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约是由着皇后一个人在后宫过活了,你打人便打人,你砸东西便砸东西,皇帝不说皇后,皇帝不管皇后,皇帝不将皇后废黜,他也就逢着月份去延庆宫,大约是话都说不上几句,皇后自然一直在后宫里那样过活,她自然也一直是皇后。
“她又不是我的东西。”皇帝见穆清不说话,嘀嘀咕咕又补了一句,因为穆清老揪着皇后,皇帝以为大约也是因为后宫女人之间那点子事,遂就补了一句,到底他见多了后宫女人间的种种。
皇帝虽然已经是皇帝,然至今认为属于他的东西就那几样,真正想要的也就那几样,穆清成个这样同往日完全不一样,他划进属于他的那一堆里,便就不能忍受他的东西丢失,他没拥有多少东西,遂他的东西别人动一下他就要发疯。
大约就像他说的一样,皇后只是皇后,皇后就是皇后,总不能叫成别的,要是皇后有个其它名,那就叫其它名,谁成为皇后,都只是皇后。只是偏巧,坐在皇后位置上的是萧家小女儿而已,因着幼时的那点记忆,他便让皇后一直是皇后,他是皇帝,子嗣该是要解决,皇后也该是要有个人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对皇帝来说皇后就只是个名字,同个张三李四一样的名字而已。
穆清听皇帝说这半天,终是知道了皇帝说“她是皇后。”这话的意思,不由为自己而感到羞愧,若中宫叫做张三,皇帝大约也是要说她就是张三来。
如果她还是静妃,万没有人敢来昭阳殿这样撒野,如果敢来这样,事后她定然是要让那人知道好歹,她生平学的就是处事公允为皇帝着想为后宫着想然后坐稳自己位置,然皇后已经教皇帝杖责五十,听说内里已经叫打烂了去,大约皇后这一生都不能有自己孩子。况且再怎么说,萧家父母将养她一场,刘家又恁的无辜,当年多少因为父亲以官压民强迫人家卷进这场糊涂事里,便就算了罢,让皇后好好是皇后,让刘家因为静妃享着皇恩。
所有人该都是好好的,只是萧家一门终是被发落出去了,如果她开口,皇帝能将父亲调回来么,她又要如何开口,以怎样的理由开口,这样大的事,开口了皇帝又要以什么样的理由将人召回来。再种种事情都因为她,可皇帝若是不将萧家人召回来呢,到时这一大摊子连前朝都涉及了,又该是如何收场,前朝的事到底同个妇人的去处不一样,虽然皇帝说她至于他不是别人。
三哥说,世道总是因果轮回,父亲站了太子一党,今日得知他竟然还将二十万大军虎符交于太子,以皇帝脾气,倘若不因为她,自己丈人没将虎符交给自己他也是要生气的罢。
穆清心下想了良久,听天命罢,倘若以后她有了孩子,不知能否叫用孩子求情将萧家一门都给召回来,皇帝最是知道皇子该是有个娘舅家方好。只是眼下到底皇帝同太子之争到现在还没结束,穆清蓦地就想起还在她手里的曳影剑,先前还有人专门寻,怕是事端都未平息,太子带走二十万大军虎符,皇帝就算有另一半,二十万大军就算驻扎在朝中,皇帝也动不了这二十万军士,萧家确实惹出了天大的事。
她躺了片刻,皇后闯进倦勤殿这事儿觉得就这样算了罢,看皇帝还是僵着脸看她,眉间皱出了很深的褶子打量她,便扯出一点笑意来想着叫皇帝先放松,却不料她顶着一脸的青青黄黄先前还在哭这会冷不丁一笑,将皇帝惊的险些要坐起来。
“你…脑袋还疼么?”皇帝将手探上穆清额头,犹疑了半天凑近了板着穆清脑袋看,他觉着是不是这女人脑袋上哪里有伤他们都没发现。
“不疼了。”皇帝倾过身来半身都罩着她,穆清说话间看他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看,半晌便听他低声说“一张脸就只有眼睛还能看。”
穆清连忙错开他的眼,他说他六岁时候见着萧家女儿的眼睛黑玛瑙一样,她好像全身就只有眼睛还是原样。
