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不祥的预感,莫愁警惕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便实话说了吧。”
他叹了口气:“你现在这身子是两个人的。即是你的与那庞家小姐的,庞家小姐已死,她是死人,而你是活人,阴阳两相交汇,你想生孩子……那是打破三界秩序。你可懂?”
“……我,不懂。”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手紧紧拽成了拳头。“你直接说了吧,要如何?”

“破解之法便在此书之中。”长须老道扬了扬手里的书,“你猜得不错,你能回去的方法这上面确有记载,只要你回去,将孩子生下来,再回来,你的身子就是你的身子,以后想生多少都没问题。”
“原是这样……”她松了口气,这般简单,她只需告诉展昭跟老头子回山里养养身子,等到时候回来就好了……蓦地,她感到不对劲,若真有这么简单,他如何能严肃至此?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没说?”

长须老道深深看着她,静默了片刻,才道:
“你能回去,但再回来,也许……便不是在北宋,不是在此时,亦不是在此刻。”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还有两章就结局了,今天再努力码一章。
不知不觉又要3点了啊……偶下去睡了。
有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再霸王我……哼哼,后果很难想象的哦。

 

☆、【温言·如玉】

“我不要!”
莫愁果断的摇头,语气甚是坚决,她抬起眼,朦胧的雾气染得她双眸颜色淡淡的。

“你要想清楚。”长须老道禁不住皱起眉来,他心头自是知道他们两人所经历的种种,有多不易,才走到如今的地步。
“你的身子很虚弱,阳气已经慢慢被阴气侵蚀,用不了多久,你就真真会被庞家小姐替代,成为一具死尸!现下回去还来得及,我说有可能,并不一定你运气就那么差啊,凡事得往好处想,是不?”

“可我……大哥呢,他……”
再回来的时候会是怎样?
也许过了千百年,又也许时光倒流,他们相见便是陌路,亦或许根本无法再相见,这样……
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
她此生活下的信念只有大哥,没了他,便是给她一辈子安乐又能怎样呢?
她最爱的人,已都不在了,还要这些来……有何用?

“别犹豫了!”长须老道看得心急,一把抓起莫愁的手,挽起袖子凑到她眼前。
“你看!你的手腕已经开始泛黑了,这是尸斑你可懂?为何那蛊虫本是只对内力高深之人望而却步,可你没有内力它仍旧未附上你身……只因,你本就是个活死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莫愁垂下头,轻轻抽出手来,再仰头时,那点晶莹顺着她的脸颊落下。

“我们回去吧,大哥他们,肯定等得不耐烦了……”

“你这丫头!”

莫愁觉得万般疲倦,她闭上眼默默摇了摇头,把书塞回他手里,转身往外走。

等她快要走出书架,长须老道忽然低低唤了她一声:
“丫头。”

“嗯?”莫愁停住了脚,只是没有回头。

“你当真是想清楚了?”

“嗯,想清楚了。”
一世是一世,一时是一时,哪怕只有半日,半刻,半分,半秒。

“……好……好自为之。”

她在那一面扬起嘴角笑了笑,满屋的璀璨照亮了她整张脸,绚烂得就像春天初绽的百花。
在这里她有多少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他们会回开封,开封府里有包大人,有公孙先生,还有四位校尉;街上有常常向她打招呼的卖鱼的苏大娘,有嘘寒问暖的父老乡亲;家里,有阿猫,有青荷,以后还会有他们的娃娃……

他们会很幸福,而且会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

*

三日之后的傍晚才回到雁归村,树梢上的雪还没有化,只是气氛格外的特别。
一反常态,刚入村的时候莫愁一行人就受到异常隆重的欢迎,带头的是吕家的婆婆,拉着莫愁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说是三日前一大早起来神智就清醒了许多,又睡了一日这病痛无端就都好了。听那位叫厉也城的少侠说,是他们几个捉妖去了,全村人恍然大悟,而后心生无限感激之情。

