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孙氏不敢多留,怕再生变故,灰溜溜的回了永昌侯府。
云想容这厢正在挨训。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做呢?娘教你要善良仁爱你都忘了吗?小小年纪就学会诬陷旁人,还刻意用热茶烫人,长大了还得了!”
“夫人息怒,六小姐知道错了。”柳妈妈和孙妈妈在一旁劝。
云想容端端正正跪在孟氏的床上,不以为然的低头,却不反驳孟氏。
对善人,她不吝啬善良。可对那些对她心存恶意的人,她若以善良回报,那就只有被人欺负死的下场。诬陷,伤害,利用与被利用,权衡利弊,各取所需…这些东西她早就看透,云想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可见,她骨子里还是云敖的女儿,做不来母亲说的那样善良温柔的事。
孟氏训了半晌,见云想容乖乖的跪着,气也消了大半。疲惫的揉揉额头,让柳妈妈领着云想容下去。
云想容到了外间,却并未马上离开,从地上捡起刚才那副被茶叶沾湿了半边的字,将剩下的几个字补全了,这才离开。
孟氏看着云想容小小的背影,心疼的叹了口气。
孙妈妈欲言又止。
夫人就是太好性儿了。她反而觉得今日六小姐做的漂亮极了。
看来以后有事,她可以多与六小姐商议。
云想容没有回卧房,拿着那副字去了春晖堂。
春晖堂里,老夫人才听李妈妈说邱夫人身边的康孙氏去过了琉璎阁,若有所思的盘坐在临窗的三围雕花罗汉床上,外头琇莹就禀道:“老夫人,六小姐来了。”
老夫人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笑了:“请进来吧。”
不多时,云想容手上拿着那副脏污的字进了屋,给老夫人行了礼,道:“祖母。”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奇怪的看着她手上的字。
云想容道:“孙女跟着蒋夫子学了些日子,原本想好生写一幅字,来求祖母指点一二,却不想邱夫人身边的妈妈来了,径直闯进了二楼的厢房,就昨儿邱夫人被马蜂蛰了的事数落了一番,还打翻了茶盏,把字毁了。”
说到这里,云想容苦着脸:“祖母不要嫌弃,这字剩下的好歹还能看,您指点卿卿一二吧。”将纸递给了李妈妈。
老夫人听的怒不可遏。她的人只知道康孙氏不懂礼数的奔上了二楼,二楼还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想不到具体情况竟是这样!
邱氏自以为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又嫁到了永昌侯府,自己就很大了?她要称霸王,在永昌侯府如何作威作福谁都管不着,如今竟然还敢伸手济安侯府的事!
想起云敖勒令他们给云想容找医婆添下人,如今邱氏还敢命人到琉璎阁撒野,老夫人禁不住骂了句蛇鼠一窝。气哄哄的接过了李妈妈递上的字。
一看之下,生气的事情却忘一半,赞叹道:“卿卿最近有所进益了,你这个年纪,已经很不错。”
云想容羞涩的笑:“多谢祖母夸奖。”
“你过来,看这里,这一笔…”老夫人想起另外一桩大事,就暂时将怒气放下,仔细指点起云想容的字来,笑容温和,语气也很是和蔼。
云想容乖巧的听着。
她报备过,万一邱翦苓要做什么,好歹前头有老夫人顶着。老夫人不喜欢她和娘亲,也同样不会喜欢身为云敖平妻的邱翦苓,最好让他们狗咬狗…
得了老夫人的指点,云想容乖巧的道谢,回了琉璎阁。想到今日原本是冯道长做法的第三日,原本她吩咐了下人们站岗守夜,承诺结束后要给他们月例银子的三成作为奖赏,还要摆宴犒劳。这事情因为意外中断了,可承诺不能丢弃。
云想容去问了孟氏,孟氏欣然点头,吩咐了孙妈妈去拿银子入账。
孟氏还不忘了教导孩子:“一诺千金,重守承诺,这才是君子所为,卿卿,你往后一定要…”
云想容低着头,又乖巧的听了半个时辰的教诲。
娘亲的想法她虽然不赞同,但她很享受这种被母爱包围的感觉。她知道,不论娘亲说什么,都是为她好。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肯在她身上花时间的人。
天色擦黑,下人房里已经摆好了宴席,丫鬟婆子们都开心的吃将起来。
云想容跟着母亲,与沈奕昀一同用饭,听着院子里的热闹人声音,云想容开怀而笑,好像琉璎阁越发的有家味儿了。
与琉璎阁的欢快相比,永昌侯府的上院里忙成了一团。
先是有丫鬟喊了声“邱夫人晕过去了!快请御医!”随后下人们就惊慌的如同陀螺似的转了起来。
一个多时辰前…
邱翦苓中了蜂毒,这会子才退烧,病哀哀的斜躺在拔步床上,看着靠墙放置的西洋美人镜中的自己发呆。她生的花容月貌,此番却被马蜂蛰在脸上,万一落下痕迹,往后她可怎么见人?
