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了,抓到了!”
庞牧弯腰提起儿子亲了又亲,由衷赞叹道:“你们可真是福星啊!”
白宁等人在路上也大约听说了案情,闻言亦是唏嘘不已。
晏骄忙追问道:“人呢?情况如何?可认罪吗?”
那衙役道:“我们的人最先发现了陈庆,他跟李凡前后脚进城,两人通过沿途留下的记号联系……陈庆想逃,还打伤了两个捕快,又想泼火油,被当场乱箭射死。倒是李凡反而安静些,为保万一,我们给他挑了脚筋。”
晏骄赞许地点头,只觉心中异常痛快,又特意嘱咐道:“药材珍贵,能省则省,止痛药什么的就停了吧,也省的使人犯神志不清,耽搁审案。”
那衙役心领神会,“晏大人说的极是,其实我们大人也是这个意思,一路塞着麻核桃过来的。”
若非天气炎热怕伤口感染了把人弄死,他们简直连一点药粉都不想用。


第70章
可巧卫蓝从后面过来,听见这段对话后表情就很微妙。
他对李凡等人并无同情, 可到底律法摆在这里, 即便用刑也需要在收押之后,你们这么正大光明的当着我的面讨论是不是过于肆无忌惮了?
追捕逃犯时射腿是常态, 那样既可以保证对方瞬间丧失逃跑和反抗能力,又不会对后面案件的审理造成阻碍。
不过这有个问题:腿上的箭伤基本能够痊愈,简直太遗憾。
但脚筋断了?神仙难医,人就彻底废了,且痛苦加倍。
论起胡搅蛮缠,除了齐远之外晏骄还真没怕过谁, 当即理直气壮道:“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弓箭手本想射小腿, 奈何准头不好, 失手射中脚踝。”
至于怎么就这么巧的将两只脚踝的肌腱全部射断, 嗯……无巧不成书不是?面对如此累累罪行罄竹难书的罪犯,想来也没人吃饱了撑的去替他们分辨。
来报讯的衙役立刻配合的点头,“晏大人所言甚是, 我家大人也已训斥过那厮,打发他回去勤练箭术了。”
看这熟练应对的模样,想必类似的事情干过不少回。
晏骄丢给他一个充满赞赏的眼神,决定等会儿叫人好好查查这位县令的底细:
如此尽职尽责又灵活变通的官员,简直是人间瑰宝啊。
说实话, 不少人在看到李凡等三名罪魁祸首之后都有些诧异, 因为他们给人的第一印象近乎平凡无害, 甚至还带着点底层百姓讨生活的那种卑微。
可一旦深入交流之后,他们骨子里的疯狂和扭曲便暴露无遗,叫人禁不住后脊骨发凉。
自始至终,李凡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在赚钱。”
“陈四丫是我老婆,我打她两下还犯法了?拉屎放屁打老婆,衙门管得着吗?”
“正经女人就不该一个人出门,打扮的花枝招展骚给谁看?见人只是浪笑,还能是什么好货?”
就连脾气最好的卫蓝都差点掀桌子,愤愤道:“病入膏肓,无药可医,非极刑不足以平民愤正法典。”
庞牧给圣人递折子,晏骄也顺便给太医院的方院首和张仵作写了封信,提醒他们稍后有“教学模型”到,别忘了签收。
四月下旬她还辗转接到一封来自方院首的信,字里行间都透着激动,开头第一句就是“晏大人,吾等必将名垂青史……”
当时还给晏骄吓得够呛,心道这老头平时挺低调谨慎的,怎么几个月不见就开始吹牛逼,别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谁知看过信之后,她也抑制不住激动之情,冲出去对众人大声宣布由京城太医院和仵作团队联合协作的项目取得重大突破,大家要名垂青史了。
众人:“……”
事情原委是这样的:
自从晏骄带人突破千难万险开启实体解剖之后,尝到甜头的太医院和刑部就开始主动大力推进,现在基本上每个月都能练练手。
多少年的理论积累终于可以进行实践,废寝忘食的研究之下,众人对人体结构的了解和掌控力突飞猛进。
然而谁也没想到实际应用的机会来的这样快:
三月份有位诰命夫人突发肠痈,也就是后世的急性阑尾炎,确诊时已经比较严重,惯用的针灸和汤药早已无用。
若在以前,这就相当于绝症了,家人知道后顿时痛哭失声,又心存侥幸的辗转求到方院首头上。
他乃公认医术第一人,若连他也摇头,那就得立刻回去预备后事了。
方院首听罢,直接就说了实话,“想必由晏骄晏捕头发起的尸体解剖一事诸位早已有所耳闻,实不相瞒,最近一年多来老夫一直在与几位同僚钻研破体之术,已经略有心得,若几位敢叫老夫放手一试,或有一线生机。”
那家人果然迟疑起来。
倒是那位官员着实有些魄力,又舍不得妻子,权衡利弊之后忍痛问道:“不知方院首有几成把握?”