捉妖?
莫愁的脸皮不禁抽了抽。
你是没瞧那阵势,病尚未好之前拿了镰刀锄头跑到家门前喊打喊杀的,只差没生吞活吃了他们几个才泄愤呢。现下好了,自然一群人是生龙活虎的,闭口不提当时闹事之事,她也就不好再多生别的不快。

村民都很热情,在大场子里摆了丰盛的酒宴,一说是为了感谢他们几个,二来也为他们接风洗尘,这之三便是庆祝全村人脱离险境。
因得那排场太大,一时想要推脱也不是易事,难为莫愁他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被人推推挤挤去了村中央,只留柳宿扶着还在受伤的白玉堂先行回房。白玉堂那厢是死活不肯,端得明是他功劳最大这下反还被排出庆祝的人群之外,想来也气人。

最后莫愁好说歹说替他带足吃的回来他方才不情不愿的在床上躺着睡了。

村民摆了篝火,几家欢乐,笑声不断,肉香菜香好似都弥漫了方圆数里,火光冉冉升起,一直融入幽深的夜空。
远远的,莫愁好像看见在一处牌坊的一角站了一个老者,他拄着拐杖,一手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扶着,静静的注视着这方。
酒桌最偏僻的地方,温延仍旧一言不发地独自一人喝酒,他素来喜静,这般热闹的场景如何也不适合他。

偶尔,他会看看头顶的天空,若是仔细看时,不难发现他的嘴角有微微勾起的趋势,只是不怎么明显。

*

这一顿,折腾到夜里三更人才慢慢散去,不少喝醉了汉子就干脆往地上那么一趟胡乱睡了了事。

篝火燃得旺盛,赵勤朝窗外看去,明晃晃的,那颜色颇为喜庆。厉也城早早在对面屋中歇下,因她才醒了不久,本就睡了多日,虽知时辰已晚,但了无睡意。好在窗户离床头很近,索性就坐起来往外面瞧。
喧闹声弱了不少,就这般安安静静地,她也甚是喜欢。
不想房门忽然被人推了开来,赵勤本能的以为是厉也城,谅是她动作太大将他吵醒,便微微有些心慌。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我只是有些无聊,你不必管我……”

对方静默了片刻,忽而听得一声轻笑,赵勤方识出这声来。

“怎么了?才这么几日,有了夫君就忘了皇叔了?”

明知道这是调侃,她还是由不得红了脸,低下头嗔道:“皇叔……原来是你。”
“失望了?”
“没有……不是……”怎么现下小皇叔越来越爱拿她取笑了,果真是跟着莫愁久了,再冷淡的人都会变坏。她如是鉴定完毕,更加坚定了以后若有了孩子一定不能让他与莫愁接触的信念。

温延走到她床边来,抬起手在她脉上把了把,确定是真好了,这才缓缓道:“以后不在宫中了,万事都没那么容易,你自己要小心。他的为人,我也看见了,你跟着他,他定不会让你吃苦。”
赵勤刚点完头,忽见温延背上背有包裹,这一身行头像是要出走,不禁问道:
“皇叔,你这是……”
“哦。”温延站起身来,四周太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先回京,就不多逗留了。”
“这么早就走?……对了,不是听说赦免展护卫的圣旨已经发下了么,既是如此跟着莫愁他们一块儿回去也好有个伴儿啊。”
她这个皇叔,总是爱独来独往,这般性子,也不知何时能给她找个王妃回来。

“不必了,我回京不久便预备下江南去。圣上要我去视察江南的米粮三行。”
“哦,这样啊。”赵勤微微有些失落,“皇叔,我有些舍不得你。”她是他一手看着长大的,世人都说永寿王爷凶煞如阎罗,唯恐避之不及,但只有她一人知道,永远裹那件灰黑披风下的温延,是个怎样的人……

“傻丫头。”他如小时候一般抚摸在她的头上,含笑道:“都嫁人了,还说这么孩子气的话。若我日后得空,我会来看你们的。”

“真那么急着,就要走么?你可有告诉小西他们?”

