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瑞:…
“你现在把人都给睡走了,她手下的人你就得管住啊。今天我女儿都问我The King是不是要走了,我们这些股东也想问问你,The King到底走不走?你年初计划里面的那些东西到底能不能做到?如果他们走了,还是因为你把阿Sun睡了才走的,你怎么给股东们交代?…我知道你被阿Sun甩了心里不高兴,但是不管你们之间怎么样,不能闹到影响咱们公司利益,”
几分钟后,林方瑞把马向东叫到面前,要求他赶紧把说桑杉和他有不正当关系的那些言论都撤了。
又过了一天,华光天下前副总因为感情问题离职的新闻已经登上了报纸的财经版块。新闻最后还附了一段财经访谈,一位业内人士很专业地分析了一下现在这种情况华光天下到底还是不是一个值得投资的合作伙伴。
离开了The King的华天还是现在的华天么?所有人都知道答案是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林方瑞不得不相信桑杉说的才是对的,确实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同时抹黑华天和桑杉。
此时,网上要求The King离开华天烂泥潭的呼声已经愈演愈烈。
一想到捅到自己身上的刀子还是自己递出去的,林方瑞顿时觉得恶心到不行。
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几个有名的娱乐媒体甚至财经媒体都跟进了阿Sun、华光天下、The King三方之间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包括The King的粉丝在内的绝大多数人才知道阿Sun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国外名校毕业,23岁回国考取经纪人资格,同年挖掘了The King,独自陪伴着这个全新的组合走过了最艰难的成长阶段,在她的运作下,这个组合一举成名,从此势不可挡,成为国内最具有知名度的偶像团体。三年前为了扩展The King的发展空间,她带着这个组合并入了上升期的华光天下,年仅26岁就成为华天副总。四个月前离职后不知去向。
可以说没有桑杉就没有The King,这样的“功臣”却在几乎最辉煌的时候悄然离去。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桑杉履历的人对她私生活的爱好淡了下去,转而开始对于华光天下到底出了多么龌龊的手段才“霸占了孩子又把孩子的亲妈撵走”充满了兴趣。
“现在这个局面…你和我都摘不干净。”电话里,林方瑞的声音没了一贯的气派。
今天公司楼下来了上百The King的粉丝,她们举着“The King离开垃圾公司”的牌子,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华天的大门,整个大厦的正常工作都难以进行,大楼的所有者天池集团已经对他们表示了不满。
暗地里往桑杉身上泼脏水本意是转移粉丝怒火顺便发泄私愤,没想到事情却走向了一个失控的方向,事到如今,要是再不想办法,文子禹他们有极大可能出于自身声誉考虑拒绝和华天续约。
“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有我干净了,华天才是干净的,The King…也才是安稳的。”
拎着八哥儿的女人面带微笑,在距离她十几米的地方,一大清早起来吊嗓门的景老爷子还在唱着《华容道》:
“你虽然待我的恩高义好,我亦曾答报了你的功劳:斩颜良诛文丑立功报效,将印信悬高梁封金辞曹…”
“…你说吧,这次的事情到底怎么才能解决?要不你回来接着干,我对外就说你放了个长假,你放心,只要你回来了,一切待遇我都给你加两成。”
“林总,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老而弥坚的声音在公园里回荡,“非是我忘却了云阳答报,因为你这奸曹罪恶难饶…”桑杉跟着唱词轻轻地哼了两声。
“说起来,我最近最喜欢的一折武戏就是《华容道》了,林总,您听过么?”
