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发话了,毛刘氏连忙去拉毛江氏的胳膊。
谁知毛江氏却不干了,也不管大雪的地凉不凉,坐地上大哭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这个死丫头片子谁爱要谁要,我不养了!我倒搭进去不知多少银子钱,她反倒诬赖我不给饭吃!今日要是没个说法,我明儿就带着大虎二虎回娘家去!”
毛力夫和老婆就这两个孙子,哪里舍得让媳妇带走?毛许氏就瞪了毛二一眼。毛力夫被儿媳妇哭的头疼,哀声连连,连声对李氏和那位中年文士称“失礼了,见笑了。”
李氏也有些尴尬,客套了一番,拉着云想容往东边的厢房走去。
云想容则是回头看着英姿。
英姿脏污的脸上被眼泪冲出两道白色的痕迹,身上穿的是粗布夹袄,头发凌乱,身形干瘦。
没了娘的孩子,就是这样的。
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又想到她去了,八岁的珍哥儿落在云明珠手中,不知道会不会像英姿这样。
才刚这么想,却见英姿一抹脸,大步绕过马车往远门走去。
“英姿,你干什么!”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姥爷姥姥和大舅母的恩我长大再来报答!我走了!”扔下这么一句,竟然飞身跃起窜上了孟氏那辆朱英华盖马车的棚顶,灵巧的转身借力,掠过了院墙出去了!
云想容目瞪口呆。
八九岁的女孩,竟有如此厉害的功夫在身!
西边厢房住的中年文士和叫昆仑的男孩,同时“咦”了一声。
“英姿!英姿!!”毛刘氏跌跌撞撞追过去:“英姿,回来啊!”
“让她滚!”毛许氏气的倒仰,“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说走就走,像她那个死爹!让她滚的越远越好!”
毛力夫则是用烟袋锅子敲打着板车:“老大,老二,还不去追啊!冰天雪地的,别闹出人命!”
“知道了,爹!”
毛大和毛二,回屋去拿了羊皮棉袄裹上就往外走。
云想容蹙眉,吩咐在一旁看热闹的徐默:“徐侍卫,你带何护卫和陈护卫出去寻找,务必将英姿带回来。付护卫和曾护卫留下。其余几位妈妈,吃了饭就轮流休息吧。”
“是,六小姐。”徐默带着人追了出去,四名粗使婆子也行礼下去了。
迅速做了安排,云想容拉着李氏进了东厢。孟氏、孙妈妈等人也进了屋。
对面西厢房的文士又看向了东厢,目露沉思。
毛力夫和老婆以及两个儿媳,看着东厢房时就有些忐忑不安起来。连个孩子都有这种派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家。
毛力夫绕着马车转悠了两圈,拿着灯笼那么一照,一下子看到马车背面云家的徽标,“济安侯云”的字样,太惹眼了。
毛力夫汗都下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预备饭啊!”他们家就他一个识字的,多亏他出来仔细看看,否则岂不是怠慢贵人了!
两个媳妇听公公那么一说,连忙听吩咐去了。
毛力夫则是领着老婆回了上房。
等院子里安静下来,西厢房的文士才带着昆仑出来,绕着马车查看了一番。
昆仑咦了一声,仰头望着文士:“褚先生,这不是四少爷住的…”
“嘘!”楮先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文士,正是沈奕昀的幕僚,姓褚名平,字天青。而男孩,则是沈奕昀的乳兄卫昆仑。
“别给四少爷惹是非。回去吧。”
两人回了西厢房,卫昆仑才低声问:“刚才我听见那个姓徐的侍卫称呼那个小姑娘六小姐。当初娘和四少爷不就是被云六小姐的奶奶收留的吗?我娘还说,要不是有六小姐和三夫人,他们入府当日都要被乱棍打出来。这么一说,咱们该去道谢才对。”
楮天青点小孩的额头:“鲁莽。”
卫昆仑揉了揉额头,他自然知道楮天青足智多谋,自己竟然班门弄斧乱出主意,赧然的笑了。
楮天青也笑:“咱们此番来京都是秘密的,且四少爷未必会与人说起咱们,咱们去道谢,以什么身份?”