她么?
温延涩然笑笑,摇头:“并非什么大事,我看不用。”

赵勤咬咬下唇,由为他感到难过:“皇叔,你对……小西她,可知道?”

知道不知道又有何用呢?
就像他们初见时一样,他透过那扇朦胧的纱窗,看见她在屋中忙碌。
那时,他就想,若多年后,也能有一人,在他每日归家时候为他准备饭菜,便是粗茶淡饭又何尝不满足……
只是。
只是,面对感情,他何其胆小,他甚至不敢向她袒露自己的心扉,哪怕是一点,哪怕只有一点。
他能做的,就是站在她身后,等待她不经意的回头。

她的幸福,早已有人给了她,既然她幸福,他又如何再狠得下心去破坏她的幸福呢?

曾经,他也想过。若是他在展昭之前先遇上她,或许一切是否都不一样了?
世事难料,宿命注定。
那么……

如此,就好。

“我走了。”

*

屋外,夜空朗朗,明月高挂,风吹料峭。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提上包袱正欲往马厩走去,却见那枝叶稀疏的树干上坐有一人,灰须随着风轻轻飘起,乍一看去,在月光笼罩下,恍若仙人。

“一个人?”
梅才清笑得很是没心没肺。
“先生。”
温延朝他点点头。
“瞧你这怨妇的模样,看来那小媳妇没跟着你啊……”他嘴上丝毫不留情面,撑着树干直盯着温延笑。

温延并未再回他一句话,径直走到马厩前。

“哎,别生气啊。”
梅才清企图挽救一点,但那张笑意浓浓的脸完全叛变了他。
“她就在那边院子里坐着,你不去看看她再走?”
温延解绳索的手微微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他牵了马,走出来。

“哎,给我也牵一匹,我随你一起。”

温延没理他,牵着马往街上缓缓走去,再抬衣袖时忽然发现袖中还有什么,他伸手进去,指尖触到一丝冰凉。
一支青色的萧在他手中,他垂下眼睑,慢慢抚摸良久,仍举在唇下。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作者有话要说:温延结局。
呵呵,果然他是不如小君的啊。
哎……
想来是个不得不说的人,相比小君,我更加心疼温延。
附带说一句:
番外很重要。
看完结局之后一定要回来看番外,不然乃们会后悔滴……= =||
霸王者,人人得而诛之……

 

☆、【尘埃·落定】


看着顶上明亮的缺月,莫愁懒懒地偏过头,问展昭:
“大哥,我听见有人在吹箫了,你听见没有?”
“有么?”展昭方睁开眼睛,无奈地笑着摇头,“我没听见。”
“咦……莫非是我听错了?”莫愁挠了挠头,她吃得很撑。
“可我似乎是听过的,我们第一次住清阳客栈的时候,当时我也问过你,就是这一曲……”

“我是真的没听见。”展昭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太晚了,回去睡吧。我先去向大哥家中一趟,晚些时候再回来。”

“哦。”莫愁从他肩上将头抬起来,信誓旦旦地笑道:“那我在家里等你。”

展昭叹了口气:“别等了,都三更天了……”
“没关系啊,我还不困!”莫愁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见展昭亦起身,也抬手替他拍。
“正好咱们过几日就要回去了,我得好好收拾。”

“……好吧。”拿她没法,展昭只好妥协,“别忙太晚。”
“我知道。”莫愁笑嘻嘻应他。
“嗯,那我先去了。”

“去吧。”

走到门口时,不放心的再回头看了看,正见莫愁站在屋前扬起手来与他挥别,一时胸中的担忧又化作笑意,他抿起唇,提剑走出门。

*

向逸飞性子本就豪爽,加之柳宿又是个好客之人,一听得他说要走,二话不言直接将家里存了多年的好酒开了来,展昭盛情难却,只得陪他饮了一盅。
一来二去,待向逸飞喝得不醒人事时,天际都开始泛起浅浅淡蓝。展昭方才告辞回家,柳宿自也未再挽留。