想起昨日在后花园,马蜂一团乌云似的飞来,云咸宁竟然想也不想的先去护着孟氏,她就委屈。
更多的是担心。
琴妈妈说,侯爷当时一定以为紧跟在身后的人是她,千钧一发之际,又是黑灯瞎火的,没看清楚。
邱翦苓也这么想。
若不是这四年来云咸宁一直都没与孟氏同房,见了面也极为冷淡,她真要怀疑自己的魅力了。前些日子带着明珠和博哥儿回娘家去,父亲和母亲还问起云咸宁待她好不好,她娇羞的说还好,父亲就很满意的点头,说是要和云咸宁在前朝合力做什么事。
父亲走后,母亲又拉着她说:“你跟了永昌侯也这么多年,专房之宠固然好,可你身为主母,也要大度一些,否则旁人会说定国公府教养出的姑娘不懂妇德,善妒呢。选那些身家清白的姑娘,给永昌侯做个侍妾,多子多福,知道吗。”
邱翦苓思及此阴沉了脸,她才不给云咸宁纳妾!
他还不是侯爷时,只在游湖时草草瞥了一眼,她就已经看上了他。那时他跟在还是昭王的皇上身边,穿了身月白色的杭绸直裰,手中拿着折扇,潇洒的站在船头,微风轻抚,如姑射仙人那般,身姿挺拔的就像一株劲松,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她当时就觉得,若嫁人,就要嫁给这样的男子。
后来,昭王的外祖父鄂国公来了府上,与她父亲商议了什么事。
不知怎么,太子就要冲进了昭王府施暴,还将昭王的子女都杀了,听说是云咸宁冲进王府,救了昭王,并逼先皇改了遗照。
再后来,母亲突然就来问她,可愿意嫁给云咸宁做平妻。
她立即答应了。平妻如何?她早知道云咸宁的妻子是商贾之女,登不上大雅之堂,空有一副皮囊罢了,到如今,赢得人还是她。
邱翦苓心请大好,微微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疼的她倒吸了口凉气。
“夫人,康妈妈回来了。”
小丫头在廊下传话,不多时,就见脸色铁青的康孙氏进了屋。
邱翦苓一眼就看到她身上的茶渍:“怎么回事?”
康孙氏挤出了几滴眼泪,跪在邱翦苓床榻边,将刚才的事加油添醋的哭诉了一番,最后道:“想不到孟氏竟然如此挑唆女儿,依着奴婢看,那小丫头根本就没将您放在眼里,不光是您,怕是连侯爷她都不会在乎!”
“真是放肆,放肆!”邱翦苓气急攻心,连连咳嗽,“你说,她将我教你说的话,一字不漏的都还给了你?你怎么回事,怎么如此不小心!那孟氏就是个句嘴的葫芦,一杠子打不出个响屁来的,你连个六岁的奶娃娃都斗不过,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康孙氏被训斥的委屈,可也不敢开罪邱翦苓,忙叩头告罪:“奴婢也想不到,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如此厉害!”