皇帝慢腾腾躺回去,好半晌之后戳了戳穆清“莫非皇后也用了你用的那破药,怎的她的眼睛越长越小。”
穆清立时一僵,皇后哪里都是个纤纤细细的样子,脸上五官一团的秀巧,她侧眼看皇帝,皇帝却是个平躺无事的样子,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人长着长着当然是会变。”穆清吱嗡说了一句。
皇帝冷哼一声,转过身板着穆清脸,“确实会变。”穆清躲不开他的手,心虚的都不敢看人双手去捂自己脸,“我是先帝的后妃伺候先帝当然要跟着先帝去,哪里敢同个皇子苟合,当然要变脸。”
她双手捂脸瓮瓮说,竟然同皇帝说话有些个肆无忌惮来了,“刘穆清!”皇帝喝一声,穆清便不言语,这样肆无忌惮说话竟然觉出了些爽利来,便不由有了点笑意,皇帝伏在她上方看半晌,终究是低头将那点笑意给吞进去。
穆清头一回没有大的挣扎,只是多少还觉着羞耻丢人,大太阳在外面照着,皇帝怎的就是这个样,然想起他的经历,便就忍住,遂就满鼻都是皇帝的气息。
半晌皇帝抬起头,双唇湿润殷红,两眼黑沉端详穆清半天,穆清亦是水着眼睛一脸失神,皇帝忍不住又低头,“今日怎的这样乖。”他哑着嗓子边厮磨边说,穆清听得面红耳赤。
先前还觉着穆清奇怪的他要汗毛倒竖,这会唇齿交缠了仍觉着奇怪,只是说了恐人逃开,好容易这样躺着哪里还能那样说。
皇帝压着人纠缠,脑里模糊想着莫不是这人是个烂好心,开始同情他才叫他这样么,莫不成以后要在她跟前卖惨?
眼看皇帝行事越来越乖张,穆清终究还是绷不住,将皇帝的手从自己衣服里扯出来,瞪着眼睛忍不住生气,她气喘吁吁的想要斥责皇帝,看他伏在她胸口也是个气急的样子,便就忍了斥责,皇帝总也就这样,骂上一回哪里能顶事,这该是天长日久时时同他说才能行。
下午时候,皇帝在垂拱殿里处理折子,太常寺卿同户部侍郎韩应麟一同来了,皇帝看了折子半晌,先前赈灾用度太过,国库空了。
“皇上,眼看秋选要到了,户部拨不出银两,国库余裕甚微。”韩应麟道。
皇帝思索半晌,却是起身打算出殿,他领着人打算去藏书阁。

第42章 墨迹

宫里藏书阁有围墙环绕,坐北朝南,三面临水,从南往北为门殿、假山、水池、藏书阁、碑亭。观阁外形,三层楼房,楼上通为一间,楼下分为六间,取“天一生水,地六承之”之意,阁前设长方形水池,周置石栏,以石拱桥与仰熙斋后殿联为一体,池中养殖鱼藻,亭后是仰熙斋,东西有抄手游廊,是皇帝读书之所,这两年皇帝有不少时日是在仰熙斋里度过。
是时已近黄昏,皇帝一行从垂拱殿至藏书阁,便见藏书阁通身都罩了落日余晖,很有些雄浑壮丽之感。胡越是头一回来藏书阁,从远处看见藏书阁之后不由惊叹皇家藏书楼之大,走近了从下往上看更是震撼,这样大的阁楼该是藏了多少书,却是不知皇上领他们来藏书阁有何用意。
“严五儿,带韩应麟胡越去亭里待着。”将将走到藏书阁前,皇帝开口,着韩应麟胡越去亭里,他自己去往藏书阁。
皇帝来藏书阁,看管的人早早就将门打开等着皇帝来,皇帝身影一进去,门便“吱呀”一声被关上,传说藏书阁不光藏书,还藏历朝秘密,遂藏书阁算是宫里戒严最重的地方之一。
韩应麟胡越两人被带到藏书阁东边的亭里,不多时皇帝从阁里出来,二人只见皇帝手持一本约莫一寸厚一尺开方的书走过来,及至到了眼前,皇帝“啪”一声将书扔在石桌上,然后示意韩应麟拿起。
韩应麟看这书封面上也无题字也无标题稍有些纳罕,等翻开书页一看,心下大惊,但见这书前面纸页发黄,越往后纸张越新,书里墨迹全是手抄,写字之人笔迹显见着不一样,纸上所写文字俱是官职加姓名还有地方,隔几张纸标一次日期,韩应麟往后一翻,这日期却是先帝驾崩之后就再没有更新。