曹操曾对关羽有恩,赤壁之战后败逃华容道以恩相挟哀求关羽放过自己,虽然没怎么听过京剧,林方瑞对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当然是熟悉的。
“关云长对人的一个‘义’字,真是值得我们这些后人学习啊,他要是出手杀了曹操,啧,什么魏国,什么西晋。”女人似乎是对这段戏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叹。
因为儿子喜欢了一个比自己大十三岁的女人于是恨不能把自己合作伙伴赶尽杀绝的林方瑞:…
“其实,对我这么一个人来说,声誉又算得了什么呢?哪有钱重要呢?不过林总现在处境…我们毕竟合作了这么多年,这点义气我还是有的。”
对面的中年男人难掩急切地说:“你放心,只要问题能解决,该有的报酬少不了你的。”
桑杉笑了笑,看着老爷子眉目飞扬一人分饰两角地唱戏,时而是关羽慷慨端义,时而是曹操奸猾落魄。老人这些年里腿脚不便不能再来一段儿打戏了,可是唱腔并没有放下,字字句句都铿锵激昂。
林方瑞等了很久,才听到她说:“那我就学学关公?”
作者有话要说:《华容道》这戏真好看,哎呀呀,其实特别喜欢看那段儿里面的曹操,耷拉着肩膀,真惨,真痛快。
昨天的吻戏没人理,那个人渣决定以后就不给老肖发福利了。
对了,人渣作者说她要努力存稿,下个月考虑每天双更。
本箱信了
——by磨刀霍霍向人渣的存稿箱菌
第38章 盛赞
当天中午, 华光天下娱乐在他们的微博官方账号和官网挂出了两份声明, 一份声明是官方的, 表明目前有人一直通过抹黑造谣的方式诋毁华光天下的形象, 手段卑劣,已经触及了行业竞争的道德底线, 华光天下将通过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企业形象。声明后面还附了一张律师函, 给了造谣说桑杉和林方瑞有一腿的一众社交平台账号和娱乐媒体。
另一份声明,则是来自于华光天下的前任副总经理、这次事件的核心人物桑杉。
“本想无声无息地离开, 因为很多道别的话说不出口, 感谢大家这些年来对我工作的支持和帮助, 能够和The King有六年美好的回忆, 对我从业生涯来说是一件幸事,我也收获了此生最珍贵的友谊。
刚进这一行的时候,有前辈跟我说:‘女性在职场中往往更加艰难,因为有些人认为我们所获得的成就是别人递给我们的。’…过去几年在华光诸位同仁的帮助和保护下,我没有受到这些有色眼镜的影响, 林方瑞先生也给予了长辈般的关爱,借此机会表达一直以来的谢意。
…离开华光天下, 是因为我要去赴一个约定, 我和一个人相恋十三年, 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 我无能为力,现在他开启了人生新的篇章,我希望能跟他一起从头开始…
前路漫漫, 我将和我的爱人携手并肩,流言蜚语,希望大家能勘破真伪。”
这一天下午,华光天下的总经理兼董事长林方瑞先生接受了采访,谈及桑杉的时候,他笑容慈祥又和蔼。
“桑杉是个我极其欣赏的后辈,能力卓越,为人赤诚…她和肖景深先生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啊,对,桑杉的男朋友叫肖景深,也是从事演艺事业的,他的经历比较坎坷,现在桑杉终于能和他在一起,我也很欣慰。”
“肖先生这个人…也很不错,不然桑杉这么好的女孩子能喜欢他十几年么?我们去年还一起吃过饭,嗯,确实是很好的人…”
坐在汽车副驾驶的座位上,捧着手机看娱乐新闻的窦宝佳已经快要笑瘫了。
“有这么好笑么?”
后座上,池迟原本戴着眼罩在休息,听见自己经纪人抽风一样的笑声,她无奈地摘掉了眼罩。
“我看见黄鼠狼被逼着给鸡盖了个铁皮鸡窝,你说好笑不好笑?”