“厉害?谁教的还不一定呢!”邱翦苓怒竭,心里就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头也开始疼了。原本方才开导自己,想的还很开心,现在等于做了无用功。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是找死!…哎呦!”邱翦苓骂完,捂着胸口呻吟起来。
康孙氏这才发现邱翦苓不对劲,难道是气的?脸色竟然也惨白了。连忙吩咐人去请侯爷,在去请御医。
书房里,云敖听了下人的禀报,清俊面庞上并无多少表情,只道:“去看着夫人,我即刻便去。”
等回话的婆子走了。云敖才问掩身在屏风后的人:“你说那孩子,用热茶泼了人,且受了她母亲的训斥之后,又去了老夫人那里?”
“是。”屏风后走出的,仍旧是前一夜的那个黑衣蒙面的青年,“不过六小姐具体与老夫人说了什么,属下不得而知。”
“一定是去告状的。”云敖似笑非笑。
黑衣人怔愣:“侯爷怎么知道?”
“因为若是我,我一定先去倒打一耙,寻个保障。”云敖的食指一下下敲打着桌子。
黑衣人跟了云敖多年,就知道侯爷遇到感兴趣的事了。
第三十六章 出门
黑衣人姓齐名山字鹏飞,今年二十有七,在云敖身边主要专职护卫和刺探的任务。
仔细算来,他跟着云敖也有八年了。他们名为主仆,实则似兄弟又似同袍,他是最了解侯爷性情的。
见云敖陷入沉思,齐鹏飞也不打扰。
侯爷这些年对济安侯府那对母女不管不问,只有在发现邱夫人有过分的举动时才让他去暗中解决,且不许对外张扬,其实,如果暗地里没有侯爷的几次保护,以孟夫人的单纯性子早就中了邱夫人的诡计了。
而且他私下里也能分析的出侯爷为何不接孟夫人和六小姐到府上来。
孟夫人在济安侯府,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尚且会被邱夫人算计。若是到了一个府里,又是那样软弱,还不被邱夫人活吃了?现在这样,侯爷至少可以暗中派他去做些手脚,不至于让孟夫人吃了太大的亏。所以,他肯定侯爷对孟夫人还是有感情的。
至于六小姐,从前侯爷的确没注意过,如今突然感兴趣起来,首要原因怕是因为六小姐不论是长相还是性子,都和侯爷相像。
哪里有父亲不喜欢子女像自己的?
且六小姐从前只是个寻常的女孩,不足为奇,最近做的事却很惹眼。
“让你查的东西呢?”云敖半晌才问。
“侯爷。请过目。”齐鹏飞双手将册子奉上。
云敖展开来看起来,“辛苦了,去歇着吧。”
“多谢侯爷,属下告退。”齐鹏飞行过礼,从后窗离开。
云敖专注的看着薄薄的册子中的内容,上头记载着云想容近四年来成长中的大事,包括最近什么时候生病,几时掉了牙都一清二楚。
迅速浏览一番,云敖发现云想容的变化是从拢月庵回了侯府之后开始。
随后,云敖的目光停留在这一条上:“…后花园,因五小姐辱骂孟氏,怒打之,老夫人斥责,罚抄《女论语》十遍,后却对六小姐更亲近,堂姊妹见六小姐皆惧怕躲避…”
云敖扔下册子,轻笑出声,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这孩子,真有趣。
为了孟氏,敢出手打人,说明她孝顺,不拘泥规矩,且头脑清楚,知道张弛有度,否则老夫人不会只罚她抄写十遍《女论语》,后来又对她更亲近。
加上昨儿她临危不乱,懂得静观其变,以弱敌强,还有见到他后竟然敢打趣他,说他走的急了是不是急着出恭。加上她故意与邱氏说了什么,刺激她动手打人,今日又拿捏了康孙氏…
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心智,着实让他意外。
这么多年,他承认对卿卿不管不顾,就任由她如同野草一般自由生长。想不到她却还给他一个惊喜,她聪慧又不鲁莽、乖巧中透着狡黠,孝顺又不失狡诈,手段雷霆、睚眦必报。这些都与他很相似。
若是个儿子就好了。
云敖叹息着唤了人来:“派个能说会道的老妈子,去济安侯府给老夫人请安,顺便问问几时给六小姐屋里增派人手,几时给六小姐请医婆调养身子。”
常随康学文看了眼窗外,“侯爷,现在去吗?”