这样的书从藏书阁出来,还是皇帝亲手拿来,韩应麟不由惴惴,他在这书上看见不少重臣老臣名姓,都是身边的人,越往下翻头皮越是发紧,直觉这书上所写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书上地方,竟然具体到是院还是屋,院里朝向几米,屋是正院偏院哪一间屋,所有这些仔仔细细记录的清楚明白,韩应麟约莫猜着这是啥,不觉脑后出了一层汗,各个朝臣连这种事皇帝都知道,更不消说旁的,一想到自己在家里言行俱都有人记录,韩应麟脸色微变。
“国库空虚,找些稳妥的人,照着上面所写去挖,先帝驾崩之后,废太子一党府院皆都未动。”皇帝面朝水背身站着,这亭里三面环水很是清凉,他随意两句,韩应麟手心都攥了一把汗。
胡越偷偷窥一眼书,然后便垂眉敛目站好再也不敢言语一声,那书上约莫也是写了自家罢。
“严五儿,去拿纸墨来。”皇帝吩咐一声,严五儿便跑去拿纸墨。
韩应麟知道这事兹事体大,若是被其余朝臣知道,到时饶是皇上铁腕凶悍,哪里敌得过所有朝臣的寒心,试想你在家里今日是吃了干的还是喝了稀的都有人写在纸上,关键是你还无所觉,怎能不毛骨悚然将心寒透,哪怕一心为了皇帝,但凡为人,怎敌事无巨细都要记录下来这种骇怕。
“这书是高祖时期所创,先帝初期只留了这本,晚年重拾其余几本,朕登基不耐烦看这些个,所有本子便都停在始元年,你们今天吃了什么说了什么朕并不知道。”皇帝看韩应麟胡越两人脸色发白,淡淡说了一句。
听闻皇帝说话,韩应麟提着的气并未放下来,在朝为官者,居庙堂并不都同戏文里说的皆是鱼肉百姓之辈,大多还是在其位谋其事,说不出为了天下黎民百姓这样冠冕堂皇的话,然总也是为了皇帝为了自己做着一些事,当朝既然开了这样的先例,料想着不定什么时候重新开始记录。
皇帝这样说话,依着他的性子该当是真的,然惊骇总不容易过去。
不多时严五儿拿了纸墨来,韩应麟铺了纸墨将先帝驾崩之后的所有墨迹都抄写好,看皇帝将本子重新拿回藏书阁才稍稍松了口气,这本子倘若一直放在藏书阁便好,若是再重新拿出来用,当是朝中无人可用时候。
“尽快去办吧。”皇帝吩咐一声,知道韩应麟是个极稳重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都清楚,胡越是韩应麟提拔上来他送了韩应麟人情,这事儿交予他二人该是能办好的。
韩应麟胡越领了旨就出宫了。
晚些时候,将宫里带来的纸铺在桌上,韩应麟翻看好一阵子才稍稍松口气,这纸上没他的姓名,恰好这时书房门被推开,宝和嘴里鼓的满满进来。
韩应麟不着痕迹将这沓纸收起来,看进来的人,心道得亏家里有这人,如若不然这纸上该是也有他了,这人常年在外瞎跑,他有多少钱财都贴给他了。
“该是睡觉时候了,不回来暖床我怎么睡得着。”宝和边走边大嚼,几下就伸长脖子将嘴里的咽下去。
“吃慢些,嚼细了再咽。”韩应麟见他噎的脖子伸那么长,便放下皇帝的事同宝和说。
“唔,嗯。”宝和心不在焉应付韩应麟,走近了之后自然坐韩应麟腿上,见韩应麟是个立马要回屋里的样子,眼睛一闪,一把将韩应麟压在案下的纸张抽出来,不及韩应麟有动作,他便跃到案上。
“宝宝!”韩应麟喝一声,宝和起先是个不以为然,看韩应麟这么紧张以为是什么东西,指着韩应麟鼻子破口大骂“韩应麟你个老东西,家里有我这么玉树临风貌比潘安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的谦谦君子,你若是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招三惹四,老子非得把你阉掉不可。”
