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紫淼的脸色阴晴不定,忽微笑忽蹙眉,忍不住担心起来,“喂喂,我说,阿紫,你没事吧…我怎么觉得你有失心疯的前兆了啊…”
傍晚时分,我硬要在街边的小吃喝豆腐花,紫淼拗不过我,只好陪着我跟一群平民一起挤在小摊子里。
我看他拿着油腻腻的餐具,盯着手里的东西却下不了筷子,忍不住问道,“阿紫,我看你出身不差吧?为什么要做暗卫?”
紫淼所幸放下筷子。
他托着下巴,微微一笑,“我呢,原本姓薛。家里的确是世家大族,只是我出身并不好。若不是主人带我离开本家,我可能也只能一直被人欺负下去,这辈子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薛家?
呦,那可是当世四大姓氏之一,无论是武林,还是朝堂上,薛家的力量都不容小觑。不过因为是个大世家,薛姓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分支旁支一大串,更别说还有些奴才下人被主子赐姓。
这薛家,光是同一辈人,就有好几百号人。虽然姓薛事件光荣的事,但也不是每一个姓薛的都是有权有地位的家伙。
我本来是没想套话的,只不过紫淼对我一点防备也没有,竟然和盘托出了。
我立即“嘁”了一声,吸了一口豆腐花,又挖了一大勺花生米塞进嘴里,“那你跟着他跟着他?无赖一个,跟着他还能有什么出息?”
紫淼摇摇头,“你不了解主人。”
我大嚼特嚼花生,嚼得嘎嘣嘎嘣响。
模糊不清道,“好吧好吧,就算沈墨白他是个人才。那你当暗卫有什么好?每天不见天日的,没有身份没有姓名,你再厉害也没人知道你是谁。把自己的光和热都奉献给沈墨白那家伙,值得吗?”
紫淼听了这话却不怒,浅浅叹了口气,“主人也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先让我在他身边历练两年,等我成了年,就不再允许我当暗卫。”
我飞快咀嚼的动作一下子慢了下来。
沈墨白对紫淼的那种心情我多少有些理解。
紫淼,在他身边呆的久了。他眼看紫淼一年一年地长大,一年年成熟起来,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男人,就好像是自家的孩子一般,像自己带大的亲弟弟一样,怎么舍得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受苦受累?
“其实,我是很乐意留在主人身边的。”末了,我听到紫淼有些叹惋地轻声说。
我看他有几分失落的样子,立马用力拍了拍桌子,教训道,“那怎么能行!男子汉大丈夫,你有点人生追求行不行?再说了,你可是我的预备夫婿,以后你不给我闯荡出来响当当的名头,赚钱买大房子,拿什么迎娶我啊?!”
紫淼闻言怔了一下,随即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神色很宠溺,却什么也没说。
····
吃完饭,眼看日落搂头,快到闭市的时辰了,我们便溜达着往回走。街上的行人已经渐渐奚落了,开店的商户们也都收拾了摊子,忙里忙外地上门板,方才还喧闹的街一下子显露出几分萧索的味道。
忽然,紫淼腾出一只手来拉着我,一下子把我拽进了一个小巷。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那么轻巧,被紫淼一拉,直接风筝似的两脚离地,飘在空中了…
小巷两侧皆是高墙,光线很少能投进来,巷子又深仄,昏暗之中看不到尽头。整条巷子黝黯之中透着几分诡异的感觉。
紫淼迅速窜进巷子深处,我飘飘悠悠跟在他后头,忽然,紫淼用力拽了一下我的手腕,把我往旁边一推,我还以为自己要撞墙上,结果却感觉到眼前一空。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右手边原来有条岔路。
我正在惊异,却忽然听到巷口传来微弱的风声——有人在跟踪?
