”
“为什么?”
“太累了,我昨天才给哥哥办过葬礼,没有力气再给另一个人办了。于奶奶也没有亲人好友,真正能让她在意的人也只有我一个,所以就让我一个人送别她吧。我会把她的骨灰埋在哥哥的身边,让她不再孤单。”
“我和你一起去送别她吧。”
“不,让我一个人送吧,她不仅是我照顾了十年的于奶奶,她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有特别意义的人。”
第二天下午,消失近两天的张岩终于出现了,胡碴青青,两只黑眼圈直逼国宝熊猫。要是改在其他时候,麦青青早就大声取笑他。但是最近,她被一连串的死亡打击得只习惯流泪了。
“石头,你这是跑哪里去了?都找你两天了,鬼影也不见一个。”麦青青不无责怪地说。
张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揉揉脸,说:“前阵子的特大贩毒案,这两天收网,全局出动,两天没合眼,这不,一回局里,我就先过来了。青青对不起,你哥的葬礼我都没能参加。”
“这倒没事,你知道我也不在乎这点。”
“你那天急着找我,是什么事?”
“石头,我哥最后接的电话显示的是我的号码,但是我没有打过那个电话。”
“等等,什么意思?”
麦青青把两部手机都递给他,说:“你看,我哥哥手机显示的最后接听电话是青青2009/3/3020:58,可是我的手机没有这个拨出电话的记录。”
地铁幽光 第三部分 地铁幽光 第六章(7)
张岩拿着手机对照着看了看,微微皱眉:“还真是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那天我很累,躺到沙发上睡着了,20点58分时,我在睡觉,根本不可能打电话。”
“哦。”张岩想了想,“会不会是你翻身压着手机,自动拨出去了?”
“手机当时放在包里,再说,如果是我压到手机自动拨出,那应该有记录呀。”
“也是。”张岩摸摸脑袋,“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岩…”麦青青欲言又止。
“青青,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我说的?”
“大概是一个星期前,我从报社加班回来,搭乘末班地铁回家睡着了,我梦到了陈思樱,很奇怪,那个时候我根本不认得她,但是梦到了她。”
“青青,你是怀疑…”张岩斟酌着言词,“你家里有什么东西?然后她打电话给你哥哥?”
麦青青犹疑着点点头。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她在你家里?”
麦青青扫了一眼四周:“不知道。”
张岩想了想,说:“青青,我认为应该是你压着手机通话键,拨到你哥哥的电话了,然后这几天你可能无意中把记录给删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