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骂,边骂边看,待看了半瞬就自动收音了,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韩应麟被宝和一阵胡搅蛮缠的谩骂气的额角直抽,见他站在桌上不骂了之后瞅准机会一把扑住宝和双腿将人从案上举下来,夺下他手里的纸张才发觉宝和有些沉默。
“这纸上该是没你们家什么事儿,怎的不说话了。”将东西收好,韩应麟同宝和说一声便抱起人要回屋。
“小五这个王八蛋,怎的要去挖别人家祖坟,还能不能积点德,你个老混蛋,要帮他去挖还是怎样。”宝和将韩应麟胸膛拍的“啪啪”直响,是个气急败坏的样子。
“也不尽然要挖人家祖坟,大多都在院里屋里。”韩应麟将将过了知天命的时候,他是一介文官,若非不是经年起居有常,照着宝和这样个乱扑腾的样子他哪里能将人抱住,遂这会儿很是无奈,也不知怎的怀里这人就是个气坏了的样。
“总之你们这就等同于强盗匪类,人家辛苦攒得一点银钱你们竟然还惦记着,有没有一点良心。”
韩应麟再是没有言语,宝和一通这样说,等被放到床上时候是个蹬腿就要跳起来将书房里的纸张给撕碎扔掉。
“不要胡闹。”韩应麟压着宝和没让他动弹,看宝和的样子,便就肃了脸色“这事万不能叫人知道,你千万不能胡闹,此等事不是儿戏,若是传出去皇上该是要难为。”
韩应麟鲜少对宝和疾言厉色,宝和被他这样严肃的一说便再没有闹腾,只是心下一叠声的叫苦,看来这事儿是皇帝弄起来的,这可怎么办,在韩应麟这儿闹不管事儿啊。
可哪里能真叫韩应麟去挖,去挖倒是可以,可是去了之后挖也是白挖,里面东西早就没了,这要叫皇帝知道,他同御天就要倒大霉,被小五那个狠毒的狗崽子逮住,说不定真要六亲不认。
哎呀,哎呀,早知道就不管萧家那女娃娃,管什么源印老和尚的吩咐,直接看见人了就抓出去送到漠北,再不济交给师兄叫他看着也行啊,这下倒好,揽了这么个烂差事,把自己载进去了吧。哼,那萧家女娃娃倒好,眼下皇帝恨不能长在她身上,事情明明是她干下的,最后怎的她是个最干净的。宝和躺在床上一忽儿后悔一忽儿生气,直闹腾了个半夜,他看韩应麟的脸,真想将韩应麟给弄晕几天,等他将这些地方填补点东西让他再挖,可是那许多东西他到哪里能弄着呢,总不能去宫里偷吧,听说宫里国库已经空了呀。
宝和急得抓耳挠腮,不及他有动作,二日胡越就已经找好了人,晚上便是要照着纸上所写去挖别人家里了。
宝和知道这回完蛋了,他能将锁儿楼里的东西拿出来填补一些,可那些官府敕造银钱他弄不出来呀,再说宫里赏下来的东西他也是找补不上啊,那些权臣家里都是几世在朝为官,宫里赏下来的东西积攒了不少,私下弄出来的奇珍异宝也不少,可是眼下都流通到塞外了,他哪里能找来,宝和决定要跑路。
遂二日一早韩应麟刚一上朝,宝和一骨碌便爬起来,待御天将将起床宝和便急急惶惶跑进去叫他赶紧收拾东西跑路,说是皇帝要知道他们瞒着那穆清的下落了。
宝和急急说完已经掠上屋顶,御天却是没动弹,看皇上对那静妃那样执着,这事恐迟早他会知道,知道便知道罢,横竖就是一顿打,天下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里去,只要宝和在这里,他便就哪里都不能去。
宫里,穆清又是一阵的汤汤水水,转眼便是下午时候,只有这时候她吃的汤药才能消停上一会,除却了这点时间,傍晚时分又会有一通的进补汤药直到睡前。眼下她的日常也就是吃药、歇息,再没有旁的,可身上依旧没长肉,她看起来还同个纸片竹竿子一样。
自从皇后来过倦勤殿以后,逢着她在园子里散步时候,宫里的各个再是没有出现过,若非不是来来往往不同衣裳颜色提醒她,她都要以为宫里只有她一个女人了。皇帝这几天白日里在倦勤殿出现的次数也少了,她情况稳定之后皇帝就去前朝,早上她还睡着他去上朝,晚上她快要睡着之后他才回来,前朝事务繁杂,皇帝当然不能有许多闲暇时间,倦勤殿前后连同里外的园子,那么大些地方,穆清便时时都是一个人。伺候的几个掌事虽然眼下她熟悉了许多,然总也不是说体己话的人,殿里站满了人,她也是一个人吃药喝汤,园子里跟了一堆人,她也是一个人看看花草,出去了两年,她都有些不习惯后宫了。