方院首略一思索,谨慎道:“五五之数。”
其实这种病说白了就是体内一块肠子坏了,那位夫人的情况比较严重,若能及时将烂肠切除,病灶一去自然无恙。
他没把话说死,那官员反而松了口气。
世人皆知方院首素来谦逊,既然敢说五成把握,想来未尝不行。
他想了一回,到底不忍擅自做主,转身去找发妻商量去了。
“方院首自己也说了,从未在活人身上试过,并不敢打包票。”
那夫人正疼的死去活来,恨不得叫人直接给自己抹了脖子算完。可她到底才四十来岁,孙子都没抱过一回,一听尚有一线生机,登时万般留恋涌上心头,就不舍得死了。
“割!”要说女人发起狠来真是无人能敌,她狠狠喘了几口气,“左右不割就是个死,如此狼狈,倒不如拼一回,即便不成,也没有遗憾了!”
说罢,又挣扎着起来,要亲自给方院首行礼,并当着众人的面放了话:
“此举前无古人,若有不测,尔等不许为难任何人!”
“待我死后,尸首交由太医院处置,尔等不许阻拦!”
肠痈不算罕见,每年因此而死的人屡见不鲜,若能就此令世人摆脱苦痛折磨,她也不枉了。
且不说她的家人和方院首听后何其震动,就连圣人和太后听说后亦是由衷赞叹道:“世人所不及,真英雄也!”
晏骄把这事细细说给众人听时,所有人都油然生出敬佩之情。
须知此时的尸体解剖虽然也打着“提升医术、推动破案”的旗帜,但因为与传统伦理道德观念相违背,尸体全部由死囚担任,实际外界接受的人依旧寥寥无几。
而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一个被世人忽略的妇道人家却勇敢的站出来,不仅敢于接受大禄朝第一例开刀手术,竟主动提出要捐献遗体以作研究!
别说在封建社会,就是现代社会,有此决心、觉悟者也为数不多。
有了病患的鼓励和支持,方院首自然全力以赴,大禄朝第一例体内手术十分成功,不过一月,那位诰命夫人便已可下床独立行走。
经此一役,不仅方院首再次名声大噪,连带着尸体解剖极其首席推动者晏骄也成了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讨论中心。
恰如晏骄在开始说的那样,世人最是实际,只有这样活生生得了实惠的例子摆出来,他们才有可能扭转对尸体解剖的印象。
到了现在,世人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排斥解剖,虽然自己依旧不愿献身吧,但再也不是清一色反对的声音。偶然间提及,也会有人来几句诸如“可不是造孽,那是造福世人哩”之类的言语。
“爹,爹,娘!”众人正自感慨,平安就兴冲冲跑了进来,又将手中的小弓箭举给庞牧和晏骄看,“图叔叔做的!”