紫淼躲在岔口的边缘,一只手握在剑柄上,压抑了自己的气息,整个人紧绷如满弓的弦。
来的人也是个高手,走路半点声响也没有,只有风掠过衣袂发出的轻微响动,若不是我听力极佳,一般人是死也注意不到的。
我自从变小了之后,听力目力就变得出奇得好,好得简直就不像人了。
不过,越是听那人走动的声音,我越觉得耳熟。
我突然明白来的人到底是谁了,而就在此时,紫淼出手了。
黑色的玄铁古剑蓦然出鞘,刀鞘摩擦剑刃的声响,竟然让我轻微战栗了一下。
这种高手对战的紧张感,一下子就惊醒了我体内的暴力分子。
我一直没见识到紫淼武功,看到他拔剑的速度和爆发力,忍不住暗暗赞了一声。
这孩子平日里看起来温良,身上不带几分杀气,没想到动起手来煞气莹然,颇有几分欲雄霸天下的气魄。
这点,跟他主子倒有几分像…
想完,我默默呸了一声,把自己想的最后一句给屏蔽掉,专心去观战了。
紫淼向来对自己的速度比较有自信,通常来说,动手只需拔刀的一刹那,就可一击毙命。
墨银色的剑光倏然自幽暗的巷子中闪过,刹那,剑锋已经带着劲风劈向来人的头顶。
来人电光火石之间,不慌不忙,横起未出鞘的剑,一挡一推,就把紫淼挡了回去。紫淼暗暗心惊了一下,身体在空中急转,随之手腕一转,剑锋向来人的小腹抹去。却不料,来人的轻功竟然在自己之上,那家伙闪身一避,轻轻一跃,就跳到了紫淼身后,稳稳落地,头发丝儿都没有乱上半分。
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不由地摇头叹气。
紫淼剑招漂亮是漂亮,力度速度都不错,动作也够利落,招式流畅可见其武功绝属上乘。只可惜这孩子缺乏实战经验,招式多少落于程式化了,动作完全都在意料之内,难怪在对手面前显得那么被动。
紫淼虽然一直进攻,但其实招式已经有些慌乱。刚刚只是隔着剑鞘对击,已经察觉对方内功深厚,自己持剑的虎口被震的发麻。
紫淼见对方远远在原地站着也不动,有些惊疑有些防备低声问,“你为什么不出剑?”
对方冷冷回了几个字,“我不跟你打。”
“什么?!”这厢,紫淼同学顿时怒了。毕竟他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少年心性,难免争强好胜。
我看紫淼这孩子年纪小,脸皮薄,也不想再给他难堪,于是一下子跳出来当和事老,“哎…好了好了,别打了。紫淼把剑收起来吧。十四你也别欺负他了。”
没错,那个跟紫淼对打的家伙,就是十四。
毕竟在我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十四一出手我立刻就确定是他没错。
紫淼愣了一下。
小巷子里的光线太暗,对方长发被披在身后,只有鬓角的头发被用丝绦在脑后束起,凌乱的发丝把脸都被藏在了阴影里,而且下巴上还有零落的胡茬。样貌较之几天之前,一下子仿佛老了许多也憔悴了不少。
听到小白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原来跟他交手了半天的人,是一直跟在小白身边的十四。
我看紫淼呆呆的,于是跑过去拽拽他的袖子,“紫淼同志,你这次败了也不要灰心丧气。其实你功夫是不错,只是十四比你早十年出江湖,你对战的经验不如十四丰富啦,而且十四的武功在武林里也是排得上数得着的啦,别灰心别灰心。”
紫淼“唰”地一下把剑收回去,指腹摩挲着剑柄,脸色不怎么好看,半天才弱弱低声说,“我才没灰心…”
十四远远望着我拽着紫淼又说又笑的样子,不言不语,只是默默攥紧了手里的剑。
“既然没什么事,紫淼我们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我说完,勾着紫淼的胳膊转身就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紫淼倒是有点过意不去,站住了,“那他…”
我回也没回头,“不用管他,我现在有你在了呀,已经用不着他了。”
我正抬脚要走,却被紫淼一下拽住胳膊给扯了回来。
“小白!你给我回来!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话。”
我万分诧异抬头。
喂喂喂!这世道是怎么了!沈墨白欺负我就算了!沈墨白的走狗也来欺负我了!!