有时候穆清就能忽然想起之前伺候她的那几个,绿竹不知现在在何处,尔兰付荣生也不知去了哪个宫里,她不管不顾从宫里出来,昭阳殿的奴才们不知被怎样发配了。那时候皇帝直以为她死了,这事应该怪不到奴才身上,他们兴许是还活着的罢,可是按着往常,她死了,皇帝必然要迁怒于奴才,莫非昭阳殿那么些人全被皇帝处置了。
穆清站在园子里晒太阳,可依旧觉得身上不暖和,回头看一眼跟着的一堆奴才,奴才们各个都敛声敛气规矩站着,“这里无事,你们自去歇息一会子罢。”几个奴才们互相看一眼犹犹疑疑不动弹,主子在这里,他们哪里能自己去歇息,遂就都站着没动。穆清见状也就没勉强,只是越发觉出了些寂寞来,以前老是一个人待在太傅的偏院里,那时候也没觉出寂寞来,这几日身边跟着一堆人,却就老是有这样感觉。
大约那时候她忙的顾不上寂寞,这时候成日里便是吃吃睡睡,也就生出了这些心思。穆清瞬间也极想野夫,不知他在宫外怎样过活的,怕是又去了塞外吧,车队不知走的顺利么,前些时日还发大水,他前前后后都要张罗,眼下她在宫里,连出货的单子都要野夫张罗,福伯年龄又那样大,她这样进宫连福伯都没有安顿好,怎的就能在这里成天介的无事干。脑里知道离了她,福伯同野夫只能生活的更好,然情感上就总觉得没有将他们安顿好,事事都放心不下来,事事都觉得还未吩咐好,她哪里能安心待在宫里。
如果算起来,这世上除了自小伺候她的,便是野夫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了。幼时见父母的时间也只是晨昏定时问候的时候,加上父母闲暇同自己亲昵的时间,那些时间都有限的可怜。进得宫里,皇帝乍然闯进她殿里,他也是来的次数有限,陪着先帝的时间也有限,陪着太后的时间也不长,只有野夫,除却了带商队出去的那些时间,她同野夫竟然是日夜都在一起。
他守着她,过活了两年,穆清心下一阵感慨,家里遭遇那样大的变故,如果亲兄弟在,他们不定然能同野夫一样。若说当世伟丈夫,大约野夫算是罢,沉默稳重,心细如发,一身本领,通晓人情。
越回想就越寂寞,还生出了些伤心与难过来,将手里暖炉紧了紧,穆清觉得人在世间走一遭,真是复杂的恨不能不出生。
“我在这里坐一会,你们且自去干自己的事去罢。”穆清低头坐在亭里同身边跟着一群奴才们说。
一干奴才们见她声音冷下来,不敢再站着,一众掌事们将手里提着的热参茶连同披风大氅都安置好,手炉的火拨旺这才走了。
穆清披大氅捧手炉坐在亭里,老远看过去就只看见厚厚的一堆衣服堆在亭里。

第43章 抓人

父母不知怎样,虽说决定萧家一大家子的重任自己不再要全担着,可父母不得不惦记,心里那样下决心,可是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野夫该是把过冬用度都送到了罢,若是送到了,等野夫回来她也是要将野夫安顿好。
犹自这样想着,却是蓦地肩膀上放了一只手,穆清险些惊叫出来,回头一看,她将将惦记的人这会就站在她身后。
野夫不知何时来的,竟然一点声音也无,穆清一打眼看看见是野夫,以为看花眼,定神一瞧之后连忙四顾,野夫从宫外进来,再不能让宫里四处喧腾,远处站着侍卫,不时也有宫女路过,索性这亭子三面环着灌丛,穆清一把将野夫拉坐下来,他身量过高,站着别人一眼都能瞧见。
穆清惊惊慌慌的将野夫一把拉坐下,野夫便噙了一点笑意来,穆清鲜少有这样冒冒失失的样子。