池迟揉了揉额头,昨天在国外参加完电影节活动,今天凌晨下的飞机,她的脑袋里似乎有什么在嗡嗡作响。
“说人话。”
“The King的粉丝抗议华天欺负艺人,还说要他们把桑杉找回来。林方瑞那个老东西就趁机说桑杉和他有一腿,想把桑杉搞臭。结果事情闹大了,弄得所有人都以为The King是真的要走了,他就只能再把自己往桑杉身上泼的【哔——】自己一口一口舔回去,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几天下来看了这么一场大戏,结果又是这么有趣,窦宝佳觉得自己在国外也开着流量“追更新”的“追剧热情”得到了充分的回馈。
池迟歪着头,眼皮耷拉着仿佛没睡醒的样子,这样呆呆坐了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说:“桑杉对自己真狠。”
“你的意思是说,后来把她和林方瑞有一腿这事儿闹大的人是她自己?”
“谣言的起点一定是华天,但是后期…可能不止一波人想要搞臭华天和她,但是那些搞事的人里面一定有她。”池迟垂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这种男女情事,一向是人们私下流传的,让人连辩解都难。桑杉这也是不破不立,不管她和华天的这份声明别人信不信,至少以后圈子里没人再在明面上说这种话了。”
再打一个哈欠。
窦宝佳掐着手指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可是一个女人沾上这种事情,名声也就那样了,总有人会拿着去津津乐道的。”
“只要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她就是这次事情最大的受益者,华天很长时间不会再针对她,林方瑞那么恨她,这次之后也得谢她。她一手带出最红组合的事情连不关心娱乐圈的人都知道了…可以说她一下子就成了最红的经纪人,这也是她的收益。还有肖景深,这下也开始有存在感了,毕竟是最红的经纪人带着的艺人。”
听着池迟抽丝剥茧地讲完,窦宝佳叹了口气:
“从幕后走到台前,桑杉她玩儿的够大,对啊,我为什么要担心她的名声?以后不是还有她那个‘男朋友’么?你赶紧睡觉。”
“哦。你别再疯笑了啊。”
窦宝佳:“…好了我错了,爸爸你好好休息!”
池迟重新戴上了眼罩,过了几分钟,窦宝佳都以为她已经睡了,年轻的影后却突然沉声说:“如果叶芽儿真的不想来小水洼,可以考虑让她去跟着桑杉。”
林方瑞几乎是亲手把被自己指使去造谣桑杉的账号给推出去挡枪了,接着又在访谈里盛赞了自己年度最讨厌的人物排行榜第一…不,经历了这次的事情之后,桑杉这个名字他几十年怕是都忘不掉了,这个人已经离开了林先生内心的年度评选,荣获了终生成就奖。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再没猜到这次的事情里有桑杉的手笔,林方瑞就可以收拾行李回老家了。
可是猜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业内影影绰绰的流言与面向大众的企业形象是完全不同的范畴,他以为自己搞得是前者,结果影响的是后者…如今他们想要干净,就得按照桑杉所说的去做。
“如果小桐真有那个本事降服了她,让她当林家的儿媳妇也不是不行。”夜深人静的时候,林方瑞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那样把华天交出去,我也放心了…”
桑杉这个女人能把自己忽悠成这样,绝对是干大事的人才。
“算了。”
翻个身,感觉自己浑身一痛的林先生又否定了自己刚刚的想法。
“这么厉害一女人,想整死小桐还不跟玩儿似的。”
公司跟儿子比,还是儿子重要。
从国内有“娱乐圈”这个概念之后,大概还没有什么经纪人达到了桑杉这样的受关注程度,就因为关注,所以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比如她说自己要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了,人们就讨论着桑杉这话是真是假,这个时候,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这事情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当时有狗仔拍到了一个五线小生和一线小花共进晚餐的视频,放出来之后圈儿里很是炒了一顿是这个五线男演员真的抱得美人归,还是他绑着当红女明星炒作,是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是这个男演员故意找了狗仔来跟拍。
那次的事情以男方发了长长的通稿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告一段落。女方在全网关注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事情过去一个月之后,她才突然在媒体面前说:“有些人请人吃饭只舍得掏六百块钱,请记者跟拍倒是舍得花好几万。”
五线男演员从此被钉死在了“六百块”的耻辱柱上,不再有多少人相信他和那个女演员是真正的情侣关系,都认为他是花了六百块就想倒贴别人炒作的Low货,人送绰号“邓六百”。
总而言之,如果没有什么后续的话,这个事儿总结起来还是直接套用那句老话——在娱乐圈里,不红就是原罪。
是什么让当初跟拍的娱乐记者在时隔半年之后又把这段儿视频拿来出呢?