行了一回,走至家门口,推开小院的门。屋内漆黑一片,周遭有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寂静。
展昭微微一笑,想来也是了,这般时候莫愁早睡下,如何还会等他。现下,只等着马车备好,不日他们便可回京。
大人……定是早早在开封盼着他们回去了吧。

如是想着,他开了卧房的门,室内与外面的温度不可比,自要暖一些。隐隐的他似乎看见莫愁正趴在桌上,大约是累得睡着了。
展昭由不得无奈地叹气,本来她身子就弱,好好地,如何不到床上去睡。只为等他,犯不着这般的……
便轻手上前唤她。

“小西,小西。”
“起来了,当心着凉……”

他的手温柔地扳在她肩上,却蓦然觉得有一股冷意,透过手心逼往心头最深处。
他的目光直直被桌下那一滩血迹吸引住,下一刻,只觉得手脚冰凉。

“小西!小西!”
他唤得越急,越是无人回他。

展昭伸手将她的脸翻过来。入目既是莫愁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嘴角的鲜血早已凝固。

“小西!小西!!!”

*

飞雪的山头,昏暗的山洞中,展昭的脸色无悲无喜,他怀抱着那个凉透了的身体,整个人好似都已沉入了谷底。宛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气。

明月还高挂在天上,一泻千里,鸿蒙苍茫。

长须老道看着他手里的人,依旧脸上带笑,只是不似了以往那般畅快。
“南侠果真是好耳力,老朽佩服。”

展昭沉默无语,低下头,无比温柔地伸手将怀中人耳边的乱发细细理清。

“你可想清楚了?她若是走了,也许……此生再无回来的可能。你们,会就此分隔两地,永不得见。”
这次不是三个月,不是三年,是一辈子,是一生……

展昭把手里的人放到石床上,静静地注视着她,视线几乎是一点也未曾离开。

“你送她走吧。”

他转身,黑色披风随之荡起波澜。

长须老道叫住他:“你不再看看她?”

再看?
再看……兴许,他已没有了这个勇气。

背对着他,展昭只是无声无息地勾唇笑笑。

长须老道再抬眼时,只见朝阳初生,平地流去的,是那个蓝衣如蔚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发现这文可以改名为《三离三别》了。
呵呵,你们懂的。

 

☆、【至始·至终】

光影流转,时光飞逝,转眼即是数月而过。

这日,上元灯节,大清早还未到四更,天尚是灰蓝的,一轮暖月悠悠荡荡,似乎也懂得些许人情,格外透着温意。
处在开封最西南的一处宅子,忽的开了门,从那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他抖了抖手里的剑,回身将门关好。

月光照着他俊美的脸,一身的素蓝,干净的就如湛蓝的天空,苍茫浩荡。

“展大人,早啊!”
“展大人,天寒,记得多加些衣裳。”
“展大人,今日不是不用巡街的么?”
……
路上的行人不多,但见了他,无不热情地上前来打招呼,他含笑着一一应过,又朝他们摆摆手,示意自己并非巡街。

牵了马,驶出开封城,行了一日一夜,直到第二天的卯时他方才到了目的地。
下了马,将马好生栓在山底的一棵大树上,他自然知晓后面的路不易行马。

石山山顶,依旧飞雪如冬,脚下积雪甚厚,茫茫一片。
他站在这顶端,举目看着周遭之景,那间客栈如今已是残败不堪,萧瑟冷清,门前的木牌如往日般随风摇晃。
每月月初他总会来这里看看,好像这样能够有些心安。

展昭收回视线,垂下眼睑,神情仍是沉静。只是难掩那一丝的失望,虽然是在意料之中。
他转过身,寻得下山的路,正要走时,余光无意间瞥到不远处的一棵被白雪覆盖的古松,他身形猛然一震。

松下,站有一个人,她肩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白狐披风,手里似还抱着什么,此刻正专注地盯着树上看。
展昭的脚步微微滞住,他眉头皱了许久,似乎怕惊扰了什么,终是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大约听到了声响,那人微微偏头,正对上展昭的眼,顿时,那眉眼便笑开了。