晏骄细看时,就见那弓箭十分精巧,虽然不过一尺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一样不缺,边边角角都打磨的十分光滑,一根毛刺都没有,俨然是下了大功夫的。
她看的欢喜,顺手取了配套的小号钝头羽箭拉弓射出,竟也像模像样的出去一丈远,只是没有力气,也不怕伤到人。
后头图磬和白宁带着熙儿进来,后者手中也拿着一副略大些的,两个小孩儿都兴奋的不行。
庞牧笑道:“倒叫我们受用了,难为你这样有心。”
图磬按着儿子的脑袋瓜子揉了揉,云淡风轻道:“左右都是做,多做一副也不过顺手的事儿。”
晏骄见儿子笑的见牙不见眼,也是欢喜,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儿,往他肉乎乎的屁股上轻轻一拍,“去跟哥哥玩去吧,小心别摔了。”
“哎!”平安脆生生应了,果然跟熙儿手拉手往隔壁小花园跑去。
结果半路上又撞到任泽,两个小东西却将玩耍抛之脑后,争先恐后的向他献宝。
“任叔叔,”熙儿努力将弓箭捧给他瞧,“爹爹做的。”
任泽低头看着这张与图磬五六分相似的稚嫩小脸儿,下意识看了看正主,表情就有些古怪。
后头众人不由啧啧称奇。
说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奇怪,在这之前谁又能想到两个小家伙竟然会对任泽“一见倾心”?
任泽性格孤僻,平时甚少与什么人往来,逗弄孩童之类的事情更是想都别想,所以前几天被两个小崽子一左一右强行拉手后,整个人都僵硬了。
用晏骄的话说就是“认识这么久了,第一次见到子澈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
众人深以为然。
大家都是一并生死线上扛过来的患难兄弟,难得任泽面对如此窘境,众人纷纷表示要看热闹。
齐远就酸溜溜的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到底是年纪小,忒也肤浅。”
那厮不就是长了一张骗人的脸吗?其实芯子都黑透了!
此刻任泽被堵了路,颇有些进退维谷,罕见的头皮发麻。
他哪儿有什么对付小崽崽的经验!
偏平安和熙儿贴他就跟上瘾似的,小壁虎一样亦步亦趋,两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浑身上下都写着“求表扬”。
任泽捏了捏眉心,挖空心思想了半日,到底支撑不住,僵硬道:“甚好。”
话音刚落,平安和熙儿就齐齐笑开了花,又热情而慷慨的邀请道:“任叔叔一起玩吧!”
任泽:“……不了不了。”
看戏的众人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笑。
任泽重新板起脸,朝那边奋力一瞪,然而众人笑的更欢了。
卫蓝含笑打趣道:“小孩子最是敏锐,子澈又何必伪装?”
任泽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可背影怎么瞧怎么像落荒而逃。


第71章
系列失踪案告破固然值得欢喜, 但侦办过程中所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也不容忽视, 比如庄瑟这种消极怠工的, 又比如陈四丫老家地方官员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的, 都需要慢慢处理。
尤其是陈父的事,因年代久远,且相关证人和受害人死的死、散的散, 或者当年各扫门前雪,并未有什么实打实的证据留下,使得诉讼非常困难。
晏骄只是干着急,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没有DNA检测手段,他们无法断定陈二丫的孩子是否是被父亲强迫后乱伦所出;
陈母已死,诸多嫖客和陈父坚称是她淫乱,四处勾搭,没有证据反驳;
甚至陈二丫、三丫这两名仅存的受害者也始终保持沉默, 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糟心的生活。
虽说生活中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可每每真正面对时,总叫人难以接受。
唯一可以称得上安慰的,恐怕就是陈父已老,两个儿子皆死无葬身之地:大儿子早年就因还赌博斗殴被人打死了,小儿子陈庆自不必说,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他本人因早年挥霍又不事劳作,如今落得家徒四壁, 唯余仇人无数。且二丫三丫远嫁, 无人照料, 活像生活在垃圾堆里。
陈父是个积年的无赖,之前身强力壮时无人敢惹,眼下身力衰竭,又无儿子女婿帮衬,好似被拔了牙齿利爪的饿狼,再如何嘶吼也掩盖不了日薄西山的境况,憋了几十年的乡邻们都渐渐开始落井下石起来。
新上任的县令正要烧三把火立下马威,正好拿他开刀,今儿有百姓控告陈父如何,打二十板子;明儿有百姓控告陈父又如何,再打三十……
看着最新传回来的消息,晏骄总算微微松了口气,“也算恶有恶报了。”
庞牧点头,“这样的人一刀杀了反而便宜他,好歹剩下一二十年都叫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竟也有今日,不知来日下到地狱,又会是什么光景?