云敖一愣,随即笑道:“明日。”
“是。”
“邱夫人怎么样了?”
“这会子苏醒过来了。”
“我去看看。”云敖这才快步往上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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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容和孟氏清早起来就在预备给赵姨奶奶送去过冬的被褥衣物等物。天气渐渐冷了,恐山上的日子不好过。
“娘亲,不如我晚些去上学,跟您一同去给祖母问安,顺便提去庵堂的事?”老夫人必然不会高兴,她怕娘亲吃亏。
孟氏笑道:“你乖乖去学习,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就是,好好听蒋老夫子和金嬷嬷的话,不要调皮,不要贪玩,凡事多忍耐,不要与人打架…”
孟氏又苦口婆心的叮嘱了云想容一番。
云想容无奈的颔首,只能看着孟氏带着云娘离开琉璎阁,先一步去了上房。
刚要叫上柳月去“流觞曲水”,回头时却看到沈奕昀和卫二家的走下台阶。
“小伯爷,卫妈妈。”云想容笑着迎了上去。看沈奕昀身上还披着件藏蓝色的棉氅,好奇的问:“你们要出去吗?”
沈奕昀淡漠的颔首,径直从云想容身边经过,并未多言。
卫二家的笑道:“今日老侯爷要去文宝斋,叫了四少爷一同去,六小姐可有什么要带回来的吗?”
文宝斋是京都最大的笔墨铺子,里头的东西优质上层,很首勋贵簪缨之家子弟的喜爱。
云想容笑着道谢:“多谢卫妈妈,平日去流觞曲水用的也是祖母额外派发来的笔墨,我不缺什么了,天冷了,卫妈妈多穿一些吧。”
卫二家的对云想容很是喜欢,见她关心自己,连忙行礼:“是,多谢六小姐挂心。”
“乳娘。”站在院门前的沈奕昀回过头来,平静的望着卫二家的,神色淡漠。
卫二家的就知道四少爷是不耐烦等着了,又对云想容笑了一下,这才随沈奕昀出去了。
云想容就和柳月正常去上学。
到晌午十分,云想容兴高采烈的赶回琉璎阁准备启程,却发现孟氏眼睛红肿,明显有哭过的痕迹。又给孙妈妈使眼色,将她叫到外头,低声问:“祖母没允准吗?”
孙妈妈颔首,低声道:“没有允准,还训斥了夫人一顿。”
就知道会是如此。云想容咬着下唇,刚要说话,去听门口的老妈子高声问候道:“这不是琇莹姑娘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回头,琇莹批了件豆绿色绣梨花的大氅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见了云想容,行礼问候:“六小姐。”
“琇莹姐姐不要多礼,可是祖母有何吩咐吗?”
“是,老夫人特地让奴婢来告诉孟夫人,去拢月庵的事她准了,夫人和小姐喜欢住多久都可以。”琇莹说罢,不等云想容多言就行礼离开了。
云想容有些懵了。
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先前还说不许,又训斥了娘亲,回头又允了,还负气似的说想住多久都可以。这么一说,他们还敢随便出去吗?
云想容忙叫了香附来,拉着她的手笑着道:“你与春晖堂的小丫头们玩的好,去帮我打探打探,老夫人生气了没有。若是心情好,我再去给她请安。”
香附最近不得云想容的重用,此番见她又开始重用自己,这可是大好的机会,连忙行礼应是,一溜烟的去了。
过了盏茶功夫,香附就回来了:“卿卿,老夫人这会子不顺畅,您还是别去的好。听说才刚永昌侯府来了位嬷嬷求见老夫人,说了会子话,嬷嬷走后,老夫人就把茶盏给摔了。”
说到此处,香附凑到云想容耳边道:“这消息原本旁人都不知道,只因为我与小诗要好,小诗当时又是负责进屋去收拾的,才得知。”
“你做的很好。”云想容赞许的点头。
像香附这种充满了功利心的女孩子,她前世在恬王府见的多了。其实有时候,她还蛮喜欢这种人的。因为他们有欲望,才好投其所好的拿捏。
云想容赏了香附一个荷包自己绣的荷包,香附欢天喜地的揣好了荷包,还拉着云想容的手:“卿卿,咱们去跳百索吧。”
“我要先去看看娘亲,你先去玩吧。”
云想容打发了香附,快步到了孟氏的卧房。孟氏这会子眼睛还肿着,见了云想容,笑容有些勉强:“怎么来了?用过午饭应该小憩片刻的。”
云想容笑道:“祖母不是允准咱们出门吗,娘亲怎么还不动身?”