“倒也是。褚先生,的确是我鲁莽。”卫昆仑认真的道。
楮天青抱着肩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起来:“四少爷的描述中,云三夫人温柔懦弱,云六小姐人小鬼大。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发号施令的是六小姐,而且三夫人和别的大人都没有异议和惊讶。”
“是啊。我觉得六小姐有点像四少爷。”
“哦?哪里像?”
“眼睛。”卫昆仑咬着下唇,一时半刻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许久才说:“四少爷平时看人,也是那样的眼神。”
“你呀。”楮天青揉了揉小孩的头发,“走,咱们端了菜,和云家留下的两名护卫一起吃饭去。”
卫昆仑重重的点头,随着楮天青出去了。
云想容这边却是在说服孟氏:“娘亲,我想要英姿给我做丫鬟。”
孟氏和李氏都惊讶。
云想容道:“香附和香橼我不喜欢,柳月伺候的虽好,可多个人总好些。那个英姿的脾气我很喜欢。而且她也怪可怜的。”
“你呀。女孩子家要温和柔婉,你不是觉得英姿有功夫在身,以后打架有帮手了吧?”孟氏掐了下云想容的小鼻子。
云想容摸摸鼻尖儿,嘿嘿笑了起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有了她,打架更不会输了!”
孟氏闻言和孙妈妈、云娘对视一眼,都是无奈的笑。
李氏奇道:“什么打架?”
孟氏不想在娘家人面前提及此事,便支吾了过去,转而道:“卿卿这是心善,娘赞成,规矩也可以慢慢学起来。不过英姿有家人,未必就肯卖身给侯府。”
云想容道,“也未必要她卖身,”小大人似的叹气:“哎,问过英姿的意思在说吧。”
几人用过晚膳,就在烧的温热的通铺上和衣躺下了。云想容担心英姿,一直都没睡。她翻来覆去的烙煎饼,孟氏自然也睡不着,李氏也一样,两人就低声聊起孟家这些年的情况。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明显是英姿被找回来了。
云想容轱辘爬起身,“堂舅母,咱们去看看!”
李氏掩口笑:“这孩子,那是个活人,又不是玩具,看你兴奋的。”
两人一同来到院子里,正看到徐默等三名侍卫,和毛家兄弟一同领着英姿回来。
英姿脸上还有泪痕,大冷天里,都哭的皴了。
徐默见到云想容,忙行礼:“六小姐,幸不辱命。”
“有劳几位了。”
云想容走到了英姿面前,随手拿出帕子递给她:“呐,擦擦脸。”
英姿望着面前才道自己肩膀搞的小女孩,犹豫着没有接过帕子。
云想容也不介意,收起帕子,却冷了脸训斥起来:“你敢反抗,说明有勇气。可你勇气可嘉,却无智慧!”
“你,你说什么呢!”英姿炸毛,插着腰不服气的道:“你凭什么说我没智慧!”

第四十一章 契约

“你若有智慧,又怎会黑天冒着雪跑进野地里去?就算你身手好,打得过野狼吗?好,就算你躲得过野狼,饿了一整日,肚子里没食,身上衣裳也不保暖,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你想冻死?”
云想容仰头看着英姿,仿佛透过她,看到前世年幼时自暴自弃的自己,也看到落入继母手里的珍哥儿,认真的道:“旁人不看重你,贬低你,作践你,你就更要自强,爱惜自己。没人疼,更要自己疼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作践自己是为大不孝!老天既然留下你的小命,就说明你有活着的意义,何必为旁人的过错白白的糟蹋自己的小命?”
