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答一笑:“原来陈将军见识如此广博,却不知这蟾蜍还有什么好处?”
陈元度冷冷看了众人一眼,道:“识毒!”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了然,这年轻的喇嘛心思果然细密,放出宝物来自是怕这酒杯上被做了什么手脚。
索南贡尴尬一笑道:“不错,我倒忘了说,这青云蟾蜍能遍识天下剧毒。”马镌麟哈哈一笑道:“果然奇珍,来,喝酒!”说着再不提此事,举杯与诸人对饮。
此刻终于再无疑虑,众人纷纷举杯,除了犹自低首作画的霍惊雷,似乎一纸一笔在手,哪怕是如此美酒也无法引动他分心丝毫。马镌麟本想叫他,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自顾品尝美酒。
美酒当前,男人的话自然开始多了起来。虽然仍然有那化不开的血仇,但既然无法当场翻脸动手,在这美酒的诱惑和马镌麟、俺答二人刻意的缓和下,气氛舒缓了很多。
那酒看似柔和,却比烧刀子还要烈上几分,一囊酒还没喝下一小半,诸人已隐隐有了几分醉意。陈元度依然不发一言,不过眼内的杀气渐渐少了。兀都面色已然红润,虽然结结巴巴,话却渐渐多了起来。
霍惊雷几乎完全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也完全不感兴趣。他不关心所谓的盟约,也不关心边关那错综复杂的形势,他的目的很简单。
一件事,一个人——“莲”。
画完最后一笔,霍惊雷将纸笔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举起面前的酒杯,浅浅喝了一口,便径自站起身来,抱拳向马镌麟道:“在下出去走走,少陪!”说毕,也不理其他人,径自去了。
俺答一行人和霍惊雷已经相处了好几天,知道这画痴每日此刻必会寻地写生作画,也不在意。只有马镌麟摇头笑道:“年轻人啊!”
又过半晌,太阳已经慢慢沉下,西边的霞光逐渐暗淡。俺答忽地哈哈一笑道:“我还有事,先失陪了。”说毕站起身来,咳嗽了几声。
三娘子紧跟着他站起身来,伸手在背后一探。众人这才看清,那三娘子背上领下竟然隐藏着一个小巧的包裹,那包裹也是蜡染布料,和她衣服的花纹甚是相似,所以很难被发现。
那包裹内不知是何物事,如此珍贵,俺答竟然都不放心交给自己的弟弟,而只由三娘子随身携带。众人见那三娘子手拿包裹,和俺答轻声交谈了几句,似乎在低声争论什么,最后仿佛终于拗不过俺答,轻轻摇了摇头,将包裹交给了俺答。俺答接过包裹,朝众人一笑,拿着半杯美酒,径自出门去了。
眼见俺答离去,那索南贡和兀都二人竟似视而不见,三娘子也没有追随而去的意思,又坐了下来。马镌麟心下不解,笑道:“大汗这是去?”
众人笑而不答,索南贡已有了几分酒意,笑着低声道:“大汗,喜欢面子,不要管,我们喝酒。”马镌麟微笑,不再迫问,只接连喝酒。
过了良久,天色渐暗,远处隐隐传来惊雷之声。索南贡三人对视一眼。三娘子抱拳道:“多谢马场主的款待,我等告辞了。”说毕三人立起,方待走出小屋。
就听雷声渐近,山谷仿若都在隐隐震动。陈元度忽然挥手止住众人说话,侧耳朝东倾听。众人不知何故,却也不敢打扰这位魔神。
忽听陈元度大喝道:“危险,出去!”说着一个纵身,人已到了小屋门口,紧接着双掌一挥,掌缘处锋刃之芒乍起,那足有半尺厚的木墙在他手下竟如朽木般断裂,瞬间墙上被开了一个巨洞,整座小屋摇摇欲坠。
虽不解何故,但诸人都常年在血海里打滚,心内也早已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兀都大喝一声,狼首长刀出鞘,锋芒乍起;索南贡单掌一挥,手掌似乎刹那间胀大了一倍,二人合力击打在小屋左面的木墙上。小屋本就将倾,此刻被二人合力一击,立时轰然倒塌。其余诸人纷纷从破洞处飞身而起,远远离开了小屋。
尚未站定,众人便觉得黑暗的天空骤然明亮起来,一道耀眼的毫光蜿蜒自空中射下,如九天的狂龙急欲吞噬人间,刹那间便击中了小木屋前那高高竖立的旗杆。
轰然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随之颤抖,四周的高山都在与之和应。众人虽然已经离开小木屋甚远,却仍觉脚下一阵发麻,以这些高手天下一流的武功,都几乎站之不稳。
强光消逝,众人定睛看去,却见那巨大的旗杆已然断成数截,其中大部分甚至被灼得焦黑。而那曾经的小木屋,早被这道旱天雷击得粉碎,连一片残片都找不到了。
天地之威,一竟至此!