@娱乐圈里我最懂:
“半年前我们拍到的这处视频有一个细节,就在视频的第16秒,大家仔细看!”下面附了几张视频截图。
这个视频的前一半是在一家饭店长廊里拍摄的,原本人们的注意力是放在走进包厢的两个演员,现在在距离镜头更远的地方,一个醒目的红圈儿圈住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正是最近闹得风风雨雨的桑杉,另一个男人身材高大,经过辨认之后就是肖景深。
“一个视频抓到了两对JQ,小懂当时就觉得自己棒棒哒!其实那时我们就注意到了这一对,后来我们又有了别的收获…大家明天九点见!”
时隔半年之后“邓六百狗仔”再次登上微博热搜,可惜了,明明他当初的事情推动了这次事件热度的提升,却没有人同情他是被别人蹭了热度。
“把大巧儿放我手边,哎呀,别放地上,搬个凳子过来…”家里客厅收拾得整洁到发光,两盆洋牡丹摆在茶几上,顿时让整个房间有了一种过年的气氛。
桑杉绷着脸看着景老爷子把肖景深支使得满屋乱窜,什么八哥儿,什么茉莉得都得摆在老爷子的跟前,哦,对了,还有一把花枪。
今天是老人的八十大寿,桑杉一早起来陪着老人吃完了寿面,问老人过生日想要点儿什么。
老爷子先是说了好几句自己什么都不缺,后来又改了主意。
“咱们张罗一下,在家里拍两张全家福吧。”
“全家福。”听见这个词儿的时候,桑杉下意识去看肖景深,那个背对着他们洗碗的男人手上似乎顿了一下。
第39章 唱戏
桑杉很快就发现景老爷子对这张“全家福”的热情比她想象中要强烈的多。
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老人在家里来来回回转悠了两圈儿, 终于把拍照位置的位置选在了客厅, 他还打发自己的外孙出去买了两盆花摆在茶几上当背景。大夏天被折腾出一身汗的肖景深一边吐槽自己的外公审美水平还停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 一边挑了两盆开得极好的洋牡丹。
第一张照片是老爷子和肖景深祖孙两个的合影,老爷子坐在自家孙子好不容易搬来的太师椅上, 从镜头里能看见他斜后方有一丛红色的花。
肖景深站在他的背后, 而他的手边就是那些看起来乱七八糟,但是已经陪着这位孤单老人很久的东西。
不怎么聒噪的八哥、被磨到光滑的手杖、娇娇软软的紫茉莉…都围在他身边。
“别看他们是物件儿, 物件儿啊, 有时候真的比人强。哪怕是没有心、没有脑子, 也好过存了坏心、干了坏事、还有脑子把担子往别人身上甩。”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是这么说的。
举着相机准备拍照的桑杉放下手里的相机, 跑到一边拎了一小串葡萄开吃。
“唉?你这丫头怎么不干活了?”
“我这不是在吃水果等着你讲回忆录么?好好地拍照片呢,你突然冒出来的是些什么话?没有脑子没有心是吧,一会儿咱们就去吃火锅啊,给你煮个猪脑子,晚上再去吃烧烤, 给你烤十串儿大鸡心。”
“这、这哪跟哪儿啊。”
老爷子拍了一下大腿。
“我还想问你呢。吃着糖的时候想苦瓜,傻!”
