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垂着眼睑,双目怔怔的盯着前方。

良久良久,不见她说话,江城心头不禁一滞,两个月的期限并未超过,原以为她应该会很欣喜,哪怕不是欣喜……也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怎么了?”他忙蹲身下去,一脸愕然地看着她静静掉眼泪。

“你还好意思问我……”明霜咬着牙,“不是说好的会寄信给我的么?不是说好的不会有事么?为什么大半个月了,音讯全无……”

江城伸手,轻轻拥着她:“对不起对不起,本来过年的时候我就该回来的,这期间是出了些意外。”暗杀当晚,他胸口上中了一箭,包扎得太潦草,又急着回去见她,途中策马狂奔,因此恶化了伤口。

“什么意外?连让人捎个口信的时间也没有吗?”她一时气急,手砸在他胸膛上,冷不丁碰到伤处。

耳边听到他抽凉气,眉头紧皱,额上冷汗直冒,明霜吓得赶紧收回手,“你、你受伤了?”此时此刻才发现他有些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

“不碍事。”江城缓过气来,笑答,“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瞬间明白:“除夕那日夜里,在门外面的人果然是你?”看他点头,明霜不禁急得掉眼泪,“你!……伤得那么重,你怎么不进来啊!?”

江城轻描淡写地笑笑:“怕吓着你,想想还是算了。我以为一点小伤,很快就能好,结果跟着王爷回去,一睡就睡了好几天。”她听着,握着他的手不由紧了一分。

“是想着要给你写信的,不过手没什么力气,加上萧问也伤的不轻,宫里又诸事繁忙,一直没机会……”

说完,他把她的手放在唇下,温声道:“现在,我来带你回家。”

明霜正一门心思扑在他的伤上,听得这话,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讷讷地瞧着他给自己擦眼泪:“回家?回哪里?”

“回京城。”他淡淡道,“我们正大光明的回去。”


第83章 【志难成】


明霜微微一怔,这才留意到身后那两排站得整整齐齐的禁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哭又笑的委实有些尴尬。她红了红脸,低声问道:“这些都是你的人?”

“嗯。”

“当官了?”

“嗯。”

她好奇:“几品啊?”

江城含笑道:“你猜猜看。”

不知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但三王爷逼宫这事儿他一定有参与,否则也不至于受伤。都说开国元勋会有大封,明霜想了想,伸出五指来。

“这个数?”

江城摇摇头,笑着把她其中两指扣下去。

明霜讷讷地望着他眨眼睛:“什么职位?”

“没什么,官复原职而已。”

她一面回忆一面颔首:“三衙副都指挥使?”

“正的。”

*

几辆黑漆平头车从巷子口缓缓驶出,前有禁卫开路,后有仆从跟随,排场之大,街头巷尾的人都跑出来瞧热闹。

隔壁家的两个妇人惊得目瞪口呆,眼看着江城把明霜抱上马车,心头又诧异又艳羡。

气候尚冷,车上的坐垫铺的厚实,小桌边还有茶炉子,一进来便觉得暖和,茶香扑鼻。明霜在窗边撩起帘子往外看,见得如此气派之景,不由好笑:“怎么搞得这么张扬,这可不像你。”

江城捅了捅小风炉,让火烧得更旺盛一些,然后给她倒茶水。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想必会有人传些什么风言风语出来。这样也好。”他淡淡道,“至少可以堵住他们的嘴。”

原本明霜是不在乎的,自打来了京城,对于这种情况她已然适应,可听他这么说来,心里忍不住欢喜,搂着他胳膊一头靠上去,喃喃道:

“真好,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江城拍拍她脑袋:“我答应过你会活着回来的,说到做到。”

车子走得平稳,这空间里终于只剩他们两个人,他垂下头去吻她,细细斟酌,浅浅温存,带着多日来的思念,搂在腰上的手臂越收越紧。

“往后,咱们再不用东奔西跑了。”他柔声道,“你只管待在家里,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有我在。”

明霜听完就笑了:“好像一个废物啊。”

江城不禁苦笑:“有这么说自己的么?”

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肌肤温软细腻,却因为太清瘦,骨骼分明。折腾了这么久,她的确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了,江城下定决心,等回了京城要仔细给她补一补身子。

车窗外,山山水水,小桥人家,一并缓慢倒退,明霜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还没从这样的变化中缓过神来。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仿佛在明家小院里侍弄花草的时光就在昨日,一觉醒来,杏遥还没出嫁,江城还在门外站着,鸟雀嘀嘀咕咕……

原来不知不觉,许多人,许多物都不一样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家?是回……哪个家?”