紫淼皱着眉头,素来带着几分冷漠的脸上,显露出鲜明的怒意。
我顿时也不爽了。
我X!
老娘又不是七八岁的孩子,怎么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你放开我!”我用力想把手从他的桎梏里收回来,却被他更用力的拽住。
“道歉。”紫淼直直盯着我,一字一句道。
我也瞪着他,继续用力,无奈手腕被抓出了鲜明的红印子,紫淼都纹丝不动。
操!!万恶的武功尽失!!
忽然,“嗖”地一声,一道光影破空袭来,紫淼感觉到手臂上麻穴被点了一下,手指不由地松了。
一粒小石子掉落再地上。
“放开她。”
十四的声音远远的,淡淡的响起来。
我趁机把手给抽了出来。
现场气氛顿时凝滞。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揉着手腕,抬起头来,遥遥盯着十四。
十四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我说你去哪里不好?非得跟着我?你整天跟着我不嫌烦吗?你不烦我都烦了!”
十四微微敛了下巴,我看到他微微咬了一下嘴唇。
这样远的距离,我却能鲜明看到他眼睛里落寞的神情。
仿佛是一只被主人遗弃了的狗,落魄而彷徨,只是远远的默默的跟着主人,无论怎样被训斥都不知悔改,不懂得找寻一个更好的出路离开。
我吸了口气,别开眼睛,暗暗骂了声,“不知好歹。“
旁边紫淼看不下去了,“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府外徘徊,小白,他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吧?就算他曾经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也知道错了。你这样又是何必呢?”
“你知道什么!”我怒不可遏地一声吼回去。
这一吼里分明压抑着什么复杂的情绪,一瞬间,把紫淼也给吼愣了。
十四他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不能。
我是谁?我是白玉蛟。
负天下人的大魔头。
不仅负了天下人,连自己身边最信任自己的人都负了。
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继续把十四留在身边。
当时十四身上有伤,我没有狠心撇下他。
现在,若是现在不做一个了结,到了事情揭穿的那一天,他所受的痛苦…
肯定是现在的千倍,万倍。
我深吸了一口气。
所有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样的眼神,忽然,就不忍心。
“…”我叹了口气,斜眼睨他一眼,“十四!你这死性子,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夕阳已经落尽,归巢的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孤寂地划破天空。
一片寂静中,我最后回头看了十四一眼,“你真的不走?”
十四抬起头,摇了摇,缓慢却异常坚定。
“为什么不走?给我个好理由,我就让你留下。”
十四犹豫了一瞬间,轻声道,“我不放心。”
闻言我仰天大笑三声,“不放心我?我可是…”我一顺口差点说错话,话到嘴边改了口,“我,我现在可是有紫淼哥哥跟沈墨白照顾,衣食无忧,再不用东躲西藏风餐露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十四抬眼目光冷冷从紫淼身上滑过,“他们不值得你信任。”
紫淼顿时一副受委屈的表情,眼睛微微瞪大了,“你这人真是…我好心好意帮着你说话,你怎么还反咬一口?”
十四没有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语气虽然冷冰冰的,却透着一股鄙夷,“难说你们到底是以何种目的故意接近她的。”
“目的?”紫淼怒极反笑,一扬手,指着十四的鼻尖骂道,“你这人真是…狗咬吕洞宾!”
十四冷冷瞪着他,“你才是居心叵测。”
“你是非不分!”
“你用心险恶。”
“你…”
这两只一拉一往,一个愤然一个冷漠,竟然回合制地吵起来了。
我说,他们这是在比谁词汇量大吗?!
我这厢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紫淼是小孩子,十四你也是吗?怎么这还能吵上架了?
忽然,我一个转眸,计上心来。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我一下子抬起手掌,蹦到他们俩中间,“俗话说,人品如酒品!你们互相诋毁,吵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你们不如拼酒吧?谁赢了,谁就是好人!谁就有理!”