“你祖母那是口是心非,她不愿意咱们去的。”孟氏叹了口气。
的确,老夫人口是心非。可是她的消息,是老夫人见了永昌侯府的老妈子才改了口。
老夫人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又不会是怕了永昌侯,临时改变了主意,定然是她和孟氏离开,对她有好处。这会子他们不走老夫人才恼火呢。
云想容把这些与孟氏说了,又道:”祖母吩咐过了,咱们不照做才不对呢。”随后叫上了柳妈妈、和柳月跟着,云娘和孙妈妈,仍旧被留下看家。
既是侯夫人出府去,济安侯府自然派了侍卫随行,出城到拢月庵,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并不远。一路上平静无波。
到了山门前,柳妈妈吩咐车夫和随行的粗壮婆子,将给赵姨奶奶预备的东西搬上山,云想容则是与孟氏牵着手缓缓上台阶。
才刚到庵堂门前,却见赵姨奶奶和乐水,正送沈奕昀和卫二家的出来。
“你瞧,奕哥儿这孩子就是有心,每次路过了都想着来看看我。”赵姨奶奶摸了摸沈奕昀的头。
沈奕昀脸上并无平日的淡漠,而是笑的像一只可爱的毛绒动物。
云想容腹诽,沈菊花这孩子真是叫她捉摸不透,明明闲下来的时候沉默寡言又淡漠的很,可真当他想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又总有办法将对方拿下。
“娘。”孟氏给赵姨奶奶行礼。
云想容则乖巧的问:“奶奶身子可好吗?上次托菊花给您带来的荷包,您怎么不要,是不是嫌卿卿绣的不好?”
第三十七章 娘家人
“这孩子,又调皮了。”赵姨奶奶见了云想容,笑的眼睛都眯成两条缝,话说的责怪,语气却是宠溺:“明知道沈小伯爷的身份,你还偏叫人家菊花。”避开方才的问题不答。
沈奕昀认真的点头,显然很是赞同。
云想容无辜的眨眼:“这才能瞧出我与菊花亲近啊,除了咱们,谁还知道他有个名字叫菊花的。”
一句话,叫卫二家的红了脸。
沈奕昀明亮的丹凤眼眯起。这丫头,记仇的很,睚眦必报。
赵姨奶奶就拉着云想容的手要进屋去。
沈奕昀忙笑着告辞:“老侯爷那方事情想来也办的差不多,我们得赶去文宝斋,就不多留了。”
“也好。”赵姨奶奶转回身,望着沈奕昀粉雕玉琢的小脸,想起这孩子的身世,难免心疼,上前来拉着他的手送他下山,低声嘱咐道:
“济安侯那个人颇有侠肝义胆,早些年最讲究名士风流,你跟着他身边,多学习,也多认识结交一些勋贵子弟,慢慢站稳脚跟就好了。还有啊,济安侯他最听不得人表扬,只要有人赞扬,他就飘飘然了。他收留了你,你要时常在他面前表现出恭敬和感激之情,让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没白费,若是能在人多的地方多提起这件事,他就会更喜欢你的…”
赵姨奶奶毕竟伺候了云贤那么久,也知道他的脾性,此时竟然“倾囊相授”,将所知道的都告诉给沈奕昀。
孟氏、乐水和柳妈妈都笑而不语。
云想容则是咂舌。
沈菊花这个妖孽,怎么就把奶奶给收买了?