江城喝了口茶,冲她一笑:“江家。”

赶了两天的路,到京城城门下时,已近黄昏。明霜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心中却无端慌张起来……

她从来没去过江城的家啊……

明家已经被抄了,据说之后宅邸已让人买了下来,等着重建。江家的老宅当年虽也有抄家,不过一直保存着,只略略翻修整顿后便能入住了。

时隔多年,江家的人大部分已经离散失去了联系,饶是如此,明霜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车马停下,江城抱她下来,朱红的大门早已敞开,管事颔首恭敬地唤了一声“大人”随后又朝明霜鞠躬,叫了声“夫人”。

宅子很大,和明府不相上下,可以想象出曾经亦是一副繁荣昌盛之景,只是现在人少,看着冷冷清清的。

“前面就是书房,我把你从前爱看的那些都搬了过去。”江城抬手给她引路,“往后若是想看别的,咱们再叫人买。”

明霜含笑:“好。”

大约他也是刚刚回家,府里的下人置办得不多。走半天也没见着一个,四下里格外安静。

她倒是很喜欢这种气氛,院子里有一方小池塘,明霜拉拉他衣袖:“叫人种点荷花吧,光秃秃的也不好看,等夏天我们还能吃鲜莲藕呢,你说好不好。”

“嗯,一会儿我命人去办。”

沿着回廊一道走,不远处忽然隐隐听见有刀剑破空之音,草木疏影之后,有个少年正手持一把□□舞得虎虎生风。

许是听到动静,他回身收了枪,转过眼朝这边看。

江城抬头唤道:“言儿,过来。”

少年听话地把枪搁下,小跑着到他身边。

“哥。”

这孩子年纪轻轻的,瞧着也就十二三岁,但个头很高,身强体壮,眉眼和江城有几分相似。

他颔了颔首,向明霜介绍:“我弟弟,江言。”

她眼角一弯,微笑道,“小言。”

对方明显诧异了一下,皱着眉看了看江城,微顿片刻,神色又恢复如初,乖巧地向明霜施礼:“嫂嫂。”

“真乖。”她眯着眼睛笑,顺手抚上他脑袋揉了两下。江言无比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本能地想后退躲开,抬眸瞅见江城皱了皱眉,他只好顺从地把脑袋低下来让她摸个够。

“多大啦?”

“十三……”

“十三呀,不小啦,定了亲事没?”

“……”

江城轻咳了一声:“他还小,暂时没考虑这些,先立业后成家,我想等他有出息了再考虑亲事。”

看着这孩子活像是看见他小时候,明霜忍不住支着下巴仔细打量他。

江言倍感压力地向江城投出求助的目光,然而后者只平淡地对他点点头,点得他心里直发虚。

“时间不早了。”江城终于出声打圆场,“赶了一天的路,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休息。”

“好啊。”明霜依言颔首,自行摇了轮椅,慢腾腾地继续往前逛。

眼瞧她走远,江言这才炸毛似的把江城胳膊抱住,“哥,她、她刚刚摸我头了!”

“嗯,我看见了。”

“她怎么能摸我头呢!”后者不可置信地挠挠耳根,又抓抓头发,“她真是我嫂子啊?!”

江城睇了他一眼,“那不然呢?”

“呃……可、可是……”

话还没说完,江城就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好生练武。”说完,举步便走了。

原地里,江言还在发怔,半晌才往头上摸去。

“你们……”

未晚和姚嬷嬷先他们一日到府上,茶水,床铺,妆奁,所有的而一切都替她准备好了。吃完饭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明霜早早地拥着被衾在床上躺着小憩。

桌边亮着灯盏,江城正提笔在写文书。

她捧着话本看了一会儿,偏头见他手边叠了好几本,不惊奇道:“你才上任多久,怎么就有这么多要写?”

“正因为才上任事情才烦杂。”他蘸了蘸墨,“圣上打江陵而来,对京城的事一无所知,我需要把这几年三衙的案宗理清楚,好让他过目。”

“你理出来我帮你抄几份吧?”她放下书,“这么写得写到什么时候。”

“不要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闻言明霜不好再多说什么,随手翻了一页,忽然道:“对了,家里就小言和你么?”