“你也是来看雪的吗?”
展昭愣了愣,随即淡淡道:
“是。”
“我也是!”那人带着些许兴奋,而后又有些遗憾,“只是我没带伞,半途就逢上下雪了。”
展昭又走近了些,他可以看到她手里抱着的,是个裹了不少被衾的婴孩,孩子的脸非常红润,眼睛闭着,睫毛轻轻颤动,似乎睡得不好。

“不过还好。”那人笑笑,指着顶上的松树,“我祖父说过,若是遇上下雪,只要站在松树下数这上面的叶片,等数到第九十九片的时候,雪就会停的。”
她说罢,伸出手,惊喜道:“你看,真的停了!”

展昭静静地看着她,那人像是未注意他一般,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
天边开始亮了起来,大地重现光明。
展昭颔首,仰头望了望,道:“这里很冷,我们下山吧。”

他说着上前去牵她的手,不料那人一惊,小小的往后退了一步,抱着手里的孩子,有些怯怯地打量他。

“我……我没有家。”

“没关系。”他不由分说地又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十指相扣,冰凉,亦或是,温暖。
他轻轻道:
“我有。”

不知是因为这只手太过温暖还是怎的,她竟再不拒绝,跟着他慢慢沿着山路往山下走。

阳光不偏不倚地洒落她满身,她舒舒服服地闭起眼睛,忽然转头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展昭回答,她已爽朗地笑道:
“我姓莫,单名一个愁,莫愁。我祖父说我出生的时候太阳正从西边落下,又正值酉时,是吉兆,所以就唤我小西。”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老到,哪里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我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第47章 【番外·除夕】

嘉佑四年,开封西街三角巷。
偏南的位置有一棵老槐,因得时候正值冬季,所以树叶凋零,唯剩得干枯的树枝屹立在寒风之中,若仔细看还能瞅得一层薄薄的雪。
这院子里打扫得极为整洁,东南角放着扫帚,西南角摆着长凳,不时还从隔壁院子里传来几声犬吠,着实安静。
猛然间,两道黑影掠过,左右斜飞,正晃人眼,忽的又相击在一起,只听“砰”,响声却不怎么大。

那边的黑影从空中落至地上,定睛看时却是一个披着玄色披风,身着白色劲装的人,这年纪约摸五岁上下,故而身材并不怎么高大。
“展岳,你……你居然使诈!”
另一方的人此刻也方站定,一身蓝色的长衫,虽是格外飘逸但由于尚小,也就瞧不出什么别的味道来了。只见他探了探袖上的灰尘,淡淡道:
“白小尹,你少要来污蔑我,我使得是展家家传武艺,这招叫‘回龙开天’,算不得使诈。”
白小尹自然不信,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把手里的木剑一挥,直指他:“还说没使诈!你那么一闪一躲的,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跟我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展岳明显很无奈:“我现在难道不是在跟你光明正大的打吗?”

“你……刚刚那个不算!”他邪邪勾起嘴角,“我们重来!”
展岳耸了耸肩,索性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喂!展岳,你回来!”
对方脚步未停,白小尹气得跺脚:“你再这样……我就告诉我爹去!”
“哦?是吗?”展岳总算停住脚,转回身,双手抱着剑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那我就告诉我娘去。”

“……”白小尹顿时脸色刷白,言不成句,“你……你那个娘。”那是他幼小心灵里的一个恐怖的影子。
这表情让展岳很是满意,他优哉游哉地往着门口走,见状是去莫愁房间的方向。白小尹一看还得了,赶紧追上前去。
“展……展岳,你等等,我认输,我认输还不成么?喂,别走那么快啊……”

大槐树上,长须老道笑着灌了口酒,看着展岳二人离去的方向直摇头:“这俩孩子,真不知道像谁。”
梅才清靠着树干坐着,不耐烦道:“像谁也由不得你管,赶紧的,你的子儿还没落呢。”
“哎,我这不是在想嘛……”他是学医的,下棋这档子事儿又不怎么擅长。
“十七星十四。”