景老爷子刚想伤春悲秋一下就被怼老实了。
其实此时的桑杉心里十分清楚, 女婿欠债出逃, 女儿不知所踪, 外孙大好年华背上沉沉债务, 纵然景老爷子光风霁月、为人磊落,心里终究还是有恨的。
他恨人心。
因为恨,所以更珍惜那些别人眼中的无脑畜生、冰冷死物。
可是, 恨能让人把日子过好吗?这个世界上怕是不会有人比桑杉更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她自己就曾经长久地活在一种莫名的仇恨中,无人可诉说,更没有人可帮她排解。
恨,是让人前行的强大动力,却不会让人快乐。无论如何,桑杉希望老爷子在人生余下时光中得到的是快乐。
“桑桑,人的一辈子啊,可以穷,但不可以穷困;可以傲,但不可以傲气;可以无知,但是不可以甘于无知;可以对不起自己,但是不可以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一直是这么教景深的,所以他这半辈子下来,唯一对不起的人也就是自己了。
你想和他在一起,爷爷不拦着,爷爷只是拜托你一件事儿,你可以嫌弃他笨他傻,但是…但是啊,嫌弃归嫌弃,他走得慢了你等等他,给他一个追上你的机会,至少,他的心是真的。”
肖景深在自己亲外公的嘴里照旧是一无是处,可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去反呛老爷子,而是低下头,等着眼眶里泛起热度褪去。
“爷爷,我明白。”
年轻的女人站在老人的身边,拉住那双苍老干瘦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一老一少两个人,都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去消解对方的痛苦,他们理解对方,又觉得对方比自己更脆弱。
给桑杉和老爷子拍合影的自然是肖景深,看见面带微笑的女人亲昵地站在自己外公身边,他忍不住又一次碎碎念道:“唉,你们两个果然才是亲生的。”
得到的回答是两双白眼儿。
合影弄的是定时拍摄,老人的腿上摆着自己老伴儿的遗像,身后是自己外孙,身边是桑杉。
拍照的时候,老人抓过两个年轻人的手,笑着将它们放到了一起。
W先生翘着尾巴路过,黑黑的尾巴尖儿刚好入镜,景老爷子觉得这样很好。
吃过午饭,老爷子又张罗着让他外孙给他唱戏。
“不是有个词儿叫彩衣娱亲么?”
桑杉轻轻揉了一下鼻子。
她和肖景深两个人都有点儿京剧底子,都是小时候跟着景老爷子学的。戏曲四功唱念做打,她只学了几段文戏,肖景深倒是什么都学了,可惜性子懒散贪玩儿,后来更是又爱上了流行音乐和现代话剧,纵然早先童子功扎实,后来在京剧方面也是“样样稀松”的。
当然,唱戏本身并不是让肖景深最无语的地方。
景老爷子的恶趣味在培养他们戏曲素养的时候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桑杉学的是坤生,他学的是乾旦。
换言之,若是唱《西厢》肖景深就是崔莺莺,桑杉唱的才是张生;若是唱《春秋配》,肖景深唱的是姜秋莲,桑杉唱的是李春发。
“前几年老吕说他儿孙都对京剧没兴趣,干脆把他攒的那些行头都捐了,我呀,也跟着他捐了点儿老披挂,他还给了我点儿绢花什么的。景深啊,你扮上给我唱一段儿?”
肖景深用眼角余光生生看着桑杉往旁边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老爷子,我都十几年没唱了…”
景老爷子嘴一撇:“我又不指望你唱得多好,我要想听个好的去公园里头坐着听人吊嗓子都比你唱得好。”
胸口被人捅成筛子的肖景深,现在深刻怀疑自己的外公是被某人带坏了。看看那个假装自己是路人的某人,肖景深垂死挣扎:“要不让桑杉和我一起唱戏?”
“我说的是彩衣娱亲,啥叫亲?桑桑还没嫁给你呢!我一把年纪了让自己外孙子给自己尽尽孝心怎么就这么难?!”
你确定你是要自己的外孙来彩衣娱亲,而不是要折腾自己刚上门的未来孙女婿?尽管内心戏十足,肖景深还是在自己外公的眼神逼视下屈服了。
“让我唱什么啊?”