变起突然,甚至有人连手上的酒杯都不及放下,只呆呆看着面前突如其来的天罚。想到方才众人就在那木屋中欢饮,再看那些在风中飘舞的木屑,众人的脸色不由都变得苍白。若不是方才陈元度及时提醒,在这恐怖的天地之威面前,任你武功盖世,怕此刻也随着木屋变成了齑粉。
兀都看着一地焦黑,一言不发,转身看了陈元度一眼,便径自离去,低首走进了他的营帐。索南贡抱拳用生涩的汉语道:“此番多亏陈将军,在下替兀都将军一并谢过。”陈元度面色不变,并不答话。索南贡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
天色愈发阴沉,转眼已有雨滴慢慢落下。三娘子虽然英气逼人,但究竟是个女人,方才千钧一发之际若非马镌麟拉了她一把,此刻她怕已是香消玉殒了。她此刻惊魂方定,感激地看了马镌麟一眼,也自去了,奇怪的是却并没有走向山坳处俺答的金帐,而是走向了一座单独的帐篷。临走的那一眼让马镌麟心下一荡,暗道这果然是个尤物,怪不得能掀起如此风浪。
眼见三娘子走入帐篷,目光稍抬处,却见山涧巨石上人影一闪,心知必是那年轻的禁军教头霍惊雷,当即高声道:“霍兄弟,天要下雨了!”
人影一闪,几个起落间,霍惊雷已从巨石上纵身过来,手上没有纸笔,想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让这痴心作画的人也不得不暂时放下了画笔。
看着方才还是木屋的地方已成一片焦土,饶是霍惊雷少年老成,面色仍是苍白,转向陈元度道:“陈将军,这是?”不知为何,霍惊雷总喜欢找陈元度问话,似乎觉得让这个不愿说话的闷头将军开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陈元度低头看了霍惊雷一眼,道:“雷!”果然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马镌麟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不要再试了,惜字如金陈元度在咱们边关可是有名的。呵呵,当年凌霄小友曾经跟我说过,旗子扯得太嚣张不是好事,果如其言啊!看来老天爷都看不惯我了。”
说话间,雨已经越来越大,点点玉珠已然串成了一幅巨大的珠帘。
索南贡抬首看天道:“暴雨将至,众位如果不嫌弃,不如去我帐内,咱们继续把酒夜话如何?”马镌麟看了陈元度一眼。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和陈将军一向风餐露宿惯了,这点风雨却也奈何不得我们。其实这塞外夜雨也是难得的际遇,我们便在这里看看风景了。”索南贡哈哈一笑,道:“好气概!”也不再多客套。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马镌麟看向霍惊雷,笑道:“如何,小兄弟,肯不肯跟我这把老骨头挨一挨浇?”霍惊雷只觉不论这老狐狸般的老人,还是那外冷内热的陈元度,都与自己甚是投缘,当即一笑:“求之不得!”