沈奕昀仰着头,明亮的丹凤眼望着赵姨奶奶,认真的听着,间或点头,仿佛赵姨奶奶嘱咐他的那些都是金科玉律至理名言。
这让赵姨奶奶十分受用,就连济安侯喜欢吃什么茶,喜欢看什么书都一并告诉他了。
到了山下,沈奕昀小身子端端正正的给赵姨奶奶行了礼,认真的表情,仿佛行礼这件事就是天地间最要紧的事情。
看的赵姨奶奶心都快软化成水:“好孩子,快些去吧,得了闲就来看奶奶。”
“是,奶奶,奕哥儿告辞。”
卫二家的这会子已经吩咐人将马车赶来,抱沈奕昀上了车,随后与众人行礼,缓缓离开。
云想容撇撇嘴,连称呼都变了,可见沈菊花已经将赵姨奶奶的心收了。
上了山,赵姨奶奶拉着孟氏和云想容,一路问起近日的情况。孟氏一一回禀,将云想容在寿宴上的表现和今日前来的缘由说了。
赵姨奶奶先是为云想容高兴,听了琉璎阁屡次发生怪事,忙道:“既然如此,稍后咱们就一同去求见不随师太,求他指点一二。”
“媳妇也是这样想的。”
云想容就和孟氏又住回了前些日子一直住的厢房。
不随师太已经年过花甲,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一双眼仿佛洞彻世事。她听了孟氏的描述,只笑着道:“未必就是鬼魅妖孽作祟,殊不知人心不古,凶于猛鬼。”随后就拉着云想容,要她每日跟自己念经。
赵姨奶奶和孟氏原想着云想容才六岁,正是爱玩的时候,念经那等闷死人的事情成年人都未必做得到,一个孩子能坚持得了多久?谁知她跟着不随师太打坐,一坐便是三个时辰不动。
这日,飘了京都今年的第一场雪。柳月想去找云想容出去看看,趴在正殿的格扇外,望着殿内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不随师太和云想容,一时又不知怎么去打破殿中令人安心的平静。
不随师太微阖双眸,捻着佛珠。
云想容却是缓缓抬起头,望着菩萨庄严的宝象,改为跪姿,双手合十,虔诚的乞求。
柳月不知云想容在求什么,可看着云想容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哀伤的眼睛,她眼泪就不自觉落下来了。
云想容并不知柳月就在自己身侧。专注的望着菩萨,在心中默默地祷告:若是珍哥儿与她同时活在不同的世界,那么请菩萨垂怜,让他平安快乐的度过一生。若今生的一切不是她的梦,那么请菩保佑,她留住娘亲。
那个黑色的正月,翻年就到了。
“卿卿!”
云想容正沉思着,外头突然传来孟氏焦急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中,孟氏娇嫩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突兀,惊了云想容,也吓了在门口偷看的柳月一跳。
柳月忙给路过自己身边的孟氏行礼:“三夫人。”
孟氏则是进了殿内,给不随师太行礼:“师太,叨扰了。实在抱歉,家中有急事。”
不随师太并未言语。
云想容双手合十,给不随师太行礼之后,被孟氏拉着快步走了出去。
“娘亲,怎么了?”
“才刚府里头来人报讯,说是兴易县来了人,让咱们快些回侯府去。”
孟氏的娘家在兴易县。
当年娘亲与爹爹的婚事,娘家人是不赞同的。因为她执意如此,出阁当日外祖父孟方就与娘亲断绝了父女关系,什么回门,什么住对月,据说娘亲都没有地方可去,还被人笑话了很久。
外家的人突然来访,会是什么事?
云想容心头一跳。突然想起了外祖母曹氏。
曹氏是贞祐五年的四月去世的,听说是因为娘亲的死,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没熬到两个月就殁了。
当时她没有去奔丧,就连消息都是从邱翦苓身边的婢女口中得知的。那些婢女说起此事时语气中满是讥讽。
难道是外祖母病了?
云想容紧张的拉着孟氏的手,匆匆告别了赵姨奶奶,急忙火燎的赶回了济安侯府,没来得及回琉璎阁,就径直去了老太太的春晖堂。
到了前厅,正看到老太太在与一位面色和善四十出头的妇人说话。
云想容不认识此人。
孟氏却惊讶的叫了声:“二堂嫂?”
“娴姐儿。”二堂嫂站起身,眼里含了泪,笑着拉过孟氏的双手打量她,“一别多年,想不到你一眼就认出了我。”
“怎么会认不出。二堂嫂待我一直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