“娘!娘……”
展岳绕了屋子一圈却没见得人,白小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靠在门上。
“哈,你娘不在,这下看你往哪儿告去!”
“奇怪。”展岳挠了挠头,按照她娘那爱睡懒觉的性子,今日没理由起得这么早啊。

走廊上沉沉的传来一阵脚步声,白小尹抬眼一看,立马从门上移开,规规矩矩道:“展叔叔。”
展昭一身的官服还未换,老远就听到展岳在这儿喊他娘,因得也过来看看,没想倒先看见白小尹,他上前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几时来的?你爹呢?”
白小尹乖巧地答道:“我爹去了一趟铁匠铺,说是等等就来找我……这会子怕是该到了吧。”

铁匠铺?
展昭直觉不妙。

闻得声音,展岳探出头来,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爹”,只听头顶上传来某个熟悉的笑声,连个身形都未看清楚,见得一白影在他眼前呼啦啦落下。

“猫儿,今日你五爷把画影强化了一番,咱俩好生比试一场!”
展昭暗暗叫苦,那剑光如虹,来势汹汹,只好退后避了几招,抽出空闲来对展岳道:
“小岳,你娘出门了,晚些时候会回来,爹爹有事,不多陪你了。记得晚上去开封府……”
尾音一落,展岳便见他爹脚尖一点,踏了扶栏飞出墙外。

白玉堂方缓下气,扭头对白小尹道:“儿子,跟小岳好好比武,你爹我先寻你展叔叔去了,你娘回来记得说我晚些再去开封府……”
说完,他头一扬,看着展昭离去的方向,阴阴笑道:“猫儿,别想跑,五爷非打得你跪地求饶不可——”
展岳:“……”
白小尹:“……”

感觉到头顶有疾风掠过,梅才清抿嘴一笑,摸了摸下巴:“我算是知道这俩小子像谁了……”
长须老道喝得正欢,没过留意:“啊?像谁?”
梅才清低头瞅着棋盘,笑得神秘:
“三才三。”
“哎?啊啊啊啊……我的黑子啊!”

*

酉时三刻,天已有些黑了。
吉州城不少家里点上灯火,乍一看去,光色昏黄很是温馨。
余老伯锤了锤有些酸疼的肩,慢慢朝门口走去,眼见着今日过大年,便就早早打烊了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生意。
刚准备拉上门,忽的有人嚎叫着从外面跑进来。
“余伯余伯,救我啊!”
他老眼昏花,揉了几下方才看清,此人身着月白色袄裙,梳了个妇人髻,不过发髻松乱,面相十分狼狈。
“少夫人,您……您这是?”

那女子跳过门槛,小心地四处张望:“他呢?他不在吧?还没回来的吧?”
“他?呃,少夫人是说少爷?”余伯有些懵懂。
忽而,门外又传来一声怒喝:“小贼站住——别跑!”

小贼?
余老伯只觉得脑中问号连连。
那女子眼见不好,赶紧催他:“余伯,快关门呐,快!”
“哦,好……”他抖着手去拉门,猛然间想起什么来,“可是少爷他还没回来啊……”
犹豫的这一瞬,后来者已追了上来,站住那门外破口大骂:“你个小贼,还敢往哪儿躲?!”
女子咬了咬下唇,探出头来,小声反驳道:“谁是小贼了!”
“哼!”来者冷哼,自然不与理会,抬起左手来向他展示道:
“你动了我这祖传玉佩,还敢狡辩?”