五、夜话
雨借风势,如万箭齐发,斜斜刺向人间。塞外的天气着实多变,不过短短一刻时间,已从彩霞漫天的好天气变为风雨如晦。
马镌麟斜斜坐在巨石之上,笑道:“小兄弟,你看这蒙古营帐设得如何?”霍惊雷定睛向下看去。
——却见蒙古人此番将营帐设得甚是古怪,其重要人物一共四人,所以共设了四座大帐:俺答的金帐最大,设在山坳中,在众人的右手边,背靠峭壁,被几座凸出的石山所挡,不在三人视线之内。而三人的左手边却伫立着另外三座大帐:三娘子的一座较靠山坳,另外两座左为索南贡所居,右为兀都和四位卫士所居,隐隐拱卫着俺答大帐,但三座都离主帐甚远。
霍惊雷沉吟道:“这营帐布局甚是奇怪,让人不解,但以其拱卫之力来说,却是无懈可击,若我们可见的三座大帐都布满精兵。加上这山坳的天险,倒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阵势,只是主帅的防卫力未免弱了一些。若我领兵,必不顾代价,轻骑直进,直扑大帐,将那俺答斩于刀下!”
马镌麟笑道:“从我们这里看来的确仿佛主帐防卫稍弱,但别忘了那主帐位置极好,比如我们现在就完全观测不到它的所在之地,焉知那不是一个陷阱?”霍惊雷笑道:“世间事,有四成把握便可去做了,怎可想那么多?若不是陷阱,俺答授首,若是陷阱,不过死我一个禁军教头。这赌局,就算只有二成胜算,也赌得!”马镌麟摇头笑笑不语。
陈元度盘膝坐在巨石上,身子挺得笔直,闻言森然道:“死的不光是你,还有你手下的兄弟!”霍惊雷闻言一愣,旋即面色凛然,拱手道:“受教了!”
马镌麟笑道:“却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小兄弟你锋芒毕露,老朽等比起来却过于保守局促了。听小兄弟的语气,却也是主张对蒙古强硬力战的?”霍惊雷颔首道:“这是自然。俺答多年来不断犯我边关,对我大明子民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实乃我大明的公敌!我实在不解为何朝廷竟会答应这贼寇的求和?”马镌麟摇首道:“要论血仇,我等常驻边关,目睹耳闻,自信要比小兄弟你感同身受得多。但我同时也感受得到边关百姓是如何厌恶这争斗,感受得到长年的战争给这块美丽的土地撕裂了多少伤口。”
“要知道,蒙古非我大明心腹之患,他们所要的,无非是用自己的牲畜换回可以糊口的粮食,而战争,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霍惊雷摇摇头道:“我是个很简单的人,不想去考虑那些大道理。就像画画。我不管什么画意、画情。只把看到的东西重现到纸上,如此而已。敌寇犯边,我大明就该执刀取之,同样无比简单。既然朝廷一力言和,或有他的道理,而我身为军士,自会服从命令,但却无法让我变换立场。”
陈元度忽然举起空无一物的酒杯道:“说得好,虽然我不同意你的观点。若是还有酒,我便敬你一杯。”说毕,待酒杯接满雨水,仰头一口喝尽。那苦涩的雨水竟被他喝出了美酒的豪气。
想不到这沉默、冷酷的将军忽然对自己如此赞许,霍惊雷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要回应却尴尬地发现自己手中并没有酒杯,沉寂半晌,三人同时哈哈大笑,一时似乎漫天风雨也变得温暖了不少。
霍惊雷忽然道:“那是,兀都?”众人定睛看去,却见风雨中出现了一个人影,迎面走来,虽看不清面容,但看他身形壮硕,狼首长刀的明珠在黑夜中越发明亮,就连风雨都不能丝毫减其光芒,自然便是蒙古的第二号人物兀都了。
陈元度森森道:“早晚要和他一决胜负。”马镌麟哈哈笑道:“你和他战场上交手怕也不下十几次了吧,哪次不是把他打得落荒而逃,还有什么好一决胜负的?”陈元度道:“沙场是沙场,武功是武功,我今日方知,这人不光用兵颇强,武功竟似也不在我之下。可惜没能痛快打一场,实在可惜!”