晏骄起来伸了个懒腰,习惯性环视四周,“平安和熙儿呢?”
这都六月中了,天气渐渐热起来,雨水也多了。早起天就阴测测的,吃饭时还飘了一阵牛毛雨,现下乌云还没散,就等着兴致来了再往地上浇一浇。
庞牧笑道:“雅音找木匠给他们搭了个滑梯,才刚还听见大玩大笑呢,”说着倒也觉得奇怪,“这会儿倒没动静了。”
墙边站着的小五闻言道:“才刚任大人过来了。”
夫妻俩明白了,感情是又被美色所吸引。
晏骄心道,那俩小子够有出息的,审美非常可以啊。尤其是平安,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分辨力,真不愧是妈妈的崽。
小六幸灾乐祸道:“老齐这几日情绪晦暗不定,我冷眼瞧着,他看任大人的眼神都不对。”
晏骄和庞牧太理解他的这种心情了。
晏骄一直忙于事业,在家的时间甚至还不如在外多,小家伙基本上就是老太太和庞牧、齐远带起来的,后者自封干爹,情分非常之深。
本以为这种独一份儿的感情会持续到地老天荒,谁成想半路杀出个任泽,生生夺了宠爱,叫齐大人情何以堪?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走,看热闹去!”
天下县衙的格局都是一样的,只在细节有所不同。上一任县令是个风雅人,多年来上山下沟,亲自挖了不少名种兰花来培育,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每每兰花盛开时,县衙便幽香浮动,美不胜收。可惜后来他卸任,也都一并带回老家,连一片兰花叶子都没留下。
然后卫蓝和任泽就包袱款款的来了。
两个小伙子容貌俊美、举止潇洒,内藏锦绣出口成章,看上去简直就是风雅文人的典范,从他们踏上培安县地界的那天起,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就都有了脸。
外部躯壳的影响力是巨大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生活中必然充斥着琴棋书画诗酒茶,朝餐露晚食霞,天盖地庐月傍竹,要多飘逸出尘就多飘逸出尘,并随时准备羽化登仙。
有资深花卉贩子看准时机勾搭衙役里应外合上门兜售,他自诩从业多年眼光毒辣,推荐的尽是一色菊花、兰花、翠竹、老梅等孤高清逸出尘的,当然要价也非常美丽。
温润如玉的卫县令亲切的询问了价格,然后就微笑着让花卉贩子搞点葱姜蒜白菜胡瓜等的菜苗菜种来。
花贩子:“……嗯?”
卫县令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如琢如磨的外表下却藏了一颗火热而坚定的种菜之心,“财政连年亏空,本官亦是囊中羞涩,那花园甚大,所得菜蔬足可供给衙门上下官吏仆从食用还有余。看似不多,一年下来也能有百十两银子呢。”
早年他生活艰难,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能省则省,每日所食菜蔬都是自己门前种的,对此非常有心得。
花贩子:“……大人您可能误会了,小人不是”
任师爷懒洋洋道:“原本还有假山,谁耐烦日日打扫?不若推翻了养些鸡鸭,每日肉蛋也就够了。”
这种规模的假山还不够丢人的,倒不如没有的好。
卫县令欣然应允,“到底是子澈,想的实在周全。”
说罢,又转头对花贩子嘱咐道:“如此,便劳你再送些鸡仔、鸭仔过来。”
花贩子:“……”
呸,穷逼!