“嗯,爹爹在西宁州,圣上月初就下令让他回京复职。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说着,他停笔笑了笑,“我们俩的事,过年的时候我也写信告诉他了,你放心。”

她倒不是不放心,明霜不由担忧,“你这么讲我怪紧张的……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准备什么见面礼给他?”她琢磨道,“你爹最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有什么要紧的。”江城搁下笔,理好手上的文书,坐到床边,低头在她唇角上一吻,“反正你都嫁给我了,今生都是我江家的人。”

明霜“啧啧”摇头,伸手来搂他脖子,语气泛酸:“了不得了不得,你现在可是江大人了,再也不是从前跟在我身边的小侍卫,人人都叫你官老爷,叫你大人,哎……我明霜今非昔比,不是千金小姐,也没有显赫的家世,想必我的话你也不会听了,哎哎哎,我好可怜啊。”

她一连三叹,听得令他发笑。

江城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下亲了亲,“谁说的?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小姐。”

“咦?是么?”明霜歪头,扬眉调侃他,“那你方才该用什么谦辞称呼自个儿?”

江城哭笑不得,“属下。”

“那我呢?”

“小姐。”

明霜挑起眉来打趣:“诶,这就对了。”

说话间,她手指将他衣带解开,从衣襟里滑进去,避开他伤处,有意往下撩拨,存心使坏的调笑道:“现在知错了么?”

直到他身上有伤还故意乱来,江城心下好笑,摁住她的手,倾身上去吻她,温软的唇瓣含在口中,思念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耳畔听他低哑着嗓音慢声道:“属下知错了……”

明霜闭上眼睛抱住他,口齿含糊:“再说一遍。”

“属下知错了。”

“再说呢。”

“属下……唔。”

舌尖被吻住,他发不出声,交缠了半晌,蓦地发觉衣衫被他拨开,明霜低声问:“不是说有伤么?”

“无妨。”他倒也很配合,“属下/体质好,这点伤可以忽略。”

“这可是你说的。”明霜凑上前,“那我可不管你了。”

江城蹭蹭她鼻尖,笑道:“好。”

都说小别胜新婚,再加上新婚的时候不过一个月他就走了,提心吊胆等了那么久,明霜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情到浓时,直咬住他耳根,逼着江城喘着气小声说喜欢,这才肯放过他……

夜深人静,灯烛已熄,烛泪在桌上结了厚厚的一层。

她睁开眼,借着月色看到他胸膛上那些伤痕,有浅的,有深的,一道一道都是他们走过的痕迹。他睡得熟,明霜不敢拿手触碰,只佯作困倦地把头靠上去,入耳是沉稳的心跳。

腰际忽然一紧,他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拿下巴抵着在她头顶,仍旧沉沉而睡。

*

天色阴暗,大风平地而起。

来到严家时,已有下雨落下。

这地方他熟得不能再熟了,从前有五年的时间都是在此地度过的。眼下严涛亲自培养的侍卫队已被撤掉,如今人走茶凉,满目狼藉。

江城走进书房的时候,严涛还歪在太师椅上看书,一副很悠闲的模样,摆好杯子请他用茶。

“毛尖,也算是上品了,难得你们还给我留着好茶,尝一杯吧。”

他没有动,身后有人把圣旨抖出来让他宣读。

“怎么?怕我下毒。”严涛自顾把那杯喝了,抬手一摆,“行了,圣旨也不必读了,横竖不过是赐死,一会儿我谢恩便是。”

他摆弄手里的空杯子,笑了笑,又皱眉捂着脸啜泣,忽喜忽悲,他叹道:“我养了一条白眼狼啊,当初真该杀了你的……是我从安武坊把你救出来的,你莫非忘了吗?”

江城冷眼看他:“五年出生入死,以及那日刑部地牢里的酷刑,这些还你的恩情,足够了。”

这人的表情和当初相识的时候相比大有不同,严涛看了他良久,才讽笑道:“也罢,你如今有了个拖累,再也不会是从前那把利刃了。江城啊……再好的刀也会钝,你自求多福吧!”