若是这番话,由大人口中说出,仿佛更煽情一些。可在大人们的眼里,如此一番话由一个六岁的女孩说给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听,场面虽感人,更多的却是诡异。
在倒座与护卫吃饭的楮天青和卫昆仑闻言,对视了一眼。楮天青暗道昆仑说的没错,云想容这种小大人的样子,与他家四少爷的确很像。
而其余人,则觉得云想容早慧成熟,是其母教导有方。
英姿低着头,眼泪簌簌落下,若都打骂她,她尚且能顽强的与之对抗,坚强起来。可这么久以来,姥爷和两个舅舅不管事,姥姥无奈之下不得不留他,大舅母疼她,却惧怕二舅母,二舅母对她非打即骂,动辄饿肚子。
没有人会对她费唇舌讲这样的道理——即便是训斥,也带着一些疼惜的意味。所有人只会骂她是丧门星,是死丫头…
云想容见她哭的伤心,再次将帕子递给她。
这一次英姿没有拒绝,接过帕子来擦脸。
云想容就拉着她的手,看向上房和两侧耳房披着棉袄出来的毛力夫、毛许氏以及两个儿媳妇。
“村长爷爷,我有事想与你商议。”
上房里,毛力夫一家子以及云想容、李氏和孙妈妈分别落座。
云想容就笑着道:“村长爷爷,我是永昌侯的长女,济安侯的孙女,宗族里行六。今日有缘,遇到英姿,我很是喜欢,想收她到我身边做个婢女。”
云想容就看向英姿:“当然,我也不会强迫英姿,咱们侯府里人多,并不在乎一个婢女,英姿如果不愿意为人仆婢,大可以现在拒绝,我也不会再与村长爷爷说起此事。”
原本英姿的去留是要由大人做主的,可云想容这样一说,等于是凭自己的身份压着他的家人,给了英姿一个选择的机会。
英姿这会子已经擦净了脸,重新梳了双丫髻,露出白白净净的小脸来,望着云想容有些犹豫。
看了眼身旁的姥姥和姥爷,咬着嘴唇不知言语。
而毛许氏和毛江氏早已经喜上眉梢。
那位济安侯府云家可是大大的有名!一门出了两位侯爷不说,面前这位粉团一样的小姐的父亲,还是大名鼎鼎的永昌侯。能做了她身边的婢女,这可是不得了的大好事!
他们不但不用养活英姿,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捞一笔!
毛许氏就探着身子问:“云小姐,给你做丫头,月钱是多少啊?我们英姿可是不能卖身过去的,要不我也对不起她爹妈,最多签个投靠文书!”若签了卖身契,生死婚配就都自己做不得主了,她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毛江氏想的却是月钱的问题,卖身一次性给他们银子,往后得了的月钱可就都与他们无关了,这么想着,毛江氏也道:“对,英姿不卖身。”
云想容却仿佛没听见那婆媳俩的话似的,只望着英姿和毛力夫。
英姿自毛许氏开口,脸上就已经涨的通红,憋着一口气,半晌才瘪了嘴,“那我给你做丫鬟,都要做什么事?”
云想容想了想:“嗯,陪在我身边,帮我端茶、磨墨、更衣洗漱、平日或许会跑个腿什么的,其余的事情自然有粗使的丫头去做,不过我对身边的人却有两个要求。”
这么容易?什么体力活都不用做?
英姿有些发蒙,呆呆的问:“什么要求?”
“绝对的忠诚,绝对的服从,就这两点。”
“那,那我能挣多少月钱?”英姿红了脸。
云想容道:“因着是我格外要你,你的月钱是由我出的,照理跟在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都是二等丫鬟,每月可得一千文钱,不过我的月钱有限,给你的要比寻常二等丫鬟少二百文,比三等丫鬟多三百文,如何?”
“八百文!”不等英姿说话,毛许氏和毛江氏已经异口同声的道:“去,英姿去!”
云想容心里越发不喜这一对只看钱不看人的婆媳。转而问:“英姿,你去吗?”