“谁动了,你这玉佩不是好端端在你手里的么!”看看而已,她又没拿。
“废话,若不是我发现你的行动,它早飞到你兜里去了!今日我若不抓你去见官,我……”

“这位兄台。”
那人骂的正起劲,倒是没发觉身后站了个人,听得这一声,吓了一跳,转头时便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手里拿着把山水花鸟扇,瞧那扇骨,是上等的檀木。他是个识货之人,知晓这人定是有些来头的,方忍了忍气。
“作何?”
君子逸勾起嘴角来,风起云淡地笑了笑:“不知内子何处惹恼了兄台,兄台定要抓她见官呢?”
说起来便火上心头。

“她偷了我的玉佩!”
君子逸那眼神瞟了瞟,的确是上等的玉石,不过要用来祖传怕是过了些,想来这人不过是要点银子回家过年,也就随了他。
君子逸收了扇子,自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他:“在下这里也有一块玉佩,虽比不得这位兄台祖传宝玉那般有价值,但也是珍奇之物。兄台既然玉佩在手,说明内子并未真拿,这枚玉佩就当在下赠与兄台,望兄台海涵。莫再为难内子。”

那人接过玉佩,定睛一看,啧——
这玉是好玉啊!横竖自家玉完好无损,没来由又免费得了一块,何乐而不为?
于是吞了吞口水,结巴道:“既……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下次不要再犯了!”
君子逸笑着朝他施了一礼:“在下就多谢兄台了。”

目送那人走远。女子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还好?”
她一惊,这才想起来还有更不好的事情,小心地躲在余老伯身后,赔笑道:
“阿……阿逸,你回来了啊?饿了没有?要不要吃饭?我……我去给你倒杯茶。”
倒杯茶?
君子逸握着扇柄的青筋暴起,脸上却是一点没显露出来。暴风雨前的宁静,余伯是懂的。
他负手缓缓走进门,眼神一扫,躲在余伯身后的某人不由得一抖。

“跟我进屋来。”
“我……我不去。”
“进来。”
“我不去。”
“不去?嗯?”他走进了一步。

再不逃那是傻子,后者赶紧撒腿就往外跑,岂料没跑几步就被拎了回来。
“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你是不长记性了!”
“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哼,不敢了?你还偷东西?!”
“我没偷,我只是拿……”这两者似乎没分别啊……
“还敢回嘴?余伯,关门!”

“啊?是……”

“啊啊啊啊,杀妻了啊——”

大门关上,由听得余老伯无奈地叹笑声。

*

江南水乡,夜里的船舶格外多,斑斓的星火映了一水的灿烂。

一个饰品摊前,小贩不厌其烦的在对某客人介绍宫中的新货物,说得那是唾沫飞溅,手舞足蹈。
“你说,这是公主带的样式?”
小贩赶紧点头:“是啊是啊。我若是骗了你,天打五雷轰!”
庞柊儿将信将疑,伸手就要往怀里掏银子,下一刻却被人摁住。她回头,有些迷惑不解。
“怎么了啊?他说是公主带的样式,才二两银子,不会贵的。”

小贩耳畔响起一声冷哼,听得他浑身的毛都无缘故乍起了。他抬头看时,对上一双寒意浓浓的眸子,顿时吓得垂下头来,不敢再看。
那人不屑地抓了一把摊子上的首饰:“我大宋公主要真带这个,只怕离亡国不远了。”
“……”小贩感觉此人来历不小,又是内行,便不敢多话。

“走吧,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哦。”庞柊儿听话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上他的脚步,还不忘招招手,叫上身后的人:“红莲,阿青,快跟上。”

“是,小姐。”

*

雁归村倒是如以往一般,较大城镇更加寂静一些。
柳宿老早就煮好饭菜,看着天色将黑,便往厨房里转,准备盛饭。刚进门就看见赵勤在里面忙活,她震惊不已,忙不迭跑过去。
“哎哟,都说了你有了身子,这些事情放着别做。要出了事,小厉非杀了我不可。”
赵勤脸上一红,含羞笑道:“柳嫂子,我没事……对了,他们呢?”