“你怎的进宫了。”眼下皇帝将宫里各个侍卫都调增了些,野夫进来该是不容易的,就算他有通天本事,可哪里及得过那么多双眼睛。
“来看看你。”野夫道,平淡简洁的一如往昔。
穆清突然就说不出话了,眼里的热意使劲了很多才将将压下去,她垂着眼睛好一瞬才细看野夫,他这次又出去走了远路,该是哪里都好好的才能行。
这一细看,她觉着野夫仿佛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却是说不上来,只是一猛子看见觉得野夫同往日有些不同,他仿佛将头发剪短了些,眼眉仿佛更黑了些,颧骨突着像是瘦了,整个人也比往日里尖锐上不少,怎的耳朵上也有了耳洞。
若说以往野夫同个合上的玄铁大剑一样,这时候却是仿佛有了一点剑鞘稍脱,锋芒从缝隙里露出来的意思,厚重消失,些许锐气撒露。
“怎的穿了个耳洞。”穆清开口,野夫路上该是遭遇了什么,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生死劫难,带着商队行走,一路全是蛮夷之地,动辄便是生死,只是这些她都不便问,她帮不上忙的,问了也是白问。
“没着意叫集市里的老人给穿了一个。”野夫低低道。
他去的地方过了河潢便不再是我朝领土,那许多蛮夷该是有许多不知道的习俗,兴许是哪个蛮族的习俗,穆清这样想着便就揭过这茬。
“路上还顺利吗?”
“嗯。”
“怎的还穿了苏锦的衣服,往日里就说给你打一身,你偏生不要,看看,你穿上多精神。”穆清蓦地发现野夫的打扮不若往常,他穿了一身青蓝苏锦窄袖长袍,整个人看起来竟是连气息都不一样了,竟然还多了些富贵气。
“我说你今日看着仿佛与往日里不一样了,原来是穿了新衣服缘故。”
“嗯,进宫要看你就打了一身新衣服,好看么?”野夫仿佛不甚习惯似的看看自己周身,低头将自己衣服嗅一圈,他问穆清。
“好看,真的好看。”穆清忙忙点头,久未与野夫见面,今日正思念时候,野夫出现了,她一时情绪起来,这时候话也多了,语气也活泼泼不少,见野夫听见她说好看腼腆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来,穆清不自觉也笑。
她今日披着一件白色狐裘大氅,领子上留了一圈的长毛围着脖颈,脸上脂粉未沾,头上也只是个白玉簪子攒着头发,头脸素净只余那一圈狐毛圈着脸,笑起来之后眼睛微弯长睫浓密,太阳光底下竟然能发光一样。
野夫看了半天将眼睛挪开,不自觉低头又去看自己周身,又去嗅自己衣服,仿佛对于新衣服是彻底的不习惯。
“这一回回来就再不要去了,今年过冬的用度都送去来年我在宫里再想办法罢,你长年奔波该是歇着的时候了,这两年辛苦你了。”穆清拉着野夫手说道,两年时间里,野夫也不知度过多少凶险时候,往后再是不能叫他这样。
“嗯。”野夫道。
穆清便微微点头,她看野夫手上还未愈合的血口子,还有包着的小指,心下酸涩,说到底,野夫同萧家没有任何关系,哪怕父亲将他养大,然父亲同样也养大了皇后,两人如此不同,穆清不由心疼野夫。
“我今日是接你出宫的。”野夫蓦地道,穆清抬头,就见他垂眼脸上是一片的认真。
“可是这许多人,怎能出去。”
“我能进来就能出去。”
“可是…眼下我们出去也走不远,皇上知道我了,天涯海角定然要追着的。”穆清一时不知如何同野夫说清她要留在宫里的事。
“也是。”野夫有些落寞的说。
“你且在宫里再待些时间,假以时日我必将你从宫里带回去。”野夫低声道,语气既坚又牢。
穆清微微惊心,一时话都说不出。
“皇上…”却是蓦地有声音传来,那是严五儿的声音,穆清立时慌张,拉着野夫不知要去哪里。
“你快点走罢,快走,别让他看见。”穆清着急忙慌说话,汗都要涌出来。
“你记得你说过你要给我一件我想要的东西么?”这时候已经能听见皇帝脚步,一步步仿佛踏在穆清耳朵边上。