英姿点了点头,随即问毛力夫:“姥爷,我想去。”
离开这个家,她再也不用受这种窝囊气了。虽然前途未卜,可面前这个小姑娘却是第一个对她说那些话的人,她下意识觉得,她不会亏待自己。
毛力夫叹了口气,“既然这样,英姿就去吧。”省的她在,家里闹的都不太平,她若去了,说不定能享福呢。这搁在旁人家里,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毕竟不是谁都有缘分伺候侯府小姐的。
毛许氏道:“英姿若去,有吃有住的,月钱就用不上了,可要都拿家来。”
英姿气的脸色发白,心里对姥姥失望之极。
云想容闻言一笑,不理会毛许氏,道:“村长爷爷,既如此,咱们就签下契约,英姿既然不愿意卖身为奴,也要写个投靠文书。”
“那是自然的。”毛力夫翻箱倒柜寻了笔墨出来放在炕桌上,颤抖着苍老的手磨了墨,铺开卷了角的纸,抖着手,半晌才写好投靠文书。
云想容接过笔,另外写了一张契约,说明了职责和月钱,随后问:“英姿,你姓什么?”
“姓英。”英姿羡慕的看着云想容写的字,她不识字,想学,可自小到大都没机会。
云想容笑了,“你爹妈倒是给你取了好名字,英姿飒爽的英姿,很好。”
英姿红了脸,嘿嘿笑了。
随即,两方按了手印。
云想容收起文书,站起身,笑道:“英姿这就随我去吧。”
随后转身牵着李氏的手。
毛许氏急了:“那个,云小姐月钱”
“还没做事就给月钱?”孙妈妈讥笑道:“毛老太太真会说笑。”
毛许氏老脸羞红。
英姿下了暖炕,跟上了云想容。
出了上房,毛大和毛二各自带着媳妇回屋去了。英姿却站在台阶下看了上房良久。
孙妈妈道:“英姿啊,你该多谢六小姐才是。像济安侯府这种簪缨望族,根本就不缺下人,多少人挤破头卖身进来都不能,六小姐还给你写文书,收你当义仆,也不知你前辈子修了什么福。”
英姿闻言,觉得很有道理,大雪地里就跪下来给云想容磕头。
云想容受了她的礼,随后拉她起来,帮她拍掉腿上的雪:“孙妈妈,还劳烦您待会给她找一身衣裳换,规矩也要慢慢的教导起来。”
“卿卿放心吧,我会办妥的。”
次日清早,英姿换上了一身柳月的棉袄和云娘带来的长比甲,衣裳虽然有些不合身,可桃红的比甲穿在她身上,立即就让小姑娘的脸明亮了起来。
云想容看的点头。坐在炕沿晃悠着双腿让柳月帮她梳头。
孟氏则是笑着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满意,当然满意。”
虽然昨晚就见过孟氏,英姿现在看到孟氏的笑容还是会咂舌,她这辈子就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女人,怪不得她不怎么露面,还总带着帷帽呢。
用过了早饭,一行人便离开了毛家。
英姿出门时,只默默的看了毛许氏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跟着柳月上了云想容和孟氏的马车。
车队向着南方驶去,云想容则在马车里细细的问了英姿的身世。英姿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番,与毛江氏骂她时候说的差不多。
最后云想容好奇的问:“我看你功夫不错,你是几岁开始学起来的?”
英姿笑道:“我爹原是江湖人,后来受了伤,就回到家里种地,娶了我娘,我也不知是几岁学的,反正有记忆起就跟爹练武,练轻功和心法。”
原来如此。
“那你如今几岁了?”
“十岁。”
云想容、孟氏和柳月都愕然。看她的身高也就是八岁,顶多不超过九岁的样子。原来竟是长得小。
云想容突然就平衡了,嘿嘿笑了起来,偎依在孟氏怀里:“娘,终于不光是我个子矮了。”
英姿闻言气的撅嘴。
孟氏莞尔,被孩子们一闹,郁结的心情都开解了不少。
英姿这时候撩了马车的窗帘往后看:“六小姐,后头那两个人一直跟着不放呢。”
云想容和孟氏闻言也探身出去。
就见队伍的后头,远远地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昨日在毛家借宿的那个中年文士和那个叫昆仑的孩子。他们身上都穿了棉袄,脸被呼吸时吐出的白雾模糊,隐约可以看得清他们的脸冻的通红。
孟氏看到那小孩,有些心疼:“不如让徐侍卫去问问他们到何处,咱们捎他们一段?”