他颦着眉,并不言语,从书房退了出来,两旁禁卫端上酒水。

院中的雨势渐大,夹杂着雷声,他抬头往天上看去,乌云密布,暗光闪烁。


第84章 【燕依人】


江城白日里有公务要忙,明霜还如之前一般在家里呆着,府内除了她就是江言,再没别的主子了。饶是江言有意避着她,但成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碰面也是难免的事。

他八岁上江家便遭逢劫难,母亲过世得早,又没什么姐妹,数年来跟着萧问学习武功,很少和外人有接触。所以一遇上明霜,他更加不知道要说什么该做什么,偏不巧,这个大嫂还十分难应付,于是但凡江城有事要出门,江言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状态……

“大嫂,您的猫……”

他从墙角里把白猫拎起来递给明霜。

“辛苦了。”

大槐树上枝摇叶晃,雪花簌簌往下掉,他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逮住那只鸟气喘吁吁下来。

“大嫂,您的鸟。”

不多时。

“大嫂,您的金鱼。”

过了一阵……

“大嫂,您的菜花蛇。”

半晌之后。

“大嫂,您连耗子都养么……”

“耗子当然不是养的呀。”明霜笑吟吟地把白猫捧起来,“是给这孩子改善伙食的。”话音刚落,便见它眼睛一闪,身形灵活的把江言手里的老鼠叼走,在地上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喜滋滋地跑到树下进食去了。

明霜取出一条干净帕子给他:“小言来擦擦手。”

江言不好意思拒绝,垂眸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来。

“真乖。”脑袋上又被揉了揉,他立时浑身起鸡皮疙瘩。

“姐姐这都是为了你好呀。”明霜一面摸一面眯着眼睛看他,“当初你哥给我抓麻雀的时候身手可比你快多了,他说你轻功不好,特地让我来帮你练一练的。”

才怪!

江言暗中翻了个白眼,又发觉这样翻白眼不好,可是已经翻过了,索性再翻一下。

“我听别人说,大哥……曾经是您的侍卫么?”他忽然问这话。

明霜正在吃茶,闻言顿了顿,笑意如常:“是啊,怎么了?”

“您……”斟酌了一会儿,江言才道,“您不嫌他的身份么?大家小姐和下人私奔,哪怕是放在当下也是不能被认可之事。”

“我知道啊。”

“您知道怎么还……”

她不以为意地合上茶盖,偏头朝他笑笑,“人总是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那些道德、教养,从一开始就是用来束缚人心的,信不信是一回事,要不要搭理又是一回事。若人心真有那么容易被人束缚,那也不叫人心了。”

说完,见他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明霜又摇头微笑,拿手在他脸上捏了两下,“算了,你还小,说了这些也不懂的。往后自然会明白。”

江言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诶,你衣服破口了?”她抬眼扫了扫,许是方才在树上刮的,转身准备命人去针线,“站过来,我给你补补。”

原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又好拂了她的好意,江言只得走上前去。

明霜拈了线,用针纫了两条衣线,对准他衣摆处来回织补。萧问是个标准的光棍,带孩子向来粗糙,衣服破了照样让他穿着满大街走,偶尔心血来潮补出来的样子也是令人发指。

五六年了,自打江家犯事,母亲病去,这种待遇就再也没有享受过。江言垂着眼睑发呆,心下生出些许暖意来,忽然觉得……大哥娶了她,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衫子才补了一半,未晚忽然从门洞那边进来,走到明霜跟前,“小姐,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哪个大小姐?”

未晚换了个词,“就是……瑞康王世子妃啊。”

她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她所指之人是明锦。

明霜换好衣裳让未晚推着到了偏厅,明锦已经在桌边坐着喝茶,她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多大区别,只是神色不如以往犀利,眉眼间也带了点轻愁。

见她进来,明锦忙搁下茶碗,堆上一脸笑。

“霜儿!”她走上来,拉着明霜的手,亲切又温暖地寒暄,“你怎么样?好不好?”

明霜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到桌边去吃茶果。

“我挺好的,有劳姐姐记挂。”

明锦紧跟在她身后,“王妃告诉我说你回京了,我起初还不信。这会儿看见你好端端的,我这心里也安定许多。”她双手合十,冲天上拜了拜,喃喃念道:“老天保佑,好在你平安无事,那会儿听说有人劫狱,我这心都是替你悬着的,就怕你躲不过这一劫。幸好幸好,你福大命大,难怪老祖宗老说你个有福之人。”

她的口气越听越熟悉,明霜细细一琢磨,这才想到了叶夫人。

一样的笑中藏刀,一样的拐弯抹角,光是想想都无端令人反胃。

要不是她今日找上门来明霜连想起她的机会都没有。

叶夫人临死前的模样,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是明锦的亲生母亲,直到死,她都没来看一眼,为了撇清关系能狠心到如此地步,可见得此人有一颗多阴冷的心。

“无事不登三宝殿。”明霜不喜欢和人打太极,直截了当问她,“说吧,来作甚么的?”