于是从那天起,与新任县太爷是个彻头彻尾的穷鬼的言论一并蓬勃生长的,还有县衙内新栽种的各色菜蔬和鸡鸭仔仔。
晏骄和庞牧等人一路走来,沿途都是被翻开地砖后硬载进去的茄子、芹菜、胡瓜等等。
诸多菜蔬绿叶浓翠迎风招展,左摇右摆刷拉拉响成一片,看上去就十分好吃。
晏骄不由感慨,“真不愧是青空,不曾想连农活儿都在行。”
两个学霸甚至还专门改动了地龙走向,令其中一块菜地冬日无冰,硬生生搞了一个原始版本的反季节蔬菜出来。
话题中心人物从另一端的连廊内联袂而来,微风将朴实无华的棉布衣角吹得上下翻飞,却丝毫无损他们俊美的容颜和出尘气度,从里到外都透着点儿气定神闲,吐出来的字也是掷地有声:
“因为穷。”
两袖清风,他们骄傲!
众人沉默片刻,齐齐抱拳,“失敬失敬。”
卫蓝微笑还礼,“好说好说。”
晏骄不死心的问任泽,“任大家话本恁般畅销,再写一本,不就什么都有了?”
任泽掀了掀眼皮,“因为懒。”
晏骄:“……”
这话还真是没毛病。
“因为懒!”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平安大声道。
斜挎弓箭的熙儿带点新奇的瞅了瞅任泽,见他一副八风不动的派头十分动人,不由激动地小脸微红,顿时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吸引人,“因为懒!”
说罢,又吞了吞口水,面带向往的道:“我也要懒!”
晏骄分明看到任泽的面部肌肉飞快的抽搐了下。
管他多么日天日地,背后跟着两个崽崽也都抖不起来。
“胡说八道,”远远听见儿子宏伟志向的图磬黑了脸,“去把三字经给你母亲背一遍听。”
紧随其后的齐远抓住时机挑拨离间,“听听,好好的孩子硬给他带坏了!”
任泽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难得主动朝两个小的招招手,“来,我教你们读书。”
齐远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任泽命途多舛,家世白璧微瑕,可任谁都无法否认他的才华。
之前廖无言就曾说:“此子若得科举正道,必为一代权相,留奸臣之后世骂名。”
他的性格过于尖锐极端,行事肆意剑走偏锋,惯爱险中取胜,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
当时晏骄突发奇想,问了一个令所有人印象深刻的问题:“假如当年子澈的家境没有突逢大变,得以顺利科举,他和青空会如何?”
廖无言也不禁微怔,思索再三,道:“非为生死之友,必为死生之敌。”
不过假设终究只能是假设。
见两个小的毫不犹豫跑过去一边一个抱大腿,众人俱都笑了,图磬也是无可奈何。
“这两天你们忙什么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晏骄问道。
说起这个,卫蓝倒有几分兴致,笑道:“还是话本的事。”
眼下案子结了,乡试又与他无关,难得有空,正好就跟任泽详细计划了下一步。
之前任师爷率先打响了疯狂搂钱第一仗之后,部分书生的反应就非常强烈,现在第三批话本已经贩卖出去,获利之余却又暴露出一个问题:
写话本也是个技术活,能叫人心甘情愿的掏钱并非易事,反正截至目前为止,卫大人就只发现了任师爷这么一位老天爷赏饭吃的……奈何对方恃才傲物且懒。
绝大部分人写的还是书生小姐、妖魔鬼怪这两大类,换汤不换药,从根本上就注定了与上流社会无缘。
问题就出在这里:纵使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可刨去各项成本,最便宜的一册话本也要百文上下,对绝大多数土里刨食的老百姓而言也是一笔大开销了。
在场都是聪明人,卫蓝简单说了大概就都了然。
“也就是说,因内容方面创新不大,而且受众面狭窄,销路单一,假以时日,仿版四起,咱们培安县的就没什么优势可言了。”晏骄三言两语总结道。
卫蓝点头,“就是这话。”
晏骄看了看他,由衷感慨道:“真是难为你了。”