孟氏自己都没发现,她现在做事,下意识的会询问女儿。
云想容摇头:“不知根底的,还是不要多事的好。咱们都是女眷,不妥。”
孟氏一想也对,就点了点头。

第四十二章 外公

然而一直到晚间进了兴易县城,后头那两人还是一直跟着。云想容也不愿理会,本来从京都到兴易县就这一条路,赶上大雪路难行,恰巧投宿在一处,次日又同路也只是巧合罢了。总不能他们走的路就不让人走。
倒是徐侍卫,谨慎的一直小心防护,好在直到入了城,那两人还一直远远地落在后面,他才放下心。
云想容是第一次来到兴易县。她难免好奇的撩起车帘往外看。
因着是冬季,日短夜长,此时街上早已经少有人走动,天色也暗淡,县城的路没有京都的宽,建筑也不如京都的楼肆林立。
沿着正街向前走了一阵子,车队便转弯向东,不多时就来到东北角处的一条僻静的街道,左粉白院墙好似看不到头,而远处,好像看到了高悬的大红灯笼。
马车缓缓停下,被大红灯笼照应的匾额上,“孟府”二字格外扎眼。
云想容咂舌:“刚才长长的院墙都是外公家的?”
孟氏颔首。
云想容感慨:“外公家真大!”
孟氏戴上了帷帽,英姿和柳月则是给云想容戴帽子披袄子。
“你外公家是兴易县的首富,咱们现在是在西府,再往前去就是我大伯父的府上,称之为东府。”孟氏扶着孙妈妈的手下了马车,回头抱云想容下车,又道:“你外公行二,下头还有一个妹妹,是我唯一的姑姑,你要称呼为姑外祖母。”
“卿卿懂。”云想容颔首。
这时,门上的下人已经进院子里去回话。
李氏也下了马车,到了孟氏跟前笑着道:“娴姐儿,今日天色晚了,我就先回东府了,明日再来看你。”
李氏是孟大太爷的二儿媳,出了趟远门,自然要先家去回话。况且孟氏已有七年没有回来,见了父母还要说话,她在此处反而不方便。
孟氏就拉着李氏的手又感激了一番,目送李氏的蓝布小马车走向前方灯光处,才拉着云想容进了府门,吩咐下人带着徐侍卫以及跟车的婆子一行去安顿,便乘上了代步用的小轿。
孙妈妈,云娘都是孟府出来的老人,故地重游,心事重重。柳月和英姿却是孩子性情,亦步亦趋的跟在轿子旁禁不住四处张望。
柳月从侯府出来,好歹见过世面,英姿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雕廊画栋的精致院落,低声问柳月侯府是什么样,柳月小声应答着。
不多时,轿子就穿过垂花门,到了上房所在的院落门前。
孟氏摘了帷帽交给孙妈妈,牵着云想容的手走上抄手游廊。
也不知是否天气太冷的缘故,云想容分明感觉到孟氏的手湿润冰冷。她就用自己温暖的小手攥着母亲的指尖,希望能带给她温暖。
孟氏仿若不觉。
这里的每一处都是如此熟悉,她仿佛看到年幼时的自己追在姐姐的后头,在院子里嬉戏。仿佛看到父亲目光温柔的望着坐在廊下绣花的母亲。
多年过去,早已经物是人非,如今母亲又病重,怕是不中用了。孟氏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了。
到了廊下,远远的就瞧见了一个身材似水缸那般粗实的矮个子妇人在庑廊下张望。
孟氏眼泪终于决堤,哽咽着唤了一声:“姚妈妈。”
姚妈妈闻言,圆滚滚的身子竟也能健步如飞,几步就下了台阶迎上来,“二姑奶奶!”
“姚妈妈!”孟氏搂着姚妈妈的身子落下泪来。
孙妈妈也落了泪。
云想容回头疑惑的看着云娘。
云娘就小声道:“姚妈妈是二太夫人的陪房。当初和孙妈妈一同当差,几乎是看着夫人长大的。”
原来如此,云想容点头。
抱头痛哭了片刻,姚妈妈才和孙妈妈相互行了礼,看到孟氏身边粉雕玉琢的云想容,抹了眼泪,“这就是云小姐吧!”