看出她态度不耐,明锦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是知道的,三王爷如今做了皇帝,眼里又容不得沙子,王爷如今在府里软禁着,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偏偏世子又在这当口出了事……你……”她明显注意了一下措辞,“江大人和今上交好,你能不能……”

“不能。”

话还没说完,明霜就淡笑打断。

“霜儿……”难掩尴尬,明锦咬着下唇,“算是姐姐求你了,你帮我这个忙吧。”

“世子犯事与我家小江有什么关系?你也知道新帝登基,是从王爷的位置爬上去的,他自然容不得其他兄弟,如今作甚么都是费力不讨好的,我劝你别动那个心思了。”

“我这不是没有其他法子了么。”明锦望着她,清泪直流,“念在我们姐妹一场,你好歹同江大人说一说。”

她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我们姐妹一场?”

“我从没害过你不是么?”明锦努力的回忆着,“你看……小时候我照顾过你啊,还有你刚来京城的时候,外出的事我后来不也没有阻拦么?我对你一直有期待,我知道明绣是不如你的。”

“对了。”她忽然道,“你落水,那时候推你落水的人绝不是我,想必是明绣干的!”

不喜她提起往事,明霜皱起眉,“行了,你是真心的也好,假心的也罢,这忙我不帮,请回吧。”

“霜儿。”明锦不死心地望着她,“我们可是一家人!”

一家人?

一个连明绣都不如的人,也配和她称一家人么?

明霜抬起头来,冷眼与她相视:“世子妃说笑了,我如今,是江家的人。”

这个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明锦立时哑口无言。

江城刚从门外进来,前面的言语一句没听到,蓦地见她说出这话,心中砰然一跳,带了几分讶然地举目看去。迎面就见明锦红着眼圈,快步朝这边走,路过他身边也没停,领着自己的丫头,径直出去了。

江城收回视线,“她怎么来了?”

“谁知道。”明霜满腹不悦,娇憨地朝他伸出手:“小江抱。”

江城自没有二话,俯身去抱她,想到她方才的言语,自是欢喜不尽。

“既然不高兴见她,往后不见就是了。”

“嗯……”明霜靠在他怀中颔首,“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没什么事,提前回来了。”他索性将她提起来,坐在自己腿上,“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

江城迟疑了一下:“圣上下午叫我去了一趟,是说明见书的事。”

明霜不自觉颦了颦眉。

“……他知道年前咱们俩成了亲,明见书按理说是我的岳父,所以就做主撤了他的罪名。随后他便问我,要不要给明见书官复原职。”江城看着她,“你的意思呢?”

三王爷的意图很明白。

之所以当初选择了他,一方面需要他潜入皇宫暗杀皇帝,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他的父亲能够返朝。当初支持他的人都被先帝流放到别处,眼下他刚登基,自然需要更多的朝臣拥护于他。

三王爷并不知晓明霜和家里人的纠葛,只当明见书与他是亲家关系,扶持他是理所当然的事。

明霜听完就从江城怀里起身,咬牙切齿,“官复原职?我娘为他死了,明绣替他嫁了,叶夫人也上吊自缢。他现在苟活也就罢了,还让他坐回之前的高位狐假虎威么?所有人都过得不好,就他有滋有味的安度晚年,凭什么!”

“好好好,你别动气。”江城只得道,“不复职就不复职吧,回头我去和圣上说便是。”

抿着唇盯了他半晌,明霜搂着他胳膊,把头埋下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肠很坏?我对自己的爹爹都这样……”

“不是。”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只是看不得他过得好,或许,我心里也有仇恨,报复了才能痛快。可他是我爹,我总不能要他的性命。”明霜趴在他肩头小声嘀咕,“倘使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还会喜欢我么?”

“会。”

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明明听着忍不住窃喜,明霜还要捉弄他,“你这么讲,那不就是承认了我没你想的好么?这时候应该说‘在我心里你最好,没有不好的地方’。”

江城怔了怔,老实道:“嗯,在我心里你最好,没有不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