都是当官的,人家贪污受贿朱门酒肉,这个不光要自己种菜丰衣足食,甚至还要绞尽脑汁的帮着辖下百姓卖小话本……


第72章
在场诸人都不擅长营生买卖, 何况这听上去就够难的, 因此只是面面相觑。
雨前闷热烦躁, 空气湿漉漉贴在皮肤上,树上的蝉还嫌不够乱的,吱哩哇啦乱叫一气,吵得人头疼。
廖无言摇了摇扇子, 奈何扇出来的风也热辣辣,“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卫蓝去取了井水里镇着的西瓜,本要亲自切的, 但大家见他那样文弱模样, 手里举着把刀怎么看怎么别扭, 晏骄就冲宋亮一努嘴儿,后者麻利的接了刀, 刷刷几下切开几十份。
这年头的瓜固然不如后世精心培育的皮薄肉厚,好在也不注水, 俱是细密沙瓤,吃在口中十分舒适。
卫蓝慢条斯理吃了一片西瓜, “倒是略有些想法,也不知成不成, 正好先生帮忙斟酌一二。”
廖无言微微点头, 派头挺足, 才要说话却听后面两个小声嘀咕道:
“廖先生搞这事儿真能成?”
“我看悬, 毕竟之前他连韭菜和蒜苗都分不清……”
“前些年我在他家住的时候, 想看小话本还被没收了……”
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之类的风雅事倒也罢了, 但这种基层生计问题?
说着,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正看着熙儿和平安吃瓜的图磬在旁边干咳一声,两人循声望去,却见图磬满脸无奈的使眼色:有你们这么当着别人的面拆台的吗?好歹声音倒是小点儿啊!
两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直了,满面肃穆道:“青空真是好想法,这事儿问先生一准儿没错!”
“说的是,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区区话本自然不在话下!”
自家人跟前脸值几个钱?真正的英雄敢于时刻装怂。
齐远第一个放声大笑,噗噗将口中瓜子喷的满地都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其他人也跟着忍俊不禁起来。
廖无言冷笑一声,将手中折扇刷的一声合上,凉飕飕道:“并不敢当,毕竟我连韭菜和蒜苗都分不清。”
卫蓝噗嗤笑出声,任泽也是扎着手满脸看好戏的戏谑。
庞牧干笑道:“人无完人,先生说的哪里话,莫要妄自菲薄。”
廖无言狠狠瞪了他一眼:谁妄自菲薄?
见他反应这么大,晏骄试探着问:“那什么,哥,你真能分清韭菜和蒜苗?”
廖无言:“……”
众人笑闹一回,卫蓝才言归正传道:“我们想着,有天分的人毕竟只是少数,还需广撒网多捕鱼。可巧农忙也过了,秋闱还没到,正有闲工夫,倒不如就发出告示去,请周边州县村镇的百姓都来试一试。”
晏骄一听这个倒是来了兴致,“可有什么彩头没有?”
无利不起早,何况这样大热天的,在哪儿写不是写?若没点儿东西引着,外头的人谁爱动弹?
卫蓝笑着指了指任泽,“子澈慷慨,愿出十两白银做赏。”
晏骄懂了,这是要来大禄朝版本的官方征文大赛!
众人齐刷刷看向任泽,纷纷称赞道:“真是大户!”
任泽嗤笑道:“你们倒惯会慷他人之慨。”
说着,他就用手中瓜皮指着眼前一个个道:“你们谁不比我有钱?偏又做出这幅模样。”
他连官身都不是,手头统共也只之前写话本那点底子,还要养着一个县太爷,柴米油盐酱醋茶,够干什么的?
偏这些人,超品国公诰命、三四五六品的侯爷等等,哪怕如今都没实权呢,一年光爵位俸禄就多少?更别提以前打仗那些年攒的家底。
穷文富武,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晏骄笑道:“你是肚里有货,哪天治好了懒病,大笔一挥又是几百两入账,哪里就要叫穷了。”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任师爷显然正想找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