马镌麟转向霍惊雷道:“小兄弟能来此处,自然是因为那朵莲花了?”霍惊雷点点头,眼中顿时充满了杀气:“此番诸事一并了结,若不是那厮的最后一次刺杀,便是我最后的一次出手。”马镌麟哈哈笑道:“少年志气可嘉!我也想看看这天下第一刺客究竟有何神通!要说起来,这些年来俺答能够如此肆虐,白莲教在其中起的作用怕是超过了七八成。此番他要敢来,我等定要除去他!”霍惊雷眼中的杀气愈浓:“我能感觉得到,他会来,这里,将是我们最后的战场!”
又过片刻,却见一个人影从山坳中转出,一点微光若隐若现,径自走回帐内。马镌麟看霍惊雷愣愣盯着兀都的营帐,神思不属,似乎在想什么,当即笑道:“小兄弟在想什么?”霍惊雷一顿,方道:“我方才在想,若不是单刀直入,由我带兵攻击这三座金帐,该如何着手。”
“这三座金帐互为倚仗,帐外的栅栏虽然不高,却能有效减缓骑兵的冲锋。而且大帐制作得很是坚固,几乎水火不侵,若是从远处射箭,恐怕难以奏效,看来只能靠战士的血肉之躯强攻了。”
陈元度摇首道:“霍兄弟也无须把这蒙古人看得忒高。蒙古草原广阔。马匹充足,却缺少铁矿和木材,比如他们的大帐,乃是用牛皮制成,虽然坚固防水,却极为怕火,故而除非如今天这般的风雨,否则只要我们的大军冲入射程之内,单靠神龙火箭便会让他们吃个大亏。”一说起战事,这沉默的将军一时滔滔不绝,让不熟悉他的霍惊雷着实吃惊不小,马镌麟却是陈元度的至交,早熟悉了这位老友的风格,只微笑点头不语。
霍惊雷久居京师,虽然号称八十万禁军总教头,但终究纸上谈兵得多,此刻遇到了这当世名将,方知战局多变,不是几部兵书可比,当然虚心求教;陈元度外冷内热,只觉霍惊雷这后起之秀虽未曾上过战场,但言语间多有不俗,也是难得的人才,一时间二人竟有些相见恨晚之意,言谈甚欢,几乎把马镌麟冷落到一边去了。
不出一个时辰,风雨渐稀,慢慢停了下来,再过一刻,漫天乌云竟都散去,半月露出了朦胧的容颜。若不是身上的衣服仍然尽湿,方才那一场倾盆大雨,还有那几乎要了众人性命的惊雷,竟让几人觉得仿佛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明月当空,视线也通透得多。就见一座帐篷帘席一掀,一个丽影俏生生立在月下。那份妩媚中内藏的刚健,让三个大男人不禁同时心中一荡。
三娘子漫步踱上山来,看着三人笑道:“众位英雄临雨把酒,好兴致啊。雨已经停了,可否容小女子来凑个热闹?”
她一身的衣衫,蜡染花纹甚是繁复。蜡染本是极南之地异族的不传之秘,即使在大明京师也是价值千金,更何况在这极北之地,中间隔着一个大明,俺答要想弄到足够做成这样一身衣服的蜡染布匹,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只此一端,便可看出三娘子是如何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马镌麟二人却知道远远不止如此,俺答近年来已甚少理事,部落的多数杂事均由这三娘子打理,在土默特部她也算是能排得上前几位的实权人物。
马镌麟与蒙古多有贸易,与三娘子颇为熟悉,当下笑道:“自是欢迎,只可惜没有酒了。”三娘子微微一笑,拿出方才马镌麟分发给她的碎玉杯,紧接着变魔术般摸出一个酒囊,笑道:“好在我还有些私藏!”
好酒!
霍惊雷和马镌麟的酒杯留在小屋中,已然被惊雷震成了齑粉。两人索性霸占了那酒囊,除了给另外二人每人倒了一杯,一人一口喝得好不痛快。
三娘子看向霍惊雷,笑道:“霍将军,大家都知道你画技惊人,可否给小女子画一张肖像?”霍惊雷摇摇头道:“不可。”三娘子一愣:“为何?”