怎么又比起喝酒来了?这也太荒唐了!
紫淼本来没想答应,却不料十四想也不想就应了句,“好。”
骑虎难下,紫淼咬了咬牙,哼了一声,“好啊,谁怕谁。”
我这厢内心暗自窃喜。
酒啊!
对于我的人生来说,酒之于我,如同貂蝉之于吕布!就如同土豆之于排骨!如同可乐之于麻辣烫!
没有酒喝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啊!
我装小孩以来一滴酒也没碰过,这简直比禁欲更让人难以忍受啊!
今天让我抓住了机会一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于是,紫淼就被我给拐带到了金陵最大的酒楼“望春风”。
这家“望春风”是开在秦淮河畔的,不受到宵禁的管束,越是到了夜间,就越是热闹,夜夜笙歌,好不骄奢淫逸。
从前在梵刹宫的时候,我没事儿就把暗卫聚起来拼酒。
虽然十四不算很能喝,而且也从来都不愿意喝醉,但他的酒量我还是很清楚的,灌倒十个八个紫淼应该不在话下。
没进酒楼之前,我就暗暗给十四伸出大拇指,打了个信号:灌倒他。
十四心领神会,刚上桌,酒一上来,小菜还没上齐,就一人一坛花雕,空腹灌了下去。
沈墨白显然没有我邪恶,从小就给未成年人灌酒喝,紫淼这一坛酒还没下去一半儿,就酒劲儿上来,头晕眼花站不住,“嘭”地一声,果断倒在桌子上不动了。
我剥着水煮花生,忍不住摇头,心里念叨:哎,这孩子怎么这么弱不禁风的啊!我还想灌醉了他打探打探情报呢…算了,难得有机会能喝一杯…
我还没想完,十四把一坛酒喝干净了,“嘭”地一下把酒坛按在桌子上,猛然把我给拦腰抱起来了。
我左手刚抓住一个酒坛,右手正准备撕开封泥。被他这么一楼,吓了一大跳,酒坛都脱手滚了出去。
在我目瞪口呆之际,十四突然把我扛到肩膀上,不由分说,扭头就往外走。
我眼看着酒坛与我渐行渐远,这才察觉气氛不对,立刻死命挣扎,“喂喂!十四!你干嘛!”
十四不理我,一手拿着剑,一手抱着我,一步三晃,肩靠着墙慢腾腾往外挪。
我大惊!这货不会是喝醉了吧?!
这一坛花雕对十四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啊!
传说中有心事的人很容易喝醉,我看他现在走路的S型,分明就是小脑不再工作状态的表现啊!
不要这样吧?!
我怨念地嚎叫,“放开我放开我!!”
十四对我的大呼小叫视若无睹。
他的手劲又大的出奇,我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眼看十四已经顺着楼梯摇摇晃晃下了楼,我欲哭无泪!
老娘的好酒啊~~~~~~~~
我擦你姐夫的!!
····
半个时辰之后,紫淼蓦然从桌子上猛的抬起头来。
一睁眼,一桌杯盘狼藉,而桌子对面,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了。
知道自己醉酒误事,紫淼一下什么酒劲儿都给吓没了。他顾不得其他,站起来就一个飞身从窗口跃下楼去。
人要是弄丢了,他拿什么交给沈墨白啊!
紫淼一边懊恼一边飞快地掠过一个个屋脊,间或还因为头晕眼花被屋瓦绊地跌跌撞撞。
黑夜之中,搜寻两个人谈何容易?
紫淼急得一头大汗。
他正想着,要不要通知沈墨白派出“犬组”去寻,忽然之间,紫淼一个急停,踉跄了一步,在一个屋檐上刹住了脚步。
紫淼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忽然,表情变得非常怪异。
因为,他突然看到,在不远处的一颗直径两米的大榕树下面,一个男人踉踉跄跄步履不稳,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抱着一个女孩子,正一圈一圈一圈,绕着大树做圆周运动…
而他怀里的那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呢喃,“老娘的酒啊…还我的酒…”
月明之夜,变身之时
那一日,酒醉地神志不清的十四被好心的紫淼给领回家了。
他酒醒之后,十年如一日,忠犬似的巴巴等在我门口,我就顺理成章继续任他跟着。
就算是狗,养久了也是有感情的,何况是个人呢?