景外公乐呵呵地说:“《朱楼》”
桑杉看见男人的脸上一瞬间浮现了想死的表情。
《朱楼》是《锁麟囊》里的一折,唱的是,当年娇俏善良的富户之女薛湘灵因为水灾与家人离散,沦落到一户人家做保姆,少爷玩耍时将绣球扔到了朱楼上,她寻找绣球的时候看见了自己当年出嫁时赠给别人的锁麟囊。
薛湘灵是京剧里有名的大青衣角色,她的几段戏说简单,初学者们都拿来入门,说难,真正想要唱得好,无一不是大家。
几分垂死挣扎未果,男人只能拖着步子一走一蹭地去化妆换衣服。
虽然老爷子似乎跃跃欲试,想看着自己外孙插上满头的珠翠,桑杉还是很有人道主义精神地劝他改变了想法。
当年肖景深第一次勒头的时候吐到昏天黑地,十几年没玩儿过这个了,要是再弄出点儿什么毛病,她和老人可摆弄不了他这么一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
桑杉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年第一次看见肖景深唱戏的时候,他好像才十六,一身红衣娇娇俏俏的小红娘突然出现,把十三岁的自己吓了一跳。
那时候的少年身高虽然已经很可观,身量却还没有长成,肩窄腰细,扮成红娘还颇有几分可爱味道。
也就是从那天起,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开始跟着老爷子学戏了。肖景深唱红娘,她唱张生,肖景深唱崔莺莺,她还唱张生。景老爷子并没有让自己的晚辈传承衣钵的想法,教唱戏完全是退休后打发自己闲散时光,对他们的要求也并不严格。
但是肖景深确实唱得好,按照老人的说法是“有神”的,唱花旦的时候俏丽可爱,唱青衣的时候眼波流转,很是动人。
上好了妆的男人手握水袖走出来的时候,桑杉脑海里的回忆一下子被打破了。
十六岁的少年和三十二岁的中年男人在化妆之后的视觉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差异度可直追翠鸟与麻雀。
肖景深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呆头呆脑的麻雀。
“咳!我找一下调儿。”
大概也知道自己现在有些不伦不类,男人小心回避着别人的眼神,沉默地站在那儿,慢慢抬起手,用折袖遮住了自己的脸。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
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
一段二黄慢板徐徐拉开,那手腕儿一落,一张略带轻愁的美人面出现在了桑杉眼前。
随着水袖的轻轻甩动,人们的情思也跟着动了起来。
铁富贵耐不过祸福事,好比一面富丽堂皇的镜子,纵使珠宝加身也是镜子,说碎了就是碎了。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今朝只落得旧衣破裙。”
从撒娇使性到旧衣破裙,说得是薛湘灵,还是他肖景深?
身形一转,长长的水袖从肩头垂下,描画精美的眉目里有回忆的喜悦,也有对人生无奈的哀与痛。
那眸里的一点微光轻轻闪动,是泪、是冰、是岁月打磨出的水晶。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生、早悟兰因…”
“薛湘灵”唇角轻勾,自我开解之余,笑容里带着微微的苦涩。
若能不信命,谁又肯认命?
听见此段台词,桑杉忍不住去看景老爷子。
这就是他想要的么?
让自己的外孙苦海回生,早悟兰因?
老人笑眯眯地说:“桑桑,你最喜欢哪折戏?一会儿让他再唱一段儿?”
“我喜欢的戏,现在的他可唱不了。”
女人给老人倒了一杯茶。
她现在最喜欢的戏名叫《草船借箭》,演了好些天了,接下来还要再接一出瞒天过海的《空城计》。
清越哀婉的唱词还在继续。“到如今囊赠人娘又丧命,亲娘丧命,我的娘啊!”
“行了!!这几句太差了,听得我浑身不舒服。你呀,唱得连十四五的时候都不如…”
“你不是说不在乎我唱得是好是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