“我只画所见之景,也只画我可画之物。有人曾说过,我笔下缺少灵魂,故而画不了涛生云灭那天地间至美的景象,自然也画不得夫人。”
这话弯弯绕绕,却是把三娘子捧得甚高,三娘子虽然遭拒。却甚是高兴,站起身来道:“如此我便自去转转,去找找那美景吧!”说着也不和众人打招呼,举杯起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转过山坳,陈元度忽地开口道:“女中丈夫!”
六、杀人很简单
一声惊叫瞬间惊醒了这寂静的山谷!
此刻堪堪清早,太阳还在东山下沉睡。巨石上的三人正自聊得高兴,忽闻索南贡这一声惊呼,无不色变。
索南贡年纪虽轻,却是青海喇嘛寺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人物,一向深沉谨慎。就在片刻之前,三人方才看到他走过山坳,此刻却是什么让他如此失态?
掠过三座大帐,转过两个山坳,闻声而来的几人终于见到了惊慌失措的年轻喇嘛,也看到了那让他惊呼的源头。
——人头!
来人都是血战沙场多年的铁血战士,早已过惯了刀头舐血的日子,死人也已见得太多,可待看清这个无身的人头时,却仍然止不住的一阵心惊。
只因为,那是俺答的人头!
那象征着蒙古荣耀和武力的俺答金帐,帐门依然紧闭,只是巨大的帐顶上却赫然刻划着道道伤痕。那几道巨大的伤痕远远看上去,赫然是一朵巨大的莲花,而莲花之下,却是一个巨大的“卐”字。
白莲索命!
就在这被嘲弄的巨大营帐之后,一段黑色的旗杆残端被牢牢插在地上,在那旗杆的四周如献祭般,三名金帐卫士横尸于地。而那旗杆上挑着的,却是——草原上的霸主、黄金家族的后裔、昨日还与众人谈笑风生的蒙古酋长,俺答的人头!
血已流尽,只剩雨滴一滴滴沿着苍白的人头滴落到地下。
极度的惊怵之后,紧接着的便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大明最大的敌人,曾经进逼京城三十里的异族领袖,这个纵横草原数十年不败的枭雄,这个让骄傲的大明朝廷都不得不妥协的强者的头颅,此刻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挑在了众人的面前。
仿佛时间停止了流逝,足足半盏茶时间过去了。终于,一声尖叫打破了无边的寂静。三娘子不顾地上混杂着鲜血的积水,扑上前去,一把揽过那颗苍老的头颅,紧紧搂在怀中,身子慢慢蜷下,不知在喃喃说着什么。
“你你……你们杀……”刀光闪烁,兀都的长刀匹练般卷向离他最近的陈元度,同时左手一挥,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而开。陈元度挥掌迎上,只听金铁交鸣之声不断,二人已经战在一处。
马镌麟稍稍一想,并不上前帮忙,只是张口一啸,声震四野。
那喇嘛索南贡也不动手,只是呆呆看着俺答的人头。双方各自发出了信号,他似乎已能看到明蒙铁骑的冲锋,以及即将到来的血腥厮杀。随着这一代霸主的身死,边关的形势再次变得无比晦暗起来。
霍惊雷只觉得热血即将沸腾。仿佛饕餮看到了珍馐,这位禁军首领的目中精光闪烁。
俺答死了,就这样轻易地死了。死在这一众天下顶尖人物的眼前。
这场死亡,仿佛是年轻的禁军教头再次的失败。但他却似丝毫不以为意,甚至感到一丝隐隐的兴奋。因为他嗅到了他最喜欢的味道——“谜”的味道。
这是一个谜局,他喜欢谜局。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画痴,他的目中没有失意,也没有沮丧。甚至连兀都、陈元度的交手,马镌麟呼叫铁骑的信号,他都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挂着一丝冷笑,看着那苍老的人头。
他要,破局!