十四的事儿,就这样糊里糊涂轻描淡写带过了。
沈墨白虽然表面上不怎么待见十四,但只是哼哼了两声表示不满,也没真对他恶语相向更没有把他赶出去。
究其原因,当然不是因为沈墨白同学突然抽风大发慈悲,而是因为,沈墨白同学目前自顾尚且不暇,哪有时间还来吃十四的飞醋。
颜静行这姑娘,眉清目秀外加身材高挑,男装就是个清俊如水的公子,女装就是个略显英气的美女,进可攻,退可守,男女莫辩,变化无穷。
颜静行颇爱穿男装,事实上,我还没见过她穿女装。我看她穿男装的样子,总觉得眼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莫非,是得传说中春哥的精髓。
颜静行仗着自己是个假男人,丝毫不避讳,每天鸡鸣十分,冲到沈墨白房间里掀被窝,于是,每次鸡鸣之后,总是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凄厉中带着悲哀,惨烈中带着隐忍,让闻者忍不住鸡皮疙瘩掉满地。
颜静行同志本着持之以恒的精神,早一次晚一次,每日掀被窝,掀掀更健康。以防沈墨白金屋藏娇。有时候颜姑娘心情好,还会大摇大摆借口搓背去偷窥沈墨白洗澡。更有甚者,为了防止沈墨白逃走,颜姑娘在沈墨白饭菜里不知下了什么药,沈墨白无知无觉吃了下去,结果一天跑了三十多趟厕所,跑的他面黄肌瘦双腿无力。
我跟十四就清闲了,每天悠闲看着这小两口上演“你是风儿,我是沙,你吹吹,我追追”的戏码。
无聊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半个多月耗过去,夏末也无知无觉过了,一场雨后,金陵城里的秋意也渐渐浓了起来,眨眼,就到了中秋。
八月十五处于三秋之中,故而叫中秋,也叫月夕。江南这边,喜欢称其为八月半。
时值中秋,明月圆满,秋色评分,桂子飘香,天气乍凉而未寒。
其实,这一次,我还真有点期待中秋。
毕竟,我在这里活了二十几年了,也没真正过好过几个节日。
以前在梵刹宫,每逢佳节,我基本上都是在聚众喝酒聚众赌博外加聚众打架斗殴中度过的。别看我这样吊儿郎当的,我怎么说也是一教之主,肩负上上下下几百几千口子的身家性命。当教主虽然风光,限制其实很多。节日里自然不能随随便便擅离职守。
现在呢?我不是白玉蛟,不是梵刹宫的教主,只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没了劳烦的束缚,我当然要好好领略一下金陵人民的风土人情。
经过白天的讨价还价商议,我、十四、沈墨白外加颜静行决定晚上出门组队压马路。当然,还外加沈墨白的暗卫若干,藏在池塘边荷叶下之类的地方暗中掩护。
虽然白天商量的好好的,晚上出门前又出了状况。
沈墨白这厮不依不饶拽着我不肯放手,说什么头一回一起过中秋,我怎么说也算他半个闺女,团圆佳节我们俩一定要团团圆圆的,所以他一定要把我揣怀里抱着。
颜静行心目中的设想,八成是小鸟依人靠在沈墨白肩上,两人过和谐的二人世界,听沈墨白这么一说自然不乐意的。
然而!
颜静行作为一名正房干后妈,一名心胸宽广的正房干后妈,为了衬托自己母仪天下有容乃大的胸襟,不能明目张胆地把我一脚踢飞,于是只能视我于无物,一胳膊挎住沈墨白的手臂,笑道,“那我们三个一起团圆!”