孟氏颔首。
姚妈妈自来知道云想容是侯府的千金,连忙就行礼。
云想容笑道:“姚妈妈是我母亲的长辈,也就是我的长辈,冰天雪地的,切不可如此多礼。”
脆生生的童音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姚妈妈暗自赞叹,欢喜的吩咐身后的丫鬟们给孟氏和云想容行礼,随后进了屋。
外间地上放着小火炉,一个小丫头正拿蒲扇扇着火,药罐子里乌漆墨黑放着各种不认识的中药,苦涩的味道令人窒息。
孟氏眼泪忍不住,拉着云想容就往里屋跑。
“母亲!”
里屋的门帘一挑,一个三十出头身材高挑的美貌妇人探出身来,见了孟氏,先是怔愣,眼泪旋即汹涌而出,快步迎上前,拉住孟氏的双手:“娴姐儿!”
“姐姐!”孟氏望着大了自己十岁的姐姐,早已经悲伤不能自抑。
“母亲可好?”
“母亲正叨念你,快进来。”
孟玉静拉着孟氏往里屋走。云想容吩咐柳月和英姿留在外头,自己跟进了内室。
绕过屏风,已经看到孟氏跪在拔步床的如意脚踏上,拉着床上五十出头的妇人大哭:“母亲,女儿回来了,女儿不孝!”
曹氏早已经心酸不已,因病而蜡黄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与孟氏相似的丹凤眼中盈着心疼:“娴姐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孟玉静也在站在一旁默默拭泪。
曹氏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屏风旁如同精致的陶瓷娃娃般的小女孩。
云想容见曹氏终于看到了自己,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跪下就磕头:“卿卿给外祖母请安,给姨妈请安。”
“哎呀!”孟氏连忙起身,拉过云想容给母亲和姐姐介绍:“瞧我,只顾着哭。竟忘了孩子。”
曹氏激动的强撑着坐起身,“卿卿?”
云想容凑到跟前,讨喜的笑着:“外祖母,我大名想容,乳名卿卿,今年六岁了。”
“好孩子,好孩子…咳咳”曹氏连连点头,许是太过激动,咳嗽了起来,忙把头转向里面,吩咐道:“玉姐儿,快把孩子带出去,免得过了病气给她,还有,去吩咐摆饭,叫人去外院请你父亲回来。”
“我知道了。”孟玉静拉起了云想容的小手,就往外去。
云想容却屈膝给曹氏行礼,乖巧的道:“外祖母,卿卿过会儿来看您。”
曹氏眼泪又流了下来,喜欢的点头:“去吧,先跟你姨母去用饭。”
“是。”
到了外间,孙妈妈和云娘自然给孟玉静行礼,云想容吩咐柳月和英姿给孟玉静磕了头。
孟玉静赏了孙妈妈和云娘每人二两银子,又打赏了柳月和英姿,就打发他们下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孟玉静坐在侧间的圈椅上,搂着云想容站在自己身前:“卿卿,路上来可还顺利吗?”
“顺利。就是雪太大了,耽误了行程。”
“嗯。那这次,你祖父、祖母和你父亲都怎么说?”
云想容了然。
要问事情,问孩子最容易听到实话。
云想容笑吟吟的道:“二堂舅母来家后,家里人都很重视外祖母的病,预备了两车的礼物带来送给外祖父和外祖母,我就和母亲当日赶来了。”
孟玉静点点头,“那你父亲呢?”
云想容有些为难。父亲娶了定国公之女做平妻,另起门户的事情并非秘密。孟玉静这么问,是想知道什么?
还不等云想容说话,外头就有人回话:“二太爷和楚少爷回来了。”
夹板的蓝色锦缎棉门帘一挑,走进一大一小两个人。
年长那位五十出头,身材高大,面方口阔,浓眉大眼,眼神透着精明,两鬓已染白霜,身上的锦缎道袍是用上好的料子裁制而成,头上的鎏金簪和手指上硕大的蓝宝戒指都在彰显他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