“一,二……十五,十六。”直到十六呼吸之间,想象中的铁骑却并没有到来。这下,就连马镌麟的脸上都不禁现出一丝惊异。
兀都也发觉不对,手上刀光一紧,将陈元度稍稍迫退半步,身子一翻,脱离了战团,拼尽全力朝西方小径飞奔而去。索南贡稍稍一想,也飞身随之而去。马、陈二人对视一眼,也不追击,飞身朝东方去了。
一时间场内只剩下那抱着俺答头颅、悲痛欲绝的女子,和目中露出闪烁的精光,对这奇妙的局面露出无限兴趣的禁军教头。
此地已然被封闭。其实在烟花升空、啸声响起,却没听到铁蹄声声的时候,众人已经隐隐约约想到了这个事实。但若不是亲眼看到,却没人愿意相信。
——东西两边的栈道竟然全被齐齐拦腰截断,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昨夜那道恐怖的天雷之功。
一时间,无论是草原最强的精锐金帐卫士,还是龙马牧场的七百子弟兵,统统被隔绝在这小小的山谷之外,隔绝在这奇异的血案之外。
没有了强大武力的依靠,小谷中的诸人一时沉寂了下来。不论是叱咤风云的江湖豪杰,还是纵横草原的猛将,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这眼前的困局。
霍惊雷忽然感到一阵好笑。眼下这小谷的形势,大概和边关的形势不谋而合吧。两边的士兵怕还以为盟约早成,只须打开通路,和平便唾手可得。谁知道,当通路打开,迎接众人的,却将是一场生死厮杀!
兵刃在手,谷内诸人自然而然站成两边。不算那立场晦暗的索南贡,失去了俺答的蒙古诸人只剩下三娘子、兀都和负伤的屠答三人,实力显然稍逊于己方三人。
兀都虽然勇猛,却并不寡谋,现在的形势他看得很清楚,故而他虽然对几人怒目而视,却始终不敢再挑衅。而马镌麟三人也各有心思,自然不会主动出击。场面一时僵持了起来,只听到风过枯木,直如鬼哭。
日下,双方的手下一定都在拼命修复栈路吧。这微妙的平衡似乎非要等到一边的铁蹄铮铮响起时,方能被打破。
太阳慢慢爬上了东方的斜坡,似乎犹豫了半晌,方才悄悄露出了小小的半个面孔,偷偷看向这群对峙的豪杰。
此刻众人之中,不论身份地位还是武功阅历,自以龙马牧场主人马镌麟最高。清咳一声,他上前一步道:“兀都将军,可否听老夫一言?老夫可以对天发誓,大汗的死和我等绝无关系。”兀都哼了一声,手中刀却握得更紧:“你……你……不信!”一句话说得不清不楚,最后索性用两个字总结。
马镌麟回头看看陈、霍二人,轻轻摇头苦笑一下。
现下对方的三人,索南贡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三娘子犹自抱着俺答的人头,似乎完全不理会外界。而唯一可以交流的兀都却是如此立场。
霍惊雷也上前一步道:“兀都,我们三人整夜都在那边的巨石上,你应该也能看见的。若是我们杀害大汗,必须要经过你们的营帐,怎么可能不惊动你们?你若想为大汗报仇,就应该赶紧把真凶找出来。你看那里!”
马镌麟将这番话翻译过去,兀都的神色稍有松动,看向霍惊雷手指的方向,却是俺答营帐上那朵触目惊心的莲花。
马镌麟心下一动,接道:“不错,看那栈道应该是被雷击而断。我们既然出不去,那‘莲’自然也出不去!”他的话音未落,兀都已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迹。马镌麟二人对视一眼,也前去搜索。
霍惊雷看了索南贡一眼,笑道:“喇嘛是不是想见见你那位中原的同道?”索南贡仿佛刚从沉思中醒来,道:“我要想些事情。”霍惊雷一笑,不再说话,自随马镌麟诸人奔去。
没有!
山谷虽然蜿蜒曲折,却并不算大,而且昨日俺答汗的卫士已将所有草木尽除。谷中没有任何外人存在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暗处。那“莲”竟像幽灵一样,从这个困住了七位风云人物的小谷里消失了!难道杀死俺答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孤魂不成?
待得太阳爬上了半天,每一寸土地都被这群人的脚步踏过,每一个可能的出口都被细细地检查,众人终于放弃了搜索,接受了这个事实——莲,没有藏在这山谷内。唯一的发现就是,众人寻找到了俺答的尸体——倒卧在他的金帐之内,鲜血浸红了金帐的木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