我被沈墨白按在怀里抱着,趴在他肩膀上泪流满面。
我擦,你们俩想怎么团就怎么团!干嘛非得再扯上我这个3P啊!
经过一番挣扎和较量,我们四个终于上街了,阵型如下:
沈墨白左手抱着我,右手挽着颜静行,背后跟这个面无表情的十四。
本来这可以勉强算得上一个“老爷带着小姐挽着姨太太,跟着保镖”的组合…
然而!
为毛他NIA的,颜静行姑娘你都这时候了还穿着男装呢?!!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颜姑娘你是不让天下人误认为你是个纯GAY你誓不罢休吗?!
于是,我们一路向着金陵的繁华地段进发,一路被大街小巷的男女老少围观瞻仰。
——只见,那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以及喧闹鼎沸的背景之下,一个风流倜傥的月白锦衣公子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孩子;黄色飘逸纱衣的俊逸少年,背后跟着一个不苟言笑的美型黑衣家臣。
——那四人,两对两对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养眼。然而,合在一起,怎么就那么不和谐呢?!
我一路上听到路人ABCD在叽叽喳喳指着我们交头接耳:
“是兄长带了弟弟妹妹出来逛夜市?”
“你看他们说话暧昧的样子!我看,这是老爷带着闺女和男宠吧?”
“哇,这么明目张胆啊!”
“矮油,你凹凸了吧?现在有钱人家谁不玩玩男人啊?”
总之,作为一个怎么看都无辜的真无辜人员,我默默望着沈墨白,默默替他默哀。
沈墨白这些日子被折腾地心力交瘁,眼眶青黑面色苍白,现在更是一脸悲愤,一路上一语不发,看的我都觉得他可怜了。
这时候,我深深体会到一种名为兔死狐悲,不不,是幸灾乐祸的情绪。
····
金陵的中秋节比蜀中要更热闹一些。
在此夜,许多人都会在秦淮河中放红羊皮小水灯,数十万盏浮于水面,灿若繁星,浮光跃金。
街市也处处悬灯,以助月色之明。虽然没有元宵节那样的狮鬼之戏,然而却又许多偶人灯,偶人灯可唱演嬉戏,精彩地很。
街上的游人,尤其是女子都是盛装打扮,这似乎也是个习俗,叫做走月。在发髻上还要插一支桂花,走起来衣袂生香。
颜静行同学连沈墨白同学裸体都感偷窥,区区旁人视线自然对颜大小姐全无杀伤力。她兴致特别高地拉着沈墨白在人群中左突又冲。
“那个,我想要桂花糕…”忽然,颜静行站在一个摊子边上不动了。黑亮的眼睛眼巴巴瞅着沈墨白,浓密的睫毛扇呀扇,一副小孩子的神情,看得人没法拒绝。
沈墨白不愧是个渣攻,这种少女目光攻击下,淡淡说,“我抱着孩子,不方便。”
于是,我特别配合,特别有眼色,猛的一扭身子,对十四张开手臂,甜甜叫了声,“十四~抱抱~”
十四立即心领神会。他目光淡淡划过我的脸,被街灯映得潋滟的眸中,笑意一闪而过。
我被他笑的不由自主往后一缩。我说,你这么高兴干嘛…至于么…
颜静行配合默契,一把把我从沈墨白怀里抢过来,塞进十四臂弯里,“现在能买了吗?”
沈墨白愣了三秒钟,默默看了看我,看了看十四,又看了看颜静行,最后慢慢的笑了,开始任命地开始摸袖口找钱包。
于是,沈哥哥挂着一脸“我自横档向天笑,笑完我就死翘翘”的英勇就义、大无畏、大牺牲、大损人利己、大你们爱干嘛干嘛的表情举着钱包挤进了人堆。
我看到沈墨白倒霉,莫名其妙地特开心地笑了。
什么是快乐的真谛,那就是——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吃肉,你啃骨头,让他连渣滓都没得吃!
十四看着我,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
忽然,他指着街边一个卖兔儿爷的摊子,问我,“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