柳宿端起她手里的盘子笑着往外走:“两个男人还能干什么,不就是拿了刀刀剑剑的在院子里头喊打喊杀的么?你啊,甭管他们。好好顾着自己身子才是。”
赵勤点点头,伸手摸着自己的小腹,禁不住浅浅笑起来。
掀开帘子时,向逸飞和厉也城才从屋外进来。

“好香。”
向逸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菜:“厉兄弟,今日有口福了。”
厉也城笑了笑,并不说话。
柳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
“我什么时候成天都吃了……”向逸飞觉得有些冤,“我前些日子不才跟厉兄弟除了山贼回来么。”

“我管你。”
柳宿扶着赵勤坐下。
“对了,展兄弟那边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等等你们看看,都放在后院了。”
厉也城方问道:“他们过得可好?”
“嗨,不就老样子。快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窗外的月色朦胧而温暖。

*

天色将黑,开封城里尚还热闹,过年的气氛甚是浓厚,只是卖菜的摊子收了不少,众人的赶回去过年。
某鱼摊前,小贩哭丧着脸看着这位顾客:“夫人啊,您饶了我吧……”
莫愁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我又没要吃了你,不过就让你少几个银子,犯不着这样吧。”
小贩更加欲哭无泪:“再少,我就没得赚了啊。”
旁边的尹姑娘实在看不过去,扯了扯莫愁的衣裳:“小西,要不……咱就算了吧,你也跟人家耗了半个时辰了,再晚些,天都要黑了。”

莫愁挠了挠耳根:“那……就少二十个铜板,好不好?”
小贩拿她没办法:“好好好,您说什么都成。”
“多谢老板!”这话听着可真甜。
尹姑娘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直叹了口气。见着莫愁那欢欢喜喜的模样,又不忍心打搅她。
“你买那么多鱼,吃的完么?”
“不怕。”莫愁信心满满,“大哥最爱吃鱼了,再说了,今日那么多人,有包大人,公孙先生,四位校尉,还有白五爷跟道长他们,不愁吃不完的。”

“哎,好吧……那你负责弄。我可见不得腥。”她刚有身孕不久。
“你放心。”莫愁兴致勃勃地提着鱼篓,拉着尹姑娘朝开封府里走。

因得过年,府内守卫松散很多,包大人慷慨,给不少人放了假回家团圆,但由是如此,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公孙策看了看门外的天色,捏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方笑道:“大人,时候不早了,不如就到这里吧?”
包拯从一堆文书里抬起头来:“不急,我再看一阵子。”
“哎……”
刚要劝他,王朝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大人,该用晚饭了,大家都在外厅候着呢。”
公孙策连忙附和:“是啊大人,让那些孩子们等久了,可不大好。”
知道推脱不过,包拯只好笑道:“好好好,是我待客不周了……”

外厅,众人交谈甚欢,展岳与白小尹依旧吵得不可开交,白玉堂仍是没追上展昭,气得牙痒痒。
白小尹双手环胸,扭过头:“展小岳,你就认输吧,我总有一天会让你叫我一声白爷爷。”
展岳连眼皮都没有抬:“那天只怕离你太远了。”
“你少看不起人!”
展岳淡淡的摇头,端起酒杯来:“你连我娘都打不过,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

“展岳,背后说你娘坏话是会遭雷劈的。”莫愁站在门口,眼里就差没喷出火来。她到底生了个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
展岳一见到她,立马笑得跟要开出花来:“娘,你来啦。”
莫愁白了他一眼:“少跟我来这套,今天有鱼吃,没你的份。”
展岳倒不急,只笑道:“娘,爹可等你很久了。”
每次都要拿他出来挡,展昭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过才刚到,别听他胡说……”
莫愁只是笑,走到他跟前:“糖醋鱼,酸菜鱼,酱香鱼,清蒸鱼,你爱吃哪样?”
展昭笑笑:“都好。”

门外,白玉堂朝里面喊了一嗓子:“要放烟花了,赶紧出来!”
众人纷纷笑着应下,往外走。莫愁拉了他的手:“大哥,我们也出去看。”
展昭点头含笑:“好。”

夜空中,点点绚烂绽放开来,似乎照亮了整个开封。
红尘多少,江湖几何,最终都隐没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